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人”徐鸿伟
2015-08-01朝歌
朝歌
陇东民歌《情人谣》唱到:“胶泥沟里胶泥多,和堆胶泥捏你我,捏个你来捏个我,捏个妹妹捏哥哥,捏好绊烂再重捏,再捏你来再捏我,妹妹身上有哥哥,哥哥身上有妹妹……”
平凉、庆阳两市,俗称陇东。如果坐在飞机上,从高空向下俯瞰,它的地理状态很像大自然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地质公园。沟梁塬峁如卧牛、如恐龙、如大象、如巨蟒……岿然而立,粗犷而博大,永恒而震撼。充满了冷峻而神秘、幽深而苍莽的气息。而它的主色调是黄色,单调而绚丽,贫瘠而夺目。站在这幅巨大的由黄土为底料创作而成的天然雕塑画卷面前,你会感到神奇而叹服,想必连雕塑大师罗丹也会望“画”兴叹,自愧弗如。
在庆阳境内,有一块著名的黄土大塬,叫董志塬,平畴沃野,一望无垠,方圆八百里,横跨庆阳四县区。据资料显示,它是目前世界上面积最大,黄土层最厚,保存最完整的黄土塬面,堪称“天下黄土第一塬”。又因为盛产小麦,被誉为“陇东粮仓”,曾有“八百里秦川,不抵董志塬边”之说。
在这片黄土堆积起来的世界里,娃儿们从小用黄土和尿泥“过家家”、打“糊墼仗”,夏天在烫土堆里拉着树条摆“烟雾阵”;大人们用黄土筑墙、筑土炕、筑灶台,用黄土打“墼子”砌泥坯房,箍“箍窑”、挖“地坑院”、土窑洞……当然,也有手巧的人,下到沟里挖来红胶泥——捏泥人,捏动物、捏花草虫鱼、捏吉祥物……再装到陶窑里,烧制后成了陶艺品。这些手巧的匠人,人们称他们为“陶人”,也就是陶塑艺人。
过去,在陇东民居的墙面和门楼的脊顶上,庙宇大殿的斗拱间,砖塔城垛的构件上……常能见到那些青灰色、造型各异、逼真传神的脊兽和浮雕图案。这些古陶作品虽然不能与陇东这个天然“雕塑馆”作品相比,但它却是由人类这双巧手精雕细琢、用汗水和智慧凝结而成的艺术品,它给陇东这个单调的以黄色为主基调的世界带来了无数炫目的亮色,也给人们贫乏的精神生活增添了乐趣和色彩。人们爱这些艺术品,也爱这些在他们看来无比“日能”和聪明的“陶人”,也许这些艺术品和“陶人”就是乡亲们在艰苦岁月里对美好精神生活渴求的替代物和象征。
昔日陇东的每个村庄都有陶窑,山梁上,沟道间,塬面上一年四季总能看到这些背着工具、行色匆匆的“陶人”。他们从这一座陶窑去赶另一座陶窑的场景,往往成了乡间的一道风景。乡亲们送别他们和迎接他们的眼神都是亲切的、迫切的,而这些“陶人”对制陶和烧陶这一活儿也是非常上心和痴迷的。虽说这一活儿的收入明显不高,只能勉强糊口度日,但这毕竟是个手艺活儿。这种经过火的洗礼后无比坚硬的“玩意儿”在“陶人”看来简直有了灵性,神性,活灵活现,生动异常。所以,他们每次在陶艺品出窑前,都要举行神圣庄重的开窑仪式,以示虔诚和敬畏。总之,过去的“陶人”,一旦爱上了陶艺,就像陇东民歌《情人谣》中唱的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再也不离不弃了。
徐鸿伟应该就是这样一个“陶人”。起码,从对陶艺痴迷和膜拜的角度来说,他有过去陇东“陶人”的影子。
尽管近三十年来,在陇东,这种有些古典有些凄美有些苍凉的“陶人”行色匆匆赶窑的传统唯美的剪影再也难以看到了,让怀旧的人们有些惆怅;尽管随着现代化建筑风格的流行和新型建筑材料的使用,古建筑陶艺品市场萎缩,艺人们纷纷弃业或转业,年轻人不愿干,使该技艺已濒临失传;尽管昔日乡亲们用亲切的和迫切的目光迎接和送别“陶人”的感人情景也难以再现了,但徐鸿伟不为这些所困所累,还是顽强地坚守了下来。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一双巧手为世人和社会奉献了无数精美典雅的陶塑艺术品,成了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西峰陶塑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西峰陶塑技艺传习所的传习师、驰名陇东的陶塑艺术大师,为人们津津乐道。
徐鸿伟的陶塑作品日渐为政府重视,他也每年享受政府的项目补贴,他的作品多次参加庆阳市民俗文化节的展出,作品得到专家的好评,被有关部门收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穷苦农民到一个熠熠生辉的草根艺术大师,徐鸿伟走过了一条艰难曲折而又坎坷不平的艺术之路。
他曾是父亲眼中的“浪荡子”
徐鸿伟1962年3月出生于董志塬腹地的庆阳市西峰区肖金镇王庄村,小名叫虎虎。出生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有人背井离乡去乞讨,有人被活活饿死,有的娃儿生下来家人没法养活,就被扔到了沟畎荒洼喂了野狗饿狼。而徐鸿伟却幸运地活了下来。他们家是个大家庭,有九口人。爷爷是个石匠,在方圆比较有名气。他主要是錾石磨、碾子、石槽等。在新中国成立前好不容易置了24亩地,新中国成立后入了合作社。爷爷一生劳累,早早地眼睛瞎了,奶奶也因风湿瘫痪在床。父亲徐登凯,受爷爷的教诲,练就了一手过硬的石匠手艺,常年漂泊在外,用一柄錾锤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那时候,不允许出外搞副业,父亲只有等每天农业社下工后,晚上偷偷到事主家去錾石磨。錾一副新石磨得三个晚上,錾一副旧石磨得两个晚上。父亲用錾石磨挣来的微薄收入将他们兄弟姊妹艰难抚养成人。1983年包产到户后,农民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了,父亲利用过硬的石匠手艺带了一帮人出外箍桥、修路。庆阳境内的铁李川石桥、庆城北吊桥、太白梁大桥等都是他带人箍的。
徐鸿伟的父亲徐登凯为人正直、仗义,处事公道,爱帮助人,在村里威信很高,谁家有个家务事都邀请他去说和,谁家娃儿不务正业,他就领出去搞副业,让其走正道。可惜,父亲在66岁那年因病去世了,这对徐鸿伟的打击非常大。
从小家里兄弟姊妹多,爷爷瞎了眼,奶奶瘫痪着哩,两个老人就连吃旱烟也要相互摸索着将烟丝往旱烟锅里装。这种凄惨的场景徐鸿伟从幼年就司空见惯了。看见每天父亲因劳累过度早早衰老的身子,多少个夜晚,小小的徐鸿伟连眼也不眨,紧紧盯着黑乎乎的窑顶,思谋着替父亲分忧解难、改变家庭面貌的法子。因为家庭困难,他早早地辍学了,帮大人干一些农活。可瘦弱的肩膀能替父亲分担多少重担呢?少年的徐鸿伟知道自己有限的能力根本改变不了家里穷困的面貌,他只有拼着命多干家务农活,多伺候残疾的爷爷奶奶,让父亲的眉头不再拧的更紧一些。
应该说,徐鸿伟在他们兄弟姊妹当中是最聪明的一个,自幼就心眼多,点子稠,干事有主见,看什么一点就通,学什么一教就会,在村里是有名的“能人”,灵人。父亲是个石匠,靠手艺和体力挣钱,但这种血汗的付出和收入是成反比的。在徐鸿伟看来,这哪有靠智力挣钱容易!俗话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那时,徐鸿伟正当青年,血气方刚,火气正旺。他认为自己的智慧绝不亚于古代贤人和村上的那些一夜暴富者,他要经商,不是说无商不富嘛。父亲对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做法很是不满。按父亲的意愿,让徐鸿伟继承他的手艺,当个石匠,家有万贯不如薄艺在身,石匠的收入不是很高,但至少是一门手艺,养家糊口还过得去!但徐鸿伟就是听不进去。这样,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就让他折腾去吧!父亲最后妥协了。
那时,刚分田到户,徐鸿伟贩羊毛贩黄花菜贩猪贩狗贩羊贩鸡贩兔,什么都贩,也挣了一点儿小钱,他初步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
改革之初,鱼龙混杂,市场也不规范,要想挣点儿钱,免不了得打点小算盘。徐鸿伟当时年轻,有时也爱耍点儿小聪明,他利用村民的老实,在收黄花菜过秤时,在秤锤上做手脚,短斤少两赚取多一点的利润。有一次,他贩黄花菜赚了48块钱,赶紧买了烟酒孝敬老人,并且将自己的小聪明向家人做了炫耀。父亲听了气得将烟酒扔了出去,说:我们徐家几辈子都没干过亏人的事哩,亏人是要遭报应的!你走吧,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看着父亲气愤得颤抖的样子,徐鸿伟后悔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干过秤上哄人的事。
此后,他到河南贩过牛,在车上押牛,穿的破布鞋,脚让牛踩了,把鞋脱下来,脚面上满是血痂,走起路来疼得一瘸一拐的。因为没摸清行情,牛卖不了,他只得边放牛边找买主,长达一个多月,但最终贩牛还是赔了。他只得提着鞋,光着脚板走了回来。他去内蒙古贩苹果,遇上当地混混,结下了梁子,混混为了报复,追杀他们,他们最后只得扔了苹果,沿路不断换车才逃了回来。那几年,徐鸿伟各种大一点儿的生意都做了。但总是不顺,手头的钱和借朋友们的钱都赔光了。到这时,他才开始反省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料?
父亲和乡亲们均认为他是一个浪荡子,不学好,瞎折腾。一个农村后生,就要好好种地,捶牛后半截,孝敬老人。整天在外面疯跑就是不务正业。在人们看来,徐鸿伟这种不像个农民的做法让他们不可理喻。徐鸿伟的父亲去世前,徐鸿伟贷了信用社3000元,用于父亲看病和丧葬费。父亲去世后,这些贷款落在了徐鸿伟的名下,得由他来还。怎么办?做生意已赔的一塌糊涂的徐鸿伟,此时,又摊上了3000元的贷款,这在当时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分家后,徐鸿伟全家已有7口人,母亲有病不能下床长达六年,妻子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儿女们都还年幼,家庭的全部重担落在了徐鸿伟一个人身上,从来没有担过家庭重担的他,一时像泰山压顶,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有一次,他在痛苦中爬在父亲的坟头上大哭了一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乡亲们也疑惑地看着他:这个浪荡子今后对这个家庭能有所担当吗?
乡亲们说:这小子,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此后,一连多日,乡亲们也不见徐鸿伟的影子。虎虎这娃该不是逃债去了吧?咋不见个人影?有人开始怀疑了。
终于有一天,人们见到了徐鸿伟起个大早,扛个锤子,提个“墼模子”,去附近的土坑里“打墼子”(“墼子”是过去农村盖房、箍窑、砌墙用的主要材料。“打墼子”的程序是:将墼模子放到石板上,给模子填满土,人站到模子上将黄土踩实后,提起锤子上下捶打黄土,待土夯实后,打开墼模子的关子,搬起垒成一排,经晾晒干固后就成了“墼子”。“打墼子”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劳动)。对这事大家很惊讶:这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能下得了这个霸王苦吗?也许他是做样子看呢,人们不解地摇摇头。
殊不知,徐鸿伟经过几天的反思,他想,也许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回想起多次做生意惊心动魄的惊险和遭遇,他认识到不管干哪一行都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的。自己世代农民,只有脚踏实地,干自己熟悉和爱干的事,也许才能干得顺手,才能有所建树。现在想起来,实际上,自己对做生意还真是没有入门,是个门外汉,这一行也不是自己熟悉的,不是自己的长项。人不怕跌倒,怕的是跌倒了没有爬起来的勇气和信心。徐鸿伟决心从头再来,一步一个脚印,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父亲一辈子讲信誉,自己也要落个清白名声。他曾向街坊邻里借过钱,用于还贷。但乡亲们知道他做生意烂了,像躲瘟神一样地躲他,甚至他的大哥,连一分钱都不借给他,尽管他的大哥刚得到一笔工伤赔偿。人情就这样淡薄吗?人心就这样势利吗?徐鸿伟想:是,也不是。打铁还须自身硬。关键是自己前几年瞎折腾,不成器,乡亲们和亲朋好友对自己有偏见,不信任自己。徐鸿伟决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点一点让大家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徐鸿伟一连包了五家“墼子”。那时,打一页“墼子”才二分五厘钱,一天能打500页。为了多挣钱,他晚上点着煤油灯熬夜打。手脚震烂了,成了一道道血口子。他用胶布缠住,继续打。这一年他用打“墼子”挣的钱,一家人勉强过了个年。
第二年,他被朋友介绍到陕西铜川店头煤矿矿下拉煤。那会儿铜川大多是一些私人煤窑,矿下不断滴水,矿柱子咯巴格巴响,瓦斯不断爆炸,经常有人伤亡,加之拉煤工人成分很复杂,有流浪汉、解除劳教人员、逃犯……什么人都有,为了在矿下多拉煤,多挣钱,常常发生械斗,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徐鸿伟虽说年轻,有的是力气,他干了一年多,但也没有攒下多少积蓄。
有一次,他看见矿上的技术工人在抢修机器设备。据说这些人的工资比他们这帮下苦力的“煤黑子”高得多。原因是人家有技术。徐鸿伟很感慨,他这才想起了父亲那句话:家有万贯不如薄艺在身。银钱有用完的时候呢,而手艺却能吃一辈子。
从矿上回来后,徐鸿伟决定学一门手艺。他先是跟上木匠师傅当小工。他眼尖手快,干活有眼色,利索,很快成了小工里面拔尖的。后来他学木匠,师傅总是有所保留,不肯将技术完全传给他。他就偷偷观察,仔细揣摩,找木工的窍门,不到半年,就出师了,干的活甚至比师傅还好。有了木匠的基础,他又跟着表哥学装潢,搞一些装修活。
徐鸿伟不管学什么,做什么都要学到最好,做到最佳,无论干木匠搞装潢,他的手艺都是顶尖的、一流的。干的活也非常漂亮,拿的是头份钱,常引来人们的赞叹。但因为他为人诚实、仗义,他也常常被一些小工头欺骗,克扣工钱,受到经济损失。空闲时,他常常思谋,要谋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才干着踏实。
从二分多钱打“墼子”到矿上拉煤,再到学木匠揽活挣钱,人们看到徐鸿伟不再是那个整天想着“飞的吃”浪荡子了。而是一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做人的务实后生了。这些年他还了信用社的贷款,还了亲友们的借款,庄里人有什么困难他就去帮,有时还接济庄里人。乡亲们感叹地说;虎子这娃收心了,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因为徐鸿伟肯为村上邻里办事,助人为乐,以孝为先,村民们商量了一下,给他赠了一块匾:诚实做人,品德第一。
风沙淘尽始见金
经过多年的为生活而奔波,徐鸿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上世来要安身立命,就得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职业,并为此终其一生。如果职业没有选对,就会处处碰壁。之前,自己挂过“挂面”,当过小工,干过木匠,搞过装潢,但都因各种原因而失败了。那么,自己安身立命的职业究竟是什么呢?
1990年夏天,徐鸿伟闲暇时到陕西乾县游玩,观赏庙宇时,突然看到了庙观上的“头帽”(殿脊上的脊兽装饰),攀龙附凤,形态逼真,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仿佛灵光一现,他一下怔住了,叹服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殿脊造型。
其实,在徐鸿伟青少年时期,他曾跟随父亲断断续续学过石匠。他有机会接触过古建筑上的石雕制品。那时,他对这些玲珑剔透,立体感非常强烈的石雕就产生过浓厚的兴趣,只不过当时年轻,一门心思想的是做生意赚钱,压根就没有打算对这些石雕有更深的了解和研究。现在,从各种生活的挫折中走过来的徐鸿伟已成熟了许多,老练了许多。他对事物的看法不一样了。不再是只用金钱来衡量,而是尽量考虑自己的喜好,再决定干与不干。是的,人一生如果能选择自己喜欢干的事,也许是一种幸福!此时的徐鸿伟就有这种念头。
在目睹着这些感染力极强的捏活“头帽”时,徐鸿伟有了一种非同寻常的亲切感,他几乎挪不动脚步了,久久地凝视着这些熠熠生辉的青灰色的“头帽”。他暗自想:自己骨子里实际上钟爱的还是艺术。要不今天看着这些“头帽”,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点儿也不陌生呢!这之前,不管干什么或做什么呀都是一种过渡,一种为了生存而背离心愿的无奈。徐鸿伟心里非常激动,非常兴奋:或许这一生能捏、刻出来像“头帽”上这么美的陶艺品,才是自己这一生无怨无悔的一种选择。此刻,关于选择别的职业的想法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这阵儿似乎只有这些“头帽”、这些青灰色的艺术品才是他的最爱、最想,是他的唯一追求。真是风沙淘尽始见金。徐鸿伟好像从这些“头帽”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徐鸿伟的岳父叫高映帆,年过七十,是肖金镇米王村人,有木匠、石匠底子,是西峰陶塑技艺的第一代传人。徐鸿伟从乾县回来,就想到了岳父,便去找岳父,他动员岳父说,现在改革开放了,人们盖房时也讲究了,生产陶塑产品肯定有人要。岳父听了,同意了。建了第一孔陶窑,开了家庭陶塑作坊。徐鸿伟跟随岳父学习陶塑技艺。心灵手巧的徐鸿伟学了不到两年,便将岳父的全部手艺学到了手。岳父见自己的技艺已不能满足女婿对陶塑技艺的追求和探索了,就帮他介绍了在陇东较有名气的陶塑艺人张广兴。张广兴是泾川窑店人,是家传四代的古建陶艺传人。
不久后,徐鸿伟便拎着礼物骑摩托车去泾川拜了师傅,并亲自将师傅张广兴接回了家里。在岳父和师傅的指导下,他在自己的屋后建了第一孔陶窑,开始独立制作和生产陶塑制品。
师傅手把手教他,将自己平生所掌握的陶艺品的制作技艺毫不保留地传给了他。徐鸿伟得到了真传后,亲手捏制了几件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拿到附近的老洞庙上出售。结果,庙上的“老会长”并不认可他的作品,缘由是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匠人”。兴致勃勃地徐鸿伟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特别沮丧。他想把这些作品送给亲戚,亲戚们却不要,他们说这些东西是庙上的用物,家里用不吉利。
看着这些自己亲手制作的不亚于乾县庙观“头帽”的作品,徐鸿伟真想把这些作品砸碎了,扔到村子里周边的沟里去,然后关了作坊的门去另谋职业。但他没有,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这些自己用胶泥捏的烧制而成的飞禽走兽动了起来,会驮着他奔向光明的未来,他就再也舍不得了。此后,他经常将这些作品揣摩把玩,不断地修改,使这些作品更加完美、动人,因为,这毕竟是自己最初的作品。
坚持下来的徐鸿伟,第一年陶塑作坊没有赚钱,第二年赚了3000元,第三年赚了5000元,到了第四年,已难以维持了,作坊在农闲时制作,农忙时停工,为了使作坊不至于倒闭,徐鸿伟用养长毛兔、栽果树,冬季给人剪果树等收入补贴作坊,使手工陶塑作坊在市场最艰难萎靡期支撑存活了下来。那几年,西峰区的几家陶艺作坊纷纷倒闭了,只有徐鸿伟这一家作坊在逆境中没有关闭。
让陶塑这一古老的艺术之花常开不谢
西峰陶塑源远流长,据考证,新石器时代人类就在这里烧制陶器。后官寨乡南佐王咀村疙瘩渠遗址出土的陶类文物,是西峰区乃至庆阳陶艺历史的实证。周先祖在这里开创了豳文化,为庆阳制陶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西峰陶塑技艺与远古时期制陶工艺一脉相承,保留了传统的手工制坯和烧造方式,在产品的造型技法上,继承了传统的捏塑、贴塑等方法,在烧制中采用传统的罐形窑,初坯完全烧熟之后进行“呛窑”,使产品呈现蓝灰色,即灰陶,产品主要分为寺庙建筑用品,民间房舍用品,生活用品,玩赏品四大类,是融使用与审美与一体的民间艺术品。
但在20世纪两千年间,西峰的陶塑经受着严峻的考验。原有的几家陶塑作坊因市场的冲击都倒闭了,只有徐鸿伟这一家作坊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面临着失传和灭绝的危险。
2007年,徐鸿伟建了第二孔陶窑,在用水窖里收集的雨水饮窑时,不幸陶窑爆炸了,损失了30000元。
2008年,“5.12”地震,他的另一孔陶窑也被震塌了,陶窑和陶塑品坯子共损失20000多元。
徐鸿伟的陶窑是家庭作坊,两个儿子自小参与和泥制坯等劳动。因长期在地下劳作和泥水打交道,受了风湿,得了强直性脊柱炎,严重时连腰也直不起来。老婆埋怨,亲戚劝告说:虎子,你这是何必呢,现在干哪一行不挣钱?整天捏、塑那些玩意儿,有什么意思?看把一家人都累成了什么样子?是的,他们全家没有一个健康人,老婆是风湿病,他是慢性胃病。
多少次徐鸿伟想放弃,多少次他晚上曾在上厕所时,边抽烟边数着天上的星星: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可是多少次,在第二天早晨,他还是下到了地下工间,捏、刻起他那些钟爱的泥玩意儿来,痴迷期间,有时连饭也忘记吃了。
2007年,陇东学院教授、民俗专家李建荣先生带着学生搞民俗田野普查,当普查到徐鸿伟的陶塑作坊时,他完全被这位朴实的陶塑艺人的文化自觉意识感动了,他向徐鸿伟提供了全国各地古陶图片,并建议他有机会去看看临夏的砖雕和环县兴隆山的古陶,说那里的古陶很有代表性,可以参考,并且向有关部门反映了徐鸿伟对陶塑技艺的自觉保护事迹,得到了职能部门的重视。
此后,西峰区文化馆馆长张震一多次带领西峰区非遗保护中心的干部和专家到徐鸿伟的陶塑作坊考察论证、指导,并组织人员将该项目申报市级和省级非遗项目,使西峰陶塑技艺这一民间艺术得到了更好的恢复、保护和传承。
得到李建荣教授的指点后,徐鸿伟开始利用各种机会,到全国各地学习考察砖雕和古陶图样,他先后去过山西运城、天水甘谷、临夏等地。回来后,他将搜集来的砖雕和古陶图样与西峰的陶塑品细细比对,取长补短创作出新的陶塑品。
随着传统建筑风格的逐步兴起,寺庙古建筑的恢复,人们对古典造型艺术越来越感兴趣了。徐鸿伟的手工作坊已扩建为古建陶艺制品厂,收入年年有所增长,这使他出外考察、学习和恢复古旧陶艺的信心更足了。
2007年后,他曾先后八次登上环县的兴隆山,对那里的古陶进行复原。
环县兴隆山,又名东老爷山。位于环县四合乡中部,兴隆山四周梁峁交错,沟壑纵横,山南两道山梁形若游龙,蜿蜒而上。山头从东向西相遇,两道山梁的顶部极为对称的排列于主峰之下,分别是东峰魁星峁和西峰玉皇山,因其同形奇特,故有“二龙戏珠”的说法。兴隆山庙宇广布,烟火旺盛,跨入山门,中为祖师殿,左有百子阁,释迦牟尼殿,右有菩萨殿,建筑多为砖石砖木结构,檐角飞翅,脊兽望空,古朴典雅,而又肃穆森然;东岭供十殿阎罗,峰顶为魁星庙,西峰供玉皇大帝、龙王、马王、牛王、城隍、土地诸神。庙内塑像壁画,无不神采奕奕,生动逼真,令人叹为观止。庙顶上也留下了众多的古陶制品,多为典型的宋末元初风格,在全国独一无二。
徐鸿伟每次上山后,都会被这些画面鲜活动感极强的古陶征服。同时,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些古陶随着岁月的侵蚀,有的已剥落,有的已损毁,有的已模糊不清。怎样使这一宝贵的民间艺术珍品得以恢复、保护,使它世代传承下去,这几乎成了他寝食难安的一个问题。
想了好几天后,徐鸿伟决定复原这些古代的艺术珍品。这些年,他赴外考察、学习,回来后黑明昼夜的在地下作坊里钻研陶塑技艺,掌握了各种陶塑捏法、刻法,技艺已渐入佳境,炉火纯青,驰名陇上。他雇人摄录了兴隆山砖雕的图片资料,拿回来仔细揣摩研究,然后进行复原,前后四次和录像带上的原作进行比对,并请来专家考量,看复原后的作品和原作相比相似概率占多少。有关专家看后不得不感叹:徐鸿伟真是个陶塑天才,因为复原后的作品和原作相比,如果不仔细从材料质地上分辨,很难分出伯仲。
这些年,徐鸿伟几乎走遍了陕甘宁三省几乎所有的有名的寺院、古城、名居,他将所有具有特色的古陶图片资料带回来进行了复原。使这些濒临失传的古陶种类和艺术风格得以保存下来。据统计,他已复原陕甘宁三省具有代表性的古陶艺术种类达220余种,自己探索新创陶艺品50余种。主要作品有龙、凤、宝珠、飞檐、云头、凤凰脊、莲花脊、牡丹脊、垂兽、倒栽鱼、鸽子、海马、回头狮、马、佩鬃兽、八仙、二十四孝、琴棋书画及虎头、花卉等各类瓦当,还有合角吻、博古吻、象驼塔等。2006年,他的作品《条龙》、《六棱宝塔》获得第五届庆阳民俗文化节综合类银奖。徐鸿伟在自己的家中陈列了200余种的陶艺展品,每个种类的艺术品都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参观了他的陶艺展馆后,人们说,不用再到处跑了,在这里就能见到陕甘宁三省古陶的样子。陇上名儒刘芸先生被徐鸿伟不畏艰险、千里迢迢复原古陶制品的精神所感动,写诗赞曰:两手操泥走险崖,遍寻赤县古城花,驾云天际观宫阙,闻讯吴刚访女娲,汲取精魂捏作样,煅烧绝色幻成霞,乔妆楼宇添神韵,荷苑仙居王谢家。
面对近年来农村的年轻后生道德沦丧,村风不好,有的年轻人打老人、不尊老爱幼的现象,徐鸿伟非常痛心,非常焦急。他决定用自己的陶塑手艺制成二十四孝图,教育后代。可他到处搜集也找不到二十四孝原图。无奈之中,他有一次碰到了庆阳三中的美术老师李景峰,说了他的难处,李景峰听了后很感动,决定帮他,就在家中用了七天时间为徐鸿伟绘了二十四孝图。为了做得逼真、精致,李景峰和徐鸿伟雕刻翻制这组大型作品用了三年时间才完成。如今这组作品成了他们的陶塑代表作之一,人们看了后都很受启发和教育。
徐鸿伟的陶塑作品有着浓厚乡土气息,质朴而鲜活。他的作品非常注重作为表现重点的面部。为了突出作品给人以传神的感觉,他特别注意细致地刻画人物、动物的面部表情,他塑造的门神、麒麟、狮子等等各类作品,面部刻画得非常传神、生动。
他的作品手法细腻,表现能力很强,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作品造型给人以清新、洒脱的感觉。
徐鸿伟说,在自己的陶塑生涯中,虽然有许多人不理解他,有人并不懂他——整天神经兮兮地钻到地下工间里捏那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究竟为了什么?可他并不管这些,他说,人上世来,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和追求,我的爱好就是让祖先这些东西永远留在世上,造福后代。
他同时也对这些年支持和理解他的好人非常感谢。他说:譬如区文化馆的干部马浩夺。
马浩夺是西峰区文化馆非遗办副主任,是个年轻的民俗学者,具有专业的美学理论和绘画基础。在普查中他发现了徐鸿伟这个执着的“陶人”,非常感动。于是,他常向徐鸿伟宣传“非遗”方面的政策,讲解陶艺制品的寓意内涵,指导设计新作品,经常利用节假日、公休假来到徐鸿伟家里,在地下作坊,他们一起捏、刻陶艺品,共同探讨西峰陶塑技艺的未来。如今,为了使西峰陶艺更好地传承下去,他们已成了要好的朋友。
还有厂内技工张建华,十几年来,从最初干一些重体力粗活开始,在他的指导下,也逐渐历练成为厂里的骨干技术人员,为厂里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同时他也对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的妻子非常感激,他说:这些年来妻子带病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干农活,厂里忙时还帮忙搅泥翻模,她从来都没有怨言,没有妻子这样的无私奉献,我的事业也不会走到今天。
怎样使西峰陶艺这一古老的民族之花常开不谢,徐鸿伟最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他说:陶塑艺人年老一点的已相继去世,年轻人又不愿学,因为这种活儿要和泥水打交道,很累,很苦,而且还需要心灵手巧,悟性好,笨人是学不来的。况且,干这活儿的工钱低,年轻人宁愿去南方打工也不愿在家门口打这种工。如果照这样下去,徐鸿伟说,自己下世了,这一行当就很难说了。因此,徐鸿伟在保护、复原、传承西峰陶艺的同时,也在筹划着扩大古建陶艺制品厂和西峰陶塑技艺传习所的规模,以便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加入陶艺这一行当,使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真正地传承下去。
面对未来,徐鸿伟充满信心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源于徐鸿伟的文化自觉意识,源于他对陶塑艺术的痴迷和钟爱,源于他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毅力,他的陶塑作坊并没有在市场大潮的冲击下倒闭,而是由家庭小作坊逐渐发展成今天的古建陶艺制品厂,资金投资累计达200万元。已初具规模。现用地6亩(含家中自留地2.1亩,承包地2.4亩,垫起了4个涝池形成1.5亩),但仍不能满足发展的需要。作为庆阳市仅存的陶塑技艺传习所和生产性保护基地,徐鸿伟有着更大的发展规划和信心。
徐鸿伟说,原先自己是单打独斗,一切动力都是源于自己对陶塑的钟爱。这些年,由于冯骥才老师对“非遗”的倡导,国家越来越重视非遗保护项目,我们也明白了“非遗”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我们这些人也就有了信心,看到了希望和未来。
当谈到西峰古建陶艺产品的市场前景和西峰陶塑技术的传承发展趋势时,徐鸿伟向笔者谈到,目前自己的古建陶艺制品厂的陶艺产品行销陕甘宁境内的多个县区,产品的销路不存在问题,关键的问题是技工缺少,产品产量上不去,大的订单不敢接,因为在要求的时间内大量产品生产不出来,只要能解决水电问题、技工缺少问题,安装大型机器,替代人工搅拌和泥板制作这些基础性重体力劳动,西峰陶塑技艺的传习问题不仅能圆满解决,而且可以形成一个新的支柱文化产业,创造新的就业岗位,就地吸收闲散劳动力,还可以进行校企联合,吸收有美术功底的学生进行产品设计,为其解决就业问题,以就业促传承,从根本上转变陶塑技艺无人继承、无人学习的问题。
徐鸿伟估算了一下说,自己的陶艺制品厂现有厂棚860平方米,陶窑3口,技术工人10人,年产值约30万元。若政府能在政策和资金上等予以扶持,完成改造电路,购置大型设备,解决用地等问题,则产品产量能翻3倍,可接下陕甘宁及邻近省份各种大型订单,吸收农村闲散劳动力50人从业,年产值达到100万元,为庆阳市创建一个新的文化产业,以产业发展促进西峰陶塑技艺的传承发展。
近几年,随着徐鸿伟古建陶艺制品厂在市场风云变幻下的艰难崛起,西峰陶塑技艺传习所对陶塑技艺的积极传授和继承,他的陶艺厂和传习所日渐被省、市、区非遗保护部门重视和支持,自2008年6月被列入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后,西峰区文化馆又在积极组织将该项目申报国家级保护项目,这些给了徐鸿伟莫大的鼓舞和信心。他说,他相信国家和政府会对西峰陶塑这一技艺越来越重视和支持的,他也决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西峰的陶塑技艺奉献自己的余热,做一个真正的“陶人”。
责任编辑/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