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伦理与周瘦鹃翻译管窥
2015-07-03王敏玲
Chesterman分五个模式阐述了翻译伦理问题,即再现的伦理、服务的伦理、交际的伦理、居于规范的伦理和承诺的伦理。规范的伦理模式强调了描述型翻译研究和规范理论,即对译作的产生和接受起决定或影响作用的规范的研究。译语文化中的规范代表了当时译语文化对于译作的期待,这些规范又会直接和间接地影响译者的道德伦理。伦理道德因素是构成译者主体品格的重要内容。在规范的伦理中,Chesterman强调译者道德即是符合规范的,不能超出人们的期待。这些规范伦理制约着译者译作的选择以及翻译策略的制定。本文试着探讨影响周瘦鹃的道德伦理因素,以及制约他早期译作和翻译策略选择的规范伦理。[1]
儒家伦理下的孝道突显
中国的国家起源方式是以氏族的血缘家族关系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家族是国家生存的根基,国家对家族的强化,形成宗法家长制。宗法家长制的维护和加强,使中国传统伦理思想非常重视调节家族成员关系的家庭伦理,在一定意义上,家庭道德规范成为社会伦理的首要原则。孟子指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滕文公》上)这样在“人伦”中把调节家族内部的核心关系—— 父子关系的道德规范列为首位,因此,中国传统伦理中“孝”这一德目被抬高到“天经地义”的高度。而西方自古以来以城邦作为国家的统治基础,相对来说家庭关系则比较松散。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使得西方人很少有家庭、宗族观念,形成了一个以个人主义为本位的社会。故西方传统伦理的根本原则,就是体现个人主义的平等自由。[2]
中国近代很多从事译介活动的知识分子源于当时时代伦理特征,在他们的翻译作品中,往往把正常的亲子之爱和人类情感附会成“忠”“孝”,并和中国传统的封建伦理观念联系起来。[2]这点在周瘦鹃的翻译作品中也有体现。他翻译了许多伦理小说,如《歌场喋血记》《慈母》《孝女奸仇记》《慈母之心》等,在翻译策略上,他通过增译的手法,扩展了文章内容,将“孝道”的思想融入到文本中。如在《美人之头》中的一段话:
(1)"I see you have good news," she said.
"Excellent! First, here is a pass for you."
"First my father!"
莎朗荑急问曰:“君果以好消息来未?”予曰:“消息颇不恶。予已将得一护照来,令娘不日可去法兰西矣。”女曰:君必先脱儿父,儿然后行。不尔,儿宁死断头台上,万万不愿弃生吾之人,泰然自去。[3]
故事讲的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革命党人大肆屠杀贵族。贵族之女莎朗荑为救父亲,让钟情于她的革命党人埃尔培为父亲取得通行证。在这段话中,女儿在对话中只说让父亲先行,但在周瘦鹃的翻译中,他充分发挥想象力,运用增译法,表达了女儿宁愿死,也不愿抛弃父亲的决心,体现了女儿对父亲的孝心,在译文中宣扬了孝道。
儒家伦理下的礼教回归
中国始终坚持以理治欲。儒家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朱熹则更走向禁欲主义,说人应“革尽人欲,复尽天理。”(《语类》卷13)到了宋明理学家那里发展为“存天理,灭人欲”。“发乎情止乎礼”是传统社会中处理男女两性关系的基本准则,它要求男女之间的感情要符合一定的道德规范,不能以人的感情为转移。[2]
西方偏重肉体幸福,突出人的感情和谐以及物质欲望的满足,以及其他非理性对幸福的作用。费尔巴哈的“我欲故我在”,认为感性欲望是人的本性,是道德的标准,道德是实现人性的一种手段和工具。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认为人之本性在人的理性,强调人在理性指导下的行为都是善的,道德是理性指导人的欲望满足的结果。在注重物质享受的资本主义社会,人们追求感官刺激与物质满足,直接导致了伦理道德的物化。[2]
民初小说家在中西文化转型与社会化动荡过渡的大潮面前,思想是充满矛盾的也不无偏激,他们在经历了价值观与信仰的双重危机后,开始思考所倡导的文学观,逐渐回归传统。[4]他们的“唯情主义”承认礼教的准则和威严,不允许“自由女”亵渎纯真的爱情。周瘦鹃这时就主张“揄扬中外古今贞孝节烈敏慧义侠之女子,用作女界楷模”。[5]在涉及到有违礼教的内容时,周瘦鹃一般会删节一些内容,如在《面包》一文中的一段文字叙述:
(2)But he did not hear her, for he was drunk, he was mad, excited by another requirement which was more imperative than hunger, more feverish than alcohol; by the irresistible fury of the man who has been deprived of everything for two months, and who is drunk; who is young, ardent and inflamed by all the appetites which nature has implanted in the vigorous flesh of men.
The girl started back from him, frightened at his face, his eyes, his half-open mouth, his outstretched hands, but he seized her by the shoulders, and without a word, threw her down in the road.
She let her two pails fall, and they rolled over noisily, and all the milk was spilt, and then she screamed lustily, but it was of no avail in that lonely spot.
When she got up the thought of her overturned pails suddenly filled her with fury, and, taking off one of her wooden sabots, she threw it at the man to break his head if he did not pay her for her milk.
朗特尔一声不响,跳到她面前,这当儿他早有了醉意,抱住了那女孩子,一块儿滚在地上。这么一来,那两桶牛乳便全个儿泼了个干净。那女孩子挣扎着起来,见翻了牛乳,好不着恼,一边哭,一边拾了石子掷朗特尔。[6]
总共160多个单词的英文文本,而周瘦鹃仅用85字就译完了,通过对比可以看出周瘦鹃的译文对强暴过程处理得非常含糊,如不对照原文,几乎不会与“强暴”联系在一起,至多被理解成主人公朗特尔醉后失态,抱住女孩亲吻而已。综合原因是译者考虑到社会的礼教观念,有意删减原文内容,以避免落得个“诲淫诲盗”的坏名声。这种删减情节,规避隐晦地进行改写的翻译策略,一方面体现译者的社会责任感,另一方面也有着当时社会道德规范的约束压力。
士大夫的爱国情怀
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实行的是文官制度,孟子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使得士被赋予从政、参政、管理国家大事、治平天下的重任。“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是出身儒门的士的主导心态与理想支柱,然而废除科举使得现代知识分子已经不可能像古代士那样以实践“王者之道”,“治国平天下”为自己的职业,但是他们的心灵仍旧与祖辈相通。他们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崇高的历史使命感,是与前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使命感与忧患意识相通的,是对于中华民族传统精神在现代的继承与阐扬。[7]
周瘦鹃对爱国小说和军人小说的翻译深深地展示了他的爱国主义的情愫。除了翻译了《坎拿大之爱国女子》《爱国少年传》《情人欤祖国欤》《爱夫与爱国》等爱国小说外,在翻译策略上,周瘦鹃也通过增译法,扩充文本的信息,以表达他的爱国情怀。
(3)"Spaniards! I give my son my fatherly blessing! Now, Marquis, strike, without fear-you are without reproach."
吾西班牙之国人乎,吾今当吾国人前,祝吾儿子多福。吾老矣,为国而死,死无憾也。侯爵,汝其趣下而刃,毋少畏惧。吾死,亦决不汝尤。[1]
在《男儿死耳》一文中,法国将领维克都在一次突袭行动中捕获西班牙侯爵莱高纳一家,为保家族血脉,老侯爵向法国将军求情保大儿子一人生还。在上述他对儿子的谈话中,他只是让儿子不要害怕,也不要有负罪心理。但在周瘦鹃的翻译中,他为老侯爵增加了“吾老矣,为国而死,死无憾也”的话语,表达了老侯爵的爱国之情和为祖国死而无憾的高尚情操。通过这些翻译作品来激发当时身处内忧外患的国人反帝救国的爱国热情。
权利话语下的宗教归化
周瘦鹃深受儒家的价值体系的熏陶,是儒家价值观的捍卫者,在翻译作品中,他用儒家的修身之道的认知模式审视及解释基督新教教义,以削弱基督教在19世纪末通过各种渠道在中国辐射出来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力量。他对基督教思想的操纵或者有意误读可以看作是他消解和推翻西方文化霸权的一种策略。
周瘦鹃翻译了托尔斯泰的《宁人负我》,其英文名是“A Long Exile”。书中描述了一个被冤枉杀人而被判入狱的埃克西诺夫,在二十多年的牢狱生活后,妻离子散,在狱中遇到了当时的真正凶手。但是他却放弃了揭发凶手潜逃的行为,以基督教的博爱精神宽恕了凶手,使得凶手良心发现去自首,但当赦免状到时,埃克西诺夫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文中一段话如下:
(4)“And its all that villains doing!” thought Aksionov. And his anger was so great against Makar Semyonich that he longed for vengeance, even if he himself should perish for it. He kept repeating prayers all night, but could get no peace. During the day he did not go near Makar Semyonich, nor even look at him.
当下里不由得不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大半生都害在那恶贼奴手中,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呢。一会儿却又心平气和起来,想宁人负我,我毋负人。如今年已老了,死正不远。与其报仇于那人之身,不如自己早些儿死,保着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体,总算一生没有对不起人家的事。当夜便祷告了一夜,第二天也并不和西米拿维克接近,连正眼都不向他瞧一瞧。[3]
文章宣扬了托尔斯泰基督教的“博爱”主张,其核心思想是一个“爱”字:爱自己、爱别人、爱仇敌、爱一切人。可见,托尔斯泰在这里要传达的爱仇敌,是为了爱神。
周瘦鹃采用归化法,用“宁人负我”的儒家思想来传递全文的主题。在文中也增译了一些内容,进一步阐释了这一观点,“宁人负我”出自张养浩的《牧民忠告》:“宁人负我,无我负人,此待己之道也”。宗旨是“待人以恕律己以严”,体现了儒家的“克己复礼”的礼教观点。“恕者,仁也。如己之心, 以推诸人,此求仁之道”(《论语正义·雍也》)故恕人者不仅是恕其过、罪,而是要将明觉仁爱流贯入所推诸人的心中,真正的恕是要立人达人,成人成物。这和基督教中的“爱仇敌”的根本出发点是不同的。
结 语
规范的伦理道德对译者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他们会制约着译者的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制定,在翻译中体现了译者的思想性。这种思想性既包含着译者对自身主体人格和自我实现的追求,也包含着他们对现实的关注以及对终极存在和终极意义的探索和追求等。周瘦鹃的译作深受儒家伦理中的孝道、礼教思想影响,同时还受到士大夫的爱国热情、民初的哀情情结和民初对基督教的抵触情绪的影响。在翻译策略上通过增译、删节和归化手法进一步体现了这些规范伦理。
基金项目:江苏省2013年度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项目编号为CXLX13-777);苏州市职业大学青年基金项目(项目编号为2012SZDQ24)。
参考文献:
[1]李庆明,刘婷婷.译者主体性与翻译过程的伦理思考——以文学翻译为例[J].外语教学,2011(32):4,263.
[2]吴建国,魏清光.翻译与伦理规范[J].上海翻译,2006(2).
[3]周瘦鹃.欧美名家短篇小说[M].长沙:岳麓书社,1987:270,441.
[4]刘明坤,申维.“礼教”与“情教”的艰难跋涉——晚清民初言情小说简论[J].玉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9):1.
[5]周瘦鹃.怀兰室丛话[J].女子世界,1904(2).
[6]周瘦鹃译.面包[Z].范伯群编.周瘦鹃文集(第3卷)[C].上海:文汇出版社,2011:292.
[7]范伯群,朱栋霖.中外文学比较史1898-1949[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61-62.
作者简介:
王敏玲(1977— ),女,山西运城人,苏州大学博士研究生,苏州市职业大学讲师;研究方向:文学、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