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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儿(外一篇)

2015-07-06蔡峥嵘

东风文艺 2015年2期
关键词:雷公山麻雀爷爷

蔡峥嵘

五姐儿已经抱孙子了,儿孙满堂,乡亲们可羡慕了,都说她命好,是有福之人,真的是天上玉皇大帝的五姑娘投胎转世。

原先可没有人羡慕五姐儿,你要是不小心说谁长得就像五姐儿,妈呀,她们会跟你翻脸骂娘,骂你祖宗八代,甚至大打出手。五姐儿在家并不是排行第五,因为小时候生病发烧把大脑烧坏了,智力低下,就是有些弱智,在故乡,弱智的人统称一个字——苕,五姐儿就是个苕姑娘,苕姑娘就是五姐儿。

苕姑娘因为智力问题上不了学,做不了工分,也只能放放牛,捡捡柴,赶赶猪啊鸡的,别的一窍不通。五姐儿妈经常坐在门口独自哭泣,看着五姐儿的苕样子,边哭边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啊,老天要这么惩罚我呀。

五姐儿站在边上低着头不敢吭气,她知道她妈在说她。

跟五姐儿同龄的姐妹们都找婆家了,五姐儿妈心里可不好想了,自己男人是公社领导,多没面子,老大老二都推荐到城里参加工作了,如果五姐儿不是个苕,也一定……有时候五姐儿做错事打骂之后,她妈也陷入深深的自责,后悔没及时把孩子送到医院,恨那个没用的医生。

春天的故乡分外美丽,油菜花,桃花,草籽花竞相开放,一年之计在于春,乡人都忙着农耕,五姐儿赶着牛儿去了雷公山,雷公山有个采石场,常听见轰轰的炮声,快中午放工时,山洼里传来一声闷响,在田里劳作的人都感觉出事了,不一会儿就传来呼救声,不好了,出事了。人们发疯一样朝雷公山涌去,邻村的人也是。

五姐儿妈知道五姐儿在雷公山放牛,虽然孩子是个苕,但也是自己的孩子,她丢下手里的农具赶去了雷公山。

有人被压在石头下了,不知道死活。

天啦。快撬开石头啊。

乡亲们七嘴八舌,却不敢去救人,因为上面的石头摇摇欲坠,十分危险,谁不怕死啊。

这时五姐儿从山顶跑了下来,像一只燕子。

五姐儿,你想干什么,快回家。五姐儿妈大声喊。

五姐儿没听她妈的话,径直去了石窟,她先搬开小石块,一块一块地搬,五姐儿妈在边上跺脚直骂,苕嘞,不要命嘞。

乡亲们没一个敢上去帮忙,五姐儿这时候一点也不弱智,她用铁钎子撑着松动的石头,先让下面的人露出头,现场静得厉害,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五姐儿突然对着人群大喊,是隔壁雷公山三队的刘四,快来帮忙啊。

依然没一个人上去帮忙。

她有些不解,眼神很愤怒,转身艰难地挪开了一块约100斤重的石头。真是奇迹,刘四没死,只是手有些皮外伤,他是个单人,因为父母都不在人世,家里窮,至今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拿起采石头的工具走出人群时回过身看了看五姐儿,那眼神既惊恐又感激,刘四是个老实人一句话没说走了。

五姐儿满头大汗,傻憨憨地坐在石头上,乡亲们都围着她说,五姐儿,你立大功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五姐儿,你就不怕石头滚下来吗。

五姐儿说,怕呀。

五姐儿从此成了英雄,十里八乡人人皆知。

有人说起她小的时候,有个化斋的和尚说五姐儿是天上玉皇大帝的五女儿,谁家娶到她会发家致富,光耀门第,这句话曾让乡亲们哄哄大笑。五姐儿的名字就是这么喊出来的,农闲时,这些话成了湾里人的调侃。

五姐儿其实并不丑,身材高挑,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只是那神情有点苕,在塘里洗衣服,嫂子们看见牵着牛的五姐儿总会喊,五姐儿,想说婆屋(家)不?

呵……五姐儿笑而不语,很害羞的样子。

这些嫂子故意逗她,小声嘀咕,这么苕,谁会要,除非男的也是个苕。

五姐儿耳朵很管用,听到她们说她的坏话,冷不丁捡个大石头丢进水里,溅得嫂子们一脸的冷水,气得嚼舌头的女人们直跳脚骂她,你真是个苕,苕八代哟。

转眼,五姐儿的同龄姐妹们都出嫁了,五姐儿还是天天做些简单的活计,还是蓬着头,光着脚,还是经常闯祸、挨骂挨打。但有一天五姐儿没回家,过了两天还是没回家,五姐儿爸说,死在外头算了。五姐儿妈说,你下手也太狠了,她虽是个苕,苕也有苕心啦。

原来五姐儿偷偷烧糍粑吃,正好她爸回来,她就把带着火星的糍粑塞进了衣柜,后来衣柜着火了,幸好被她爸及时发现,一场大火灾幸免了,但柜子里的衣服烧光了,火灭后,她爸用牛鞭抽她,边抽边咬牙切齿地骂,老子今天打死你,不留着你这个祸害,你把老子的人丢尽了。

隔壁的几个乡亲拉住了五姐儿的爸,五姐儿才爬起来跑了。

五姐儿一跑就是一个月,这是她父母没有想到的,五姐儿一走,牛没人放了,柴没人捡了,水也没人挑了。五姐儿妈心里不是滋味,背着人抹泪骂她男人,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把她朝死里打,平时你一瞪眼,她就直打哆嗦,她怎么会回来嘞。五姐儿爸说,我想她是个苕,还能不回家,说罢就猛抽烟,然后咳起来,不知是内疚还是烟呛的,不停地流泪。

又过一个月,五姐儿家突然来了做媒的。

五姐儿妈说,五姐儿没有下落,不知死活,就算是回家了,谁能看得上哟。她伤心地擦眼睛。

做媒的人半天没说话,只听五姐儿妈哭诉,之后说,如果有人愿意娶她,你们做父母的同意么?

五姐儿妈说,我都不知道我那个苕姑娘在哪里呀,只要她活着我们就养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别人委屈她。

虽然五姐儿是个苕,但她家是有头有脸的,五姐儿妈当然不会轻易答应。

媒人走了。

隔了一日,媒人又来了,按娶亲的礼数准备了一些礼物。

一进门媒人就开门见山,亲家,我是刘四的姨妈,五姐儿还在人世,让你们二老担心了。媒人一个劲地道歉,五姐儿父母听说了女儿的下落,长嘘一口气,并没责怪的意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五姐儿父母高兴地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们听说过刘四的为人,男人大点会疼人,更何况五姐儿是个弱智。

五姐儿回来的那天,收拾得很漂亮,粉红色的确良衬衣,黑的确良裤子,梳着两根麻花辫子,穿了一双时兴的塑料底鞋子,脸上白里透红,刘四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湾里人都看傻了,这是五姐儿吗?多好看啦,啧啧。

五姐儿一进门就喊,妈。她站在刘四后面偷偷瞅了她爸一眼,低着头不敢喊。

刘四说,秋花,喊爸,你没有回家,爸爸都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五姐儿怯怯喊了声爸,她爸哎一声,回来就好。

五姐儿父母看见女儿如此大的变化,都不信自己的眼睛,喜笑颜开。

后来,五姐儿风风光光地出嫁了,跟所有女人一样生儿育女,但五姐儿肚子很争气,第一胎就给刘四生了一对龙凤胎,第二胎又生了一个儿子,比她大十四岁的刘四很疼她,从不作贱她,加上刘四有一门手艺,日子过得平平稳稳,不愁吃穿,逢年过节带着孩子回娘家,湾里人都说刘四真有福气,五姐儿命好。

让湾里人更觉得眼气的是五姐儿的孩子们都考上了名牌大学,她父母都靠她们照顾,一时五姐儿又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他们都议论,五姐儿難道真的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吗?

城市里的小麻雀

小区河边的柳树枝丫上,总有一群大大小小的麻雀蹦上蹦下的,它们身体短小,羽毛麻麻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但它们飞得很快乐。

抗抗跟爷爷走在桥上时,麻雀正踱着小方步,他啃着面包一蹦一蹦的,麻雀一点也不怕人,照样走来走去,啄着地面上抗抗嘴边掉落的面包屑。抗抗觉得这几只小麻雀挺有趣的,趁爷爷不注意把面包捏碎撒在地面上,麻雀争相抢食着,扑楞着翅膀,抗抗觉得太好玩了,蹲在桥上。

抗抗,抗抗。爷爷转身不见孙子,站在桥头大声喊。

抗抗瞄了爷爷一眼,照样不起身,似乎这几只麻雀是他的小伙伴。

抗抗——爷爷这次不是喊而是吼了。

抗抗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把手中面包都丢给了麻雀,然后一蹦一蹦地小跑着,像一只快乐的小麻雀。

冬天的河边,柳树脱掉了绿衣裳,草木也缩短了身子,早晚再也听不见鸟语和虫鸣了,天气晴好的日子,这里便成了麻雀的乐园,在河边玩的孩子们时常会丢些小零食给它们,麻雀们口福不浅。

记忆中乡下的麻雀甚多,城市里麻雀极少,直到搬家到河边的新家小区,才发现麻雀越来越多,到底是什么时候,城市的麻雀多了起来呢。有时候走到桥上,想做个恶作剧吓唬一下这群小东西,可还没太近,它们就“扑棱”飞走了,看起来很怕人。

抗抗两岁多来了山城,准确说,是随他妈妈来的,但他妈妈回去时并没有把他带走,带回到从前的田埂地边。我去给你买飞机,抗抗。他妈妈离开时这样骗他,抗抗以为妈妈去给他买飞机就松开了拉着妈妈的手。

一天,两天……时间长了,抗抗就问,爷爷,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呀。开始爷爷还哄着说,明天就来接你。后来问烦了或者抗抗调皮时,爷爷会说,你妈妈不要你了。

抗抗流着泪大喊,不是的,不是的。

抗抗的小伙伴们都是卖菜的、卖鱼的,小商小贩的孩子,当然他在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也都是打工的孩子, 跟他们一起打水枪、堆积木,玩橡皮泥,看《熊出没》,两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提妈妈买飞机的事情了,或者早忘记有这档子事,他每天跟着爷爷去幼儿园,一蹦一跳的,很快乐。

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们把他送到名气大一点的幼儿园,但抗抗不是把屎拉在了裤子里就是把尿拉在裤子里,整天蔫不唧唧的不说话,后来找老师了解才知道别的小朋友不跟他玩,他也不讲话,老师建议换个幼儿园对孩子好些。

果真,换个幼儿园,抗抗的性格就变了,开始爱说爱笑了。无论怎么打扮他,他还是很土气,整天灰头土脸的,像一只小花猫。

抗抗,想妈妈吗。我试探他。

不想。抗抗眼里很平静,似乎妈妈是个陌生的人。

我没敢再问了,只要他快乐着就好。

一年多了,抗抗的妈妈没有给他打过电话,这小东西也从来不问,我真以为他忘了。

对于一个抛弃自己亲骨肉的女人,我只能说她已经死了。

春天的武当山脚下,我们带着抗抗游荡着。

抗抗好动,趁我拍照时跑到一个卖玩具的小店里拿了一把手枪,被店主发现。

谁家的孩子,大人啦。

不见抗抗,到处找,生怕人贩子拐走了,听见喊声,我急忙跑了过去。

是抗抗,我拉出抗抗,又气又急,给他买了一把手枪。

在车上,爷爷提起了抗抗的妈妈,我瞟了抗抗一眼说,他妈妈死了。

谁知抗抗把枪口对准我说,我妈没有死,没有死。

你妈就是死了,没有死为啥不来接你。

没有死,我妈没有死……抗抗哭了。

孩子是无辜的,我突然很后悔说出来的话。

左哄右哄,抗抗靠着我睡着了。

望着窗外,我想起河边的麻雀们,想起抗抗一蹦一跳的快乐样子,与小小麻雀何其相似,让人心疼也让人欣慰。

每天经过蝴蝶桥,麻雀们一点也不认生了,胆子越来越大,在桥上走来走去,小眼睛骨碌碌地转,等着我或者别人给些吃的或者逗它们一下。听说故乡的麻雀越来越少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人也越发少了,田地长满了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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