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汤
2015-07-16安宁
●安 宁
1984年,告别了四年的小镇生活,我和父母来到了城里。父亲刚刚告别了教师生涯,没有留下什么物质上的东西,一个旧木箱子和两个布包,就装下了当时的全部家当。没有房子,就挤在父亲新工作单位文化馆二楼的一个小办公室里。家徒四壁,一张木板铺了些干草垫子,加上一单薄薄的被褥,就是我们的床;外加一把凳子和一张破办公桌,仅此而已!赵本山曾经有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台词“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是手电筒”,可我们连手电筒也没有!但是这一切没有阻挡我们一家人生活得温馨和有追求。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把最认真的爱给了我,尽量地把生活的困顿挡在他们的臂弯之外。
那时的小城安静而闭塞,只有南关街是当时比较繁华的地方,坐落在南关街北端的文化馆一带就算是那时的中心地段了,因为图书馆、照相馆、一零商场、古楼商场等等都在那个地方。其时,那个小小的我,常常会站在文化馆的大门外,沿着南关街向南极目望去,却总也看不到头,于是感叹:“哇,武安好大啊!”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我最感兴趣的。最最让我感到兴奋的是,每每夜幕降临的时候,在文化馆的楼下,会有城关老户们推着小车卖石磨元宵。那是一种用小石磨由人工一点一点磨出稻米粉,然后把用水沾湿的糖块放进去,用筛子轻轻地一摇一摇,逐渐像滚雪球一样慢慢滚出来的元宵。小摊的一边会有小小的煤火炉,待到炉上大锅里的水渐渐烧开的时候,摊主便会把顾客的元宵一颗一颗轻轻地沿着锅边放入汤水里,紧跟着元宵就会马上滴溜溜地转动起来,而且随着汤水的煮沸越转越快,这个时候的我就会一直趴在一边看啊看啊,待到煮熟的元宵出锅,扑鼻的香气打在脸上,口水早已流满了胸脯!
直到有一天,母亲发现了一直在元宵摊边发愣的我,年轻而要强的她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跑回去把父亲从屋子里拽了出来,给我买了人生第一碗元宵。从那以后,父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我出来,一家三口去吃元宵。虽然那个时候的元宵只卖三毛钱一碗,但是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了,每一分钱都很珍贵。所以,常常是三口人只买一碗元宵,然后,父亲让母亲吃一颗,母亲让父亲吃一颗,其余的就都留给了我。在他们的注视下,我的小脑袋晃动着,轻轻咬开每一颗元宵,甘甜的汁水和着清香,顿时荡漾在肚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连胳膊腿儿都觉得变甜了!当然,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如此的美食对我来说哪里够吃!看着我把最后一滴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从小碗后面透过来的那种期盼的眼神,摸一摸空空的口袋,父母都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于是,父亲推推干涩的眼镜,给母亲出主意道:“给孩子再盛一碗元宵汤吧,汤里也有元宵味儿!”果然,一碗元宵汤端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还真的尝出些许元宵的味道,可能是汤水煮元宵用得久了,里面甚至还有了一些甜甜的滋味。可吃起东西来没有饥饱的我喝了一碗还想再喝一碗,然后又是一碗,所以,后来去吃元宵时,常常是买一碗元宵却会被我喝掉五六碗汤!那个时候,身为文化人的父亲性格内敛、脸皮很薄,当然不好意思一直去盛汤,倒是有着川人血统的母亲脾气豪放张扬,每每为了我这个傻小子能多喝人家一口汤去和卖元宵的摊主不停地套着近乎:“来来来,老哥!再给孩子盛点儿汤!”以至于后来出门的时候,只要碰到卖元宵的,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打趣我:“哎呦,喝汤的来了!”
若干年以后,父母分开了,后来的日子里,我吃过各种各样的元宵,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条古旧的巷道里,遇见了一个寂寞的老人在推着小车煮卖那熟悉的石磨元宵!那一刻,我像遇到了久别的亲人,百感交集!像当年一样,蜷身坐在小木桌旁,端起热腾腾的小碗。元宵还像以前那样甘甜,元宵汤里却有了咸咸的味道。低头一看,原来是早已有许多泪水不经意间滴落在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