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一蓑

写下“心病”这个题目，想起张恨水1927年写的一首《蝶恋花》：

“休言心病诗能药，岁岁今朝最是心情恶。一自牡丹开又落，便将近日思量着。

一年一度花前酌，芍药开时岁岁都如昨。订个今朝明岁约，相逢莫是还飘泊。”

点点离人泪，借芍药抒怀。这种“心病”，诗不能药，膏丹丸散也不管用，诗人对人生际遇很无奈。

林妹妹听说宝玉定亲了，病倒数日，奄奄一息，垂毙殆近，“花魂鸟魂总难留， 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一时间“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神气昏沉，气息微细，半日又咳了一阵，丫头递了痰盂，吐出都是痰中带血的。”请来王医生，诊了脉，说：“尚不妨事。这是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如今要用敛阴止血的药，方可望好。”王大夫是对事不对人，哪知黛玉数年来的一块心病！倒是贾母说得实在：“我看这孩子的病，不是我咒她，只怕难好。”

“死后元知万事空”，但秦始皇怕“万事空”，遂打发人满天下找“不死药”。但“不死药”哪里有呢？终于还是死在了巡游的途中。这块“心病”，终是成空。

偶然和几位朋友谈到“心药”，说到一企业老板有运动型心脏病，到外地开会，从医药代表那儿买回一箱子速效救心丸，他用不了那么多，就分给了职工、离退休者，作为“福利”。老板可能是好意，希望大家都有一个健康的心脏。

但好心脏，并不等于“良心”。

朋友由此扯到一些社會中的“良心病”，觉得非治不可。倘病入膏肓，神仙也回天乏术。

一曰“贪心”。一个人心理正常，应是“足欲而无他求”，而贪得无厌的人，是无足欲的，即令给他高位加高薪，他照样贪污腐败，盖欲壑难填也。

二曰“祸心”。有的人，一辈子附势趋炎，善落井下石，损人告密，唯恐天下不乱，以乱中渔利。

三曰“疑心”。心如深井，杯弓蛇影，“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人家回头看他一眼，他说此人心怀鬼胎，疑惧之心下，眼中从无好人。

四曰“机心”。投机取巧，善于钻营，察言观色，观风起锚。对上司投其所好，但无一句真言。百心难事一主，千面难见真容。

这四种“良心病”，《锺馗平鬼传》有一个病理分析，堪称大手笔也：“大凡人鬼之分，只在方寸之间。方寸正的，鬼可为神，方寸不正的，人即为鬼。”关键在这个“方寸”上。“心不正则眸子眊”，看人带偏见，见人说鬼话，整个儿人格也就变态。阎君曾经对上任的锺馗说：“此等难治之鬼，倒是阳间为多，为鬼为蜮，包藏祸心，每个单位都有。曾派鬼卒稽查，大都是习染成性之鬼，你看着办吧！”这意思说得够明白：不用等其报到，就可以上“难治之鬼花名册”，由锺馗处置。

宋朝陆游，是个很有抱负的诗人，以抗金复国为己任，无奈请缨无路，仕途不顺，又屡遭贬黜，晚年退居山阴，有志难伸。因以《诉衷情》一表衷肠：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壮志未酬，心病缠身，即令死了，也是“鬼可为神”。当年如能披甲上阵，率兵北上，气吞万里如虎，“心病”也许也早好了。但这样的仁人志士，却偏偏找不到“速效”的“心药”，陡然鬓先秋，泪空流。而这“药”就在宋孝宗的抽屉里，却偏偏不给他。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上述贪、祸、疑、机四种“心病”，为鬼为蜮，害莫大焉，其心似铁，心药难医。必以如炉国法，锻之炼之，令邪不压正，始正气浩然。

若锺馗为“官”一任，厉行驱鬼之志，亦应名垂竹帛，万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