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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疯癫之口,抵理性之境
——以《哈姆莱特》及《李尔王》为例分析文艺复兴后神权缺失对人的影响

2015-07-24李思琪暨南大学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15年23期
关键词:李尔王哈姆莱特莎士比亚

⊙李思琪[暨南大学, 广州 510632]

借疯癫之口,抵理性之境
——以《哈姆莱特》及《李尔王》为例分析文艺复兴后神权缺失对人的影响

⊙李思琪[暨南大学, 广州 510632]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及《哈姆莱特》中都以主角的疯癫表达对文艺复兴运动后上帝被移出神坛,信仰缺失下人性之恶逐渐显露的担忧。文艺复兴对人性的解放并没有把人引向理性,把社会导向有序。相反,物欲横流和人心叵测成为了社会常态。疯癫虽为非理性之表征,却在更深层次上曲折地表达着理性的诉求。莎士比亚试图借疯癫来透露人世之真相,揭示真善美作为一种内在约束力对人抵达自由理性之境的关键作用。

理性 疯癫 文艺复兴 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李尔王》中有句话:“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曾失足颠仆……疯子带领瞎子走路,本来就是这时代的病态。”①莎士比亚把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及人心乱象借剧中人物表达出来。在人性高扬的文艺复兴时期,李尔王及剧中遭遇厄运人物的绝望来源于哪里?它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对于时代和人的绝望有得到救赎的可能吗?以上正是本论文试图探讨的问题。

一、信仰缺失后的人性堕落

一般认为,文艺复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批判封建主义和教会权威的思想解放运动。按照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的说法,它是指“已死的(或者已衰败的)希腊文明在中世纪晚期对于西方基督教社会所产生的影响。”②文艺复兴是人性对于神所占高地的强攻,揭去了捆绑在人身上沉重的规条戒律,人以万物之灵的身份登上品德的高地。但文艺复兴对人出路的探寻、对理性的追寻又达到了哪种程度呢?本文将以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与《李尔王》为切入口进行分析。因为莎士比亚戏剧是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创作的高峰之一,且《哈姆莱特》与《李尔王》在四大悲剧中对人性的揭露更为深刻,它们对人性的剖析不仅具有时代意义,还具有超越时代的哲学意义。

《哈姆莱特》中有一段颂扬人性之美的独白:“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③可是,在这一段意气风发的赞颂人之高贵的段落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当下人心堪忧。我们对哈姆莱特这一段话的理解一直断章取义,存在偏差。试看哈姆莱特完整的独白:“在这一种抑郁的心境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覆盖众生的苍穹,这一顶壮丽的帐幕,这一点缀着金黄色的火球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④

从上述两段独白中可以得到一个启示:哈姆莱特对于人性高洁的颂扬源自他无法忍受现实中人之堕落;人类本应具备的理性品质在俗世中被污染殆尽,从“了不起的杰作”下落至“污浊的瘴气的集合”。从中可以读出哈姆莱特的失望及莎士比亚的担忧。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沮丧。李尔把权利拱手让给他的两个女儿后,被赶出自己的国土,大受打击的他终于疯了。在荒凉的田野上,他遇到了忠心的侍臣——葛罗斯特。但葛罗斯特已被挖掉双眼,而挖掉他双眼的,正是曾经残暴而刚愎自用的李尔自己。主仆两人在遭遇巨大人生变故及思想冲击后,展开以下这段对话:

葛罗斯特:啊!让我吻一吻那只手!

李尔:让我先把它擦干净;它上面有一股死亡的气息。

葛罗斯特:啊,败坏了的一个大自然的杰作!这广大的世界也将像这样败落得一无所有。⑤

莎士比亚对于上帝被打掉后,人类精神信仰将安置于何方,再一次表示了担忧。时人满怀希望地幻想,挣脱神学教条后便能收获一个充满人性光辉的世界,却发现人被高估了,人在教会的牢笼里被释放出来,却跳入另一个人造的陷阱:人性的过度自由所带来的欲望泛滥,成了人类作茧自缚的新囚牢;恶大行其道,善却不知所终。面对这样的人间,怀抱着对理性与智慧追求的哈姆莱特疯了;由于对人性理解的欠缺而被亲情与权利同时抛弃的李尔,也陷入了疯癫。

二、疯癫,理性的曲折表达

疯癫不仅是莎士比亚的叙事策略,更是对人类整体精神走向所作的深刻反思——疯癫成为了一种自戕的手段,是尚存理性之人试图摆脱人之恶的无奈出路。当世道和人心的污浊程度已经超越了理性之人的道德底线,那么就只能以疯癫来表明自身灵魂的清白。这也就能理解,莎士比亚为什么要同时在这两大悲剧中安排最有理性潜能的人失去理智,陷入疯癫。在修辞上,这是反讽,意在突显理性思维作为社会的弱势思考模式,已然被逼到以疯癫来反抗自私自利的社会主潮之困境中;在思想上,这是对复杂而缺乏自律人性的清醒认识。如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所传达的,要获得真正的幸福与自由,必须以理性与自律作为公共准则,社会公民都出让一部分权利与利益,以维持社会整体的有序。反之,则导致整个社会进入无序混乱状态。在《李尔王》与《哈姆莱特》中,疯癫有两个指向:逃避和反抗。在阐述疯癫的这两个指向之前,须先厘清疯癫的定性机制。按照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的思想,一个人是否是疯子并不由他自己说了算,而是依据当时权力话语的意志来执行。最高权力意志把你鉴定为疯人,你就是疯人,就得接受社会对于疯人的一切裁决,因为你在被定性为疯人的同时,也被剥夺了话语权,成为一个失语的个体。至此,可以对疯癫作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定位:疯癫是背离于主流价值和规范的一种精神状态。

在此意义上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疯癫”这一意象在叙事上,具备了逃避主流规训、反抗社会黑暗的深刻意义,疯癫之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摇身一变成为饱含哲学之思的智者。当一个社会的统治是在高压暴政之下运行,且社会中人的理性诉求得不到重视和满足的时候,疯癫就会以一种反理性的面貌出现,用喃喃自语或狂吼呐喊的方式进行自我宣泄、自我揭示和自我反思。这在《哈姆莱特》和《李尔王》中有明显的呈现,只需要看看正常与疯癫的两方对比便可一目了然:

失去政治权力和话语权力的“疯人”《哈姆莱特》哈姆莱特的叔叔克劳狄斯、哈姆莱特的母亲 哈姆莱特、奥菲利亚《李尔王》 李尔的两个大女儿及其丈夫、埃德蒙 李尔、埃德加掌握政治权力和话语权力的“正常人”

实质上,疯癫以反理性的面目进行着理性的反思。哈姆莱特借疯癫说出了许多发人深省的话语,如最为熟悉的“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他借戏剧团来丹麦表演的机会,私自改台词,在台上直陈克劳狄斯的罪恶;他被流放时摸着死人的头骨,感慨生命之脆弱易逝等。李尔发疯后揭示人性的言论更是俯拾皆是:一个人就是没了眼睛,也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人情如何……要是你愿意为我的命运痛哭,那么把我的眼睛拿了去吧。我们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当我们出生的时候,我们为来到这个傻瓜的大舞台而哭。

三、真善美,浊世里的救赎

可是疯癫充其量不过是一种争取理性的极端途径和手段,并不是生命最终的目的。那么在这一个靠疯子来揭示真理、靠疯癫来逃避和反抗恶与暴力的世间,救赎是否是可能的呢?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借侍臣之口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侍臣:你那两个不孝的女儿使一般人性受到诅咒,可是你还有一个女儿,她把人性从这诅咒中间救赎了出来。⑥

这个女儿就是考狄利娅。她没有像她两个姐姐,为了获得父亲的财产和军队而说昧心话,被贪欲蒙蔽双眼。她是善与美的化身,最后却死了。某种程度上,可以把她理解为缺席的上帝。曾经花大力气被打掉的上帝,以另一种角色和身份降临人世,给这个残缺不全的世界以及伤痕累累的人们一个灵魂归宿。实质上,真善美作为一种最为深刻且持久的力量,在任何时代对于任何人都是必需的,但它只有在作为一种自律的力量,并从人内心深处起作用的时候才真正具有价值;靠外在强制性力量或规训惩戒作用来实现的约束,除了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灵痛苦和思想困惑,没有更大的益处。

人们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来认识自己、人类、世界,虽然颇有建树,但却依然对自我与外在的各种局限性感到无能为力。某种程度上讲,“救赎”是人类的一个盲点,一个能够对它进行认识,却难以填补和超越的盲点。无论历史曾往人的身上覆盖多少华美的衣裳,或呐喊着要脱掉多少陈腐的旧衣(自然、上帝、理性、非理性等),我们最初和最后不可避免地要面对的,是人类全体以及自己的内心。

①③④⑤⑥ [英]威廉·莎士比亚著,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270页,第380页,第380页,第401页,第430页。

② 杨慧林、耿幼壮:《西方文论概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43页。

[1][法]让·雅克·卢梭.社会契约论[M].钟书峰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2][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作 者:李思琪,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艺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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