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堂前燕

崔卓群

不知从何时起，楼前屋檐下多了一个燕窝，一只燕子每日里叽叽喳喳，让这死板的、水泥钢筋的森林也多了些情趣。

像是一觉醒来，头顶赫然多了一位新邻居，让人不由得想起童话里无数个充满惊喜与憧憬的开头。

又是一天，燕窝里突然多了一只小脑袋，称不上是毛茸茸，甚至还有些秃，眼睛半睁半闭，小嘴淡黄，似乎还带着水汽。它怯生生地把脑袋搭在窝边上，悄悄窥伺着在它下方进进出出的人。或许是觉得安全，片刻之后，小脑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头来。数一数，一、二、三、四……哈哈，一共五只！第五只老幺把脑袋缩在哥姐们的身后，任我吹着口哨伸长脖子，它就是不肯露头。我微笑着站在台阶上踮着脚尖望它们，直到它们的妈妈回来，冲我警惕地扑打着翅膀。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了有他们的生活。每天离家前和放学回来后，总要驻足观望一番，如果听不到那唧唧喳喳的吵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天我回来时，正碰上燕妈妈叼了一只蜻蜓回来——那尖嘴边露出的透明翅膀上淡青淡紫的脉络清晰可见，充满了大自然最原始最本真法则的光辉。小燕们在窝里叽叽喳喳大叫起来，老大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巢外，老幺还是怯怯地不敢伸头，把淡黄色的小嘴藏在哥哥姐姐的身后，可是声音却叫得比谁都凶，最终这场战斗以老大的胜利告终。我窃笑着看着老大伸长了脖子却吞不进去的窘样，心里甜蜜着幸灾乐祸：“谁让你不和弟弟妹妹们分享？”

楼下的大人似乎对它们也很是喜欢，甚至包容了它们随地大小便的恶习。于是我享受着这喧闹的幸福，并相信这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有一天当我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看着那七零八落的燕窝说不出话来时，头顶上忽然传来小燕的啼叫，充满了惊恐与绝望。我这才发现，表面的和谐是假象，人类的私欲从不允许自己的领地受到一丁点儿的“霸占”。可是，是谁伐木取火，伐木建楼，又是谁毁了鸟儿们的家？

不，那惊恐与绝望也许只是我的世界碎裂时发出的声音，我几乎想放声大哭。

夕阳下，小燕们一遍遍盘旋着，在它们曾经安家的地方扑腾着翅膀，一遍又一遍，像是不敢相信。不，别再找了！难道你们没有看到那散落一地的暗黄色的泥块吗？然而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地攫住了我，让我喊不出声来。我只能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流泪。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有路过的大人问我。我默默地把地上的泥块指给他们看。于是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说着“哎呀，谁这么讨厌！”一边开门上楼，一边事不关己地关上家门。

曾经，我总是幻想着来年春天，哪天我醒来的时候，又可以抬头看见它们怯生生的、调皮的、灵慧的眼神，说不定它们会记住这个每天都要驻足痴痴地看着它们的女孩儿，从而飞到我的身边和我亲热。

我想象着它们叽喳的叫声，风带来从羽毛间隙穿过的轻笑声。在那声音中我似乎也得以脱离这俗世，和这些自由的精灵一起升上天空。

而现在，我已经看到了那暗色的结局。再也不会有燕子肯到这里居住，这里有它们粉碎过的家！

那些留在我记忆里的叽喳的小嘴，黑曜石般的眸子和微微撅起的尾翼；而它们在一座座屋檐下不知所措寻找的身影，和渐黑的夜色中凄厉的悲啼却嵌在我心底。

（指导老师：常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