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为何崩盘
2015-07-06何映宇
何映宇
一度大红的官场小说逐渐式微,只是因为作者的想象力跟不上一日千里的现实吗?
官场,有太多的猫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不可言说的秘密,不可触碰的禁区,直到1998年,湖南作家王跃文50万字的长篇小说《国画》出版,才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
官场是个大染缸,官场还是个斗兽场,各色人等各怀心事,正直、虚伪、阴谋、阳谋,都成为小说家绝好的素材,才使得王跃文之后,陆天明、张平、阎真、周梅森、黄晓阳、小桥老树等一大批作家投身到官场小说的写作之中,使得这类小说迅速成为中国类型文学的一个重要阵营。
有人说:“《国画》与其说是官场揭秘,不如说是官场百态图。”其他的官场小说何尝不是如此?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刻画揭露着中国官场的现实,这是一种写作,也需要一点勇气。
不去清源,哪来河清有日?
导演陆川的父亲陆天明是官场小说中的一员猛将,自《苍天在上》一炮而红至今,陆天明这个名字就和反腐败文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现如今,好像大伙儿都在骂腐败,但一到了各自的实际生活中,又有多少人没有围着他们转?公众为了自己的利益,哄着他们、宠着他们、媚着他们,争先恐后地表忠心。就像陆天明在《高纬度战栗》这本书里写到的代理省长顾立源,他是如何从一个政绩突出的领导者蜕变为一个听不进任何反面意见的一意孤行者的?正是社会土壤和社会空气造就了顾立源的人生和人性的转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陆天明大声疾呼:“不去清源,哪来河清有日?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责任的!”
从社会身份的角度来说,《高纬度战栗》中的“劳爷”这个人物在辞职离开公安系统之后就只是一介平民,可是这样一个没有组织背景的人却对一个代理省长展开调查,有读者说,这不对呀,难道不应该由组织出面来进行对一个政府官员的审查吗?陆天明的解释是:“当然,一开始劳爷辞职以后,还不是孤军奋战,他有原省委书记的授意。我之所以要让劳爷置身于这样一个处境之中,还是从刻画人物性格的复杂性的考虑出发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劳爷在调查的过程中,原来一边倒的想法逐渐动摇了,他感到困惑,不知道代理省长顾立源究竟算是一个可以称之为‘恶的腐败分子,还是一个为陶里根市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有功之臣?我想如果他还在公安系统中,恐怕不会有这样剧烈的思想斗争。”
人性的复杂性恐怕也正在于此。最终,劳爷还是死了。劳爷的幻灭感来自于他找寻不到出路、无法明辨是非的痛苦。正义有社会正义和法律正义之分。社会正义是一种实质正义,法律正义是一种形式正义。
官场中的一切,古人早已玩过
黄晓阳《二号首长》的副标题是:当官是一门技术活。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当官,需要技术,也就是说,你得熟悉这里的规则。
今年,因《二号首长》一举成名的黄晓阳在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最新长篇小说《高参》,却将小说的背景搬到了民国。黄晓阳说他正是因为对中国历史的兴趣,才开始写官场小说的。至于官场中的勾心斗角,他坦率地说:“我不懂。”但他在研究春秋战国历史时,懂得了阳谋和阴谋,把这些规律作為一把尺子,量一量今天的社会,他就发现,今天官场中人玩的一切,古人其实早已经玩过,几乎没有什么新东西。至于在权力学规律层面,更是没有任何创新。
参谋有道,高下立分,《高参》中的主角是参谋,黄晓阳似乎一直对秘书、参谋、幕僚这一阶层非常感兴趣。黄晓阳不认为这些智囊角色是腐败的根源:“在中国,秘书、参谋一类,和旧中国的幕僚制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在今天大反腐的背景下,很多秘书出身的人出事了。而几乎所有的媒体人看到的却是另一面,将其和过去的幕僚制度进行了链接。因此得出结论,这样的职位设计是有问题的。而实际上,这是一个大误解。在西方政治体制中,也存在一个类似于中国幕僚的体制,他们称为智囊。一个高级官员大到管理一个国家,中到管理一个省,而事实上,他们又不比别人多几个脑袋,靠一个脑袋来决策,绝对是不科学的,也绝对是独裁的。所以说,参谋团队或者西方所说的智囊团队的存在,是必要的。我之所以一再写与此有关的小说,就是想让普通民众也明白这个道理。”
官场小说:这样真的好吗?
陆天明已经很久没有推出新作了,黄晓阳的这本新作,将背景搬到了民国,和我们严格意义上所说的官场小说,还是有一点区别。
在中央大力反腐的大背景下,官场小说的前景却似乎变得有点暗淡不清了。2013年9月,《人民日报》发文:“近几年流行的官场小说、宫斗剧就是这种社会风气投射到文艺创作中的一个结果。这些作品的一个共同主题是权谋:谁的权术高明谁就能在社会或职场的残酷‘竞争中胜出;好人斗不过坏人,好人只有变坏、变得比坏人更坏才能战胜坏人。”这篇文章主要批评《甄嬛传》,却连带着将官场小说一并纳入讨伐的对象。
写作环境,似乎没有那么宽松。可是你也不能说《人民日报》说得不对,这些年官场小说日渐式微,究其原因,恐怕还不是外部政治势力的压制,而是内部文学写作的崩盘。
借着官场小说的名头,从揭秘仕途进退,官场沉浮,演变为泛滥成灾的渲染权色交易,官场小说,不再是反腐先锋,而成为了晋身官场的初学者学习权谋之术的葵花宝典。一时间,泥沙俱下,官场小说严重变味,当然影响到读者对它的阅读期待和市场表现。
就是具有代表性、曾经引起轰动的官场小说,我们也不难发现这些作品的软肋。就像当年的阶级斗争小说,坏人就是坏人,好人就是好人的脸谱化现象比比皆是。张平《国家干部》中的嶝江市常务副市长夏中民,还是“清官模式”中的青天大老爷,高风亮节,嫉恶如仇,似乎没有人性中的弱点,也不依靠民主政治的建设,最终还是“省委书记解决问题”的老套路。许开祯的《政法书记》像是新时期的黑帮小说,王晓方《驻京办主任》中的人物,不出声则已,一说话就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而且都是革命大道理,不免让读者厌烦,同时也让他们猜疑,这是不是作者为了凑字数而想出的一招?
一定是东风压倒西风,没有例外,新一轮的高大全的光辉形象冉冉升起,人民的好干部经过一番腥风血雨,总能让反方恶人束手就擒,实现圆满的好莱坞式大结局,问一句:这样真的好吗?这真的是中国官场的现实吗?
如果官场小说就是意淫中国官场,给读者一个虚无缥缈的亮色未来,那么这样严重脱离现实土壤的文学之花,也是必然要枯萎的吧?
在作家叶兆言看来,腐败根本不值得小说家去描写,因为反腐必须要靠法律,靠制度,让文学来反腐,就有点当然了,恐怕也未必有什么效果。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一些反映官场现实或者说潜规则的小说,通过出版以及改编电视剧的方式公之于众,总比完全包在纸里继续黑幕来得好吧?
有一点光明,就让这光明冲破黑暗,走向光明的未来。
摘编自833期《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