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瑛:穿过心头的时光之箭
2015-07-15舒文治
舒文治
田老师:
夜读《未来的祖先》,不知不觉翻过来,放慢速度又读了一遍,好像是文章中那些林木、山路、天梯般的石阶、隐没于大山中的人物,以及紧随他们而生发的传说,让我不得不慢下来,细细打量与思量他们,我仿佛离他们很近,同时又产生着陌生的惊异,他们“带走了我的部分现实感”。
一般来说,未来(以那大限为终点)总是渐行渐近,祖先(以与我的关系为距离)总在渐逝渐远,两端是时间坐标的两个方向,人命定地处于两股相悖的力之间,被活生生拉扯,感觉和记忆由此会无限繁复纠结。《未来的祖先》把时间深流中如此反向的两端整合于心,把自己想象成祖先,自己变成了将来时,同时也是过去时、现在时——这好像是前所未有的写法,是时间的相对论,我看到从文本中扑扇出沉重的双翼,闪电般从过去掠向未来,又铩羽而归,栖在家乡的古树上,和时光赛呆。静守可视为思想者的打坐,他不会停止自己向天地和本我连连发问,一座独居的小屋、一个石制小盒都无法阻止灵魂的飞翔。因此,我觉得,未来的祖先也是无数幻化的我,意味着精神的不死。人生下来,结局铁定了不可改变,您却用某种方式悄然给改变了。读着读着,似有所了悟,我们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有为法,在内观“无与灭”的过程中,会获得某些时刻的自在与安神,坦然如脱,同化进大自然,“大自然也可以轻易幻化为人形”。这该是一个写作者讲究的人道与天道,在审美化的体验中才得以实现。
玄学和佛理我肯定说不好。《未来的祖先》您有您的心法,我们各有各的读法,我相信,每次阅读最终都会引向自己的内心,既是与作者的交集与交心,也是与自己的对话与潜对话。
现在真正能于心有戚戚的文章并不多,读到了,不说说自己的想法也挺挠心的。《未来的祖先》,即使隐去作者的名字,也是一篇让心沉下去又悬起来,既而飞往时光深处却不知如何安妥自己的灵魂书。有如读《招魂》,我爱《招魂》甚于《离骚》,也许国家和美政的主题太宏大,些小个体更为关注自我拯救,哪怕这也只是美学上的幻想。
您写的,对于一个平原人水乡人城里人,那些无根漂游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感受,对我,一个山里人,家里的独子,父母的坟头需要我一年至少回去祭拜两次,每一次都会默立良久,想向土堆和如围的密林荒草倾诉些什么,却茫茫然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被自己的沉默呑噬了,无法回到黑暗中的祖先那里,也无法回来水泥铺盖般坚硬的现实之中,生魂何以为安,死后之魂以何为归?我们竭力要回避的问题终究回避不了。您道出了我想诉说却失忆的那部分;您从忘川深渊捕梦而归,巫风楚韵信手拈来,那些亡灵被召集,他们好像随时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近,来与我们说话,肯定一说就会把人给迷住……您拷问自己,也在拷问世道人心;您追问自己的前世未来,也是在追问我们共同的祖先和将作为祖先的我们。这些形而上的亿万斯年的困惑,经由您内心的过滤,沉淀,发酵,又经感觉和记忆的还原,得以在一种特殊的灵魂容器中熔炼,形成了某种深山之潭才有的饱和态,知命的理性与天生的直觉化为一体,在那里,时空的坐标发生了变形,困惑永远悬空,每个人不得不写出自己的“天问”篇。没有答案也是一种回答。
我也会变成“未来的祖先”,我得以自己的方式向自己发问:夜再深,路再长,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找家,你能确定,你正在回巢的路上吗,还是离家万里之遥?
上床后,灭灯。我还在自言自语:父母肯定在那片杉树林里等你,谁也不可能把林子偷光,这已确定无疑。今夜可以安眠。
还可再深化挖掘,您的文章里藏有地脉,具慧眼和大悲情,不知其他人看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