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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乾隆与清朝的“全球购”

2015-07-06雪珥

华声 2015年18期
关键词:巴罗毛皮钟表

雪珥

乾隆皇帝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表哥”,尤其酷爱进口的钟表。仅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两广总督、粤海关监督等人就累计进贡钟表130件。据现存乾隆朝贡单中的不完全统计,乾隆“大表哥”收到的进贡钟表,共有3000多件,其中以英国钟表为最。后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紫禁城内的库存钟表有431架,圆明园则有441架,可见历代收获之丰。

在最高层的身体力行带动下,大清国的达官与富豪们,成为全球奢侈品的最大消费群体,依托“一带一路”,购遍全球:以钟表、毛皮为主的奢侈品,分别经由海上与陆上丝绸之路,蜂拥而入。大清国对奢侈品的强劲购买力,不仅书写着世界贸易史,甚至对地缘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戴表送钟

康雍乾时期,钟表已经成为极具中国特色的家庭必备几大件之一——当然与草民无关。《红楼梦》里就有相当文字描绘到了钟表。彼时的中国,是全球最大的钟表进口国。著名贪官和珅的家中,就有大时钟10架,小钟表300余架,洋表280余块,处处提醒他要与时俱进。

雍正时,名贵钟表成为笼络权臣的工具。年羹尧就曾被赏赐一只自鸣钟,“喜极感极”,雍正却还在不断煽情:“我二人作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是矣。”可不久,年羹尧被雍正赐死,送钟成了送终。

到了乾隆朝,戴表送钟不再是为了对科学的兴趣,也不再是为了团结干部,俨然成为纯粹的奢侈品和权势的象征,成为帝国有产阶层或者有权阶层的时尚。

精明的洋人们,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些专为中国特制的钟表便应运而生。

这些特供钟表,有的在时间读数上做文章,用“子丑寅卯”代替罗马数字,有的在雕刻工艺上做文章,用瑶池蓬莱代替西洋天使……搞出不少中国特色。紫禁城里的特供,更是登峰造极。配备了外籍技术人员的“做钟处”,根据最高领导人的喜好,对西洋钟表进行特殊的改造。如1752年,乾隆要求对一台乌木架葫芦形时乐钟进行技术攻关:“著西洋人将此钟顶上想法安镀金莲花朵,逢打钟时要开花,再做些小式花草配上。”(《内务府造办处各成作活计清档》,简称《活计档》)

英国人曾向乾隆敬献了一台能写字的机械人钟,可写“八方向化、九土来王”八个汉字,后来,又有人敬献了能写“万寿无疆”四个汉字的机械人钟。自此,对它们进行升级,书写满、蒙、藏字,就成为乾隆皇帝交给“做钟处”的技术课题及政治任务。1785年的《活计档》记载:“传旨:含经堂殿内现陈设西洋人写汉字‘万寿无疆陈设,著汪达洪(法国人)想法改写清语(满文)‘万寿无疆四字,钦此。”

皇家的特供钟表精益求精,民间就未必了。中国人的奢侈消费,成了老外奸商发财的机会。马戛尔尼使团的贡物主管约翰·巴罗记载道,一位东印度公司的英国雇员认为,布谷鸟自鸣钟能在中国畅销,于是,定制了一大批,果然销路极好。但是,“这些木制的机械仅仅是为销售而非使用而造,早在这位先生带着第二批货到达之前,就都成了哑巴钟。”他的钟不仅卖不出去,先前的买主还威胁要退货。但是他灵机一动,不但安抚了先前的买主,而且找到了第二批货的买主。他以无可置疑的权威姿态告诉他们,布谷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鸟,只在一年中特定的季节才叫。他还向他们保证,合适的时刻一到,他们买下的所有布谷鸟都会再度歌唱。

巴罗没有记载最后的结果,估计精明的英国人捞一把之后,再也不会来推销第三批货了。此类糗事,对来自西洋的奢侈品行业,冲击自然不小。巴罗感慨说:“那些特地为中国市场而生产的工艺平常、华而不实的钟表,一度曾非常抢手,如今已无人问津。”

在巴罗看来,奸商绝非中国的特产,当欧洲人用特供品欺骗中国人后,“中国人有时以木制的火腿冒充真货欺骗欧洲买主,也只能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不可否认,商人在中国的确“只要有机会、有办法,就会欺骗”,巴罗认为其原因是:“在这样的国度里,人人都有可能变成奴隶……于是荣誉感和尊严感就无处可寻了。一个奴隶是没有荣誉可被剥夺的,依赖并受制于他人,没有权利申述,这种状况本身就是侮辱。不幸陷入这种境地的人,不会有更大的羞辱感了。这种处境的恶果是数不清的,显现存在于这个以风度优雅和政治文明著称于世的——我认为是名不副实的——民族的一切方面。”

这或许才是大清国回馈给世界的特供专品?

核心技术

马戛尔尼使团送给乾隆皇帝的礼物中,有一台巨型玻璃枝形吊灯,要装饰在圆明园内。

这个吊灯,有数百个部件,相當复杂。英国人原先还想带着技师前来安装,以免没见过洋玩意的中国人出洋相。却没想到,两个中国工匠只用了半小时就将吊灯拆散,又用半小时顺利装上。

如此超强的动手能力,令英国人惊叹。

使团的贡物主管巴罗说:“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是,广州的一个中国人第一次见到欧洲钟表,就成功地仿造出一只来……现在,他们以三分之一的费用大批生产这种精巧的机械……中国人的头脑聪颖敏捷,双手小而灵巧,天生就适合做精致的工作。”

巴罗说,中国的陶器、瓷器上的花纹虽然很难看,但如果从英格兰输出一种图案,广州的工匠就一定会一丝不苟地复制出来,而他们所上的釉色是他人无法模仿的。

但是,英国人也发现,中国人虽然有各种丰富的经验,却从来不在经验的基础上再往前一步。巴罗在赞叹中国人对钟表的成功仿造后,也感慨:“唯一需要我们提供的是主发条,因为那是他们做不出的。”

在这个善于仿造的国度,对于关键技术还掌握在他人手上,似乎并不在意,尤其当这种关键技术只是用于外表所看不到的地方。

不过,当英国人经过大运河时,看到中国人使用绞盘拖动航船,进出不同高度的河段,而不是使用水闸调节水位——尽管水闸在中国十分普遍。英国人意识到:“中国朝廷不愿意让任何形式的发明创造,夺走成千上万人获得微薄生计的机会……如果在中国为促进和解放劳动力而普遍推广机器的使用,那么伴随而来的后果将是极其痛苦的、是致命的。”

英国人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残酷的中国国情:在巨大的人口压力和就业压力下,“创新”被当作了必须严控的洪水猛兽。爱民及维稳,正是帝国拒绝进步的堂皇理由。“一带一路”可以带来巨大的贸易量,却未必能推动技术的进步。帝国的停滞,哪里是因为自信带来的傲慢,恰恰倒是因为缺乏自信……

毛皮地缘政治

与钟表相比,通过“一带一路”大量涌入的另一奢侈品——貂皮等高档毛皮,毕竟仅仅是原材料,没有技术含量,而在大清国显得更为普遍。甚至,在并不寒冷的广州,也流行冬天穿皮,这种大清国的奢华时尚,令到访的老外们很惊奇。

官场穿裘,最初并非為了炫富。中华帝国向来将服饰作为区别不同等级的工具,类似军衔,清政权则将其传统的毛皮服饰带入了“公务员着装规定”中,不同级别的官员所穿毛皮种类,都有严格制度,甚至,换季的顺序也被详细规定,统一更换,不得错乱。

官场对毛皮的极大需求,刺激了毛皮的进口。追寻毛皮,不仅是推动俄罗斯东进、尤其挺进美洲大陆开辟殖民地的重要动力,也大大加剧了英、法、美等国在美洲大陆上的竞争,其中争夺美洲毛皮资源销往中国市场是主要的经济动机之一。甚至,毛皮对地缘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大约是乾隆推行“一带一路”所料想不到的多米诺骨牌。

受影响最大的,是美洲的印第安人。没有印第安人协作捕猎和剥制,欧洲人的毛皮生意根本无法进行下去,这是“作为商人的白人和作为狩猎者的黄种人之间所进行的一项合作”。研究美洲的学者们也指出:“除了极个别的特例外,印第安人对欧洲物品的渴望,和欧洲人对印第安毛皮的渴望,是商人与美洲西北地区的土著人之间的‘友谊的唯一基础。”

毛皮贸易影响地缘政治的第二个显著表现,是英国与新生的美国之间的关系。导致美洲大陆生态极剧变化的,不仅仅是出于纯商业目的的猎杀,也在于国际政治的无情政策——为了阻止新生的美国向西扩张,英国在北美的殖民机构“哈得逊海湾公司”,于1820年在落基山西南部地区推行“焦土政策”,将一切带毛皮的野兽不分大小,一律屠杀。他们认为,美国人西进的主要动力,是毛皮的暴利,如果毛皮资源都遭到毁灭,大约能令美国人失去兴趣。

推行这场“焦土战争”的,是绰号为“小皇帝”的哈得逊海湾公司总经理辛普森,在他任内,成功地与俄国人签订了条约,令其公司得以深入俄属美洲获取毛皮。他坦言,在落基山西南部推行“焦土政策”,并非商业上的考量,而是政治上的需要。

为了追逐毛皮而进入这一区域的,主要是所谓的“美国山地人”,以英裔美国人为主,也有一些法裔,不少都是白种人与当地印第安人混血的“梅蒂人”。虽然只有1000多人进入,但他们的活动范围却覆盖了100多万平方英里,客观上对新生美国的领土扩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毛皮贸易影响地缘政治,第三个显著表现就是刺激俄罗斯扩张海洋力量。

毛皮的暴利,吸引各国加入争夺,1787年奥地利的“帝国之鹰号”、1791年法国的“强壮号”,都随着英美,开始在美洲与中国之间做起了毛皮生意,广州港的毛皮进口数量,不断攀升。深感威胁的俄罗斯人,不惜动员国家机器,加大对远东及北美地区毛皮的控制,这导致了“俄美公司”——一家类似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垄断企业——的诞生。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俄国人最大的软肋:交通。俄国商人在北美收购的毛皮,须经格陵兰岛,由海路运往鄂霍茨克,然后再走陆路运往恰克图。这条道路十分艰难,有时居然要走足足2年。相比之下,英美法等国商人,从北美洲直航广州,往返仅仅需要5个月。

在毛皮争夺战中日益被动的俄罗斯人,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广州,试图开辟从圣彼得堡直达广州的海上商路,这促成了1803年8月开始的俄罗斯首次环球航行。尽管这次环球首航在技术上十分成功,在商业上却惨遭失败——大清政府严词拒绝与俄罗斯进行海路贸易,并处分了相关的广州官员。

第四个表现,就是加快了新生美国的经济独立。美国独立后,第一艘对华直接贸易的商船“中国皇后号”,在其1784年的首航中,所运载的主要货物,也是毛皮。恰克图中俄贸易中断之后,美国人获得巨大的发展良机,据美方资料,自此到19世纪30年代,美国总共给广州输入的毛皮价值,高达1500万到2000万美元(折合如今30亿到40亿人民币),中国高端人群对于奢侈品的酷爱和强大购买力,成为年轻的合众国的经济“加油站”。

列强们竭泽而渔,耗尽了北美的毛皮资源,自此,无论南方的广州港,还是北方的恰克图,进入中国的毛皮越来越少。通过“一带一路”涌入中国的主要商品,从达官贵人的奢侈品,终于开始转向了一种根本性转变大清国运的舶来品——鸦片……

摘编自2015年第15期《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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