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车的诗
2015-07-07弓车
弓车的诗
雷雨闪电
我喜欢雷雨闪电
喜欢霹雳一声声喊叫着我,让我别忘了
与草木庄稼无声的契约
喜欢沉雷从地的那头滚过来
像极了我童年时养的那条小黑狗
喜欢惊雷伸出亮得刺眼的手臂
猛地抓住大地,抓住河流,抓住树木
抓住我,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喜欢雨说来就来了
它们让玉米惊讶地吐出了红舌头
让高粱想起了高达300度的酒
喜欢细雨被风吹得斜斜地
斜斜地爱抚麦子、棉花和稻谷
喜欢暴雨让我的西河掀起三千尺的浊浪
我的诺亚方舟却是那么小
就是一只小小的豆荚
里面就我和我的豌豆公主抱着琵琶
喜欢雷雨闪电后与昆虫鸟雀交谈
我一张口,一朵接一朵的云,就出来了
我的生存状态
我数了,这块田里有五百棵玉米
我就做第五百零一棵,只是略高一些
这条路边有三棵桑树
我就做第四棵,只是稍矮一两尺
这方菜园里有十二棵南瓜
我就做第十三棵,好,我就匍匐在地下
我数了三遍,涌上河堤的这群羊有二十八只
我就做第二十九只,与青草亲近
我细细地数了,这块地里有一千朵棉桃
我就做第一千零一朵,把暖吐出来
失足掉进西河里的云有五朵
我就做第六朵,悄悄地渡过河去,像童话
像童话,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而我,已无数次地踏进了童年,不湿衣
我走着
我走着,不辨方向
不时被风扯住衣襟,或者被它推向前
被雷拽住,递给我闪电的拐杖
我走着,被庄稼、树木拦住去路
我就在它们的叶脉间穿过
累了,就躺在一枚豆荚里睡午觉
或在棉桃中与我的白娘子温存片刻
我走着,遇到河就过桥
没有桥就涉水,有时一走神
就走到了银河之滨
遇到山,我尽可能翻过去
遇到城市,我就远远地绕行
我走着,真的不辨方向
请不要告诉我路标
更不要告知我里程
走到东晋,就在竹林里饮酒,或者吟啸
误入唐朝,我就趋势筑屋终南
我走着,衣衫烂了,就披上秦时的月光
鞋子破了,索性丢掉
学会像云一样,不用穿鞋
牧神
他是一个高而健壮的人
——所有放羊或者牧牛的人都是的
他有一部又硬又密的胡子
——所有牧神都有的
他吸的烟是豆稞、玉米秸
中午吐出来是白云,黄昏是暮霭
他哼唱的歌谣你听不懂,我也听不懂
只知道是《诗三百》之前的
对,鸟儿,还有牛羊自然听得懂
他穿着风的衣服,有时长袖一甩
可长达十几里,把我的菜园、庄稼地笼住
像变魔法,黄金、翡翠就抖出来了
他的步幅很大,我需要跑步跟上
一步跨一棵柳树、榆树或钻天的白杨
有时又很缓慢,不解地看着一些新事物
与我一起落在时光的后面
他写书,用象形文字:麦粒、高粱粒、稻粒
写错了就用棉花擦掉,一年重写一遍
——所有牧神都是这样的
他把我西河的水变成了酒
我的稼禾草木都喝醉了,我醉得最厉害
我就用踉踉跄跄的脚步紧跟着他
——所有流浪者都是这样的
花语
蜜蜂应该听得懂,它们的花篮里
装满了她们的象形文字,真草隶篆都有
蝴蝶应该听得懂,为此,它们
始终穿着唐朝的裙裾,与那时的语态相符
风呀、雨呀应该听得懂,它们跳舞、落泪
激动起来就用闪电写绝句,用雷鸣朗诵
成群的牛羊应该听得懂,它们低头吃草
不回应,咀嚼着言外之意、韵外之旨
甚至,蜘蛛、蚂蚁、瓢虫、蚱蜢也听得懂
有的织成回文诗,有的把七粒音符刺在背上
只有我听不懂,我只好纳闷着,做如此推论:
原来我们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对的
没有一句是美的,没有一句是符合语法的
冶炼
他先冶炼的是小麦,他先吹起冷风
再吹起春风,最后风就热了
一锭锭一到二两的金子多么齐整
然后,他将阳光浇铸进玉米苞内
一勺一个,需要多么大的耐心
他趁热打铁,将高粱烧得紫红紫红
把我的少年心烧得紫红紫红
他再将多余的秋日阳光倒进豆荚
一粒一粒,是世上最精致的珠宝
最难冶炼的当属棉花吧,那么柔软
不知他如何将银子一丝一丝地分解
再将一个个春天缠在里面
还有地瓜,在泥土中,在黑暗里
冶炼成生命的密码和宝藏,多么难
还有我,我已华发满头,沧桑遍布
将我的这颗心冶炼成童心,多么难
哦,却又最为容易
只消他——上帝,让我在大地上走着、爱着
体温
我带着城市的体温来到乡下
我需要风吹我三天
雨打我三夜
我需要立在旷野里,不动,不说话
让这棵桑树认为我是一株槐树
让这株玉米认为我是一棵高粱
我需要蝴蝶停在我的手臂,等待
另一只蝴蝶从唐朝飞来
我需要金瓜将她金光闪闪的
藤放心地缠满我的腿
我的腰身,我的头,越缠越紧
我需要一万只蜜蜂
每只用时光的针刺抽取我一毫的血
换取一吨的叶绿素
我需要两朵野菊花奔跑到我的额际
一不小心跌落进我澄澈了的眼里
哦,请大家不必担心
我的体温那时已是她们的体温
她们的体温就是土地的体温
告诉
告诉风,狂风、飓风尽管往我身上刮
微风、和风,吐给庄稼叶子
告诉云,将闪电、怒吼泻给我好了
而把甘霖一颗一颗,挂在花瓣上
告诉太阳,把火,烈火,烤炙我
温柔、红色的甜吻,一个个送给果实
告诉河流,用浊浪击打我的前世与今生
用碧水养我的鱼虾、静水搂着月亮
告诉牧神,鞭打我时不要手软
对牛呀、羊呀,只需吹响牧笛或天籁
告诉上帝,怎么将我造的再怎么将我毁坏
让蚱蜢继续我的流浪、蝴蝶盗剪春天的衣裳
油菜花地
我随一群淘金者来了,从城里
他们都是一些富足的人
惟贫困潦倒的我带着工具,挖掘金矿的钻头
这大片裸露的金矿
在城郊的西部,距离我的银河很近
距离我的春天很远。我知道她们
需要冷却,她们的新衣有漏洞,有皱褶
可我不能伤害她们。我把钻头悄悄丢掉
让蜜蜂去修整,让蝴蝶去装饰
当我转身离开,感到是那般的轻呀!
是她们,将我心中的铁匠,几万万名
勾引了出来,留在这片油菜花地
不是锻造黄金,是捡拾遍地铆钉和针刺
薄翼蜻蜓
这般轻,风呀,你要在距它一毫米处
戛然而止,我去为它借来荷的呼吸
这般细,我不在太阳下,在月光下
看它,是我初恋时遗失的最初一根神经
这般薄,薄若一声幽怨的叹息,从深闺中
从身侧的莲房内,而世界是这般厚、重、浊
这般弱,它一定是驮不动一粒尘埃的
驻足在水面,只有倒影沉下去了三微米
就是它,这么轻,细,薄
我,需要用多久,拍打净身上的红尘
从云里走下来,踏到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