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玉坛大家风，金玉良言平常心——专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吴元全

赵长坤　（整理）



问鼎玉坛大家风，金玉良言平常心
——专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吴元全

赵长坤（整理）

1.您从小就喜欢绘画，而且坚持国画到现在，那么国画对您在玉雕设计方面有特别的启发吗？它们之间的共同点在哪里？

国画和玉雕之间的关系，应该说国画是美术范畴的一个品种，玉雕则是工艺美术行业的一员，两者都离不开“美术”二字。所以说它们是联系紧密的姊妹艺术，两者画理是相通的。

国画和玉雕都需要先有造型能力，意思是不管国画还是玉雕，都要先学画画，学素描，学写生，这是练基本功，目的是培养对人和物的理解能力，培养眼的观察能力和手的表现能力，同时还要学线描（线描也叫白描，是国画的一种），线描是我们搞玉雕的主要造型手法。

独山玉 《青山叠翠》 吴元全/作

大家都知道，玉雕是先用线勾画出作品的轮廓，然后再琢磨，琢磨后再画，逐步深入，直至完成。

国画是用毛笔在纸上画出物体造型的质感和意境，它讲究笔墨情趣，玉雕则不是这样。两种艺术之所以相通，是因为国画中追求的“点、线、面”“虚与实”“对立统一的变化”“疏密聚散”以及构图艺术都和玉雕是一个道理，审美艺术是一致的。

2.南阳玉历史悠久，比翡翠早了几千年，但是目前它在收藏市场中却没有翡翠那么抢手，您能给我们分析一下具体原因吗？

南阳玉（指独山玉，俗称南阳玉）确实历史悠久，是我国四大名玉之一。而翡翠进入我国的时间只有几百年的历史，为什么翡翠在收藏市场那么抢手呢？这需要从两个方面说起，一方面是中国历史上玉文化的传承，另一方面是翡翠的魅力特点。

说到国内四大名玉，首先应该说一下和田玉。从内蒙古赤峰兴隆洼出土的玉猪玉龙距今有8000多年的历史，安阳殷墟妇好墓中出土的700多件玉器大部分都是和田玉（透闪石），我国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就是将“白”“王”（王字从玉）二字组成“皇”作为最高权力的象征。

在新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已经把南阳玉制成生活和打猎的工具（玉斧、玉铲、玉凿），现在河南博物院珍藏。先秦时期，南阳玉已经做成首饰装饰宫廷侍女（李斯《谏逐客书》） ；汉代张衡用浓墨赞赏南阳玉“其宝利珍怪，金彩玉璞，随珠夜光……，珍羞琅玕，充溢圆方，琢雕狎猎，金银琳琅……”；元朝忽必烈取得全国胜利之后，犒赏三军，用南阳玉做了一个号称盛酒三百石的“渎山大玉海”（做成于1265年，比故宫“大禹治水”早500多年），现藏于北京北海团城；1999年澳门回归时，河南省人民政府赠送澳门回归礼品 “九龙晷”的用料也是南阳独山玉 ，现珍藏在澳门礼品馆。

独山玉是斜长石类玉石，其丰富的色彩是国内外任何一种玉料所无法比拟的。其多彩的魅力、独特的价值已愈来愈受到收藏界的重视。

中华民族自古崇玉、爱玉、赏玉。古代把玉看得很神圣，从生活打猎的工具到祭祀的礼器都离不开玉，之后按阶级等级佩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到宋代后才逐步进入民间。春秋时已确定玉有十一德，到汉代时许慎将其总结归纳为五德（仁、义、智、勇、洁），“君子以玉比德”“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必佩玉”影响深远 。古代的皇帝更是酷爱玉，把它作为传世之宝（玉玺一代一代往下传），生死相伴。活着的时候是玉不离身，死后用玉把七窍堵住，身上还穿着金缕玉衣。秦始皇竟然以十五座城池交换一块和氏璧。到清代，乾隆皇帝爱玉的程度，至今无人能及，留下与玉有关的诗词800余首。《红楼梦》120回，出现“玉”字 5700多次，书中人物有12个名字都带“玉”字 。翻开《辞源》《辞海》，以玉为部首的字达500多个，含玉的词汇、成语、句子超过1000条以上，况且都是褒义的，无一是贬义的。从秦始皇的和氏璧到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中华民族对玉的价值、德性、灵性的认同到了无物可以替代的境界。

翡翠是“玉中之王”，称硬玉，属于钠质辉石类玉石。质地坚硬，艳润透明，绿如翠羽，红色诱人，晶莹夺魄。翡翠从13世纪中国驮夫在缅甸首先发现，18世纪小批量流入中国，先是在沿海一带，之后进入皇宫，登上了中华民族具有8000多年悠久传承历史的玉文化舞台。翡翠在中国玉文化的舞台展现自己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300余年，但后来居上，迅速成为玉文化的主角。

翡翠这位时尚的使者，经过中国玉文化的洗礼后，整个中华世界开始热情拥抱它，在中国的大陆、香港、澳门、台湾以及东南亚世界各地有华人的地方，翡翠无不受到天使般的宠爱，这其中慈禧太后、宋美龄两位名人对翡翠的喜爱，尤其对翡翠的传播具有较大的推动作用。应该说，翡翠的大版图，产于缅甸，使用于中国，传播于世界各地的华人。

这里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如果同样的年代，让翡翠进入没有玉文化积淀的欧美等西方国家，我想它大概不会像在我们国家这样抢手，这样受宠，成为玉文化的主角。

3.您认为在雕刻技法和雕刻题材方面，南阳玉与翡翠有何异同？

翡翠和南阳玉在雕刻技法上有所不同，主要是在设计和利用俏色上有所不同，翡翠尽管质地坚硬，晶莹透明，是玉中之王，但颜色没有南阳玉那么丰富。南阳玉有几十种颜色，号称多彩玉，这是国内外任何一种玉料无法比拟的。

独山玉 《 平安富贵》 吴元全/作

南阳玉如果在设计中不把俏色利用好，整个作品的艺术价值就体现不出来。不管是人物、动物、花鸟、山子雕、瓶素、把玩件等都存在这个问题。如果对一块南阳玉认真的读它、相它、研究它，把玉料上所有的色彩充分利用到恰到好处，使各种色彩都在作品中凸显来自大自然的美，从而就会达到妙手神功不可重复的效果。

这样的例子很多，特别是近年来南阳玉所做的山子雕，会出现“诗情画意得展现，青山绿水帆扬起”的境界；人物、动物、花鸟生动逼真，栩栩如生，有巧夺天工之美。

独山玉 《 玉树临风》 吴元全/作

翡翠俏色巧雕的作品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但是没有南阳玉那么广泛、那么普遍，作品的整个色彩也不会像南阳玉那样丰富。

4.我们大家都知道，勤、恒、活、实是您一枚书画压角印章上刻的四个字，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们说说，这四个字在您的玉雕生涯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勤、恒、活、实”是我在西安美院求学时，自己刻的一枚书画压角印章，一直保留使用到现在，这四个字其实是我的座右铭，也是我想干好一切事（包括玉雕）的精神保障。

独山玉 《清明上河图》 吴元全/作

首先说，我自己最了解我自己，我不是有天分的聪明人。由于我矢志不渝的坚持这个座右铭，才弥补了自己不少缺憾。

先说“勤”字。勤就是勤奋、勤勉、勤恳，干什么事都要努力，不偷懒。俗话说 ：“朝廷老喜欢勤恳人”，就是现在当领导的政府官员也提倡“勤政为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勤能补拙”这些哲理名言，勤是我从学校到社会的生涯中都信奉和实践的。别人用一份“劲”干成的事，我要多用几份才能干成。我坚信“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功夫不负有心人”，勤是根本。

“恒”字就是干什么事都要有恒心，要恒久持久，也就是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常言说：“恒心搭起通天道”，我们学习任何一门知识，都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三分钟热度，要坚持不断的每天都要学习。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天不唱口生，三天不练手生”，还有“不怕慢，就怕站”“坚持数年必有好处”等，这些都说明“恒”的重要性。例如欧阳修写的《卖油翁》，如果这位老翁没有坚持不断的操练，他能熟能生巧吗？他能通过铜钱的方孔倒一葫芦油竟然油不沾方孔的四壁。还有“佝偻承蜩”“庖丁解牛”这些历史典故都说明了要想干成绝活，就需要用志不分，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

“活”的内容含义就比较宽泛。我在年轻时座右铭中的活字主要是讲学习知识要灵活，不能呆板，不要死搬硬套，照本宣科，要机动灵活，活学活用。学一些与自己专业和现实能结合的知识。要急用先学，向书本学，向老师学，向同行学，向周围的一切能学的人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就是我灵活的学习方法。

现在随着年龄的增大，“活”字的内容应该加上活力的意思，就要保持活泼的童心，保持青春的活力，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实”就是无论学什么、干什么包括做人都要老老实实，实实在在，不能华而不实，要做老实人，说实在话，办老实事，实事求是。特别是在学习上，不懂不能装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对玉雕艺术更是如此，不能来半点的虚伪和骄傲，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只有实实在在的付出，才能学到艺术的精髓、艺术的规律，才能掌握各流派艺术的特点，才能熟练运用各种玉雕技法。只有实实在在的付出，才能将各种艺术知识融会贯通，博采众长，变成自己的知识，形成自己的风格。不会就要不耻下问，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学， 才会得到好的回报。

《情趣 》 吴元全/作

在工作上，对领导、对同事、对周围的所有人要实心诚意，不能虚心假意，这样才会得到大家的尊重，才能以心换心，才能构建和谐的人际环境。

5.画家、玉雕艺术家、企业家三者之间您是如何权衡的？集这三者于一身是肯定不容易的，您的秘笈是什么？

要说画家、玉雕艺术家和企业家这三者，我自己认为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实际上只不过是干着这三种活。这三种工作，应该说画画是基础，它起着“皮之不存，毛则焉附”的作用。我出生在农村，由于有绘画特长，才到城里当了一名美术设计，之后才考上西安美院成人班，才系统地学习了美术知识，才与玉雕结下不解之缘。

在玉雕行业中，这三者是紧密联系的，不会画画，就不可能当好设计，更不可能当好玉雕企业的带头人。我们玉雕行业的企业，都是小微企业，实在是谈不上什么企业家。

您说的“三家”，是我追求的目标，尽管离“家”距离甚远，但是我总是孜孜以求之，总抱着“勤耕种无多有少，苦读书不贵也贤”的态度，学习这三种专业。当然投入和产出是成正比的，为把这三种专业都交出比较好的答卷，我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说实在话，几十年来，我从没有过节假日和双休日，夜晚十二点前很少休息，我没有玩过，不会打牌，不会下象棋，不会打麻将，不会跳舞。工余时间都投入与专业有关的学习和创作。我平时总感到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我总想不浪费一点时间，把它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这也许就是我的秘笈吧。

6.南阳玉雕产业已经形成了探、采、工贸、产、学、研这完整的产业链，对比平洲的发展，您觉得平洲玉器产业在哪部分比较薄弱？需要怎么加强？

南阳玉雕产业的产业链比较完善，是由其自然条件和历史渊源所决定的。首先，南阳有独山，出产独山玉，所以具有了探和采。其次，南阳玉雕业加工历史悠久，早在汉代，南阳玉雕业已形成规模，现南阳独山脚下还有汉代“玉街肆”的遗址。改革开放后，南阳玉雕业随着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迅猛形成了较大规模的加工、销售、贸易群体。又因南阳是具有1000多万人口的大市，具有多所高等院校，还有专门培养玉雕专业技术人才的职业学校，研究力量得天独厚。加上市场的需要、政府的引导，天时、地利、人和因素综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相对比较完整的产业链。

而平洲玉雕产业有其自身的特点和优势，可根据实际寻找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不必苛求产业链一定要完整。因为这里不出产玉，所以探、采就谈不上。我认为，平洲这几年在提升翡翠产品的文化内涵，加强翡翠研究，提高青工技能和素质，培养高级人才，科学管理、规范市场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取得了有目共睹的业绩，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和优势。

我近几年多次到平洲，亲眼看到协会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特别是梁晃林会长凭着自己的人格和智慧，以及不辞劳苦的敬业精神，对平洲玉雕的快速健康发展、对玉雕人才的培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受到了全国同行业的尊重和拥戴。我相信，平洲宝协在梁会长的领导下，玉雕产业的明天会更美好。

7.您曾经说过 ：现代玉制品分三种，一种是收藏品，一种是礼品，一种是时尚消费品。这三种分类的定义是什么？玉雕制品进入收藏品市场发展需要什么？时尚消费品怎样才能获得更好发展？

对玉制品的分类，实际上是清华大学朱怡芳博士在一个讲座上提出的，我认为她划分得很切合玉雕产品的当下实际。按我的理解，收藏品就是玉料、创意、工艺俱佳的，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并且是不可重复的，作品经得起历史检验的、能够保值增值的玉雕艺术品。玉雕礼品就是用玉制作的、满足当下人们社会交往需要的玉雕工艺品和配饰品。它对玉料、技艺的要求相对收藏品要低一点，题材主要迎合现代流行文化。时尚消费品就是满足现代流行风尚和消费需求的、工薪阶层和普罗大众能够消费得起的首饰品、装饰品等玉雕工艺品。

这三种玉制品，玉雕收藏品是最高层次，它需要优质的玉料、独特的创意、精细的工艺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作支撑。时尚消费品的受众面大，普及性广。我认为，时尚消费品要想获得更好的发展，必须认真研究当下审美需求和时尚趋向，同时还要具有地域特色。并且要和当地独特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习惯相结合，才具有更强的生命力。

8.作为一名优秀的玉雕工艺美术大师，更是玉雕界的前辈，您有什么心里话想对玉雕界的后起之秀说吗？

《并肩前进》 吴元全/作

改革开放后我国国民经济快速发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在这太平盛世的年代，是我们玉雕行业“黄金”般的时候。随着行业的快速发展，从事玉雕技艺的人员迅猛增加。一大批青年人加入到这支队伍，一些学过美术的和美术专业院校的学生也进入了这个行列，这些年轻人学有专长，脑灵手活，接受新事物快，已成为这个行业脱颖而出的后起之秀。有的已经有相当高的水平，有的已获得省级或国家级行业大师荣誉称号，这支队伍是我们行业的中流砥柱，是我们这个行业繁荣昌盛的希望，我对他们的成长感到无比的高兴，对他们所取得的成绩感到由衷的欣慰。作为这个行业的老兵，我确实也想借此机会，给这些忘年交的新秀说点心里话。

首先要学习、学习、再学习。咱们从事这个专业，应该是终生的一个追求，是艺术人生（严格说每件作品都是一个创作）。艺无止境，不管获得什么样的荣誉，水平高到什么程度，都需要坚持不断学习。从事这个专业，不能光满足于现在的水平，应该意识到“不进则退”，周围的同行都在与时俱进，不断进步，我们处在百舸争流的时代，人才辈出，各有所长，各领风骚，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要虚心好学，“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谦受益，满招损”这是个千真万确的真理。尤其是青年朋友，更要利用黄金般的年龄，“少年心事当驽云 ，不畏劳苦攀高峰”，达到辉煌的顶点。年龄大的朋友也要“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活到老学到老，才能与时代并驾齐驱。

独山玉 《九龙晷 》 吴元全/作

学习什么呢？我认为应该从几个方面说起，学习造型能力，学习文史知识，学习艺术理论。“造型”是我们行业的基本功，大家都知道，这里不再赘述。

学习文史知识，这是无穷尽的。我们既然把每件作品都看作一件创作，就要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如果我们根本不知道一些文学典故，怎么能做出来这种体裁的作品。例如根本就不知道“老子出关”这个故事，怎样能做出《紫气东来》这个作品呢？再如一些与山水有关的诗词，你根本不会背，不理解其创作背景和意境，怎么做出诗情画意的山子雕呢？所以我们应该多读书，特别是文学作品。大家都忙于事业，空闲时间很少，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就会有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展卷有益。

学习姊妹艺术。艺术是相通的，尤其是音乐、舞蹈、美术、书法、戏剧等这些艺术动态以及电视剧的一些场面和摄影的构图等都可以借鉴。总之，处处留心皆学问，只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注意观察就会发现有不少美的东西在创作中都可借鉴。同时也要学习美术史和艺术概论。这些知识，我们做玉雕的都需要知道一些。

学习玉雕，当然要靠师傅以师带徒的教，这是咱们这个行业的学习模式，但不可忽视同行之间的相互学习，同一个师傅带几个徒弟，你比我做的好，我就向你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进步就快。

再一个，也应该向不同类型的雕刻艺术学习，如骨、木、牙、石、砚等以及泥塑、陶瓷等同类艺术学习或借鉴。

我们要牢记一个“学”字，坚持一个“学”字，学时还要思考着学，“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同时还要学以致用，这样每天都会有收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出成就、出人才就在“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