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欲望的化身

⊙唐艺文［青岛大学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01］

王熙凤：欲望的化身

⊙唐艺文［青岛大学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01］

在《红楼梦》中，可以说王熙凤一生只为两个字活着——欲望。她为了满足自己无穷无尽的欲望，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这种欲望的无限膨胀，成了她人生的唯一追求。对财富的追求使她用尽了各种手段，不惜残害生命，可谓机关算尽。对荣府管家权的欲望，使她不仅对贾母、王夫人等贾府高层人物阿谀奉承，还巧妙地周旋于贾府各色人等之间。本文将对王熙凤的各种欲望进行分析，以更加深入地剖析小说中的这一重要角色。

《红楼梦》 王熙凤 欲望

王昆仑先生在《红楼梦人物论》中说：“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①这句话体现了读者对王熙凤又爱又恨的感情。爱她的机智幽默，爱她的杀伐决断；恨她的手辣心狠，恨她的两面三刀。另有评论家野鹤在《读红楼札记》中点评凤姐：“吾读《红楼梦》，第一爱看凤姐儿。人畏其险，我赏其辣，人畏其荡，我赏其骚。读之开拓无限心胸，增长无数阅历。”②她毫不掩饰对金钱、权力和享受等欲望的追求，这使她成为整部小说中最富有生命力和人情味的人物，并以其争议性的所作所为成为了《红楼梦》中最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本文中，笔者把王熙凤的欲望分为了生存的欲望、安全的欲望、归属与爱的欲望三个方面。

一、生存的欲望

求生的欲望是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欲望，必须首先得到满足，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衣食无忧的王熙凤也不例外。虽然她没有像“纸美人”林妹妹那样弱不禁风，但是凤姐的健康问题依然是很突出的。她生病时，“天天两三位太医用药……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恢复正常”③。小说第七十二回，写到凤姐得了一种叫“血山崩”的病。第五回贾宝玉在太虚幻境薄命司里看过的“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关于王熙凤命运的判词曰：“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那册页上画着“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历来学者大多认为这一词一画暗喻贾家的权势不过是太阳一出就会消融的冰山，那时雌凤将会无所归依。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含义，冰山即雪山，冰山消融雪山崩，谐音是“血山崩”，暗示凤姐经历重重磨难后最终死于“血山崩”的病症。

除了身体上的疾病威胁到王熙凤的生存问题，还有贾府的内部矛盾斗争问题也威胁着王熙凤的生存。贾府这个大家庭，表面上看来是一派欣欣向荣、钟鸣鼎食的景象，可是隐藏在这一平静的海面下的是汹涌激烈的矛盾斗争。在贾府的内部关系方面，本应由长房邢夫人执掌的家政大权，因贾母对二儿子贾政的偏爱而落到了荣府二房媳妇——王夫人的手上。后来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嫁给贾琏后，素来体弱精神不济的她便把荣国府的事务全权交给其侄女，这更使邢夫人内心“怨忿不乐”， 对王氏姑侄深怀妒忌，尤其“恶绝凤姐”，一有机会，便要发难。她曾借口为两个婆子说情，当众奚落凤姐，使得凤姐“又羞又气”，但因邢夫人是自己的婆婆而只能忍气吞声，不能发作。所以邢、王两夫人之间的矛盾，使王熙凤在贾府的生存环境显得严酷、尴尬。

二、安全的欲望

“如果生理需要相对充分地得到了满足，接着就会出现一整套新的需要，我们可以把它们大致归纳为安全类型的需要（安全，稳定，依赖，保护，免受恐吓、焦躁和混乱的折磨，对体制的需要，对秩序的需要，对法律的需要，对界限的需要以及对保护者实力的要求等）。”④能使王熙凤感到“安全，稳定，依赖，保护，免受恐吓、焦躁和混乱的折磨”的东西就是金钱；而“对体制的需要，对秩序的需要，对法律的需要，对界限的需要”则表现在王熙凤对权力和等级的崇拜；“对保护者实力的要求”则表现在王熙凤需要贾母、王夫人等靠山的支持与保护。所以我们可以把“安全的欲望”分为三个方面来论述，分别是王熙凤的“金钱欲望”“权力欲望”和“被保护欲望”。

1.金钱欲望 王熙凤对财富的无限度渴求是其自身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凤姐知道丈夫风流成性，难以成为她终身的依靠；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为贾琏生出个儿子。到时候一旦贾府因她不能生育而剥夺了她“琏二奶奶”的名分，那么谁来负责她后半辈子的生活呢？王熙凤看透了世间的无情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一事实，所以在她看来，唯有“钱”可保自己一生无忧。可惜的是，虽然看透了世情，也没能换回自己富贵平安的一世。

王熙凤为了追求金钱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不惜牺牲他人的生命。如第十五回，凤姐弄权铁槛寺。凤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倒没有食言，但这件事的结果却是一场悲剧，它直接结束了一对苦命鸳鸯鲜活的生命，王熙凤白落了三千两沾着血的银子。这次的敛财让王熙凤尝到了甜头，导致以后的她更不顾一切地疯狂敛财。逼死尤二姐不仅表现了凤姐儿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还淋漓尽致地描绘出她对金钱的渴望以及她刻薄可耻的嘴脸。因贾琏偷取尤二姐的事情，凤姐到东府大闹尤氏和贾蓉时竟也忘不了借着此事敲诈贾珍他们一笔，故意说自己为了把官司压下来“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贾蓉和尤氏心里肯定早就熟知凤姐爱财的特点，向凤姐儿磕头赔罪的同时答应一定会替凤姐儿把亏空的钱补上。

凤姐贪财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甚至在与他人开玩笑逗乐的时候也离不开“钱”这个话题。第五十回中贾母来大观园赏雪，王熙凤巴巴地跟来献殷勤，打趣贾母是为了躲姑子化缘而逃到大观园里躲债的，又引得贾母开怀大笑。事后薛姨妈因下午不曾在园子里陪贾母赏雪，向贾母致歉说要改天请贾母吃酒。这话明摆着只是句客套话，老太太也只是客气地敷衍薛姨妈几句。没想到王熙凤听后竟然打趣薛姨妈，让她先预付上五十两银子押金。此类的玩笑，在凤姐的口中总是生动诙谐，让人忍俊不禁，但总是说钱，不免给人一种王熙凤掉到钱眼儿里的感觉。

2.权力欲望 作为荣府管家奶奶的王熙凤，其需求倾向的突出方面，反映在她对权势的强烈欲望上。她不能容忍别人把高贵显赫的贾府看成“连个王法都没有”；遇到“眼睛里没有主子的小蹄子”她便打得人家“两腮肿胀起来”；连“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让她们“跪白瓷片”。这反映了其顽固的封建等级观念。

最能反映王熙凤权力欲望的是“协理宁国府”一事。秦可卿死后，贾珍、尤氏带病，宁府理家乏人。凤姐正“恐众人还不伏”，巴不得遇见这事，贾珍一请，“心中早已欢喜”，看她那句“有什么不能的”，充分暴露了她急欲一显神通的迫切心情；“待权力到手，便大胆妄为，一方面显示了她的才干，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她强烈的表现欲望；当宁荣二府皆对其“马首是瞻”时，尽管异常辛苦，“心中倒十分欢喜”，看到自己威重令行，凤姐更是“心中十分得意”，这“十分欢喜”和“十分得意”，绝妙地显示了这个权欲狂的潜意识心态。

除此之外，王熙凤平日的一些言行，也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她“权势自重”的特点:“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竟叫这小孩笑话我不成”，何等自尊;“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何等自信。这种自尊、自信，正是她强烈的权势需求溢于言表的证明。

3.被保护的欲望 洪秋藩在《红楼梦抉隐》中说：“熙，希也；凤，奉也，谓凤姐为人专以希意旨工趋奉也，他都无论。”在贾府这样一个关系复杂、环境恶劣的大家庭中，王熙凤明白要想在贾府站稳脚跟，并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第一件事就是要得到老祖宗贾母的支持。为此，她曲意逢迎，一切依贾母眼色行事，深得贾母的欢心，竟使贾母离不开她。有评论家曾说过：“贾媪暮年，善于自娱，但情之所钟，未免烦恼。锁媪之眉者黛玉也，牵媪之肠者宝玉也，但能开媪之笑口者，熙凤一人耳。凤兮凤兮，差强人意矣。”⑤聪明绝顶的王熙凤当然知道只要取得贾母的欢心，得到贾母的绝对信任，她在贾府的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保障，才能在汹涌的激流中站稳脚跟，否则一个小小的浪头打来，也会遭遇灭顶之灾。

三、归属和爱的欲望

如果生存的欲望和安全的欲望都很好地得到了满足，爱、感情和归属的需要就会产生。对爱的需要包括感情的付出和接受。王熙凤的“心酸脸硬”，虽然是人所共知的。但作为一个现实生活中有血有肉的贵族妇女，她也有着不可缺少的情感需求，比如听到秦氏病中灰心丧气的话时“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秦氏死后，她去祭灵，“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放声大哭”。这种“不觉得……”“一见…恰似……”的无意识行为，正是其与秦氏深厚感情的自然流露。还有当随贾琏外出的昭儿回来报信时，她当着人的面不便细问，“可心中自是记挂”，“细问一路平安信息”；在安抚被她误打的平儿时，她也曾流出真诚悔恨的泪水。这些都表现了她情感的付出和接受。她在小说中做的唯一一件积善行德的事便是对刘姥姥的帮助和照拂。而这件善事也使得刘姥姥在贾府落败之际为报答王熙凤的恩情而营救落难青楼的巧姐。所以，可以说刘姥姥是王熙凤唯一感恩戴德的人。

作为《红楼梦》这部小说中“欲望的化身”，王熙凤对生存、金钱、权力和自我实现等欲望的追求使其成为《红楼梦》这部小说中最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

①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第127页。

② 野鹤：《读红楼札记》，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3页。

③ 冯其庸：《八家评批红楼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121页。（以下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一一注释。）

④ 马斯洛：《动机与人格》，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2页。

⑤ 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85页。

[1]上海市红楼梦学会编.红楼梦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5.

[2] 吴忌.自尊与对抗：评王熙凤的“辣”[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6）.

[3]张乃良.说“凤辣子”的辣嘴——解读《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人物形象[J].新疆石油教育学院学报，2002（2）.

作 者：唐艺文，青岛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隋唐诗学。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