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里（组诗）

蒋兴刚

五 月

站在光阴的路口，万物晃动

春天的蚂蚁

正在慢慢爬下来

慢慢亮起来

风把树叶推向另一边的时候

五月已来临

我肯定和它们一样，做着同样的旅行

季节更替比我想象平静

毫无声息——

就像我昨天的爱情

我换洗的衣服，经不起等待

在分水镇

——致李晓红

记忆轻如山野的烟

青苔微亮

钢琴之雨

使情绪的山峦怀孕

劈开两半，神庙

一片白色

有鸟群出没

从江中飞来岸上

这是个枯水季节——

不见波浪

我们的身体是不是

被江水分开了

就像我们青春去了哪里

在分水镇——

从昨天到今天

时间再也没有回来

赋春诗会

我们来自远方，用不同的目光

观看游动的鲤鱼

它们比水安静

仿佛大戏以外光滑的脊背

我是爱鱼之人，“别去惊扰它们”

我告诫同行的人

“把你们朗诵再轻一些”

“把你们尾巴收进一些”

现在，我们做一道浮光

一个毫无重量的倒影

像马头墙黑色的翅膀，如此

耐心;如此缓慢……

生 活

阳光掀起新的一天，小院传来阵阵鸟鸣

你从床上起来，关了窗，拉上窗帘

再次闭紧了耳朵

在特定的钟表上，怀揣一颗未醒之心

你不会用睡眠做交换，你是一个果敢的人

是的，我们有种种理由离开被窝

走路，吃饭，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面对生活

四十年来，我一直像个睡醒的人消耗着自己

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柳絮，柳絮

我饮了不少酒，你让一阵春风来陪

树叶掀起阴影，往外看阳光特别亮

我听到声音

在寂静的三月，柳絮簌簌落下

真实而自我，仿佛为了纪念没有

回声的爱情

一直在寒冷的天上飞

像我伸出手的青春，挥手抓去

或如云层、翅膀

光影摇动巨大的心事

柳絮啊柳絮，你是一个无聊的下午

如果时间之风

骤然停住，你将最后停留在哪里

初六之井

这是春节，晨曦从远处赶来

青青的苔衣

光阴之井庭院中安坐

父母安好——

老人把上灶的豆芽洗得光亮

我有一刹那的哽咽

我用竹篮再一次打水

水是密集的

装了被灯红酒绿遗忘的暗色

装了我的经年

在井里，每个人都还长着前世的面容

四十年后的新年初六

这口水井远比我年轻

在温岭

在温岭，再往前就是大海

看到的早晨

光从老墙上剥落

在温岭，空气有充足的水分

鲜活的氧

陆地是温暖的子宫

脱开暗夜

在温岭，床单永远是洁白的

窗台上一盆来自冬天的蜜橘

挂着果实

果皮下封缄着甜

清 明

我梦见自己被埋在一团草里

没有耳朵，没有眼睛

没有嘴

但我活着，如同泥土能听到人从我

身边走过

他们捧着花，带着纸钱

比任何时候虔诚

他们知道站立与倒下是相同的形式

像风从远方赶来

压低了草

只为了把人向上抬一抬

旗袍，我前世的情人

你仍拥有丰润和饱满

有一座和天空一样高耸的庄园

多年之后

你一定会怀想把身体

撕成两半

一半留给自己，一半留给别人

就像旧体制不断被推翻

新体制

不断建立

这时候，你随秘密潜行

像一根七彩的丝线

穿过密集的针脚雨，盘成纽扣

而蜜月时光

在各自的肌肤上留下余香

窗 前

几天时间，海棠长出了叶子

樱桃召来蜜蜂

而一场软雨过后，细嫩的柳丝

撩开裙摆

每次站在浅绿的窗台后

我都感到惊讶

一草一木，我永远是个局外人

春天让身上流淌的雨水滴下来

再细密的心思

也看不透——

昨天死气沉沉今天生机勃勃

而我们总是高估着自己

学着像一个掌控万物的上帝

注视对方

春风里

我用时间劈柴

这是一切伟大力量的一部分

我要找出其中几块

用生活的钉子做成镜框

建造一条神秘通道

其余的——无限的一部分

我把它们

构造成高高的火堆

它们是一缕烟

它将告诉你它们是另一群人

用手鼓和长笛为你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