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更路簿形成、盛行和衰亡的年代及其性质、用途

2015-07-16周伟民

关键词:抄本航海渔民

周伟民

中国是面向海洋的国家。远在新石器时代,中国人早已在南海一带活动。出土的文物中,有肩石斧分布于广东、广西、台湾、海南岛及东南亚一带,说明中国人航海活动范围在今南海一带。

汉代起,南海有通过中南半岛经过印度洋到地中海沿岸的海上通道,简称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书面记载是《汉书·地理志》:“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1]对于南海海上丝绸之路的这条黄金海道,汉代在《汉书》记录以前,已经是经过千百次航行经验总结,然后肯定这种走法最为便捷;因为当时开通了与东南亚、南亚、大洋洲、非洲、欧洲等地的贸易。到了唐代,地理学家、曾任鸿胪卿、主持和各族往来朝贡并熟悉边疆山川风土、又勤于搜集资料的贾耽,关于南海远航有更为详细的记载。《新唐书·地理志》附录贾耽所记南海通各国的水路,是当时南海航行的通道[2]。

南海这条黄金海道,是中国历代航海家、渔民及海盗们所勘探出来的。因为南海水下的礁、滩特别复杂,古来有“千里长沙”、“万里石塘”之称,这是海上航行的危险地带。东汉杨孚的《异物志》记载说:“涨海崎头,水浅而多磁石。徼外大舟锢以铁叶,值之多拔。”[3]这是中国最早记载南海的海况。此后,各个历史时期典籍都有南海海道的记载。例如:三国时吴·万震《南州异物志》载:“东北行,极大崎头,出涨海,中浅而多磁石。”[4](宋)赵汝适《诸蕃志》载:“暇日阅《诸蕃图》,有所谓石床、长沙之险,交洋、竺屿之限。”[5]这些文献所说的崎头、磁石、石床及长沙等,指的是南海中珊瑚礁或珊瑚岛的周围由珊瑚碎屑构成的浅滩、沙洲、暗沙等,石床、石塘、长沙及前面有时加上“千里”、“万里”等,都是指南海中的岛、礁、沙、洲的形成过程,都与珊瑚虫的活动有关,所以这些古地名有时是泛指南海诸岛,有时是专指其中的一些群岛,或某一群岛;同一个古地名,在不同时代、不同的文献中所指的地域有的又不相同。总而言之,所说都是南海水道的险阻!

到了明代的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郑和航海图》中明确绘出石塘所在地。见图1。

长沙、石塘都是南海,也是海南渔民征服而经常出入进行渔捞生产的地区。

那么,说到更路簿的形成,一般说来,有渔民到西沙、南沙捕鱼即开始酝酿更路或记录更路;不过,那没有成文的材料传承,或者是后来写成本子时参考过。笔者2011年1月17日上午在潭门镇第一次访问老船长许书琳(1931年生)时他说:“据传,本地渔民最早到南沙捕鱼的是符再德,他在1286年到南沙(元代至元23年),但他没有后代,是当地渔民一代一代往下传这么说的。”这仅是一个传承的说法而已!但作为外证,在南海诸岛上建住宅和神庙是证明海南渔民早就在岛上栖身并获得精神的支撑和慰藉!

图1

据考古资料,甘泉岛有唐宋居住遗址,出土了大量的铁锅碎片、烧煮食物的炭灰烬、瓷器和陶器碎片、铁刀和铁凿残片,还有吃剩的鸟骨和螺蚌壳。当时活动的应是渔民。明代海南人王佐所著《琼台外纪》已经失传;但《道光万州志·卷三·舆地志·潮汐》转述了《外纪》的话,说“州东长沙、石塘,环海之地,每遇铁飓,挟潮漫屋、淹田,则利害中于民矣。”证明当时西、南沙群岛上有田园房屋,他们很可能是海南渔民的先人。今天,在永兴岛、石岛、东岛、赵述岛、南岛、北岛、晋卿岛、琛航岛、广金岛、珊瑚岛、甘泉岛等处,还有明、清两代遗存的小庙共14 座。

这些神庙供奉的是海南文昌、琼海等市县信仰的天妃、观音、108 兄弟公及五姓孤魂等。有些神庙还保存有神像。如琛航岛上的“娘娘庙”中供奉的瓷观音像,是明代的龙泉窑烧制的。北岛的小庙中供有木制的神主牌。

南海诸岛小庙中,有些还悬有对联、横匾。如永兴岛孤魂庙的对联是:“兄弟感灵应,孤魂得恩深。”这副对联,与潭门文教村的对联“兄弟联吟镜海清;孤魂作颂烟波静。”互相呼应,异曲同工,都是祈求“海不扬波”!又,和五岛上娘娘庙的对联是:“前向双帆孤魂庙,庙后一井兄弟安。”门额是“有求必应”。讲的也是孤魂兄弟的事。

征引这些材料,证明渔民在明代以前就普遍在南海诸岛进行渔捞生产;不过,这些可能是产生更路簿的外部条件,还不是更路簿产生形成的必然证据。

由于南海自古以来是沟通西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的海上重要通道,我国古代航海家和渔民不断探索这条黄金海道的安全路线。航海家和渔民的航海,有同也有不同。

关于航海家们的航海,他们使用的是航海针经书;而本论题的渔民航海的路线记录则是“更路簿”,记录的路线,包括国内和国外两部分,国内更路又包括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两组。

先说航海家们所用的针经书。由向达校注的《两种海道针经》序中说:“古代航海家往返于汪洋无际山涛汹涌的大海中,对于各地路程远近、方向、海上的风云气候、海流、潮汐涨退、各地方的沙线水道、礁石隐现、停泊处所水的深浅以及海底情况,都要熟悉。航海的人要知道路程远近和方向,是不消说的了;还得知道风云气候,不仅台风、飓气,就是平常的风暴、风向不对,也足以使海船大大为难。海流、潮汐也很重要,古代谈到台湾落漈,往往为之色变,即是一例。海船抛舡,怕碰上铁板沙、沉礁,也是知道停泊处所是泥底、石底还是石剑,怕走椗或弄断椗索,所以一定要知道水道、沙线、沉礁、泥底、石底、水深、水浅等等,诸如此类,这是一本很复杂而又细致的帐,掌握不了,就无从在大海中航行。”[6]2

对航海家航海经验的总结,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班固《汉书·艺文志》中著录有《海中星占验》12卷、《海中五星经杂事》22 卷、《海中五星顺逆》28 卷、《海中二十八宿国分》28 卷、《海中二十八宿臣分》28卷、《海中日月彗虹杂占》18 卷等。这些典籍,总结出汉代出南海航向印度洋航道的经验。而关于航行中由指南针定位,则至北宋才有记载,如北宋朱彧说:“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或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7]吴自牧《梦梁录》也说:“全凭南针,或有少差,即葬鱼腹”。宋代已有专书记载航海家们航海路线用指南针导航的状况。

次说渔民航海的路线记录——更路簿。到了明代,有另一批“航海家”——水手们据自己航海的经验编写出的更路簿或称为水路簿。《渡海方程》是现在所见到的中国第一本刻印的“水路簿”。1936年,向达对这本水路簿作鉴定时,推测其年代约在明代隆庆、万历之间(1567—1620年)[8]127。

1959年2月,向达校注了两种《海道针经》,称为《海道针经(甲)顺风相送》、《海道针经(乙)指南正法》。这时,向达作出另一结论,认为《顺风相送》完成于16 世纪。

向达写道:这里刊布的《两种海道针经》都是从英国抄回来的。原本都是抄本,原藏于英国牛津大学的鲍德林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甲种封面上旧题有“顺风相送”四字,今即取为书名。《顺风相送》的副页上有拉丁文题记一行,说此书是坎德伯里主教牛津大学校长劳德大主教(Arch·laud)于1639年所赠。1639年为明崇祯12年。据说劳德曾收购到欧洲一所耶稣会大学的藏书,有好几种中文书,《顺风相送》是其中的一种[6]3-4。

但是,对向达1936 和1959 先后两年所作的两个结论,中外学术界都存不同学术观点:向达抄回两种针经书的英国鲍德林图书馆休斯(E. R. Hughes)则认为其与15 世纪初郑和多次远洋航行有关。戴文达(J.J.L.Duyvendak)依据该书无署名、无年代序言的内容,支持休斯的意见,同样认为这是明代初年郑和7次海外航行的产物。李约瑟博士则把这本水路簿的完成年代推溯到15 世纪上半叶,即郑和远洋航行的末期。

田汝康经过一系列慎密论证之后,得出新的结论:所谓《顺风相送》,实际上是中国第一本刻印的水路簿《渡海方程》的传抄本。《渡海方程》是根据远在15 世纪上半叶郑和多次远洋航行之前的一些水路簿编纂成书的,首次刻印时期是在明嘉靖16年(1537年)。这个传抄本虽然保存了原刻本的某些基本内容,但在传抄过程中又有取舍地作了添加和省略。因为绘制困难,即使已经被列入传抄本目录中的“山形水势深浅泥沙地礁石之图”却被省略了。这应该是原本的主要内容部分[8]127。

所以田汝康指出:以“顺风相送”为名的水路簿从未见于中国古籍记载,也从未为任何人所引用过。明代航海指南之类书之反复见于各种记载的,只有《渡海方程》及《海道针经》没有。而根据《日本一鉴桴海图经》的说法,这两本书实际上“同出而异名”。

笔者认为田汝康的结论是正确的:《渡海方程》是中国第一本水路簿,而且是根据郑和下西洋之前的一些水路簿编纂成的。

如果能举出内证,证明海南渔民独创的南海更路簿与中国第一本水路簿《渡海方程》有递属关系的话,那么,更路簿产生和形成的时间就大体明朗了!

为了论述方便起见,不妨先论定下限时间。

笔者在另文解释更路簿名称时证明,“更路”的“更”是民俗中在没有时钟计时的清初以前由更鼓延续下来的;清代开始,时钟风行,更鼓渐废!这样说来,更路簿使用这个名称就不可能晚于清初或者不会晚于明末年。

另外,清初在顺治12年(1655年)以后,为消灭沿海的南明势力,迫使据守在台湾的抗清力量就范,隔断沿海人民与抗清力量的联系,先后在顺治12年、13年(1656年)、康熙四年(1665年)、11年(1672年)、14年(1675年)5 次下达禁海令。顺治17年(1660年)、康熙11年(1672年)、17年(1678年)3 次下达迁海令。清初的海禁,时间长达29年。将近30年这段时间不仅不能出海反而要“迁海”!于是,渔民也不可能出海。

因此,海南渔民的南海更路簿产生时间的下限应该是清初或明末。

而更路簿的产生并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距海南岛由近及远、更路由少到多的一个长期积累而形成的。

更路簿与《渡海方程》及其“同出而异名”的《海道针经》是有递属关系的。

如果说,上文举证海南渔民在明代以前即到南海活动,有渔民活动就意味着产生南海更路簿。这是更路簿产生的外证。下文则是列举南海更路簿本身的内容与两种针经书的关系作为论证,证明它们之间存在深层次的递属关系。这是内证。

1.指引航路方法相同。《两种海道针经》(下简称“针经”)与《南海更路簿》(下简称“更”)都是指导海洋中航行的航路,与陆地走路不一样:“行路难者有径可寻,有人可问。”而航海,“则海水连接于天”,“莫能识认”。所以,“针经”与“更路簿”两者在航海者航路操作程序完全一致。这不是偶然巧合。两者所叙每条航路都有四个要素:起点、终点、针位和更数。起点和终点很明确;“针经”是航路,“其正路全凭周公之法”,即都使用罗盘定方向。传说中罗盘是周公创造的;其实,我国自北宋晚期起,海上行船才使用罗盘,以指导航线。因为文献中记载航海使用罗盘针,始于北宋末年朱彧《萍洲可谈》及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而记载航海使用罗盘针位,实始见于元代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这本书[9]。后来明代张燮在《东西洋考·卷九·舟师考》中明确将针位分为“单针”和“缝针”,他说:舟师在大海航行,“独持指南针为导引,或单用,或指两间”,“单用”即单针、正针,“或指两间”则为缝针,即两正针夹缝间之一向。元代永嘉周达观《真腊风土记》的“总叙”里面说的自温州开洋,“行丁未针”,即是正针、单针;后面的自真蒲“行坤申针”过昆仑洋,都是针位。其实,针位是“针经”和“更路簿”中都用,“针经”书如《福建往交趾针路》中“用坤申及单申”七更船平南澳山[6]2,等等,即用缝针坤申,西南向西南偏西,然后单针申,西南偏西方向。“更路簿”中也一样,苏德柳本第4 章,舟在铜鼓岭开,“用单丁加乙线未,五更取大洲,大洲外过用丁未平取赤好”。即先用单针丁南偏西,然后过大洲用缝针丁未,西南偏西方向。至于更数,两者都是指在起点和终点之间航行的时间和距离。一天10 更,一更60 海里。此外,航路中船员探测水深、观察海流和抛舡等的方法,都大体一样。

2.两者有些航路是相同的;但记叙略不相同。

试对比三段文字:

《顺风相送·定潮水消长时候》中:“船若近外罗,对开贪东七更船便是万里石塘,内有红石屿不高。如是看见船身,便是低了,若见石头可妨。若船七洲洋落去贪东七更,船见万里石塘似帆船样,近看似二、三个船帆样,可妨牵船。使(驶)一日见外罗山,千万记心耳。”[6]27

《海道针经·指南正法·序》:“若过七洲,贪东七更则见万里长沙,远似舡帆,近看似二、三个船帆,可以牵舵。使(驶)一日见外罗对开。东七更便是万里石塘,内有红石屿不高,如是看见舡身低水可防。”[6]108

苏德柳抄本更路簿第三章“驶船更路定例”:“舟过外罗七更是长线,连石塘内,北有全富峙、老粗峙、世江峙、三足峙,又有尾峙。舟东见此七峙①这里石塘即西沙永乐群岛。“七峙”,即此段文中字中四峙,其中“三足峙”包括琛航岛和广金岛和一圆峙(甘泉岛),如此方足七峙之数。,急急转帆,用甲庚卯酉驶回。”

这三段水路或更路放在一起来看,是很有意思的。《顺风相送》是明初水手的亲历,描述万里石塘很准确,说是有两个特征:“内有红石屿不高”、“近看似二、三个帆船样”。但《指南正法》却明显是抄录《顺风相送》,抄录者可能没有到过现场,故将万里长沙包含了“近看似二、三个船帆”,又说“东七更便是万里石塘,内有红石屿不高”。这样,“东七更”是万里长沙,同一个“东七更”又有万里石塘;一处地点就有了两个地名,而且是两个大群岛叠在一起!这显然万里长沙是为万里石塘之误!而苏德柳抄本《更路簿》的作者是海南人,对西沙群岛十分熟悉,重新描述了石塘地段中的“红石屿”和那“二、三个船帆样”即是全富峙等7 个小岛和沙洲,显得十分主动而且描述清晰。

3.对于国外更路,两者相同的更多。

南海更路簿中过去有人统计过,有108 个外国地名;《两种针路经》有63 个。这显然两者是有一种内在联系。

4.再试对比另外4 段文字。

《顺风相送·定潮水消长时候》:

船身若贪东则海水黑青,并鸭头鸟多。船身若贪西则海水澄清,有朽木漂流,多见拜头鱼。[6]27

《指南正法·序》:

慎勿贪东贪西,西则流水扯过东,东则无流水扯。西则海水澄清,朽木漂流,多见拜风鱼。贪东则水色黑青,鸭头鸟成队……。

张燮《东西洋考·水醒水忌》:

凡行船,可探西,水色青,多见拜浪鱼,贪东则水色黑,色青,有大朽木深流及鸭鸟声。[10]189

苏德柳抄本更路簿《驶船更路定例》:

如船外罗东过,看水醒三日,且看西面,船身不可贪东。前此舟近西,不可贪西。海水澄清,并有朽木飘流,浅成挑,如见飞鸟方正路。

这四段文字,说的是自西沙群岛到越南的更路,其关于飞鸟,不论是鸭头雁或其他鸟,以及“海水澄清”,可能都是海中经常有的自然现象;但“有朽木飘流”,却可能是最早的渔民当时看到的,或为偶然从越南方面飘流来的,不可能长期在海中飘流。这足证是一种对更路的传承或照抄。

上述关于《两种海道针经》、特别是《顺风相送》与海南渔民南海更路簿深层关系的举证,可以作出推论:海南渔民首创南海更路簿,最早是受到郑和下西洋之前福建外海船员水手的一些水路簿的影响,而开始萌生并逐渐把自己在南海海上渔捞经验积累作为更路簿的形式出现。这是在明代初年。然后在明中叶普遍流传、推广,盛行于明末、清代和民国。因此,海南渔民的南海更路簿的出现在时间上与福建船员水手最早的水路簿并不差多少年。即是在明代初年。

笔者这样的推论是因为:一、《顺风相送》实际是中国第一本刻印的水路簿《渡海方程》的传抄本。《渡海方程》是根据远在郑和下西洋之前福建船员水手的一些水路簿编纂成书的[8]127。海南渔民与福建船员水手有天然联系——据海南现存家谱,许多姓氏都是从福建移民海南的;福建与海南的方言同属闽南方言。他们早就在海上额手相呼了!二、上文举证的张燮《东西洋考》中有水路抄自《顺风相送》,张燮写这部书时在《凡例》中明确指出,他是广采明初以来资料,大量地利用了当时政府的邸报、档案文件和从航海商人、舟师采访得来的实际见闻等第一手资料。张燮是有意识地这样做的。张燮这种做法,其中特别是向商人、舟师采访的做法,实际上贯穿在《顺风相送》和海南渔民南海更路簿的编纂过程中。当然,海南渔民不可能像张燮那样查看政府邸报、档案等文件,但海上舟师们包括船员和水手等的经验是完全可以在茶寮酒肆的闲聊中获得的!三、最关键的是上文所举证的,《顺风相送》和南海更路簿在指引航路方法、所记某些航路、国外更路及某些行文的相同。这是不可移易的、是内文中揭示出来的。

总而言之,海南渔民首创的南海更路簿形成于郑和下西洋之前的明初,盛行于明中叶、清代及民国初。而在19 世纪30年代外国海图风行和导航设施普及以后,更路簿被取代,退出了历史!

至于海南渔民南海更路簿的性质,笔者据《更路簿》所记载的航路来看,渔民们所记航海针位和更数基本上是正确的,与今天的纬度和经度几乎相同,而且在书中已经注意到了海流方向与航行的关系,如林宏锦抄本、郑庆能抄本和苏承芬抄本等都是。《更路簿》是为渔民的实用而产生和流传的。

它的特色是更路略于国外而详于南海,国外更路主要用于渔捞产品的贸易;南海、特别是南沙群岛,更路密布如织,各抄本所记同一海区的“更路”,多少不一,最多的是王国昌抄本有251 条,而蒙全洲口述本是87 条。见表1。

表1 《更路簿》抄本及其所记载的航线条数

这足证它的特色是更路略于国外而详于南海,这与针经书中详于国外而略于国内是不同特色所在。

还应该特别指出,《更路簿》在郑和七下西洋之前的明代初年形成以后,一直是以动态的形式存在着、发展着的,它是在基本上成型以后,船长们在航行中据自己的经验不断地补充、增加。

据田野调查时老船长们说的,有海南渔民到南海捕捞即有更路簿!又据2011年1月17日上午访问老船长许书琳时,他说的代代相传的说法是海南人第一个到南海捕捞的是符再德,那是1286年(元至元23年)。现在已经不可能见到原始状态的更路簿了,很可能是船长们将原有的本子补充、增加以后,形成了自己新的本子,旧的原始的本子就舍弃了!现存的更路簿中现在试以苏德柳的抄本和苏承芬祖传抄本为例。这两个抄本大同小异,即苏承芬祖传抄本对苏德柳抄本有所增加。

这两个抄本都是同一个祖本。传抄的二人都是相同的祖宗。

据《苏氏家谱》②该谱由苏德柳孙子苏标武2011年1月24日提供给笔者,乃民国己丑年续修,填修堂印刷。辈份排序为:樊、伟、承、德等。苏承芬的祖父是苏樊德,父亲是苏伟忠。苏德柳的祖父是苏伟德,父亲是苏承栋。苏承芬比苏德柳高一辈。

苏德柳生于宣统己酉年(1909年)四月十六日,卒于民国庚午(1990年)五月十六日。虽然苏德柳年长苏承芬30 岁,但却是侄子辈。

据调查,苏德柳抄本《更路簿》是他父亲苏承栋(生光绪戊子1888年),当年从文昌县老渔民的抄本转抄来的。但笔者在上文第四章第一节中考证过,这个本子是琼海潭门渔民首创,文昌渔民传抄过去,在潭门消失了,后来苏承栋又自文昌渔民手中抄回来。

苏承芬说,他的祖传抄本是他爷爷(道光己亥1839年生)传下来的。苏承芬爷爷生年比苏德柳的父亲生年早了49 岁。这样,他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这个抄本,可能是原来保存在潭门的,与苏德柳父亲的抄本同一个源头。不同的只是苏德柳于1921年传抄、到1974年(苏德柳时年66 岁)献给国家,基本上没有变动过,而苏承芬祖传抄本在苏承芬祖父到父亲到他本人,都据自己的行船经验加以补充和增加。

补充增加的内容是:第一篇最后增加一条;第二篇中间处增加一条;第二篇最后增加六条:

由弄鼻仔大弄鼻用寅申一更收。对西南。

由乙辛回安南山用己亥廿更收。对西北。

由乙辛与锣汉湾夹乾巽相对,二十二更收。对西北。由墨瓜线去浮罗?未用寅申加二线坤二十五更。

由墨瓜线去宏武銮用甲庚二十五更。

往浮罗利郁用甲卯二十五更。

这6 条苏德柳抄本缺;苏承芬一份开风帆船时代用工整笔划抄写的本子上亦缺,只是在苏承芬自备开机动船时的一个笔记本子增加。

但是,《更路簿》中也有苏承芬传抄本将苏德柳抄本中有的6 条更路置于不同的地方。

自昆仑去真仕,用甲卯,九(更)。

自真仕去大横,用乾巽,六更。

自大横去小横,用辰戌。

自大横去云冒,用乾巽兼巳亥,六(更)。

自云冒去谷远,用卯酉,十八更。离三更有云冒仔。

苏德柳抄本将这6 条更路另立为第5 篇。这6 条更路显然是船长航海时积累的素材,所以看不出连续的航向。苏承芬本列于整本《更路簿》的最后作为附录显得更加科学些!

另外,文中《自星洲去吧里更路》一篇,最后有3 条更路是苏承芬抄本缺。

这样看来,同一个祖本传抄的本子,后来的变动也是经常发生的。

还有一层,《更路簿》最早的形态已经不可得,但据统计,初期的处于雏形阶段的《更路簿》是没有记载到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这些国家的,只是记到南海诸岛的(见上表,苏本除外)。而后来像苏德柳抄本、苏承芬抄本的《更路簿》却多了好些,甚至是自第3 篇起至第8 篇为止,不完全是记载西南沙群岛的航海更路,大大超出了西南沙群岛的范围。如第3 篇记载自外罗(越南)起的更路;第4 篇则有记到南洋群岛的更路;第7 篇则是从新加坡到印尼峇厘的更路。

此外,这两本抄本的第4 篇、第6 篇、第7 篇的文本中,多次记述“灯”,提到印尼旧港外的三处灯塔和航标灯。雏形的更路簿可能没有国外的更路,如果形成于明初的更路簿,明代,当时新加坡、印尼等地也还没有灯塔和航标灯。

海南岛的航标,最早的是建在木栏头。因为文昌最北端的铺前紧贴南海,地形险峻,水流湍急,水流速度仅次于英吉利海峡,被称为急水门。旧中国海关总税务司副司长班思德在《中国沿海灯塔志》中,将它称为“中国领海中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民间相传有水妖海怪,是海难频发之地,滩头上到处散落着帆船的烂木碎片,当地人称作“木烂头”。明朝天启五年(1625),礼部尚书王弘诲率众向皇帝奏请,在七星岭主峰上设立一座高20 米的斗柄塔,用于镇妖和引航。斗柄塔建成之后,过往船只因有了航标,事故发生率大大降低,文昌人也把“木烂头”改“木栏头”。近代琼州开放为通商口岸之后,往来琼州海峡的轮船大大增加,对航海的安全要求提高。光绪二十年(1894年),在木栏头设立两具灯浮(航标),1954年设立导航灯标,1995年建成现代化的灯塔,塔高72.12 米,灯光射程25 海里,塔内设有先进的船舶识别与管理系统,是中国乃至亚洲最高的现代化灯塔[11]。也是因为航标出现晚,故《更路簿》中没记西南沙灯塔。

其实,现存的文昌、琼海渔民保存的《更路簿》,详、简不一样,看船长的取舍;渔民们在航海的实践中,据自己的经验不断修改补充,如陈永芹抄本,名为《西南沙更簿》,这个抄本已经将原先的“东海”直接改为今名“西沙”,把“北海”改为南沙,这显然是抄写时改动的。据说,陈永芹是从同县的铺前公社蒙全洲的《更路簿》抄过去的。

此外,还有些船长将原先转抄来的本子用自己在航程中的实践,进行改错,进而注明正确的航向。如王诗桃手抄本中的《立北海更路簿》中“自三角去双门,用辰戌,二更,对东南,壬丙巳亥”条。这是王诗桃本给原本的航向“辰戌”作更正和补充。注明正确的航向应该是“壬丙巳亥”,也就是对南稍偏东方向。又如“自双门去断节,用乙卯”条,“乙卯”是“乙辛兼卯酉”的省略。接着又补充说,应该是“对东,乾巽兼巳亥”。还有,“自双门去鸟串,用壬丙,二更,对南。”这一条中的“对南”是后来使用的船长将原本的“壬丙”作出补充,在这一条更路的末尾增加了关于航海时东南西北的方向指示。其他条,凡是缺方向的更路,都在末句增加了方向指示。

因此说《更路簿》一直是以动态形式存在着、发展着。

综上所述,海南岛潭门地区的渔民最早到西、南、中沙捕捞。渔民出海,因生产需要而逐渐在民间以口头形式流传“更路”,到明代初年,形成手抄形式的“更路簿”。她盛行于明中叶、清代及民国初年,19 世纪30年代,导航设施逐渐普及,外国海图风行,“更路簿”慢慢退出历史!“更路簿”用海南渔民的习俗说明南海海区的划分,用海南渔民的俗名指明南海各岛礁的名称与分布,以“更数”标示岛礁间的距离和相对的方位,用渔民惯见、惯用和惯听的日常用品作名称,记录岛礁的地貌和海况,并据历代渔民在南海进行捕捞活动的经验,记录了南海的航行路线,这些路线重点在南海地区,国外的更路,只略记用于出售渔捞产品时用到的极少路线!渔民这些记录,基本上是正确的。

[1][汉]班固. 汉书:卷28 下.地理志下[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43 下,地理志七下[M]. 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9[M]. 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197-198.

[4][宋]李昉. 太平御览:卷790[M].北京:中华书局,1966.

[5][宋]赵汝适. 诸蕃志校释·赵汝适序[M]. 杨博文,校释. 北京:中华书局,2000:1.

[6]向达. 两种海道针经序言[M]. 北京:中华书局2000.

[7][宋]朱彧. 萍洲可谈:卷2[M]. 四库全书. 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289.

[8]田汝康.《渡海方程》——中国第一本刻印的水路簿[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9][元]周达观. 真腊风土记校注[M]. 夏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0:23.

[10][明]张燮. 东西洋考[M]. 谢方,点校. 北京:中华书局,2000:189.

[11]寒冬.南海史话[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14.

猜你喜欢

抄本航海渔民
大航海争霸
秘鲁渔民的生态平衡智慧
航海博物馆
宣扬渔民一家 鼓励渔民互救 广东省渔业互保协会竭力打造“渔民之家”
“实验与探究”的变式应用
关于乾隆朝内府抄本《理藩院则例》
失衡滞后的航海高级人才教育
《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所收录抄本年代上限考
《十善福经白史》新发现抄本研究
有关乾隆朝内府抄本《理藩院则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