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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们在大谈创客教育时我在想些什么

2015-07-21

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 2015年7期
关键词:程序性创客教育

我是从2014年上半年开始关注“创客”及“创客教育”的。那时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很少能看到国内关于创客空间或创客教育机构的文字,只有在各大英文创客教育网站上瞎逛,并厚着脸皮进了一个又一个创客教育群,开始接受创客精神的洗礼。自从李克强总理今年1月参观了深圳的柴火创客空间,并将“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八个字写进今年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忽如一夜春风来,我的朋友圈中关于创客的报道如千万梨花绽放。一夜之间,各大媒体的报道中,“创客”一词摇身变为“创业”的代名词。我猜想这种“新常态”除了与政府政策推动有直接关系外,也可能与我们的语言有着间接的关系。毕竟“创客”和“创业”两个词的中文字面同根,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而英文中的maker、tinker就很难让人立即联想到entrepreneur或start-up。

想写这篇文章,并不是想追根溯源为“创客”一词正名。语言这东西本身就是很私人的,是基于文化圈的(比如北方的你觉得“粽子应该是甜的”,而南方的我觉得“粽子本来就是咸的”),并且是随社会发展而发展的(比如我和我爷爷对“苹果”一词的理解就有天壤之别)。我决定写这篇文章主要是因为刚刚受了两个小小的刺激:一是在一个创客教育群里看到几位老师在聊是否坚持使用金属材质的创客套件,二是我在朋友圈里提了一下我最近在做创客教育的课程设计,一位朋友问我是不是针对想要创业的年轻人设计课程。在大家大谈创客教育时,我很想从教育教学的角度,说说我们饱含满腔热血做创客教育时应该注意的几个问题。

关于“创”

正在写这一段的时候,看到群里面创客老师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探讨“创客”中“创”的含义。很有意思的讨论,可对于我来说,从英文到中文追根溯源究其本意到底是“创意”还是“创造”,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明白我希望赋予“创”这个字什么样的含义。这会直接影响到我的课程设计以及课堂教学中的细节。比如,我如果希望赋予“创”这个字“创意”的意思,那我会去反思:我设计的教学活动能否有效引导我的学生转变惯性思维,帮助他们孵化打破体制的真创意呢?如果我的课堂教学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让学生跟着我亦步亦趋地模仿,那我在自己的教学语言中,有没有真正体现出我尊重学生的创意,并要努力帮助他们将创意转变为现实呢?

同样,如果我想要赋予“创”字“创造”的含义,那我会进一步思考什么才能够称得上是创造。学生依照说明书或教学视频给出的步骤,制作出了一辆一模一样的火星探测车,这算得上是创造吗?如果算得上,那我这节课和美术老师教的手工课之间的区别在哪里?仅在于学生作品的酷炫程度不同吗?我在给学生们布置动手制作任务时,我使用的教学语言是否给学生过多的限制,或者任务定义得太过模糊,以致阻碍到学生们主动创造的积极性了呢?

除了“创意”和“创造”,我其实还希望能够赋予“创”字“创建”的含义。创建什么?创建联系。在一步步指导学生动手制作的过程中,我需要反思:我给学生们设计的每一次动手创造的活动,能否真正帮助他们创建与生活的联系,从而培养他们对自己所处世界的好奇,以及对生活细节探究式的关注?我需要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某个知识点的讲解到底是采用了“直接灌输给学生”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还是采用了更符合学生认知规律的教学法,即用问题一步步引导学生主动创建他们在动手探索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规律与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之间的联系,帮助他们重建或深化对此知识点的理解。

关于“客”

大家在说“创客”时,好像都会直接忽略掉“客”字的含义。可能是觉得“客”字仅指“做什么的人”,没啥特别深刻的意蕴吧。钻牛角尖的我会很在意“客”的含义,因为在我心目中,“人”虽只有两笔,却是一个很有深意的字。我认为只有把“人”这个字理解好,我们才可能做得好教育。说实话,如果你对科技比对“人”更感兴趣的话,你可能只适合当一个安静的创客,却很难成为一位优秀的创客教育者。我目前接触到的创客教育课程几乎都以科技产品为核心:3D打印机、乐高机器人、可视化编程、MakeBlock、Arduino、Raspberry Pi、littleBits……所以一说到创客教育,就给人特别高大上的感觉,让人不禁心生向往。可我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教育创客群里面大家分享的创客空间与创客教育机构的文章中,都会附上很多炫酷的科技产品和智能玩具的图片,而我对这些好像一直都不太热衷,我反而会去追问:玩这些炫酷科技产品的“人”在哪里?我会去关心,这门创客教育课程“人”在整个动手制作的过程中的思考到底体现在哪里。我会很想知道,这节创客课有没有真正启发“人”去思考自己与科技、自己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关于“教育”

别以为创客教育听起来很潮,就一定很科学、很先进。其实如果你不懂教育,很有可能会把高大上的创客教育做成传统的授受主义(instructionism)。不相信吗?我这就打开我手边的《剑桥学习科学手册》(The Cambridge Handbook of Learning Sciences)翻到第一章,一起复习一下授受主义的几大特点。

知识是有关世界的事实以及问题解决的程序集合。

学校教育的目的,是将这些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传授给学生。当人们拥有了大量的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时,就被认为是受到了教育。

教师是大量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的持有者,他们的工作就是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学生。

首先,应先教授一些较为简单的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再教授一些较为复杂的知识。“简单”、“复杂”的定义,以及学习内容的顺序,通常是根据教师、教科书作者,或者是数学家、科学家、历史学家等专家的研究决定的,并非根据学生实际上如何学习而定的。

检验学校教育成功与否的方法,是测试学生获得了多少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

逐条看过去,你是不是觉得每一条都很熟悉?你在你的创客教育课程体系的每一节课中是不是都能找到以上每一条的影子?

你告诉我,你的课程能够培养孩子深度思考的能力。但我深知,只有当学习者清楚在真实世界和实际情况中如何运用你所教的东西时,你所教的陈述性或程序性知识才能称得上是有用的知识。你的课程设计中如果仅体现了教师需要教哪些知识点,而没有一点对于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已掌握的先验知识的预评,没有让学生能够表达自己正在形成的观点,没有让学生反思与分析自己的认知阶段的教学环节,没有给学生任何练习知识迁移的机会,你真的很难说服我相信,你是真懂如何培养孩子深度思考的能力。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不甘心用新瓶装旧酒的方式来做创客教育,我想我们首先必须踏踏实实地学习支撑创客教育的建造主义学习理论(constructionism)的深刻含义,即学习者通过在动手制作可分享的作品的过程中主动建构知识来学习(注:建造主义学习理论与我们熟悉的建构主义学习理论constructivism有区别)。我们要清楚一点,其实创客教育中使用的教学用具的基本属性是“能够帮助思考的物体”。不论是所谓高科技的金属套件,还是低科技的塑料或木质套件,我们使用这些教学用具的动机应该是,希望其能够有效地服务于学习者的思考,而不应利用它们来提高自己教育的“逼格”。教育的“逼格”是体现在每一个教学细节中的。如果教学细节没有做到位,即使你使用再高大上的教学用具,或从常青藤名校引进再赫赫有名的课程体系,你所做的教育在我看来还是很低级。我说这些,并非企图否定你所做的一切努力,我只是期待你在教育上能有更高的追求。因为我相信,你如果看准了自己需要努力的方向,就一定能把创客教育做得更好,你的努力会让更多的孩子——这个世界的未来——受益。当然,如果你优先考虑的是如何能够吸引更多家长和校方的眼球和尽快抢占市场的话,那你确实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如何把产品设计得更加炫酷上面。

今天在读Invent To Learn: Making, Tinkering, and Engineering in the Classroom一书时,读到美国教育家安吉娄·帕特雷在一个世纪前曾说的一句话“游戏室和游戏,动物和植物,木头和钉子,应当同文字和语言肩并肩坐一起”。这句话让我回想起前几天群里面老师们关于创客教育与学校教育两者之间对立性的讨论。和安吉娄·帕特雷一样,我也认为“木头和钉子”和“文字和语言”之间并不是对立的关系,它们应该是能够并肩作战的好战友。我了解到,现在有不少创客教育培训机构已经成功打入体制内,为学生们提供机器人、可视化编程等拓展课程,很为他们感到开心。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学校真的有心改革,仅仅做拓展课程是不够的。就像我之前一直在强调的,支撑创客教育的学习认知理论是建造主义,即通过动手制作可分享的作品来学习,这种学习理念应该被积极融入到各个学科的教学中。比如可以让学生试着用可视化编程解决某个数学应用题,或使用多媒体制作软件进行文学艺术创作,或利用指定创客套件阐释某个物理原理……目前,体制内教育在知识的呈现方式、学生的参与方式以及学习效果评价方式几个方面都太单一,一直饱受诟病。与其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和体制内教育争夺孩子们的时间,不如多花点精力思考如何能够利用我们擅长的动手制作和东敲西打(making and tinkering)帮助完善我们现有的教育体系。如果我们梦想推动更深入的教育创新,我们不仅要把信息技术老师培养成为创客教育者,还要想办法去影响文化课老师甚至学校领导,努力把他们也变成创客教育者。因为想要培养大量的变革者(change-makers),需要真正的教育创新,而真正的教育创新则需要更多的教育变革者(educator change-makers)。

创客教育不应该被狭隘地理解成一门技术教育或学科教育。虽然很多人会把创客教育同科技教育混为一谈,但我们这些真正想把创客教育做好的人心里必须清楚,科技教育不应该被视作创客教育的终极目标。创客是一种让学习者通过在动手制作可分享的作品的过程中主动建构知识的学习理念;创客是一种享受与人分享、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和全身心投入游戏的生活方式;创客是一种对生活充满超出常人的好奇和对细节有着探究式的关注的人生。我们选择做创客教育,不应只是因为总理最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们选择做创客教育,是因为我们真的相信,这是一种充满感染力的、能够帮助孩子们构建促进智力发展的深层知识的学习方式。我们选择做创客教育,是因为我们希望教育可以让学生站在新的点上看见无限的可能,并能够在无限可能的点上看见最好的可能。

最后,就落俗地引用Invent to Learn一书第三章的结尾来结束此文吧。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在你们大谈创客教育时,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于我们这些希望推动教育创新的人来说,困难存在于我们的思维之中。我们正走向自己曾经从未想到过的智力领域。我们目前最深层次的问题并不是技术,不是教学,也不是学校的体制,而是我们自己思考的极限。(For those of us who want to change education, the hard work is in our own minds, bringing ourselves to enter intellectual domains we never thought existed. The deepest problem for us is not technology, not teaching, not school bureaucracies - its the limits of our own thin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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