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一闲，等一下灵魂

倾蓝紫

人闲一闲，等一下灵魂。这一等，桂花载着灵魂缓缓落下，一座山就空出来了，一个诗人就看见了一个大天地，为这一刻有涯，无涯时间竟静而无言，怕惊了一个灵魂乘花缓落的时光。

此时行在静夜春山的诗人，周身空白，而四圍墨山峥嵘，诗人独携一炬之光而行，人们看见他的灵光闪耀成诗。这一闪亮，就惊起了等待这一刻许久的山鸟为他惊鸣，诗落墨而下：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写诗的此刻，一星迸散，明月空山，世间一切嘈杂无地自容，空了这繁华世界，于是浮躁的心得到了安宁。

空山之静，照见生命的孤独，而这孤独犹如人秉烛夜行在水墨山河里，犹如片片流萤照见了自身生命的光亮。

中国诗人喜欢空的意境，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里，有人只是不见而已，苏东坡的空是“空山无人，水流花落”，而王维的“夜静春山空”，甚至遮蔽了世间之色，因五色令人目盲，所以要泼夜而下，从这黑暗隧道里回到自身，看见自己内心的光明。

当一个人内视肉身，发现心所居之地此刻正是夜静春山空，于是人闲桂花落，这一落，以天为衾地为枕，人为蜉蝣，于是那一处空潭盛满了镜花水月。因为胸中无一物，所以烟云秀色与天地之气才能自然聚泊，笔下才能幻出奇诡水墨。

此刻王维就像沈佺期的那句诗：“复如远道望乡客，梦绕山川身不行！”诗人回到了自己的心灵世界，如梦绕山川身不行。

内心山空，才有了惊鸟的月出，朗镜悬空，照见大千世界，才有那闲人眼里的花落，恰是一场天女散花，让人在此娑婆世界看见那一方净土。

王维看见了这方墨色净土，用诗记之还不够，还要以画画之。诗人摹夜而得，画着他内心的空山。他说：“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图，写百千里之景。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下。”

他的画，活泼的生命气息只以墨色勃发。而他的心灵全然幻化在笔墨里，坐忘于山水间，成烟水，成古木，成千山万径，倾听着负薪的樵者、靠岸的渔翁轻轻叩响自己尘身的声音。

于是，王维从这纯净的墨黑里得到了一片空明中金刚不灭的精粹。在他所表现的无限寂静里，纵然天地毁灭，此山此水的至道永存。

千年之前的此刻，诗人仰望夜空，看着空明的星天，含着大化之道，无所不在，无所不至，无所不包，无穷无尽，却又无声无息。

此时此地，森然万象映射在夜空之上，也映照着诗人的心！纵然他身陷浮尘，思绪却伸进精神的灿烂夜空，指示着生命的真谛、宇宙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