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如纸(组诗)
2015-07-24赵亚锋
赵亚锋
果园之恋
她太年轻,也太招摇
三个月还是六个月——受孕之前
她略施粉脂,头戴蝴蝶发卡
及地的绿裙缀满露珠的宝石,迷醉于
蜜蜂哼唱的歌谣。春风
与她细嫩柔软的手
交互缠绕,并情不自禁地
打着花朵的结。阳光和雨水
商量过什么?她被一场无望的爱情
耗尽青春。满足了利润和味蕾之后
摘了又摘的果实不属于她
沁脾的香气不属于她。甚至
那些在她体内在她血液中
酝酿了大半年的糖分和汁液也不属于她
一座果园奉献了那么多又失去了那么多
她很累。深陷在贫瘠的土地里
她赤裸的身体,扭曲地挣扎
秋风穿过她空荡荡的骨骼
脱落的叶子为满身的伤口
喑哑地喊疼。她向天空
举了无数次手,却得不到任何
发言的机会。一把锋利的剪刀
也会粗鲁地修改她向上的言辞
翻书时发现一张旧照片
墙角似乎有一张蜘蛛网。屋檐很黑
碎花门帘灰暗,它实际的颜色
在想象里鲜艳。记忆是靠不住的
应该是下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刚洗完头
浑身散发出劣质洗发水的香味
面朝笨重的镜头,紧张、茫然
——直到现在,他的眼睛还盯着
某个并不精彩的段落,津津有味地
读一本发黄的言情小说
拘谨的脸,青春痘清晰可见
像未剥去的商标,显然,青春还在
保质期内。不安分的手
抓挠着固执的脑袋,既是无措
又是佯装。严重褪色的旧照片
像激情过后的,夜晚与白天
愈加黑得醒目,白得分明
抽去恍惚的十年,内心驳杂的我
难以面对一个倔强而孤单的孩子
叹息是多余的,伤感是徒然的
我只想,为他拭去满面的灰尘,让他
笑得再清晰一些,灿烂一些
然后轻轻合上书,免得一个内心如纸的人
受到世俗的再次打扰
天气凉了
两只手,肿胀与皲裂
默契地较劲,娴熟地撕裂
不停地剥去一层又一层胞衣
紫色的缨,像毛发,垂吊在
玉米棒鲜嫩的额头。排排玉米籽
带着新生的光泽,露出比指尖
还小的脑袋——风,有点凉
堆放在墙角,或吊挂在屋檐
它们从容地蜷缩,平静地干枯
日短天寒,稀薄的阳光中
它们泛着淡黄的气息,并越来越暗
——像不像一个老人,在暮年的黄昏
慢慢把光芒收回体内?
而晾晒在院子里的玉米还没有进袋
这些从秋风口里拔下的颗颗金牙
经过搓、打、磨和汗水的冷却,还能不能
啃得动又冷又硬的生活?霜气袭来的夜里
它们一粒挨着一粒,一粒挽着一粒
与一片薄薄的月光
席地而坐呵可天气凉了……
周末
蜷缩或舒展,都在一张硬板床上
世界只有15平米大
睁开或者闭上,倦怠的双眼
与灯光无休无止地强烈对白
翻几页书书,无味
写几行思虑已久的诗,更无味
通讯录上的500个名字
各自过着我不便打扰的生活
网络,有时伴我在房间旅行
有时,带我进入虚拟的血腥与杀戮
几盆花草在泛黄。窗台上的灰尘
一日多似一日。高过楼房的喧嚣
淹没了时间走过的声音。黄昏时分
在电话中,我用冰冷的左手
接住母亲苍老的“孩子”
用麻木的右手拎着儿子稚嫩的“爸爸”
这份量,压得骨头要裂开——
是的,我肩上的担子很重
可我从未想过放下
一枚硬币在空中忽闪
他自信:即使空中的舞蹈有多么难看
他都能听到响亮的掌声
他谁都不看,目空一切
不停地翻转
像打乱了秩序的白天和黑夜
我深谙:那朵生锈的牡丹
需要更多的汗水浸泡
才能渐渐露出银亮的光泽
那个冰冷的“壹”字
只有一毫米的底气,却有着
穿越人心的本领
一枚硬币忽闪而过。我忐忑猜测
它诡异的正反两面。当金属落地的脆响
传来时,我已暗向低迷的生活
押了个不大不小的赌注
输了,就赔上后半生
赢了,就赎回前半生
一个女人的七天假期
第一天,她说要好好休息,别指望她
为我们懒散的父子做这做那
第二天写了半页教案,字迹潦草得
像她的坏脾气。第三天,辅导女儿做作业
三道数学题,她骂了五声“笨”。第四天她
上微信、聊QQ、看下载的韩剧,100MB的流量
所剩无几,数次感叹女主人公衣服“几乎没有重样的”
一件织给儿子2岁穿的毛衣出现在她手上是在第五天
依然是拆了织、织了拆,如今儿子已3岁半了
第六天她断断续续睡了一天,期间醒来,分别
指挥我洗衣服、接了一个电话、呵斥了一只花猫
最后一天,想起出去游一趟的愿望再次落空
她开始不断叹息,并抱怨、发牢骚
就像经常在凌晨,她莫名其妙地打来电话
不厌其烦地述说:教学的繁杂、同事的刁钻、工资的可怜
孩子的顽皮、生活的艰辛和花销的巨大
末了,还要重申一遍自己对爱情的领悟: “只有老得走
不动了
一个人送走另一个人,才算美满婚姻”
挂掉电话,在十月的午夜
我的后背一阵冷一阵热
更像爸爸
用廉价的糖果略施一下小计,我就轻易
抓住了那双用力抽取的小脏手
他怯怯地,鼻涕一吸一抽,指缝里积满污垢
他还记得上周我呵斥过他
赌气不看我,却用长长的小指甲抠我
做着小小的抵抗
他常对母亲说话,三岁的话,我听不懂
只有那句含含糊糊的“大爸爸”让我感到
这一年里,我比远在苏州打工的弟弟
更像他的爸爸
他在院子里玩耍,有时会突然跑过来
扑向我,抱住我,用他
冰凉的小脸,在我沧桑的老脸上
亲昵地挨一挨,就像我和儿子平常做的那样
我难以解释这一动作的内涵也说不出
更多的想法和感悟
毕竟他太小,我太麻木
我只有顺势,给他剪剪又脏又长的指甲
洗洗手和脸,以便他再次扑过来
抱住我挨脸时,我也能
在他红扑扑的脸蛋上
找一个较为干净的地方
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