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当时的月亮
2015-07-31石晶晶
石晶晶
十几年前,刚开始接触网络,头一件事便是给自己起个网名。脑海里搜寻几圈,想起老舍先生一篇中篇小说《月牙儿》。当时没有读过作品,只觉得这名字好听、顺口又带些与众不同的意味,便忙着在各大网站注册账号,不亦乐乎。后来,在图书馆借了书来,才知道看上去很美的“月牙儿”全然是凄苦的代言人,心里也有了膈应,将这网名弃之不用。
《月牙儿》以第一人称写成,无名无姓的女主角波澜不惊地回顾自己成长过程中不可胜数的困苦经历。文章语言平白如话,极少刻意的修饰语词,但却将人间的罪恶之事描摹得淋漓尽致。
我心中的苦处假若可以用个形状比喻起来,必是个月牙儿形的。它无倚无靠的在灰蓝的天上挂着,光儿微弱,不大会儿便被黑暗包住。
——《月牙儿》
全篇不乏如此诗意的语句,与迷离的意象一起勾勒出当时社会底层民众残破的生活图景。而处于底层之底层的,是女性。《月牙儿》是一曲被凌辱女性的悲歌。中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男权社会,婚姻和家庭意识形态对女子的压抑根深蒂固,使得女性地位卑微,无论在经济上还是身体上都要依附于小家庭结构,也就是依靠男人。“妇女解放”这个包含丰富涵义的短语在当时的语境下简单地与“恋爱自由”画上了等号,“实践爱情”成为中国知识女性最重要的属性。她们青春的觉醒与五四时代的鼓点合拍,使得个性解放、追求自我顺理成章。但对于文中的旧社会母女而言,失去了丈夫和父亲,能够选择的道路只能是相继沦为暗娼。
《月牙儿》里的“我”读完了小学,也试图靠自己抄写文书、织补衣物、做饭店招待等维持生计,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去“推迟那个日期”,“装了一身新的行头,上了市”的日子。“体面、道德是有钱人说给别人听的,女人,得承认自己是女人,得卖肉。”黑暗的社会并没有给这个抗争的心灵任何出路,“我”没能走脱宿命,不得不屈服迎接“世袭的职业”。“我”平静地看着自己迅速腐坏:
我爱活着,而不应当这样活着。我想象着一种理想的生活,像作着梦似的;这个梦一会儿就过去了,实际的生活使我更觉得难过。这个世界不是个梦,是真的地狱。
轻言细语里饱含着不公平与屈辱的血泪,充满着对罪恶社会的控诉与怨怼。在“我”的凄凉一生中,时常陪伴、给予安慰的并非母亲,更没有爱人与朋友,只有高悬在夜空中的一抹冷清的月矛一纯净又凉薄。在父亲去世的深夜、在母亲改嫁的傍晚、不自知做了情妇的春夜、最终站在街边招徕生意的夜晚,月牙儿始终不离不弃。
正因为此,我每每看见如钩的新月,总能想起老舍先生的《月牙儿》,从而勾勒出一个干净、漂亮女学生的轮廓。我是希望她活在梦中的。
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儿浅金。多少次了,我看见跟现在这个月牙儿一样的月牙儿;多少次了,它带着种种不同的感情,种种不同的景物,当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的在我记忆中的碧云上斜挂着。它唤醒了我的记忆,像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爸死时那个月牙,妈轿子前面那个月牙,我永远忘不了。那一点点光,那一点寒气,老在我心中,比什么都亮,都清凉,像块玉似的,有时候想起来仿佛能用手摸到似的。
天是暗蓝的,没有一点云。那个月牙清亮而温柔,把一些软光儿轻轻送到柳枝上。院中有点小风,带着南边的花香,把柳条的影子吹到墙角有光的地方来,又吹到无光的地方去;光不强,影儿不重,风微微地吹,都是温柔,什么都有点睡意,可又要轻软地活动着。月牙下边,柳梢上面,有一对星儿好像微笑的仙女的眼,逗着那歪歪的月牙和那轻摆的柳枝。墙那边有棵什么树,开满了白花,月的微光把这团雪照成一半儿白亮,一半儿略带点灰影,显出难以想到的纯净。这个月牙是希望的开始,我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