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霓妹一封信
2015-07-06朱湘
朱湘
亲爱的霓妹: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哭醒了。醒来之后,我大哭了一场。不过我不能高声痛快地哭,只能抽抽噎噎的,让眼泪直流到枕头上,鼻涕哽在鼻孔里面。
今天是礼拜天,我看书看得眼睛都痛了,一半是因为昨夜哭过的原故。今天有太阳,这在芝加哥算是好天气了。天上虽然没有云,不过薄薄的好像蒙上一层灰,看来凄惨得很。正对着我的这间房(在二层楼上)的是一所灰色的房子,这是学校的,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好像死人一般。房子的前面是一块空地,上面亂堆着些陈旧的木板。我看着这所房,这片地,心里说不出地恨它们。
我如今简直像住在监牢里面,没有一个人说一句知心的话。有时,看见一对父母带着子女从窗下路上走过去:这是礼拜日,父亲母亲工厂内都放了工,所以他们带着儿子女儿出门散步。我看见他们,真是说不出的羡慕。我如今说来很好听,是一个留学生,可是想像工人一样享一点家庭的福都不能够,这是多么可怜又多么可恨。
我写到这里,就忽地想起你当时又黄又瘦的面貌来,眼眶里又酸了一下。只要在国内过得滋润,我又何至于抛了妻子儿女来国外受这种活牢的罪呢。霓君,我的好妹妹,我从前脾气实在不好,我知道有许多次是我得罪了你,你千忍万忍忍不住了,才同我吵闹的。不过我的情形你也应该明白。我在外面受了许多气,并且那时一屁股的欠债,又要筹款出洋,我实在是不知怎样才好。我想你总可以饶恕我吧?
这次回家之后,我想一定可以过得十分美满,比从前更好。写这行的时候,我听到一个摇篮里的小孩在门外面哭,这是同居的一家新添的孩子。我不知何故,听到他的哭声,心中恨他,恨他不是小阮、小东。我又想到你的温柔,你对我的情意。我们分开了,不能立刻见面,说一句知心话,彼此温存一下,像从前在京城旅馆内初见面时那样温存一下。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样吗?我靠在你身旁坐下,你身上、面上的一股热气直扑到我的脸上(我想我当时的热气也一定扑到了你的脸上)。我当时心里说不出的痒痒。后来我要摸你的手,我偷偷地摸住,你羞怯怯的好像新娘子一样,我当时真是说不出地快活。天哪,天哪,但愿两三年后,夫妻都好,能再尝尝那种爱情的美味吧。
阮
三月四日第五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