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语言保护策略研究
2015-07-04段泗英施璐
段泗英 施璐
摘 要:基于对兰坪县兔峨乡柔若语语言活力的调查与评估,笔者发现怒族柔若语在怒族聚居村落中得到了较好的保留与传承,在怒族和其他民族的杂居村落传承也比较稳定。但是,在语言代际传承上有逐渐弱化趋势,柔若语绝对使用人数也没有随着怒族人口总数的上升得到实质性的上升;加上缺乏传承和保护的语言教育材料和读写材料,在新媒体的冲击与影响下,柔若语在青少年中的传承情况不容乐观。因此,积极采取有力措施加强对怒族柔若语的保护和传承,有切实的必要性。针对兰坪县兔峨乡实际,我们认为,通过加强对柔若语的科学研究、开展双语教育、吸取非遗保护经验、建立柔若语有声数据库等方式可以较好地推进怒族柔若语的保护和传承。
关键词:柔若语 濒危现状 保护传承
★基金项目:2013年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怒族柔若语使用现状及保护研究”研究成果,项目编号:QN2013051
一、濒危语言研究概述
早在20世纪70年代,人们就提出了“濒危语言”这一概念,此后,濒危语言的研究和保护工作在许多国家得到了关注。从整个世界来看,几乎每两个星期就有一种语言消失。抢救与保护濒危语言已是一个刻不容缓的全球性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1年的报告称,世界上现存的六千多种语言中大约有一半的语言处在危险之中或濒临消失。国外关于濒危语言的研究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很受重视,研究和保护也取得了显著成果。世界各地区相继出现的以“濒危语言问题”为主题的研究机构,为濒危语言的研究和保护工作提供了有力保障。比如,美国的language(《语言》杂志)和夏威夷大学的《语言纪录与保护》(language Documentation ( Conservation)两本杂志为濒危语言的记录和保护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
国内对于濒危语言的研究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2000年中国民族语言学会和《民族语文》杂志社在京召开关于我国濒危语言问题的学术研讨会,首次在民族语言学界提出了“濒危语言”的概念。近十几年来,我国的一些高校和科研单位还与联合国教科文及国际濒危语言基金会等组织开展过我国濒危少数民族语言调研和保护的合作项目。以戴庆厦先生为代表的一批语言学家为濒危语言的研究和保护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们在濒危语言的保护与研究中也取得了一系列成果。诸如戴庆夏先生的《中国濒危语言个案研究》,韦茂繁、韦树关的《衰变中的中国京语》,何学娟《赫哲语濒危成因探》,赵阿平的《濒危语言——满语、赫哲语共时研究》,刘力坚的《连山壮语词汇嬗变的系统分析》,黄平文的《论影响和制约壮语使用与发展的几个主要因素——以龙相村语言使用变化为个案》等,也有一些外国学者在中国濒危语言研究保护上做了较大贡献,如日本学者中西裕树的《广东畲语的现状与抢救活动》等。
云南是我国民族最多的边疆省份,有着丰富的语言资源。在全国22个人口在10万人以下的人口较少民族中,云南省境内就居住着独龙族、德昂族、基诺族、怒族、阿昌族、普米族、布朗族等7个,占全国人口较少民族的1/3。学术界对云南濒危语言研究的成果也比较多,最具有代表性的成果如戴庆厦先生的《阿昌语简志》《阿昌族语言使用现状及其演变》,孙宏开先生的《柔若语研究》,袁炎先生的《阿昌语个案调查研究》等著作。此外还有孙宏开的《怒族柔若语概况》、何丽的《濒危语言保护与语言复兴》、许鲜明与白碧波的《云南濒危语言保护传承的问题及对策研究》等。
二、怒族柔若语的濒危现状分析
怒族是云南省怒江州特有的一种少数民族,也是云南乃至全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之一。据2000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统计,怒族人口总计28759人。怒族自称“怒苏”“阿怒”(怒江州福贡县),“怒”“阿怒”(怒江州贡山县),“柔若”(怒江州兰坪县、泸水县)。[1]1怒族大都居住在怒江两岸海拔1500—2000米的山腰台地上,其分布状况有怒族聚居,怒族与傈僳族杂居,怒族与白族杂居,怒族与傈僳族、白族杂居等多种形式。怒族有自己的语言,但是贡山、福贡、原碧江及兰坪等地的怒语差别很大。兰坪怒族语俗称柔若语(或若柔语),主要使用于兰坪县兔峨乡江末、果力、小村等自称若柔的怒族人中。柔若语与贡山阿怒、福贡怒苏完全不能通话。但是通过深入兰坪县兔峨乡调查发现,当地操柔若语的怒族基本上都能与傈僳族、白族进行通话。
课题组成员通过对兰坪县兔峨乡怒族聚居或者杂居村落的走访、调查。通过对不同年龄阶段的柔若语使用者语言能力的测试,并对柔若语的语言活力作了评估,初步得出了目前柔若语的使用状况及濒危情况。
语言代际传承方面,怒族聚居村落如江末、果力、吾皮江等村保留较好。一个家庭中,除了小部分外来人口(主要是娶进的傈僳族或者白语的媳妇,也有少部分招进的白族、汉族或者傈僳族的上门女婿)外,第一语言基本为柔若语,同时基本上都皆熟悉傈僳语和白语,能用汉语进行交流。在怒族与傈僳族、白族杂居村落,比如兔峨村、小村等,语言代际传承基本能实现,中老年怒族人的第一语言基本都是柔若语,但是青年中的一部分怒族人的第一语言为傈僳语或者白语(这种青年人一般母亲为傈僳族或白族),17岁以下少年儿童则第一语言为怒语、傈僳语的比重相当,且第二语言为汉语的比率明显增加。这首先是怒族和傈僳族的族际婚姻的直接后果,也是现代进程对民族语言的传承影响的直观体现。在对柔若语词汇的掌握程度上看,在代际传承上递减趋势也较明显。自称第一语言为柔若语且能与本民族进行熟练交流的怒族青少年,在柔若語词汇的掌握上不容乐观。
从语言使用者的绝对人数和语言使用者占总人口比例来看,据兰坪县兔峨乡工作情况汇报材料汇报,目前兔峨乡怒族人口占全乡总人口的15.01%,且近年来怒族人口总数有所增加。但是有少部分是由于受到民族政策的感召,因随母或随父而选择以怒族为民族成分,但其实对柔若语并不熟悉。因此,柔若语绝对使用人数并没有随着怒族人口总数的上升得到实质性的上升。
从现存语言使用域的走向来看,由于兰坪县兔峨乡本身地处偏远山区,人口流动性与迁移不明显,但是也有小范围内的人口迁移。比如兔峨乡小村由于离兔峨乡乡镇府较近,村子所在台地也相对平坦,因此,本村内的很大一部分傈僳族是从深山里搬迁下来的。这种人口的小范围迁移一方面对柔若语的使用和传承有一定的冲击,但是由于操柔若语的怒族是小村的世居民族,对外来的傈僳族也有一定的同化作用,因此,短期之内,柔若语使用域的变化不明显。
从对新语域和媒体的反应看,由于广播、电视的普及和电脑的普遍使用,特别是近年来智能手机的普及使用,本来相对闭塞的兔峨乡居民对外部世界的认识逐渐拓宽与加深。新新媒体的介入在语言方面的最大冲击就是人们对汉语方言,尤其是普通话的认识和了解加强,重视程度也随之加强。当地居民尤其是青少年渴望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他们认为普通话是他们走向外面的通行证。这一方面是时代进步的体现,但如不采取果断措施,也必然导致青少年的母语水平下降。
从语言教育材料与读写材料方面来看,由于怒族绝对人口较少,目前兔峨乡的几个小学(包括村小和完小)都没有专门开展双语教学。儿童对母语的习得主要还是依靠家庭,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处学会,大多数怒族学前儿童入学前的第一语言为柔若语,但是进入学校之后,他们就会在与同学和老师的交流和交往中逐渐学会傈僳语、白语、汉语等语言。加上柔若语没有文字,因此,目前在柔若语的传承和保护上语言教育材料和读写材料都比较匮乏。
三、怒族柔若语的保护思路及保护对策
基于对兰坪县兔峨乡柔若语语言活力的调查与评估,我们发现目前怒族柔若语在怒族聚居村落中得到了较好的保留与传承,在怒族和其他民族的杂居村落传承有受影响,但目前也比较稳定。但是,由于兔峨乡怒族人口基数较小,操柔若语的怒族绝对人数也没有明显上升趋势,加上缺乏传承和保护的语言教育材料和读写材料,在电视、电脑、智能手机等新媒体的冲击与影响下,柔若语在青少年中的传承情况不容乐观。所幸的是怒族人口分布相对集中,加上当地相对宽松的民族政策,老百姓对民族语言态度较为积极,有保护与传承本民族语言的迫切愿望。因此,积极采取有力措施加强对怒族柔若语的保护和传承,有切实的必要性,也有现实可行性。针对兰坪县兔峨乡实际,我们认为,通过加强对柔若语的科学研究、开展双语教育、吸取非遗保护经验、建立柔若语有声数据等方式可以推进怒族柔若语的保护和传承。
(一)加强柔若语科学研究
国家语委2012年发布的《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中提出了“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的指导思想,并提出了“民族语言文字的科学研究”是具体做法之一,足见关于民族语言文字的科学研究对其保护传承的重要性。[5]目前学界对柔若语的科学探究已有了一些成果,比如李绍恩、李志恩先生的《怒族若柔语言资料集》,孙宏开、黄成龙、周毛草先生的《柔若语研究》,孙宏开先生的 《柔若语概述》等。这些研究成果从宏观方面对柔若语的语言事实进行了描述与记录,无疑对柔若语的传承和保护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也为后继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资料。然而,到目前为止,关于柔若语的研究还缺乏微观的深入研究,比如缺乏柔若语的语言生态、语言国情调查研究;缺乏柔若语与其他三种怒语方言的比较研究;缺乏柔若语与傈僳语、白语和汉语的语言接触研究等。而这些方面的研究无疑可以对柔若语的科学保护提供多角度的借鉴与参考。另外,已有的研究成果基本反映的是柔若语十几年前的情况,随着时代的发展,柔若语的使用环境有了一定的变化,加上现代新媒体的影响和冲击,柔若语难免会出现新的情况和特点。因此,为了科学保护与传承柔若语,有必要对新时期的柔若语现状进行全面的调查和研究。
(二)开展双语教育
兰坪县兔峨乡境内有傈僳族、白族、怒族、彝族、普米族、纳西族等12个民族,至2013年末,全乡人口20202人,其中,傈僳族人口13024人,占68%,怒族人口2917人,占15.01%。①由于兔峨乡民族成分相对复杂,加上师资水平有限,目前兔峨乡各级学校(初中、小学、幼儿园)开展的教学没有专门的双语教学。当地教师以傈僳族和汉族为主,学生主体也多数是傈僳族,因此,平常教学中师生之间能用傈僳语或者汉语进行对话和交流。除了怒族学生与怒族学生的课间交流外,柔若语在学校缺乏交际的场合和氛围,这种现象对于怒族柔若语的传承和保护无疑是令人担忧的。为了及时挽救和保护濒危的柔若语,政府相关职能部门有必要在兔峨乡乃至兰坪县范围内开展以学习柔若语为目的双语培训班或者试点班。这样的培训班和试点班如果长期开展,可以培养一批柔若語和普通话的双语双文化人,让怒族人民既能学习普通话,与外界更好地交流和合作,又能让他们保留本民族的语言,让柔若语得到健康持续的传承。
(三)吸取非遗保护经验
201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中明确规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门类第一类是传统口头文学以及作为载体的语言。②怒族语言是怒族传统口头文学的载体,因此是当之无愧的非物质文化,保护怒族传统文学,当然应该首先保护怒族文学的载体怒语。怒族柔若语作为濒危语言,也理应成为怒族人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然而,目前我国乃至全世界还没有将濒危语言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6]因此,对于诸如怒族柔若语等濒危语言的保护和传承,还缺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机制。但是,我们可以参考和借鉴其他民族传统口头文学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经验和保护措施,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的使命感和紧迫感去保护柔若语。比如选拔柔若语传承人,开展柔若语培训班,开展柔若语口头文学创作活动或者柔若语文娱活动,发展怒族文化旅游经济,扩大外界对怒族的关注度等都可以较好地促进柔若语的传承与保护。根据课题组成员在兰坪县兔峨乡调查走访的情况反馈,当地怒族群众热爱自己的语言和文化,有保护和传承柔若语的强烈愿望,因此这些活动的开展有较好的群众基础。但是,这些活动和工作的开展更需要各级政府和当地文化部门的大力配合和扶持,为当地怒族群众创建这个保护和传承柔若语的平台。
(四)有声数据库建设
“民族语文的规范化信息化建设工程”是国务院办公厅2012年印发的《少数民族事业“十二五”规划》中对于民族语文的工作规划要求。现代社会是信息化高速发展的社会,民族语言的保护也应顺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在濒危语言的保護上,信息化建设也是必经之路,有声数据库建设无疑是濒危语言信息化建设的重要举措。有声数据库的建立要通过调查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文化程度、不同职业、不同交际场合的怒族柔若语使用情况,获取丰富的有声资料,并经过科学的加工、整理和保存。建立柔若语有声数据库,不仅可以让柔若得到长期的“活化”保存,也可以让柔若语得到更多的关注,得到更好的保护。那些有志于怒族柔若语的科学研究但又没有充足的田野调查条件的学者可以通过有声数据库得到客观真实的柔若语田野资料,进而可以对柔若语进行更加深入和全面的研究,这无疑也有利于柔若语的科学保护。
四、结语
少数民族语言是传承少数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和媒介,也是各民族获得民族认同的重要手段。科学保护各民族的语言文字,是对民族语言文字的重视,也是对民族语言文字的尊重。怒族柔若语由于使用人口较少,在语言的传承与保护中,难免受到周边强势语言的影响。因此,积极采取有力措施,科学保护柔若语是摆在人们面前的一个刻不容缓的任务。我们认为,通过加强对柔若语的科学研究、开展双语教育、吸取非遗保护经验、建立柔若语有声数据等方式可以有效地推进怒族柔若语的保护和传承。也希望有更多的研究者关注濒危语言保护问题,提出更多的值得借鉴的举措和策略,让濒危语言等到更科学的保护。
注释
① 数据来源,兔峨乡乡情.
② 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2011年2月25日.
参考文献
[1] 《怒族简史》编写组.怒族简史(修订本)[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4.
[2] 李绍恩,李志恩.怒族若柔语言资料集[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3.
[3] 范俊军.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J].民族语文,2006(3).
[4] 孙宏开,黄成龙,周毛草.柔若语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
[5] 李宇明.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J].语言文字应用,2012(2).
[6] 孙宏开.语言濒危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与社会科学版,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