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ISIS 恐怖分子“谈恋爱”的女记者
2015-07-06安娜伊琳
安娜?伊琳
她本来是法国一家新闻周刊的记者,专门负责报道中东情况。一次化名上网调查的经历,让她偶遇一位恐怖分子头目。后者将她误认为是20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对她展开了强烈的追求,并鼓动她独自前往叙利亚,做他的新娘。安娜冒着风险,将计就计,与恐怖分子头目进行了多次长谈,其间套到了许多内部信息,但后来也差点落入圈套,并从此成为 ISIS 的追杀对象。
我(即本文作者安娜·伊琳——當然这只是个化名)是个记者。
最近一年,我的选题大多数围绕着伊斯兰国在欧洲的圣战,我甚至专门创建了一个社交网络账号,化名“小旋律”,调查欧洲青少年为什么会被伊斯兰极端主义吸引,在这里,我遇到了阿布·比雷尔。他说他现在就在叙利亚。
他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法语很完美,听上去有一点点阿尔及利亚口音。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号召观众们踏上伟大的迁徙之旅,号召他们离开异教徒的土地,去加入一个伊斯兰国家。
我告诉他说我已经皈依了伊斯兰教,但并没有提供任何的细节。比雷尔显然对我很有兴趣,他邀请我跟他聊Skype。因为准备不足,我只好表示明天再聊。比雷尔表示理解;他说他明天还会再上线跟“小旋律”聊天。“你已经皈依了,所以……你应该准备好迁徙。我会照顾你的,小旋律。”
比雷尔对我一无所知,但他竟然敢要求我“迁徙”。我试图去理解欧洲的孩子如何会被这样的宣传所洗脑,也想要去探索那些士兵的大脑,他们怎么会选择将自己的人生花费在屠戮、偷窃、强奸和折磨无辜者之上,然后到了晚上,还能到电脑前夸耀他们的作为。也许这个男人能让我窥见一些真相。
现在我迫切需要看上去能年轻10岁的办法
隔天早上,我冲到我经常供稿的那家杂志社,跟其中一个编辑热切地讨论我的最新线索。他给我指派了个摄影师,安德烈,我们已经合作过好多年了,已经形成了非常不错的默契。我们也商量了接下来的行动步骤:我会同意比雷尔要求在Skype上视频通话的请求,而安德烈会拍摄照片。
现在我迫切需要能看上去年轻10岁的办法,找到一条面纱,随便用什么办法,把皮肤恢复成20岁姑娘的状态。我和摄影师在公寓里尝试了各种拍摄角度,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清晰拍到电脑屏幕,但我的脸在镜头中却不太显眼的地方。
等一切完成的时候,比雷尔已经登上了社交网络,等待着小旋律的到来。
时机差不多了。我盘腿坐在沙发上,这沙发有个高高的椅背,能挡住我房间里大部分的风景,尽可能地不会暴露我的个人信息。安德烈从墙上把一幅摄影作品取了下来,他自己则躲在沙发后的某个视觉盲点里。我的智能手机已经开始录影,我还有另外一台预付费的手机,那是小旋律的手机。我用她的名字注册了一个新的Skype账户。我还从YouTube视频里学习到了如何伪装IP地址的方法。
我深呼吸了一次,按下通话键,然后超魔幻现实就此开始。比雷尔凝视着小旋律。他的眼睛有浓墨勾勒。他看起来正在车里,用智能手机来进行视频通话。他看起来很干净,甚至非常整洁。他是个骄傲的男人,肩膀挺得很直,下巴微微向前,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感觉过去了很久,他终于打破了沉默:“愿你平安,姐妹。”
叙利亚棒极了,这里就是个天堂!很多女人都迷恋我们
“叙利亚棒极了,”比雷尔说,“我们这里什么都有,按真主的意愿,你必须相信我,这里就是个天堂!很多女人都迷恋我们,我们是安拉的战士。”
“告诉我,”比雷尔问,“你每天都戴面纱吗?”
“我早上就像别人一样穿普通的衣服。在跟妈妈说过再见之后,我会走出这个屋子,穿上我的长袍和面纱,”我回答说——我在过去一年的调查中遇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她们偷偷皈依了伊斯兰教,这是她们通常的做法。
“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的作为非常勇敢。你有一个美丽的灵魂,而且你也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外表。”
我问他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周围的样子。他宣称自己在阿勒颇附近,但事实上,他可能在ISIS重镇Raqqa省附近。
他答应了,举着智能手机下了车,给小旋律展示了一个被摧残的叙利亚,旁边一个人都没有。那里差不多是晚上9点了,周遭绝对寂静。突然之间,几个男人厚重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
我能听见另外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先用阿拉伯语打招呼,然后是法语,他们说法语的时候更自然,听上去那才是他们的母语。他们恣意谈笑,庆祝自己“完成了一场伟大的屠杀”。
一分钟之后,他跟同伴们说了再见,然后拿起电话,担心小旋律是不是已经挂掉了电话。
“哦,你还在这里!还是一样美丽。”
我问他去了哪里,还有他做过什么,但这一次他拒绝再回答:“你的问题太多了。”
“他知道你想来叙利亚吗?”
在比雷尔看来,小旋律马上就会到叙利亚了,中间不会出半点岔子,“听着,小旋律,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招募新人,而我非常善于这个。你可以相信我,你会在这里得到很好的照顾。你会变得非常重要。如果你愿意跟我结婚,我会把你当成王后一样对待”。
我登出Skype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死里逃生的畅快。扯下我的面纱,我扭头看向安德烈,他整个人都呆滞了。我们面面相觑——我该如何回应?安德烈提议让我跟他说小旋律不愿意一个人去叙利亚,如果她最终会去的话。安德烈递给我一支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比雷尔又打了过来,这一次我关掉了视频。比雷尔还是可以继续跟小旋律聊天,但他不会看到她。我感觉他的脸已经侵入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我已经不想再看见它。
“我的朋友优思敏,她是个穆斯林,”我换了个话题,“她总是抱怨说没办法在图卢兹好好地实践她的宗教。我可以邀请她跟我一块儿去,但我不确定这样是否可以,因为她还没有成年。”
“她当然可以过来!”
“她才15岁。”
“我每天都在为伊斯兰教法而战斗。在这里,女人只要满14岁就应该结婚。如果优思敏过来的话,我可以为她找一个好男人。”
优思敏并不存在,但我不知道,在这个时刻,究竟有多少个真实的优思敏会被比雷尔这样的男人所引诱。“比雷尔,我得挂了。妈妈马上就回家了。”
“我明天还会在这里,晚上7点,等战斗结束之后。晚安,宝贝。”
“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接下来的那几周,阿布·比雷尔成为了我的全职工作。白天,我在办公室核实他透露过的各种信息;晚上,我的虚拟身份上线,跟他在Skype上聊天,套取新的消息,然后根据最新的战斗消息来核实他说的话。
我跟编辑商量好了撤出调查的方法。我告诉比雷尔,我跟优思敏会跟他在叙利亚见面。他给了我一个详细的指引:我们会先到阿姆斯特丹,然后从那里去伊斯坦布尔,在那里,我们会得到一台预付费的手机。一旦小旋律到那里跟比雷尔联系上,他就会再发更详细的指示过来。
我是真的要去,但陪伴我的不是优思敏,而是一个摄影师。比雷尔跟我说,在那里会有一个年长的女性来跟我们见面。我们的摄影师会拍到她的影像。然后我们会去到基利斯,一个跟叙利亚交界的土耳其城市。整个故事将在那里完结,我们会拍一张小旋律的照片,从背后,看着她眺望过边界的背影。我们终于会完成这个故事,至少,这是我的设想。
几天后,在阿姆斯特丹狭小的酒店房间里,我接到了比雷尔的电话:“愿你平安,亲爱的,你真的已经到阿姆斯特丹了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很快就会到这里了。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我爱你,我的太太。”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的样子。
“我偷了妈妈的信用卡,在网上买了两张票。我们带了护照,然后就到阿姆斯特丹了……我们能明天再聊吗?优思敏有一点累坏了,她觉得我们知道下一步怎么做会更好。”
“哦,好的。让我好好跟你解释一下。等你到了伊斯坦布尔之后,你要再买一台手机,扔掉你现在在阿姆斯特丹用的这台。记得要用现金,不要用你妈妈的卡。否则警察会找到你的。”
“好的。接头人会在哪里等我们呢?”
“事实上,不会有人到那里接你们。你们必须要买两张票,搭一趟飞机横穿这个国家,开车的话太耗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没有人会来接我们?你答应过我的!”
这跟计划不一样。
“我知道,但没问题的。你已经是大女孩了,不是吗,我的太太?每周都有几十个欧洲人完成同样的旅程。你也能做到的,我的母狮子。”
“但那跟我们的计划不一样,比雷尔,”我说,声音里充满了焦虑,“我们计划了那么久,你一直说——我也一直这么认为——会有一个女人来接我们。你说我们会非常安全的。你告诉我多少次了,你说没什么比我的安全更重要?”
“听我说,”他说,语气强硬起来,“你必须安静一分钟,听我跟你说。没那么严重,很快的。等你到伊斯坦布尔机场以后,就买两张去乌尔法的单程机票。”
乌尔法?去那里就是找死,ISIS在那里非常活跃。
“我觉得你简直不讲道理。”小旋律(我)说,“我只是希望获得你的尊重,你答应过我的……现在刚出现一点点困难,你就立刻抛下我了。这真是太棒了。”
比雷尔的语调变了,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我是个国际通缉要犯;我甚至不能去土耳其。我只能去伊拉克。我38岁了,你和你的朋友不会把我拉下马的。你最好小心一点。”
对话戛然而止。我摘下我的面纱,打给我的主编,向她解释了现在的情况。她告诉我故事到这里必须停止了。
“我向安拉发誓,你会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早上,我们飞回了巴黎,我的编辑们意识到我们收获了无比丰富的信息:比雷尔透露了许多关于ISIS结构上的细节,还有新招募人手会在里面充当的角色。我开始写作,与此同时,他们一边推迟出版等我,一边向法律人士咨询建议。
一打开我的电脑和手机,小旋律的那台手机立刻遭到了信息轰炸。其中一条最为醒目:“你到底在哪里?臭婊子,我向安拉发誓,你会付出代价的!”
一周后,杂志社刊发了我的文章,当然,作者是化名的,但这只是开始。当局担心恐怖分子会追查到我的地址和真实身份,他们敦促我更换电话号码。我也搬离了原来的那间公寓。我也不能再做ISIS及其相關网络的报道。在我的工作地点附近,也已经有了更加周密的安全措施。
当局要求我继续留着小旋律的Skype账号,以便他们进行调查,他们也可以审查那些针对我的威胁。最近,有个记者朋友告诉我,有可靠消息显示,我已经上了ISIS的追杀名单。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在网上搜索相关的消息,然后,我看见了一个视频。那上面有我伪装成小旋律的样子。那个视频没有声音,但有一些像是恶魔的卡通形象,还配上了法语和阿拉伯语的字幕。我只看过一次那个视频,但我记得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看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