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色眼睛的映像》中的自我缺失
2015-07-25杨文颖
杨文颖
卡森·麦卡勒斯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小说中的人物群体往往处在社会边缘。“他们是主流社会的边缘群体,是中心的‘他者。”[1]
《金色眼睛的映像》自1941年发表以来,深受广大读者喜爱。有关它的评论主要集中在生态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酷儿理论、孤独主题这这个方面。也有文章从该小说中的身体叙事、神话意象、异化主题及性别等角度进行研究。这些文章都没有从“疯女人”形象展开,探讨人物自我的缺失。而麦卡勒斯对边缘群体的自我缺失问题的深思及关注却是不容忽视的。
本文通过分析《金色眼睛的映像》中“疯女人”形象的自我异化以及自我失衡,探索个人的自我缺失问题。个人无从找到真实的自我,追随真实的自我,从而揭示了自我缺失问题。当然《金色眼睛的映像》不仅揭露了女性这一群体的自我缺失问题,也揭露了那个时期、背景下人们共同的生存状态。
一、疯女人角色——自我异化
本章将分别从现实自我与应该自我以及与理想自我之间的差异来分析。“希金斯的自我差异理论认为,个体自我概念包括三个部分:理想自我;应该自我;现实自我。”[2] 从希金斯的自我差异理论可以看出,理想自我,应该自我与现实自我是共存的,共同形成了个人的自我。当三类自我无从和谐,彼此存在巨大差异,甚至对抗的时候,便会导致“自我”之间的异化,即自我异化,从而个人无从找到真正的自我,揭示了自我缺失问题。
“疯女人”的现实自我与应该自我的差异揭示了“疯女人”的现实自我与她所处的传统女性形象之间的对抗,表明了女性对自己所处的传统女性形象的的一种挣扎。在麦卡勒斯笔下的南方社会,女性通常是顺从的,依附于男性的,女性得不到正视与重视。文中疯女人——少校兰顿太太艾莉森对传统女性形象最为明显的挣扎是她切割乳房的这一自残行为。因为她所剪掉的“乳房”正是女性的特征。艾莉森的自残,暗示了她对所谓“传统女性”形象的一种挣扎。她的现实自我与应该自我虽然是并存的,但它们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相互抵触,处于一种相互对抗的状态。艾莉森在现实自我与应该自我之间的挣扎状态在文中多处都有所体现,如“每当她想到未来,各种胡思乱想就溜进了她的脑子,她被许多强迫症所左右。简直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她害怕自己的程度如同害怕他人。”[3]这句话集中地体现了艾莉森所处的困境。她对自己的害怕与恐惧实际是透露了她对被社会同化后的应该自我的一种恐惧,因为这种被社会同化后的应该自我束缚了、压抑了她的现实自我。艾莉森对他人的害怕,实际是表明了她对那些社会附庸者的害怕,而艾莉森将自己与他人的对等更是说明了她的自我异化,更揭示了“疯女人”的自我缺失问题。
“疯女人”的应该自我与理想自我的差异揭示了“疯女人”受到社会同化后的应该自我与她所向往的理想化的自由女性形象之间的对航,表明了自我受到了社会的束缚和压抑。艾莉森喜欢同男仆安纳克莱托呆在一起,因为只有和男仆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开怀地大笑,才能憧憬她的未来,或者说她才能变成理想中的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安纳克莱托象征了自由,如“在他小小的水彩和素描中,他表现出来了真正的自己。”[3]安纳克莱托从来都是一个不拘于形式,敢于表达和跟随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角色,他没有被这个社会的框架所规定、所束缚。艾莉森对安纳克莱托的爱和依赖表达了艾莉森对理想化的自由的渴望。然而因为应该自我与理想自我的巨大差异,导致了艾莉森最后的彻底绝望,以至于陷入疯狂。如,
“她正在思考未来的计划。她要和莫里斯离婚,这是肯定的。可是她怎么做呢?最要紧的是她和安纳克莱托怎么生活?她一向瞧不起未生育的离异女人接受前夫的赡养费,她所剩下最后的一点点自尊就是:离婚后,她不会,也绝对不能再靠他的钱生活。”[3]
由此可见,艾莉森的理想生活是能够摆脱与丈夫莫里斯·兰顿的婚姻,并且不再依附与他,靠自己的能力生活。而艾莉森的理想自我则是能够彻底地摆脱依附与束缚,逃出主流社会的牢笼,能够独立而自由地生活,能够真实地表达自我的所思所想,彻底地自由地做她自己。然而理想的自我却遭到了她应该自我的怀疑。她对那种完全自由的女性生活产生了怀疑。而从 “这是怎么的一群人啊!她甚至连自己都是嫌憎的。”[3] 这个例句可以看出艾莉森对自己的嫌憎也是由于她认为自己也在无意识中被这个社会所同化了,她无法彻底地摆脱这个社会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她无法平衡应该自我与理想自我。两者无法相互依存,她在无意识中,让应该自我占了主导,使之被困在社会深而坚固的牢笼中。“自我”之间产生巨大的异化,使之自我受到严重束缚和压抑,导致了自我的缺失。
二、疯女人意象——自我失衡
“疯女人”在本文中不仅是两位女主人公的生存状态,其中隐含的意象也是不容小觑的。在作品中,可以发现,“疯女人”具有双重意象,一方面,“疯女人”意味着挣脱,即“自我”的释放。另一方面,“疯女人”又意味着“自我”的压抑。“疯女人”双重而相对的意象揭示了自我失衡的问题。
“疯女人”意味着对传统女性形象的挣脱。《金色眼睛的映像》中常常提到“相同”、“一样”等字眼,在陈述故事的发生背景时着重强调。如,“和平时期的哨所是一个乏味的地方。不是没有事情发生,但是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十分雷同。”[3]又如,“军事基地本身的总体规划更让它显得更加单调——巨大的混凝土营房,一排排整齐的军官之家,每一间都和另一件一模一样。”[3],再如“上尉住在军事基地的边缘,她的房子是一幢八个房间的二层抹灰小屋,与街上其他房子毫无二致。”[3]这个故事处处都显露了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一致性,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一致性,暗示了人类社会的同化,人们开始按照同一个标准生存着,遵循着同样的规则,有着同样的价值观等。而“疯女人”的出现,正是打破了这样一种默契的常规。在《金色眼睛的映像》中,上尉潘德腾的太太利奥诺拉作为本书中的另一个疯女人,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非同寻常” [3]这样的字眼。她是一个“有一点弱智” [3]的女人,她并不会时时遵循男人的话,她有着自己的想法,有一定的反叛精神。如,当利奥诺拉“突然热力四射地挑起了摇跃舞。”[3],上尉不但没有理解自己妻子的愉悦,反而“看见妻子如此这番,感到大为不快。”[3]但利奥诺拉对于丈夫的不悦,“她心里自然明白”[3],但她并不理会,反而是故意要违背上尉的意愿,甚至称上尉为“老古板” [3]。在当时的南方社会,女性生活的空间是狭小的,她们被束缚在所谓“淑女”的框架之中,甚至连开心、愉悦都不能随心所欲的表达,真实的自我受到了严重的压抑。而文中这个有点弱智的疯女人,正因为她的弱智,她的疯,反而让她“无所畏惧,不管男人、野兽还是魔鬼;她也从不认识上帝。”[3],利奥诺拉对所谓的“社会以及权威,邪恶”都是无所畏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所谓的,她随心所欲地抒发自我的情感,甚至有意违背主流社会的意愿。“她对将军的态度像对所有男人一样,轻率冒失又情意绵绵,将军也像哨所大多数军官一样,乖乖地任她摆布。”[3]利奥诺拉的态度也令男人与女人的形象产生了一种颠覆。在利奥诺拉的生活中,男性反而需要顺从女性,反而受到了女性的摆布。
反之,“疯女人”也意味了对“自我”的压制。艾莉森“病得很重,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病并不只是身体上的,悲伤和焦虑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真正到了疯狂的边缘。”[3]“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惊恐,她心惊肉跳突然感觉也许她真的疯了。她闭上眼睛数数,每次数七下,一直数到了二百八。等她再向窗外望去时,人影不见了。”[3]这里集中表现了艾莉森思绪的混乱。“疯”已经将她与她的真实自我相隔离。她怀疑自己,对自己不再信任。真实的自我严重遭到压抑。
“疯女人”的双重意象,一方面它意味着“自我”的挣脱,另一方面它又意味着“自我”的压抑。它们是相对的、相互抵触的,“疯女人”的双重而相对的意象意味着自我的失衡,进一步揭示了自我的缺失问题。
三、他人心中的疯女人——他人的自我失衡
通过文中他人分别对两个疯女人的态度,揭露他人的自我失衡。从而从女性这一群体的自我缺失问题,延伸到那个时期、背景下人们的自我缺失问题。从《金色眼睛的映像》可以发现文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他人的自我失衡,揭露了他人自我的缺失。
二等兵威廉姆斯对女性极端地鄙视和对潘德腾太太趋于绝望的迷恋更是表达了南方社会其他人的自我失衡。二等兵深受到其父亲的影响,父亲曾告诫他“女人身上携带致命的传染病菌,会令男人目盲,腿瘸,死后下地狱。”[3]并且二等兵在其所生活的军营中“也听到不少关于这种恶疾的说法,每个月他甚至要医生给他检查一次,看看他是否碰过女人。”[3]“八岁以后,二等兵威廉姆斯从未主动碰过和看过一个异性,或是与之交谈。[3]由于从小到大受到来自家庭,生活环境的影响,在二等兵威廉姆斯的内心深处已经形成了对女性的固定看法。他认为女性是肮脏、污秽、邪恶的象征。他对女性是厌恶至极的,甚至是充满鄙夷的。但是自从见过了潘德腾太太后,潘德腾太太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便挥之不去。“每晚士兵都沿着森林返回,窥视上尉家里发生的一切。”[3]与其说他对潘德腾太太进行窥视,不如说是二等兵威廉姆斯在自己对女性的认识和观察中开始挣脱对女性固有的观念,并开始形成了他自己的看法。如“他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一眼不眨地盯着上尉妻子的身体。”[3]在威廉姆斯固有的概念中,对女人哪怕是一瞬间的窥探,都是有害于自身的,是对自己的侮辱。然而当威廉姆斯真正地接触到女性后,他开始挣扎,他无法摆脱对女性的疯狂迷恋。“士兵极其小心地用手指抚弄散落在枕上的一缕褐色的头发。”[3]这里可以看出士兵对女人的渴望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对女人不但没有嫌憎,反而从他的举止中看到了怜惜。而士兵又是惭愧的,他只能通过“窥”这样的举动,因为他那所谓的 “自我”受到了歪曲,他无法正视自己的行为,无法正视他的真实自我,但是又摆脱不了真实自我的本能。一种自我的失衡表现得淋漓尽致。
上尉潘德腾感到与疯女人一同死亡暗示了他人将自己与“疯女人”的同等化,再次揭露了他人的自我失衡。“他有一种感觉,似乎不仅仅是艾莉森死了,甚至他们剩下三个人的生命也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走到了尽头。”[3]感到与疯女人一同死亡最为明显的角色是上尉潘德腾。因为他同“疯女人”一样,也是一个在压抑的自我中挣扎的人。“他首先是因为她对他完全不以为然而讨厌她。上尉也因为她曾帮过他一个小忙而鄙视她——她知道并且替他保守了一个秘密,如果它被人知晓,将带给他最苦恼的尴尬。”[3]他的秘密是他有了一种违背常理的欲望——对偷窃的欲望。当兰顿太太不但没有揭发他,反而为他隐瞒了这个欲望的时候,他对她的鄙视实为一种对真实自我的鄙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本性中某个可悲的缺陷;上尉潘德腾控制不住偷窃的欲望。他一直在抵抗偷拿别人家东西的冲动。”[3]与其说是“偷窃”,不如说是潘德腾第一次逃出社会的伦理道德而追随自己的本能、自我所做出的行为,是自我被压抑太久而做出的反抗。“有时候他独自一人,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3]这里对自我的恐惧,更是表现了一种自我的失衡。 “他看着士兵漂亮灵巧的手以及他脖颈处温和圆润的曲线。上尉被这样一种情感俘虏了,这是一种既让他厌恶又令他着迷的情感。”[3]对自我的厌恶再次表现了自我的失衡,因为他无法正视自己对同性的情感,真实的自我与被社会同化后的自我之间的产生了挣扎。“他一想到两千人居住在这庞大的四方建筑物里,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孤独。”[3]这里所提到的“四方建筑物”其实暗讽了在社会的规范下,人们思想、行为所遭到的同化,暗示了社会如同“四方建筑物”是冰冷的、坚固的、强势的。而他人的真实自我与被社会同化后的自我是相互抵触的,从而导致了自我的失衡。
他人的自我失衡,让他们无法找到真实的自我,揭示了自我的缺失。
四、结论
自我缺失意味着人们真实自我的缺失。社会将人们逐步地同化,人们生活在社会给定的框架之下,长此以往,形成固定一致的观念、行为等,而那深藏在人们内心的真正自我却受到了压抑、甚至扭曲。人们无从在社会中找到真正的自我。文中的人物,有患有残疾的“疯女人”,有被集体孤立的二等兵,还有非主流文化的同性恋者,他们的自我缺失,揭露了麦卡勒斯对弱势群体以及社会边缘人物精神世界以及命运的关怀。
参考文献:
[1] 李斯.《卡森·麦卡勒斯小说中的南方少女形象》[D]. 硕士学位论文,河北师范大学,2014.
[2]郑雪.人格心理学: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3:43-44.
[3] 卡森·麦卡勒斯.《金色眼睛的映像》[M].陈笑黎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