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有来头不普通
2015-07-10张掖
张掖
你只知五通码头是个坐船去金门的地儿,候船大厅里走了又回了,匆匆转场,从不曾留意也不曾料想过,脚下这片土地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然而它还真有,还都是些大有来头、大出人所料的故事,说出来能震你半晌儿。
听听这些故事,不仅增加你作为一名厦门人的谈资,还能让你更清晰地了解厦门这座小岛的近代史。
苦寻古渡头
话说,五通可是个古渡,至今还存有南宋五通渡头的遗址,它在1982年被列入厦门第二批市级文保。资料里只有一张图和一句话:“遗址位于禾山镇五通村凤头社北面300米的海岬,隔海与同安刘五店相对。”
去找的时候才发现实在要费点周折。头一次,骑着单车杀过去,从环岛路走仙岳路到凤头社,七拐八弯,推车走过一段长长的滩涂,有一处岬角明显向东北向突出,可是并不见网上所说“伸入海中的巨石坡上凿刻的并排四行各十八级台阶”,也没有照片上那段女墙的影子。左思右想,作为一名内陆人的我,终于被海浪敲了下脑洞:这不是涨潮嘛!涨潮,把石阶淹没了啊!可也还是不对啊,潮水能淹没石阶,但不太可能淹没女墙吧?苦思中在满布绿藓的湿滑巨石上摔了一跤,周身腥臭一激,脑洞再次显灵,竟让我在海岬后方的军管区里找到了那段女墙,跟照片上的别无二致!如不出错,遗址石阶应当就在脚下海潮中。
第二次去,吸取经验教训,知道了要查下潮汐表,算准了退潮时刻,大中午的到了五通,海水如预期一般低落,露出上回未能得见的大块礁石群与滩涂泥地。烈日下我在这片近千米的海岸滩涂地里几度奔袭(我们历史学专业的就是这么惨),还差点被军管所里的兵哥哥当作女特务……幸得兵哥指点迷津,绕道穿过一个沙场,又躲开野狗群追咬后,隔着道窄窄的海湾,清晰看见对面岸边巨石上凿勒的四排石阶!细节与网图完美吻合。
那张网上刊布出的图片,是我能找到唯一一张关于渡头石阶的照片,应是多年前于涨潮时拍摄,因此只露出两排石阶靠内地的部分——四列石阶,两长两短,短的被海水没去。照片中周边环境和现在差异简直巨大,好在不远处海湾内有停船,以及海湾的弧度还是和今天所见基本吻合。只是这个拍摄视角很特别,是船驶入海湾时人在船上拍下的。这会是谁拍的呢?海湾内的本地渔民或军管所内的驻守士兵?坦白说我不认为他们会知晓这石阶的秘密。第三种可能性最大,即此人是我的同行,他于多年前和我今日一样特意为此而来,很明显他也没算潮汐时间,不巧遇上了涨潮,且他必定也尝试并知晓了通向石阶的陆路为军管禁区,无法通行,而他最后,果然又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因为要不是今天时间又仓促了,我也会鼓起勇气试着和渔民沟通下,花点钱也好,求他们载我过去拍照。
“五通”得名于一位神灵,这位神灵还是个不正经的“淫神”?
我是为什么突然对“五通码头”有了兴趣的呢?这要说到有天我百无聊赖在度娘上看到的一句话:“五通地名因此地旧祀五通神而得名”,被惊到大呼不可能。为何?
很多人大概会和我一样,存着这样的想当然,误以为“五通”跟“五缘”一样,是一个政治概念下被“生造”出来的名字(也难怪,五通码头和五缘湾隔得这么近)。五缘湾——地缘、血缘、文缘、商缘、法缘,那么,五通码头——地通、血通、文通、商通、法通?
而如果度娘上这则信息确凿,五通神,那可是中国民间鼎鼎大名的一位——淫神啊。
一边是闽台关系、政治考量,一边是声名狼藉、颇不雅观的民间神,两者间巨大的反差,让我顿时激动了,如果五通之名真是得自五通神,那也太无厘头了,我想到“小三通”名下严肃正经的五通码头,竟然顶着三只眼的马王爷(民间对五通神形象的传说之一)暧昧的笑容,这可比“土笋冻机场”有个性多了。
五通,又叫五猖或五帝,其信仰最早起于江南,很多古代志怪小说中都有对五通神的记载,如《夷坚志》《夜雨秋灯录》甚至《聊斋志异》等。“江南有‘五通,多以牲畜修化成精,生性奇淫。或马,或猪,或青蛙,变化千方,来去倏然,不轻易伤人掠财,只喜淫人妻女,为至淫之神也。”
如此品行不端,竟然还能被封神,坐享多方祭贿?
这个问题,便说来话长了。一方面,中国民间信仰中,人们与神灵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单纯的“神灵善良又强大,人民尊敬且爱戴”模式。有时候,人们随意封神,譬如,沿江而下的一段木头,也可能被捞起,建庙、供养、成神;有时候,人们会责怪神失职,惩罚神,譬如,有些地方会有鞭笞神灵的风俗;有时候,神格不高的神被充满世俗人生智慧的老百姓们,变通地对待,“正人君子好对付,小人可不好对付,对付小人,不能硬来,只能哄、防、屈服于其淫威,像是一种贿赂”。一些由鬼信仰发展而来的神,多是如此,五通神就属于这最后一种情况。另一方面,五通在喜淫的同时,还有“与人钱财”的功能,但其赠与人钱财,一是要看条件,二是,对条件稍有不满意,便会非但夺回钱财,还降灾祸惩罚。于是,到明清时期,在江南这种经济富庶、庶民逐利之地,五通便逐渐成为“偏财神”,广受民间祭祀,但在官方系统中,这种信仰始终属于“淫祀”,不被国家所认可,随时可被取缔。
而五通在从江南传入福建的过程中(约宋代),又结合福建特殊的地情与民生,产生了迷人的流变,逐渐发展成为一种驱瘟神,甚至闽南这边的“送王船”的传统,也能跟五通扯上点关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此地以前会祭祀五通神,并且因为五通神庙,而有了五通的地名。
根据地方志记载,此地村中旧有五通庙,庙紧邻渡口石阶,坐东北朝西南,背山面海,风水极佳。古庙似为一落二榉头格局,飞檐翘角,是一座典型的闽南建筑。不难想见,往来于此的渡客,无论登岸辞岸都难以忽视渡口处的标志性建筑。得渡口地利之便,再有闽南见庙就进、见神就拜的地方习俗,旧时五通庙香火旺盛、香客络绎的盛况毋庸赘言。居住于五通社区凤头社30号的陈振川先生今年已是83岁高龄,年轻时曾在村中任文书一职,现为凤头社老人会成员。据他回忆,儿时的五通庙供奉着三眼二郎神(五通神确有三只眼,故老人误将五通神认作二郎神),身侧还有不知名小神一尊。然而,历经王朝更迭的五通古庙却尽毁于近代兵燹。抗战胜利后,渡头上建起部队营房,地归了部队,五通庙也就再无法重建了。
尽管五通神在民间确切的面目、流变,至今并无确凿实证的权威说法,但其信仰背后的大致逻辑,却能看出某时某地的经济、民生、地理等特点,亦能贴切反应信徒最生动与深刻的心理和思维方式。随着五通庙的消失,以及时代的飞速发展,五通的地名渐渐洗脱了旧时信仰与迷信的色彩,或许有一天,人们会彻底忘记,而以讹传讹、将错就错地将“五通”之名演绎出闽台关系的内容涵义,这非但没有什么,其本身也是一种最有时代感的“流变”啊。
五通码头从明代就是“军事管制区”,驻军传统因袭至今?
厦门人或者在厦门生活过几年的人,大概都晓得每年的5月10日,全城会有那么几分钟,彻响防空警报。这警报不是演习,而是提醒后来人勿忘国耻——77年前的这一天,日军登陆,厦门沦陷。
那么,你知道日军当年是从哪里登陆的吗?对,就是五通。
日军于国民军防守薄弱的厦门岛后方五通发起突袭,上岸后即焚毁五通庙,进入村庄大肆屠杀村民,之后向南开进厦门城区,并用卡车将杀害军民的尸首分批输往凤头社海滩处掩葬,此地后被称作“万人坑”。至今在厦门五通村,70多年来约定俗成每年都有两个村祭日,纪念在抗战期间两次同日死难的亲人和乡亲。
如今的五通,是一个风光的大码头,其与对岸的金门只有近半个小时航程,小三通、台湾自由行和金门等离岛的落地签政策实施,使它成为两岸民众贸易、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便利渠道,前程远大。不过,在很长一段历史时间里,五通的经济功能,都让位于“军事”功能。
作为古时扼守泉厦交通要津,清时更是大陆对台运输重要港口、厦门到金门必经之路的五通,向来是兵家要地,成败皆源于此。它的兴盛可追溯至明代洪武年间。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为抵御倭寇侵扰,加强海防兵力,故徙永宁卫中左所戍守嘉禾屿(厦门岛宋名嘉禾屿,因产嘉禾得名,属泉州府同安县绥德乡),并于其下设东澳、五通二寨屯列。至此,厦门岛作为东南海防前哨的军事地位方始凸显,而五通也因据岛屿东北险要,成为陆路驻军地。清康熙年间收复台湾之后,始设台湾府,隶于福建,又移福建水师提督驻扎厦门岛,以节制金门、台湾及澎湖列岛。此时的五通再度因其地处要隘(距台近),成为水师驻军地,以其地设五通汛(汛为清代军事驻防的基本单位),置有瞭望及墩台,以便不时登高观测监控临近海域或是发现异常举燧报讯。
五通的驻军传统因袭至今,建国后厦门市的城市总体规划方案仍将岛屿东北部地区视为国防前沿阵地,列入控制发展区域,而五通地区约五平方公里的土地则作为战略备用地。时异事殊,曾济人无数的古渡如今卷藏起身世的荣光,置身驻军营房的玦抱之中,以这样一种特殊方式,无言拒访了所有好事者。
南宋后主曾经驾临过五通还高调留下了石碑?
古时的五通扼守泉厦交通要津。自唐宋起,厦门岛与内陆交通即由东渡过渡至嵩屿,由五通过渡至同安刘五店,由高崎过渡至集美,再经由驿道赴漳泉等地。清代以还,五通取替前代旧设之东渡,一跃成为官渡,其交通枢纽地位愈趋重要。
古时的渡口本就是各色离奇故事轮番上演之地,见证散聚离合、朝代更迭。相传南宋末年,元兵南下渐迫,大臣张世杰、陆秀夫奉二王(赵昰、赵昺)携幼主和太后自临安出逃,乘舟入海,至泉州港,泉州市舶使蒲寿庚拒绝假舟勤王,二王只得由陆路往同安(今厦门市翔安区),再于五通渡口登岸,出大担屿赴潮州。更有故事说,登上五通渡口后,其中一名大官模样的男子临走前还不忘提笔在渡头附近的两块巨石上写下“龙门”两字,从此,五通渡头也被人称作“龙门渡”了。
除了有皇帝的故事,还有书生与官员的足迹。当年金门考生进京赶考的第一站,考生须在五通码头上岸后奔同安参加第一场考试。朝廷选派的台湾官员自内陆往台任职,也要经五通—厦门和凤铺这一线路,再放洋澎湖至台湾。五通,是正儿八经的“官渡”。
这一官渡,到施琅统一台湾后,作用更为重要。因台湾盛产稻米,清政府便下令将台湾富余的米粮经海路运回厦门,于五通码头靠岸,用作军粮,小部分用作民粮。后因无法负担运输成本,便下令凡去台湾贸易的船只返航时须运载米粮交公,不可私自贩卖,由政府承担运费,不少人因此发迹。
如今,“龙门”荡然无存,传说和历史也已远去,连这一带的地理地貌也因时代的发展,而有了惊人的变化:
清代厦门岛有五“大澳”(规模较大、可泊船数目较多的港湾),分别是西南海滨的神前澳、南海滨的塔头澳、东北海滨的五通澳、北海滨的高崎澳以及与神前澳对望的鼓浪屿澳。官方规定这五大澳可供停泊商船、渔船、渡船,船只出入必须出具凭照并作登记。不难想见,两百多年前的五通是怎样一处官贾鸠集、帆樯辐辏之地。
如今的“五通澳”面积已大为缩减,早已不是原来规模。翻阅厦门历代舆图,我猜想清代五通澳的大部分已被填为陆地。五缘湾旧称“钟宅湾”,是一个湾口开阔的不规则喇叭形海湾。21世纪开始,湾口处逐步填海造地,将海湾面积向北延伸,并缩紧湾口距离架起钟宅湾大桥(后更名五缘湾大桥),湾口东侧造地填没了五通澳西部,现在的客运码头以及灯塔公园的西半部分都是填海结果,包括灯塔脚下的地,在2004年都是海。至于为什么不彻底填海就填满,还要留出一条狭长海湾呢,不知是不是为了保护古渡头这处不可移动的历史文物。
如此,以往的“大澳”在历经两次填海造地的文明洗礼后,只余下古渡头遗址所在的那一线狭窄海湾,五通码头逐渐取代了五通澳。
五通路亭碑
20世纪80年代,五通古渡西侧海滩上,曾发现一方断裂为三段的石碑,碑额篆有“皇清重建五通路亭碑”字样。据碑文记载,五通渡作为连接泉厦两地之通津,渡口处曾建有路亭,供行人休憩歇脚遮风避雨,然乾隆十三年(1748年)时,路亭因岁久失修而坍塌,一名叫道奇的官员,取道五通渡赴台任职时为此深感弗便,后与属官商议集资重修路亭,数月事竟,遂勒碑为记。正文之后开列有捐募官员的姓名及捐款数额等信息,这其中包括当时台湾府知府、台湾县知县、凤山县知县、诸罗县知县以及彰化县知县等人。厦门岛五通铺侧的路亭圮坏,捐修者竟是台湾各府县的正堂,可见台厦关系之密切,也可见当时五通确为内陆去台必经之地,其道途之顺逆畅阻与台息息相关。
五通驿铺
为保证信息的有效传达,我国古代建立起一套从中央辐射地方的邮传系统,于往来便利之地广置驿铺,各驿铺之间由差役接力传递公文,而五通正是这星布邮传站点中的一站。明万历年间,厦门岛即设五通铺、永丰铺、厦门铺,清乾隆时设有五通铺、蛟塘铺、金鸡亭铺及厦门和凤铺,每有公文自内地递来,递夫需从同安县刘五店铺乘舟渡同安湾,经三十里水程抵五通渡口,登岸至五通铺,再次第传往厦门和凤铺(和凤铺位于今厦门市思明区中华街道中山社区)。
五通古渡头交通攻略
五通古渡头遗址紧邻五通灯塔公园。站在灯塔下可望见不远处的古渡口。灯塔下方有一条公园小路通往公园后门,出门左转后便可走到渡口对岸。
五通休闲半日游
五通灯塔公园古渡口五通客运码头(休闲草地处,有不错的海景,可远眺五缘大桥)五缘湾湿地公园坂美社大夫第、举人府(厦门古民居,有居民居住,非景点,对古建有兴趣的可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