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说中的重复
2015-07-25杨雪
摘 要:雷蒙德.卡弗被认为是一位简约主义作家。然而,他的小说中经常出现重复现象,如对话、叙述,甚至行为中。对小说集《我们谈论爱情时谈论什么》的分析表明,这些重复用于反映卡弗塑造的人物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运用能力,同时也显示出他对故事人物同情。
关键词:重复;普通人;无能为力
雷蒙德·卡弗的第三部重要小说集《我们谈论爱情时谈论什么》(简称《谈论》)使他被贴上“简约主义”作家的标签,成为美国80年代简约派小说的领军人物。但仅标题本身就啰嗦、重复,故事叙述中更不乏重复,与简约背道而驰。
一、三种重复
卡弗小说中随处可见重复。《谈论》的书名便是最明显的例子, 两次用“我们谈论”。《谈论》中可以发现三种重复现象。
最易发现的重复出现在对话中。小说中的角色说话时爱重述自己的话语。标题故事《我们谈论爱情时谈论什么》中,在特芮讲述前男友时梅尔评论道,“我不知道你该把它叫什么,但我肯定知道你不能把它叫爱情。”(p138)“我知道”和“你叫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地出现了两次。梅尔表达自己的看法时又罗嗦到,“我谈论的这种爱情是,我谈论的这种爱情,你尽量不要伤害别人。”(p139)
叙述中也有重复。叙述者,通常为故事中的角色,用同样的表达叙说他们在不同时候或场合的感受。《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中,短语“闹外遇”出现了两次,还加上三次“疯了”。《凉亭》里“一桩接一桩事”也出现了两次。
二、重复的含义
卡弗不断以简约主义风格创作。(Campbell, 1992)他的写作非常凝练,不浪费一个字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尽可能地删减场景等内容,也从不解释。简约主义的这些特征不得不引发我们对卡弗使用重复的思考。
(一)交流的迫切与笨拙
卡弗的故事人物都是劳动者。他们不停地说着同样的事情,无能更换词语以避免表达的枯燥乏味。这种重复反映出故事人物表达的迫切与不善言辞。
《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呢》中,在那个女孩热切地试用那张床时,那个男孩杰克,显得尴尬而不情愿。她一再地让他“试试”、“吻我”。女孩正处于“她觉得她能看见一颗星星”的状态,(5)希望将男孩带入到同样的亲密、浪漫的心境中。但是男孩拒绝了她的邀请。女孩急切地想要男孩分享她的感受,却无法直接、清楚地表达出来,而只会说“试试”、“吻我”,一些表示亲密与浪漫的行动言语。男孩站立原地宣判了这轮谈话的失败。
当房主,那个中年男人回来时,他被这对年轻人的活力与希望所感动。“灯光下,他们脸上有些什么。”(8)他建议他们跳个舞。男人鼓励他们,“去吧,这是我的院子。”后来他安慰女孩不用担心有人看,“没事,这是我的院子”。他强调“这是我的院子”,以此传递这样的信息:他们应该顺从自己的心愿,而不要过于介意别人的看法。但是他没办法明白地阐述自己的想法。他只能是催促他们去跳舞,安慰他们这是他的地方。
标题“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呢”就像在说“抓住今天”。中年男人刚刚遭遇过生活的变故,或是离婚,或是妻子的离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人生信条。他想点拨这对年轻人。他在他们身上好像看到了什么,既有现在的幸福,也有将来的不幸。院子里这场奇怪的舞实际上是对人生意义的无声的宣言。但男人表达不出来。那个女孩,好像抓住、理解了什么,几次徒劳的努力后也放弃了表达。
(二)理解、掌控生活的无力
卡弗关注劳动者及其狭窄的生活环境。(Saltzman, 1988)面对艰难的生活,他们无能为力。说他们是具有自主能力的人,还不如说他们就像海上风暴中的小船。沮丧一直萦绕卡弗的第三部集子。 (Saltzman: 100) 重复显示出故事人物无力理解、掌控他们的生活。
故事《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开始不久,那个丈夫叙述道:
回想以前那段日子,我母亲在闹外遇,我失业了。我的孩子们疯了,我老婆疯了,她也在闹外遇。那家伙是她在戒酒协会认识的,一个失业的航天工程师,他也疯了。
他周围的人都“疯了”,母亲和老婆两人都“闹外遇”。这多么令人绝望!叙述者仅就事说事,好像发生他身上的只是事情而已,生活强加给他的一切不再影响他。叙述中情感的缺乏透露的是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
《凉亭》中妻子和不忠的丈夫也是如此。这个故事的叙述者同样是丈夫。回忆他与女仆的出轨行为后生活很快一团乱麻时,他讲述道:
“接下来,管理部门来了封信。接着又来了一封,非常正式的。”
“打来了电话。有人要从城里来。”
简短的句子、简单的结构和四个紧挨在一起的“there's”句式,使人油然而生绝望。每件事情发生那么快;不幸或惩罚如洪水般汹涌而至。他们没有反抗、还击的任何机会。
杜安出轨后的生活完全一团糟。他们再没法全身心地照看酒店。霍莉经常出错,杜安不再清洗游泳池。他们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骄傲和尊严。接着霍莉回忆起他们遇到的那对老夫妇,以及那座凉亭——一幅理想生活的描绘图。凉亭是他们的灯塔,引领他们从困惑走向更积极、有尊严的生活。
(三)对生活的理解与同情
苯嘴拙舌,是的。失望沮丧,是的。但希望总还存在。《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呢》中的女孩,尽管没有说出她对跳舞的理解,但敏锐地觉察到了男人的绝望或其他什么。《凉亭》开始时杜安和霍莉已陷入乱麻一团,而记忆中重现的那对老夫妇和凉亭,让他们重获生活的希望与
目标。
“修理先生”三次在叙述中出现。第一次“我”回忆到我对他的不满:跛脚,破车和他的修车工具。后来,“我”承认“我们有些共同的东西”,“我以前只要有机会就取笑他,但现在我不再取笑他了。”这之后,“我”“愿上帝保佑你,修理先生”。“修理先生”第三次是和“咖啡先生”一起出现,表明他拥有曾为宇航员的岁月。到此,“我”既认可他辉煌的过去,也接受他的当前状况。我对他的态度已从憎恶转变为同情与理解。
《袋子》也是关于不忠的故事。与《凉亭》不同,这次“我”是听父亲讲述他的事情。“袋子”的反复出现,可以看成是“父亲无意识地试图重演他与莎莉的相遇”。(Runyon: 104)父亲与儿子在门口碰面重演了和妒忌的对手想象中的遭遇。(Runyon: 105)儿子站在显然是受害者的母亲这一边。以此而言在门口的父亲和儿子是对手。父亲拿着袋子,摆出了希望被接受的姿态。儿子忘记带走袋子表示了拒绝,所以他此后再没见过父亲。并非如父亲责备的“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卖书”, 儿子很清楚当前的位置及他与父亲的关系。袋子的反复出现交织起过去与现在,父亲与儿子,呈现出更全面的生活景象。
卡弗以语言的节俭而闻名。《谈论》是卡弗最为简约主义的小说集。(Runyon:85)然而如所分析的,他的写作语言经常用到重复。说话人反复说同样的语句,显示出他们谈话的迫切或表达的笨拙;而读者能从中体会到说话人的感受。通过重复的运用,卡弗传递出他对普通人的
理解。
卡弗被认为是反映肮脏现实的写作者,呈现给大家的是不忠的丈夫、酒鬼、毫无同情心的证人。尽管他描写的现实非常残酷,其中总流露着温暖、同情,还有一线希望。
参考文献:
[1] Campbell, Ewing. Ed. Raymond Carver: A Study of the Short Fiction. New York: Twayne Publishers, 1992.31.
[2] Carver, Raymond.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81.
[3] Runyon, Randolph P. Reading Raymond Carver.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94.
[4] Saltzman, Arthur M. Understanding Raymond Carver. Columbia: The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88. 1,100.
作者简介:杨雪(1992–),女,湖北武汉人,北京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