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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写作艺术鉴赏
——意象分析和叙事心理时间错位的分析

2015-07-14何鑫哈尔滨师范大学哈尔滨150025

名作欣赏 2015年14期
关键词:白象海明威意象

⊙何鑫[哈尔滨师范大学,哈尔滨 150025]

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写作艺术鉴赏
——意象分析和叙事心理时间错位的分析

⊙何鑫[哈尔滨师范大学,哈尔滨 150025]

“埃布罗河河谷的那一边,白色的山冈起伏连绵。这一边,白地一片,没有树木,车站在阳光下两条铁路线中间。紧靠着车站的一边,是一幢笼罩在闷热的阴影中的房屋,一串串竹珠子编成的门帘挂在酒吧间敞开着的门口挡苍蝇。”海明威的作品《白象似的群山》在文章开始即渲染出一种荒芜阴暗的气氛。一个美国男人带着和他同行的女孩走进酒吧,要了两杯啤酒,坐在桌边眺望远处的群山。作为外聚焦叙事的代表作,《白象似的群山》自然而然地将读者的目光吸引到了海明威独特的叙事视角上来。本文触类旁通,从意象着手,漫谈海明威的叙事风格。

一、意象一词的来源与发展

意象在《美学大辞典》中的注解为:中国古代美学范畴。具体释义分为意和象两点。意指审美观照和创作构思时的感受、情志、意趣。象指出现于想象中的外物形象,指通过审美思维所创造的融汇主体意趣的形象。其语源出自《周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魏晋时,像、意关系成为玄学家探讨的重要题目。由于山水审美意识发展和玄学、佛教世界观的影响,人们在审美观照中逐渐通过观赏物象而玩索其悠远意趣。晋宋之际宗炳即提出“山水质有而趣灵”“澄怀味象”的命题,以“象”指外物形象,于是“象”遂成为美学概念。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明确提出“意象”一语,“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以说明构思时须对审美观照中的意趣、情志和浮现于脑际的外物形象进行加工。唐以后“意象”一语用于艺术论中渐多。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缜密》亦云:“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明何景明指出:“意象应曰合,意象乖曰离”(《与李空同论诗书》),强调既要描绘物象,又要表现主体的审美感受,两者应密合无间。王廷相进一步认为:“言征实则寡余味也,情直致而难动物也,故示以意象,使人思而咀之,感而契之,邈哉深矣,此诗之大致也。”(《与郭价夫学士论诗书》)更指明审美意象乃是诗之本体,强调了诗歌以融汇作者情思的形象而感动读者的特点。在中国古代美学中,也有以意象概括一时代一种体裁或某一作家的艺术形象特点的,明陆时雍在《诗镜总论》指出:“齐梁老而实秀,唐人嫩而不华,其所别在意象之际。”朱承爵在《存余堂诗话》亦说:“诗词虽同一机杼,而词家意象抑或与诗略有不同。”可见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对言简意赅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意象的运用正恰恰合乎中国文人的习惯。托物言志,寓意深刻的意象更体现着作者的功底。

意象一词的发展,延展到中国现当代和西方现代,在现行比较有可信度的《美学大辞典》《世界诗学大辞典》等等中也有不同的注解。《文艺创作知识词典》给出的定义是:“作家、艺术家头脑中孕育成形的、灌注了一定的思想情感的形象。也即意中之象,有意之象,意造之象。它能够显示本质,但不是概念;它保留了具体可感的特点,但又不是表象,而是感性与理性、现象与本质、情感与认识相统一的形象。意象的出现是创作过程中的一次飞跃。”“意象即意与象的融合,是客观的外在景象与诗人内在情思的统一,‘意’不仅包含着情,也蕴含着理,‘象’则包括客观世界的一切物象。”创造意象时,要尽量少用陈述语、推导语、概括语、修饰语,而尽量多用意象语,即具有具象感、新颖感的语言。意象可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独创意象,作者根据自己对事物的观察和独特的生活感受,以丰富的想象而创造出来的独特的、新奇的意象;第二种是非独创意象,作者根据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感受,有所依凭而创造出来的意象,它亦是作者创造的产物,也能给人以新鲜感,比如:“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闻一多《口供》)这里的意象是诗人依凭“如蝇逐臭”的成语点石成金而来,这个意象是奇妙的,新鲜的,但又并非独创;第三种是通用意象,亦称“公象”,即没有作者个人对生活的独特感受而模仿或抄袭他人的意象。写作诗歌要尽量避免通用意象,多用独创意象或非独创意象。

渐渐的意象不单单只在东方语言中运用,也开始显见在西方文学之中。20世纪初,美国诗人庞德在《意象主义者的几个“不”》中给意象下了定义:“意象是一刹那间思想和感情的复合体”,意象不是一般的形象,而是主、客观融为一体的形象。一方面意象派诗人强调客观事物,表现主观必须通过客观事物形象,以客观约束主观,竭力避免改变客观事物的形状和性质,不赋予客观事物以某种象征意义,另一方面,意象派诗人强调描绘客观事物必须表达主观的感受和体验,赋予客观事物以生命和情感,诗人的主观激情和客观形象融为一体,成为一个自身完整的复合体。如美国诗人桑堡的诗歌《雾》:“雾走来/小小的猫脚/它坐着/纵览海港与城市/沉默地弯着腰/然后向前移动。”全诗建立在一个准确的意象上:雾是“小小的猫脚”。诗人对雾没有一处主观抒情的描写,也不加一句评语,但他对雾那种轻柔与神秘的独特感受融进了“小小的猫脚”,具体而形象,诗歌含蓄、集中、凝练富于感性,为20世纪现代派诗歌的产生与发展打开了一条新的途径。

然而,由于意象派诗人过分强调意象为生活中瞬间的情景和感触,强调真觉的作用,而忽略了思维及其他因素在创作过程中的重要性,在诗中限制抒发议论,限制抒发主观感情,意象则产生了严重的局限性,束缚了诗人的创造力,所以诗人只能写一些精美但意境狭隘、内容单调贫乏的短诗,缺少宏伟的气魄和丰富的思想感情,因此难反映广阔、丰富、不断变化的社会和人生。意象的发展在西方文学中还有待进一步的突破。而海明威正是一位在意象上颇有所成的作家。曾有人给海明威这样的评价,说他是一位“精通暗示的专家”。海明威的“冰山原则”盛名已久,本文在此基础上结合文本例证,试图揭开海明威在文章中埋下的点点伏笔。

二、具体意象分析:白象、铁轨、旅行包

文中女孩从谈话开始到结束一直提到的“白象似的群山”中的白象是作者着笔墨较多的意象。白象一词来源于古印度,在那里,白象是神圣的存在,曾被当作神一样供奉。然而因为白象要吃大量的食物,所以照顾、饲养白象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因此,白象虽是人们心目中的神灵,但是拥有它又成为巨大的麻烦和负担。海明威是想借用“白象”来告诉读者,女孩腹中的胎儿对于男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累。接着叙述者继续叙述男子劝说女孩去做这个并不危险的小手术。因为男子认为“那不过就是吸一口气就结束了,很简单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手术”,而且“怀孕这是一件让他十分烦心的事儿”。但女孩认为孩子是她“盼望好久的东西”,她觉得现在“样样东西都是甜的”,所以她不愿意去做手术,她希望男人和他一样期待着孩子的到来,所以当她听到男人违心地说“你如果不愿意去做,那就不要去做”的时候,她非常痛苦,痛苦到不想再听男人说话,她说“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让她痛苦的原因不仅仅在于男人不愿要这个孩子,还在于她一点点意识到她和男人的感情也在慢慢模糊。

“埃布罗河河谷的白色山岗,白地一片,没有树木,车站在阳光下两条铁路线中间。”开篇这句话,在联系上下文之后,有着深层含义,暗示了女主人公吉格怀孕在身却面临选择,是留下这个孩子还是顺从男友的建议去做流产。白色山岗经文中叙述在女孩看来就是白象,即暗示腹中孩子,像白象一样是个沉重的负担,但女孩甘之如饴,想要生下孩子,但男人并不同意,因为他只想要女孩一个,其他的什么人他都不想要。对此原因,我们可以适当推测,一是他们身旁的旅行包上贴着各种旅店的标志,这暗示着他们一直颠沛流离,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家。男人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负担一个新的生命。所以他才说:“我只要你,其他的什么人我都不要。”

阳光下的两条铁轨,一条引领着他们走向马德里,在那里他们会失去这个孩子,另一条与之相反象征回家的路,他们不会失去这个孩子,两人都面临选择。其实在文章的开头女孩就已经做了选择,在她走进酒吧去要酒喝的时候,对身怀有孕的她来说并不安全。她其实潜意识里对这个孩子的去留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文章的最后美国男子提起两个沉重的旅行袋,放到车站的另一边,“两个”沉重的旅行袋暗指女友和孩子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两个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当他路过车站走回酒吧的时候,看到其他人都在悠闲自在的等车,他十分羡慕,坐下来喝了一杯茴香酒才离开。

三、男女主人公心理时间的错位

叙述者在文章的开头交代了故事两位主人公的身份,一个美国男人与和他一道的姑娘。故事地点是西班牙巴塞罗那到马德里的列车中转站旁的一间酒吧。故事时间不详,但从货币雷阿尔判断是在很久远的从前,因为那时西班牙和拉丁美洲都还通用这种货币,而且这部短文属于海明威的作品集《没有女人的男人》,发表于1927年,那我们就姑且将故事的时间定为1927年。相对于叙述空间时间的模糊不清,从叙述的心理时间着手更能看清作者的意图。

心理时间这个提法来自于法国。法国的柏格桑首先提出了空间时间和心理时间的概念。他把传统的时间称为空间时间或客观时间,这就是用空间的固定概念来说明时间。心理时间称为主观时间,是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互相渗透,表强度和质量的概念,他认为人越是进入意识深处,空间时间越不适用,只有心理时间才有意义,在心理深处从来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界线。人物的心理时间具有绵延性的特点,是可逆的,有冲突的,不是简单的心理活动时间。

结合《白象似的群山》来说,在男女主人公交错的对话中,隐藏着两人心理时间的偏差与冲突。

女主人公吉格明明心痛到极点却又强装若无其事:

“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

“我觉得好极了,”她说,“我又没有什么毛病罗。我觉得好极了。”

男主人公看似委曲求全实则态度强硬:

“好吧,”男人说,“如果你不想做,你不必勉强。如果你不想做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我知道这种手术是很便当的。”……

“我以为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但如果你本人不是真心想做,我也绝不勉强。”

女主人公有着女性对爱情、婚姻和美好未来的向往,她的心理时间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兼顾的,三者随着谈话的进行而平行存在。

“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姑娘说,一边放下酒杯。

“样样东西都是如此。”

“是的,”姑娘说,“样样东西都甜丝丝的像甘草。特别是一个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像艾酒一样。”

……

“我知道咱们会幸福的。你不必害怕。我认识许多人,都做过这种手术。”

“我也认识许多人做过这种手术,”姑娘说,“手术以后他们都照样过得很开心。”

女孩一边和男友聊天一边畅想着未来三个人一起的幸福生活。然而她的想象屡屡遭到男友的打断,男友不停地劝告她去做手术,让她不愿面对现实。但男友的坚持又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对男友有愤怒、鄙视,但最终还是妥协了,同意去做手术。这也侧面暗示着她对男友的依赖。

男主人公的心理时间则是突然的、急促的、直接的、跳跃的,单一的表现为现在时。

热风把珠帘吹得拂到了桌子。

“这啤酒凉丝丝的,味儿挺不错,”男人说。

“味道好极了,”姑娘说。

“那实在是一种非常简便的手术,吉格,”男人说,“甚至算不上一个手术。”

姑娘注视着桌腿下的地面。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气一吸就行了。”

姑娘没有作声。

“我陪你去,而且一直待在你身边。他们只要注入空气,然后就一切都正常了。”

“那以后咱们怎么办?”

“以后咱们就好了,就像从前那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使我们烦心的就只有眼下这一件事儿,使我们一直不开心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儿。”

作者把一个表里不一、内心纠结而冷酷的男人形象用语言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唾弃。

有趣的是,海明威在写本文的时候,刚好妻子怀孕了。因此有人推测这或许是海明威想要借这个男主人公的嘴说出自己的心声,也借女孩吉格的话来自责和反省,这一点并无佐证,因此只作为趣闻杂谈。男女在这里不同心理时间的展现,表层上突出了女性的脆弱敏感和对婚姻家庭的向往天性,区别于男性的务实与冷静理智,两种不同的心态发生着冲突与矛盾,文章最终以男性的胜利而告终。表面看来是作者在向读者传达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弱势地位,深层含义则暗示着作者对于这种两性关系的思考与探求,怎样才是和谐的男女关系的发展,不应该总是以女性的牺牲为结局,但他并没有在文章中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个结局戛然而止,发人深思。

四、总结

一直以来,海明威的作品都是各国评论家关注的焦点。他的作品在叙事风格上,也有自己独特的方式。

海明威坚持相似叙事而不是纯叙事,是因为他认为小说的对话是“展示”,而不是“讲述”。它是属于柏拉图所区分的“完美模仿”的一种,而不是“纯叙事”的那种,它想造成一种程度不同的“模仿错觉”,就是“诗人竭力造成不是他本人在说话”,而是某一个人物在说话的假象。两者相比,“纯叙事”的叙述和事件的距离较大,不如“纯模仿”直接。对话使叙述者完全让位于人物,它把模仿话语推向极端,彻底抹去了叙述的痕迹,把发言权全部交给了人物,并使他占据前台。在这种情形下,作者的影子消退了,好像只存在故事中的人,而不存在叙述人、说故事的人,换句话说,叙述者不介入或很少介入叙事,尽可能不留下讲述的痕迹。这种叙事方式,就其与所描述对象的距离而言,非常接近,近乎等于零;就其所传达的叙事信息而言,显得细致入微。

海明威选用对话的叙述手段,其用意在于追求完美的模仿,即追求完美的客观。海明威熟练地运用这种手法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具有海氏风格的优美文章。

作者:何鑫,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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