一代风流《三家巷》
2015-08-02管新生
文/管新生
一代风流《三家巷》
文/管新生
“一代风流”是欧阳山的长篇小说《三家巷》、《苦斗》、《柳暗花明》、《圣地》、《万年春》五卷本的总称。第一卷《三家巷》和第二卷《苦斗》分别出版于1959年和1962年,引起一时轰动,以致洛阳纸贵。鉴于“文革”的爆发,故其余各卷延至上世纪80年代中期才全部出齐。小说的时间跨度自1919年到1949年的整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据作者云,这一鸿篇巨制的构想早于1942年在延安时,就有了以长篇小说“再现1919——1949年中国革命的历程,反映中国革命的来龙去脉”的宏伟计划。这一设想直到1957年方才得以实施。
在这五卷本中,第一卷《三家巷》写得极为出色,《苦斗》次之,其余各部,也许笔力已衰,兼之出版时的时势变化,未能引起读者和评论界更多的关注。
革命的洗礼
《三家巷》反映的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广州三家巷住着互有姻亲关系的三户人家:买办资产阶级的陈家、官僚地主的何家和手工业工人的周家。这样的构思结构,已足以生发出无尽的故事和想象。
《三家巷》塑造的主人公周炳,其实并不是工厂最底层的工人,而是一个贫苦工人家庭出身的知识青年形象。作品以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广州为背景,叙述周炳如何从一名贫苦知识青年成长为无产阶级的战士,将其个人的成长道路、家族的兴衰沉浮、革命的风云变幻熔为一炉。小说通过省港大罢工、国民革命军北伐和广州起义等重大历史事件,辐射“三家巷”各个家庭之间的生活和情感变化,展现了当年革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工人运动成长壮大的过程,勾勒出一幅中国革命初期血与火的风俗图。
小说一开始就描写了周炳“这一个”的不凡:他从小被称为“秃尾龙”——寓意造反、叛逆、破坏、灾难,做过剪刀铺和皮鞋店的学徒,在农村给地主放过牛。他因看戏被剪刀铺的老板开除,因揭露陈万利的丑陋行为被撵了出来,在药铺被奸猾的伙计陷害,在皮鞋店因棒击调戏区桃的恶少林开泰而被辞退,在乡下放牛又因偷粮食救济胡家而被毒打驱逐。这些事件展现了他被侮辱被损害的社会地位以及富于正义感、敢于反抗的叛逆性格。
周炳是一个知识青年。在那个年代,自然产生了反对帝国主义,挽救国家危亡的强烈诉求。在帝国主义列强的压迫下,中国人民举行了一系列反抗运动,周炳义无反顾地卷进了革命的洪流,投身到“六·二三”的反帝示威游行队伍中。沙基惨案中,周炳的表姐、恋人区桃的死对他震动很大,使他对帝国主义产生了更为强烈的仇恨,为区桃报仇成为他投身革命的重要动力。为个人复仇而投身革命,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一部分知识青年的共性,具有相当的普遍性。但是这样的仇恨,还仅仅停留在个人性质的层面。
省港大罢工期间,周炳参与罢工委员会的工作,排演话剧《雨过天青》,宣传革命思想,取得很大成功。这个时期国共开始分裂,有些资产阶级和官僚地主家庭的成员开始动摇、退出,罢工阵营内部出现分化。周炳逐渐认识到“共产党是真的革命的,国民党革命不彻底”。这一思想转变,反映了他的无产阶级思想的发展,一部分知识分子开始投向共产党。
上海“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后,白色恐怖向全国持续蔓延,广州变成了人间地狱。这使周炳认识了国民党的反动本质,对革命形势有了更清醒的判断。同时,家庭关系中的阶级分化也已经非常彻底:陈万利、何守仁用阴险的手段出卖陷害周氏兄弟,导致大哥周金被杀害,陈文雄等变节,陈文婷变心失约。周炳终于在无情现实的压迫下呐喊了——“革命吧!革命吧!不革命——还有什么路走呢?”
于是周炳参加了“工人自救队”,在共产党员孟才的引导下,研读了马克思主义作品,走上了无产阶级革命道路。广州起义爆发,周炳作为赤卫队队员在起义中英勇作战,受到了张太雷等共产党员的鼓励,使他立下了“舍生取义”的决心,并在场地阻击战和观音山防御战中变成了实际行动。同时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周炳的斗争方式已经从阻止何胡氏虐待胡杏的个人行为转变为解放受压迫人民的有组织的集体革命行为,逐渐把个人的复仇与国家命运、革命形势联系在了一起,把个人仇恨升华为了阶级仇恨,产生了比为复仇更高层次的革命理想,投身到了革命的暴风雨中去,经受着一轮轮的考验。
周炳的成长是具有象征性的,反映了中国革命在那个风雨飘摇时代的艰难前行。周炳与反动变节的亲戚决裂,实际上是革命知识分子与原有阶级属性的决裂。
周炳对于个人的生活出路和政治道路的选择,代表了一代知识分子对于自己革命政治道路的选择。
爱情的激励
值得称道的是,“革命”和“爱情”大胆地在作品中呈复线结构,互相穿插,有机结合,同时描写了周、陈、何三家及其姻亲关系组成的“大家族”中,年轻一代的姨表兄弟姐妹们的爱情生活。
爱情经历,在周炳的成长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小说对周炳与区桃的爱情描写,极富传统言情小说的特质。他们的爱情从孩提时代的青梅竹马中发展起来,在表演话剧《孔雀东南飞》时达到高潮。
如果说对区桃的爱情,是两小无猜的天然结合,周炳与陈文婷的爱情则更富个性解放的浪漫情怀。陈文婷是资产阶级家庭中生长的女孩。她深受五四自由主义的思想影响,天真热情,敢爱敢恨,又有富家小姐骄横任性、喜怒无常的天性。她与周炳从小一起长大,对炳哥充满爱慕。在周炳处处碰壁,被别人蔑称为“秃尾龙”的时候,依然痴心不改,甚至凑钱资助他上学。对周炳和区桃的爱情,她既同情又嫉妒。这些情节的描写都吻合传统言情小说的套路。甚至陈文婷投入革命也是为了爱情。她向周炳表示“区桃表姐没有做完的事情,我都愿意替她做完。”这与其说是在向革命宣誓,毋宁说是在向爱情宣誓。
当自己的家庭和周炳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时,陈文婷忍受着痛不欲生的折磨,坚定地站在周炳一边。即便在周炳痛斥她家人为“工贼”的时候,她依然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不管怎么说,我总是爱你的。”
无奈周炳和陈文婷终究没能走到一起,一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和冬妮亚一样。陈文婷最终选择了遵从家庭的婚姻安排。他们的爱情破裂与周榕、陈文娣的爱情失败原因相同,都是政治上的分化导致情感上的分化。陈文婷无法背叛自己的家庭和阶级,周炳也不能放弃自己的革命道路。爱情并不是完全自由的,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政治的影响,成为其牺牲品或者工具。
周炳与生命中女性的关系,象征着一个特定年代中不同阶级之间的关系。也许是作者对爱情描写的出神入化,一时间竟引起了文学界的轩然大波,肯定其“优秀成长小说”者有之,抨击其“爱情至上”者有之。据说,这部30万字的小说,当年居然招来了300万字的文学评论!太厉害了。
不管怎么说,《三家巷》毕竟讲述了工人子弟周炳在政治生活和爱情生活中的双重成长,描写了他在思想上、性格上的变化成熟,以及他历经挫折最终找到自己在中国革命中的位置的过程。这是一个个体将个人仇恨升华为阶级仇恨,将个人英雄行为提升为革命英雄行为的过程,也是一个被压迫阶级的一员成长为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过程。
欧阳山的人生履历
欧阳山(1908一2000),现代作家。原名杨凤岐,笔名凡鸟、罗西等。16岁发表小说处女作《那一夜》(上海《学生杂志》),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参加左联。1941年与妻子草明(《原动力》的作者)一同投奔延安,遗憾的是不太久之后便分道扬镳。1947年出版反映“解放区”农村生活的长篇《高干大》。作品有《玫瑰花残了》、《英雄三生》、《前途似锦》等。欧阳山最重要的创作,是总题为“一代风流”的五卷本长篇小说《三家巷》、《苦斗》、《柳暗花明》、《圣地》、《万年春》。历任中国作协广东分会主席、广东省文联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等职。第三、五届全国人大代表,中顾委委员。2000年1月被授予中国文艺界最高荣誉“中国文联荣誉委员”纯金证章。
《三家巷》,终究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不朽的足音,一直回响到而今。
下期预告:隽永的《叶尔绍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