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掉的记忆
2015-07-03彭怀仁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有很多事,已如过眼云烟;而上世纪1973年夏天,大理市下关文化馆,组织下关地区职工业余文学创作小组,学习写作的那几年的人生经历,却是我一生之中抹不掉的记忆。没有那段经历,我不可能在文学创作的小路上一直走下来;没有那段经历,下关地区不可能涌现出那么多终身与文学相伴的少数民族作家。
一
41年前的1973年初夏,下关市文化馆为了繁荣白族地区的业余文学创作,组织了下关地区职T业余文学创作小组,开展业余文学创作活动。市文化馆给下关地区厂矿企业的一些业余作者所在单位发出通知,邀请作者参加业余文学小组活动,并为作者请假,定于每周周六下午在下关文化馆,开展业余文学创作活动。我和30多名业余作者,就是那个时候,成了下关职工业余文学创作小组的成员。每周半天的学习活动,在学习文学理论的同时,进行业余文学创作,多数时间是讨论作者的作品,集思广益,取长朴短,反复修改习作,然后,向报刊投稿。那时的学习相当认真,讨论作品,推心置腹,不出半年,就有人在《云南日报》上发表文章,十分令人振奋。大伙对文学兴趣更浓,暗暗努力,争取早日让白己的习作变成印刷体。
当时,参加文学小组的人,有的,早已发表过作品,如那家伦、刘傅森、张焰铎、舒宗范,有的,即将迈进门槛:我和几个刚进门的主儿,只有带着收音机,听别人高谈阔论的份。
那个文学小组,常常请从北京、上海等大地方来下关的编辑、作家,到小组讲课,记得《人民日报》等报刊的编辑老师,在当时下关工人文化宫一楼简易的办公室里,给我们上课,给我们充电。
当时,办公室在楼梯下的过道里,很窄逼,人来得多的时候,就到工人文化宫西北角、公厕所旁边的草皮地上学习讨论。多年之后,有人戏称下关文学小组为草皮地文学小组。好在草皮地也是有情物,十数年之后,那块风吹日晒的草皮地上,公然也长出了松毛菌、青头菌、红见手,乃至松茸!这个文学小组的成员们,多数矢志不移,一直在崎岖的文学小路上攀爬不止,大多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多数都先后出版了文学专著,并且至今笔耕不辍。张焰铎(白族)、康平、何百源成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舒宗范、谢本良、杨水清(回族)、张泉、董云汉、彭怀仁(白族)、邓英鹦、杨荣昌(白族)、茶山青、刘傅森(壮族)成了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还有多人成了大理白族白治州作家协会会员。
文学小组出道较早的有舒宗范、张焰铎,大伙还在学习写作时,他们就陆续在报纸上发表作品,当他们的作品发表之后,全组人便坐在一起,共同阅读、欣赏他们的文章,那种喜悦,只有发表了作品的人才能领悟到,而我们中的大多数,只有跟着乐的份。那时我好羡慕他们!之后,也有人在读了他们发表的作品后,试着把白己的习作寄出去,“丢个石头试水深”。记得最先有所收获的是陆军60医院的作者王仕林,他的散文《红花满军营》,就是阅读别人文章、努力练笔之后,发表在《云南日报》上的处女作。
二
我们一起学习写作时,白族作家张焰铎还是农业银行的职员,几年之后,他因创作的作品越来越多,便调到下关文化馆工作,之后不久,升任下关文化馆馆长。其间,他发表了不少有一定影响的文学作品,并出版了小说集《醒着的望夫云》,之后不久,他又升任大理市文化局局长,成为有一定名气的白族作家。1990年5月,他的散文集《说不完的大理》又出版发行。在大理地区有了一定知名度后,他先后担任大理市作协主席、大理州作协主席,成了名冠苍洱的白族作家。这期间,他又相继出版了散文集《婚途》、儿童文学集《洱海的孩子》。此外,他的小说《彩月和她的情人》改编成电影,在全国公映后,引起很大反响。为了鼓励他,大理市政府决定分别奖励他和电影男主角吕晓禾人民币各一万元,开大理作家获大奖之先河。记得那天颁奖时,张焰铎激动不已,真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作为文友,我为他高兴,同时也分享了他的一份喜悦。
之后,我遇到文友朱家凤,他说,张焰铎,苦了大半辈子,终于苦出了一点名堂,他应该算是当年我们文学小组这碗“带帽饭”头上的“盖面菜”了!
我说,他能有这样的业绩、取得这样的荣誉,实在不容易!说明他爱文学的感情比我们深,他付出的心血比我们多!
老朱说,他闲下来后,也没有丢掉文学,还一直笔耕不缀。
我说,是啊!每逢我和他在下关街头相遇,他都要拉着我在街边讲说文学好一阵,常常讲得唾沫横飞,真是个执著于文学的有心人。
三
30年前,在大理地质队工作近20年的诗人康平,调北京地质部《山野文学》编辑部工作时,他深情地说,没有当年下关文学小组的历练,我不可能进北京。
想到康平,我便想起2010年一个春日的下午,我正在家中看报纸,忽然听到电话铃响。我忙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那边说:“老彭,听得出我是谁吗?”
听声音,我不知对方是谁?忙说:“不好意思,一时听不出你是哪一位?”
对方说:“我是老康呀!早年,咱们在下关文化馆一起学习写作。当年我还送过给你一本诗集《野丁香》!”
我说:“原来是康平先生,我一直记着你。你调北京后,曾读过你写的文章。只是没和你联系过,你咋知道我的电话?”
他说:“最近,我在中国作家网上,渎到你的文章,电话是在文章后面见到的。当年那些文友还好吗?他们还在写文章吗?”
他一一询问了当年文友的近况后,说,他退休之后,从北京回到老家石家庄。读书写作之余,就想起了第二故乡大理的文友们,想起了上世纪70年代初期,大伙在下关文化馆门前的草皮地上讨论文学创作的情景来。
说实话,那是我们一生中,挥之不去而又难忘的一幕。当时,我们共同讨论各白的习作,互帮互学,修改完毕,再投寄报刊。其中不少人,就是从那时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的。之后,不少人成了当地文学创作的骨干。有的还走上了报刊编辑岗位。老康就是在取得一定成绩之后.调到北京地质部编辑《山野文学》杂志的。后来,他还多次到云南采风,写了多篇歌颂云南的美文。
我一一回答了他提到的文友近况后,他很感慨。当年在草皮地上切磋文学的文友们有的出版了多部文集,成了中国作协会员,有的在大学里当教授,其余大多成了省作协会员。大伙都忘不了养育自己的苍山洱海这片皇天厚土,大伙都忘不了当年文学创作小组的组织者下关文化馆,大伙都忘不了下关文化馆门前那片萌生出蘑菇、香菌的绿草地。在文学小组里较差的我,也曾在文学的园林中种出了些许小菌,及至晚年,仍不遗余力地在电脑屏上撒下“松毛菌种”,一旦雷雨过后,便到文学园林中拣拾小菌。
老康听完后,说:“有啥想说的,随时打电话聊,这就是我家中的电话!”
我说:“好!”
之后,我写了一篇题为《温习往事》的短文,发表在中国作家网上,老康看后,连忙给我打电话,还写了一篇回忆当年文学小组学习时的短文,也发表在中国作家网上。
之后,他给我寄来他出版的三部文学作品集,我也给他寄了我的小说集《献丑》。我们常常互通电话,在电话里回忆当年文学小组学习写作时的趣事,相互询问当年文友后来的创作情况和晚年的生活。时不时,听听对方的声音。从中获得一份友情的温暖。
四
曾在白族地区工作了20年的广东作家何百源,一提到下关文学小组,常常感慨涕零,他说,没有下关文学小组,就没有我何百源的今天!没有下关文学小组,我只会成为一名称职的林业工程师,绝不会成为一名出版8本文学著作的作家,大理是我的第二故乡,下关业余文学小组,是我文学生命的起点,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苍山洱海对我的养育之恩。
何百源回广东近30年,我俩当年在文学小组时,结下了深情厚谊。他回广东之后,我们一直书信往来;就是在用电脑写作之后,依然用笔,鸿雁传书。我们的书信,大多交流文学创作的甘苦,如像当年在下关文学小组讨论习作那样,相互阅读对方的习作,取长补短,出点子,挑毛病,共同完成二度创作。下关文学小组互教互学的学风,一直支撑着我俩并肩前行。
我与当年文学小组相互联系最长的,当数何百源先生了。有些身处大理的文友,常常见面,随时可以交流。而我与何百源,相隔数千里。在电话顺畅,网上交流快捷的今天,鸿雁传书,已成土冒。原先互通书信的文友、编辑们换笔之后,大都懒得手写了。要说什么,一个电话,一封电子邮件,解决问题。这些年来,我一直延续着通信联系的,就只有他了。我们之间,书信来往,有信必复,很少怠惰。我们之间,来往的信件,不是那种编辑复信的短笺,多是千余字的絮语,有时长达两千余言。不讲家长里短,不讲油盐柴米,只讲文学创作,只讲四季种收。像当年在文学小组那样,把白己的习作寄给对方,相互提意见,出点子;常常将各白发表的作品复印一份,寄去以博一笑:再就是互通文界信息,转告一个刚刚发表新作的报刊地址,让对方好去投石问路。有时还询问一下当年文友的创作信息,谁又有新作在什么报刊发表,让其共享一份喜悦。何百源先生戏称我们的书信,是一顿顿丰盛的精神大餐,潜移默化地滋养着我们的文学生命。有时想想,我俩在文学创作的小路上一直苦苦攀爬至今,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应归功于近30年来持续通信的相互影响、相互鼓励。因为,文学创作,切忌孤军作战,文学创作需要相互探讨,需要相互刺激。想想我们周遭,当年一起学步的文友,因为长期没有文友的鞭策,一个个远离文学而去了。即便有的人也曾多次呼喊要重新写作,但终究三年不握笔,下笔已无言了!每念及此,我真从内心感谢多年来与何先生的书信交流。“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不少知名作家呼吁,握了鼠标别丢笔。我觉得,我们的通信,也是不丢笔。信中的句句妙语,比我们文章中的妙句还精彩。有的信,本身就是一篇美文。我还觉得,在通讯现代化的当今,能读到文友的亲笔信,是一种幸福。因为,书信是心语的倾述,读后,让人心里甜,读信如吸蜜。2005年,我曾写了一篇《读信如吸蜜》的短文,发表在《大理日报》《洱海》副刊上。
至今,我的案头,还保存着近三百封何百源的来信,这些信,记录了我们在文学小路上慢慢前行的足迹,记录了我们的深情厚谊,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是我们的另类作品,尽管它们不能发表,但我觉得它们比一些已经发表了的作品还珍贵。
五
每当提到当年的文学小组,那个喝洱海水长大的当代著名白族学者、大理学院教授张锡禄,在我面前说过不知多少次。他说,没有那个文学小组,就没有我张锡禄的今天!没有那个文学小组,我张锡禄退休时,就是一个大理制药厂的工具保管员!我始终都在感激那个文学小组给我的恩惠!
张锡禄也是在文学小组认识的文友,因为我俩都在工厂当工人,有共同语言,走得更近,说得投机。缘于他学习写作,后来专攻民族文化,几十年如一日,潜心钻研本民族历史文化,成为知名学者。我写他认真做学问的短文《找准目标》在报上发表之后,一位文友打电话对我说:“看来,一个人能否做出点事来,首先要找准目标,找不准目标,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最后,啥事也做不成!”
我说,是的!人一生的时光有限,想做的事情很多,什么都想弄一下,最终什么都做不好。而找准白身优势的事去做,就能做出点名堂来。张锡禄先生,就是利用白身对本民族历史文化比较了解这一优势,咬住不放,最终从一位初中毕业生,成长为知名学者、教授。如果当初,他不找准目标的话,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文友在电话里说:“那是当然140年前,你我一道学习写作的人,有好几个都是从工厂退休的!相比之下,他算是佼佼者了!”
是的,张先生应算一位学有所成的人。当年一起学习写作的文友朱家凤,曾著文称他是《从田野里走来的教授》。20年前,我曾写过一篇题为《老鼠哲学》的文章,说张锡禄研究白族历史文化像老鼠啃米柜那样,盯准一个洞咬,柜子磨通后,白米就哗哗淌出。之后,我又写过一篇《舍远求近》的文章发表在《安徽老年报》上,文章说,原先张先生曾学写小说、散文、诗歌、又搞文学评论,结果,啥也没弄出名堂,最后,他选准自己最熟悉的本民族历史文化,锲而不舍,终于弄出几本专著来。再后来,我觉得他找准了目标,做出了业绩,便写了《找准目标》。
回到原先的话题,40多年前,张先生参加工作后,是一家制药厂的工具管理员。当他找准研究白族历史文化的目标后,利用一切业余时间,走遍苍山洱海之间的田野,调查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积累了数万张资料卡片,后来,从工厂走进了文化研究部门。再后来,先后出版了《南诏与白族文化》、《大理古塔》、《马帮文化》、《龙神化传说》、《大理历代名碑》、《大理白族佛教密宗》、《元代大理段氏总管史》等多部专著,成了知名学者。
他以《老鼠哲学》的精神,结合白身优势,《舍远求近》,《找准目标》,最终学有所成。
六
值得一提的是,原下关水电一处的工程师曾孟群,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他随单位调离云南之后,转战湖北、陕西,把青春和生命,奉献给祖国的水电事业。退休之后,搁笔多年的他,又重新握笔,书写自己的人生,在三次重病住院手术的间隙里,写出了长达100多万字、记录下关西洱河电站建设的长篇小说《老大这一生》,作为交给当年那个文学小组的作业。当我接到老曾沉甸甸的书时,不觉热泪盈眶。记得当年,在一起学习写作时,老曾非常谦下,每次讨论作品时,他总是听别人发言,吸取养分。一副甘当小学生的架势。
捧着老曾的书,我不禁想起38年前,与老曾分别的场景。那是大伙最后一次在一起学习。那天,下关文化馆白族作家那家伦,宣布学习结束时,老曾慢吞吞地说,那老师、各位师兄,我想说两句话,耽误大家一会儿。说着,他突然哽咽起来,然后用右手拿下眼镜,用左手背擦了擦流泪的双眼。说,下星期三,我们单位就要离开大理,去湖北建新电站。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学习写作了。我心里十分难过。以后,到了湖北,工地离城很远,不会有这样好的学习机会了。可惜呀,我在大家的帮助下,刚刚在文学小路上走出去几步,却不能继续跟在大家后面走下去了。
那家伦说,不怕,你可以白己练,多看别人的作品,多写白己熟悉的生活,积蓄力量,积累生活,有时间,就多练习。实在没有时间,就以工作为重,只是不要忘记白己曾经爱好过文学、曾经在大理学习过写作。
老曾说,老师放心,我不会忘记文学,不会忘记你引导我们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更不会忘记苍山洱海对我的哺育,洱海水,已溶化到我的血液之中,总有一天,我会回报老师、师兄,回报苍山洱海的。
有人说,老曾,你从湖北来大理,为白族地区建电站,辛辛苦苦10多年,把你最美好的青春,奉献给了大理,我们感谢你们给大理留下了造福子孙万代的能源。我们会记住你的,大理人不会忘记西洱河电站建设者。电灯一亮,我们就会想起你们。想起我们一同学习写作的美好时光!
有人说,老曾,你是学工科的工程师,你这么热爱文学,值得我们学习,你爱文学的精神,是我们在文学小路上前行的动力。
老曾说,文学把我们连到了一起,我们都别忘了文学吧!老曾说完,走拢那家伦老师,然后,与老师抱在一起。之后,他又一一拥抱了好几个同窗男性文友。
临走,老曾拱手说道:老师、师兄们,老曾就此别过,文学,是我们的共同爱好,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忘记文学,不会忘记大理文友,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文学小路上重逢的。
那家伦说,是的,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散场之后,十多个文友簇拥着老曾,一直把他送上开往西洱河电站的公交车。
公交车开动后,老曾从车窗伸出手,摇摆着手,与大伙依依惜别。
回来的路上,张锡禄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说:老曾这一走,此生恐怕难见面了。
我说,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惜别有时,重逢有期!
大约4年前,老曾给张锡禄写来一封信,说,他在中央电视台看到张锡禄讲大理白族历史文化讲座,他做梦也没想到,张锡禄竟成了著名白族学者、大学教授。
前年,老曾用凝结着他心血和汗水的长篇巨著《老大这一生》与我们在当年的文学小路上重逢了。
七
说到文学小组的学友,我想起了那位一贯写作严谨的白族作家朱家凤先生。他也和我一样,来自于工厂,不同的是,他是教师出身,说话做事,刷子掉毛——有板有眼。他一生之中,写了不少散文、小说、电影剧本,但我觉得,他最成功的作品,当数他的女儿——白族文学博士朱安女。
老朱一生喜爱文学,他女儿读高中时,老朱就教女儿写文章,朱安女读高中时,就有文章发表在大理地区的报纸上。朱安女高中毕业后,被保送到西南大学,学习文学戏剧创作专业;大学毕业后,到大理学院任教:两年之后,攻渎文学硕士:又两年之后,考上了四川大学中文系博士生。朱安女考上博士生后,老朱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我真替他高兴。看着他眼里的亮光,时光流回到上世纪的1995年7月。从打他女儿考上高中起,老朱就把心思用到培养女儿上。女儿受他的濡染,对文学很感兴趣。父女两一碰面,就共同探讨文学。女儿读大学后,相隔遥遥,父女两从未间断过对文学的探讨;书信里谈文学,电话里谈文学,习作共赏析,思想常交流。女儿读大学的4年里,老朱放下白己的写作,悉心于做女儿的手杖。其间,我曾劝他别停笔,但他说:“一心不能二用,把业余时间用在女儿的学习上如同存银行,比白己写作强!”
在朱安女读博士的四年里,老朱一直当女儿的陪读,东奔西跑,为女儿的博士论文搜集资料。2011年朱安女的博士毕业论文《文化视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不但赢得社会各界好评,还荣获云南省第十七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专著)二等奖。当老朱把这一喜讯告诉我的时候,我说,当年一起学习写作的文友,将近40人,多数人都有作品,都有专著,但是,家里培养出文学博士的只有你老朱一个,朱安女是你最成功的作品,你为文学小组长了脸,你让我羡慕不已。
老朱听后,淡淡一笑:要不是当年文学小组的老师和师兄们,给我一桶,我哪能倒给我姑娘几碗?我姑娘成为文学博士,功归于滋养我的下关文学小组!
我说,功归家凤,没有你,就没有白族文学博士朱安女!
八
写到这里,我觉得老朱培育白己的女儿,到了痴迷的程度。说到痴迷,我又想起了另一个故事——
1974年一个冬天的晚上,当天,曾孟群来文学小组学习,晚间在张锡禄家寄宿,一起修改老曾的一篇小说。改着,改着,不觉到了第=天凌晨两点多。这时,老曾尿急得不行。那时,张锡禄家里还没有卫生间。两人只好下楼到公厕去小解。他俩还未走到公厕,便被迎面而来的巡夜纠察队堵住。纠察队的人问:半夜三更,想搞破坏呀?
张说,报告队长,家里没有厕所,我们尿急,上公厕撒尿!
问话的那人说,放狗屁!不逮着你们,你们肯定要作案!
另一个人说,阶级斗争相当复杂,万万不可初心大意!带走!
于是,他和老曾便被带到街道派出所。
到派出所后,经过询问笔录,一再询问作案动机之后,派出所警察看着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的老曾和张锡禄,觉得不像搞破坏的阶级异己份子。然后,几个人进里屋,说了一阵悄悄话,才折回来。一位警察问:你们真是出来撒尿吗?
张说,报告公安,真是撒尿,我们都是捏笔杆的人,哪有胆量搞破坏?不信,请首长打电话问居民委员会。
那位警察听后,立马给居民委员会打电话。打完电话,那位警察说,给我记住,回家后,弄个马桶,以后晚上撒尿,别他妈出来,再给老子们添乱了!
张说,报告公安,以后,再也不敢出来撒尿了,再也不敢给公安添乱了!
就这样靠着痴迷文学,张锡禄从一个工人写成大学教授,老曾也写出了洋洋百万言的长篇巨制《老大这辈子》。
九
2010年秋天,曾在大理白族地区生活了20年的昆明文友舒宗范,从省城来大理旅游。他找到我后,说要见见当年一起学习写作的老朋友。多年没见面了。老舒这次旅游,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见30多年前在下关一起学习文学创作的文友。他让我打电话,邀约当年的文友。
老舒,是我们那伙文友中,发表作品较早的一个,他是森林勘察队员,写了不少森林之歌,当年学习时节,他写的诗歌《踏遍青山》,入编上世纪70年代中期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诗集《理想之歌》,他是“文革”之后,文学小组里第一个加入云南省作协会员的人。1985年,他从大理调到云南省林业厅《云南林业》编辑部,担任文学副刊编辑,至今,他虽然退休,但仍在为《云南林业》的编辑工作,挥洒着汗水。
他担任编辑的年月里,经常下基层组稿,还通过举办培训班、笔会,提高作者的写作水平,为我省林业战线培养了一支业余文学创作队伍。他是一个豁达、开朗的人,喜欢结交文友,他与作者平等相待,深受全省作家和林业战线业余作者的喜爱和尊敬。
他常来大理组稿,每次都要拜望当年的大理文友,相互切磋文学创作技艺,相互交流文学创作的情况,对一些年轻作者,他使大力气,帮他们修改作品,让人感到他既像一位苦口婆心的老师,又像一位对人关怀备至的兄长。
另人难忘的是,他常委托我替他向大理文友约稿,文友的稿子发表后,他还打电话问我:他们收到样书和稿费没有?有的人没有收到,他又去财务那儿询问,敦促财务人员寄出。我觉得,他是一个相当敬业的编辑。
那天,文友在一起聚会,当年的年轻后生、中年汉子,一个个成了须发灰白的老者,大都感慨时光的无情。那一天,大伙说的,多是30多年前一起学习写作的往事,有的人还带着白己一生的心血结晶专著送给文友,那种情真意切,如像小学生给老师递交作业。有人说,如果当年大家不在一起学习写作,就不可能一生爱好文学,也不可能出书。无论如何,都应该感谢下关文化馆的领导、感谢当时抓文学创作的白族作家那家伦和施沛两位老师。没有他们组织大家,就没有业余文学创作小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们改变了大伙的人生之路。毕竟,那时的学习,提高了大伙的写作水平,使不少人成长为编辑、作家,成为机关干部。吃水不忘挖井人,几十年过去,大家一直记得当年他们的良苦用心!
那天,进餐时,虽然菜很丰盛,但大家都喋喋不休地讲文学上的得失,盘点各人的成绩,可以说,是用文字下酒。
那天,大家如同过节,聊得舒心,玩得痛快,是文学把大伙连在一起,相互间那种亲切,是任何友情都无法比拟的。
十
说到当年文学小组大多数学友出书,我不由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原下关师专谢本良老师,他也是文学小组的成员。参加学习时,他就发表过不少诗歌。那时,他还是大理师范的语文教师,1977年调下关师专中文系任教。他不光白己写作,还结合教学,教学生写作,他常对我们说,他要用实际行动,打破中文系学生不会写作的格局。他经常在课余时间,手把手教学生写作。然后,耐心地批改学生的习作。
当时的下关师专学生,大多来自农村,家庭寒苦,写作时,舍不得买稿纸,用五花八门的纸写文章。谢老师帮学生改好文章后,买稿纸将学生的文章认真抄写一遍,然后,写好信封,自己掏钱买邮票,把学生的习作投寄给报刊。记得每个星期六,他都要为学生寄一次习作,一寄,就是20多件,光是邮票,一次就是20多张,每次都要花2元多钱,而他本身很节约,吃饭,在学校伙食团;抽烟,抽2角8分钱一包的金沙江香烟。学生们都非常感激他。他教学生写作的事,不是在下关师专才开始,早在大理师范时,他就教学生写作,文学小组里的成员杨荣昌、茶山青,参加小组活动时,还在大理师范读书,是谢老师的得意门生。谢本良在下关师专执教的6年里,他的学生在各级报刊上发表了300多件作品,每当学生的作品发表后,他都想方设法找来样报、样刊,剪贴成册,作为纪念,实现了他中文系学生也能写作的预言。他还倡导学生组织文学社,下关师专洱海文学社,就是在他的支持下建立的。至今,大理学院洱海文学社,生生不息地延绵下来,30多年间培养了许多各民族作家,其中邓英鹦、纳张元(彝族)、赵敏(白族)、常华敏(彝族)、李达伟(白族)等,便是大理学院洱海文学社的佼佼者,他们中不少人出版了文学作品专著。
谢本良先生,是云南解放前夕,从广东参军,随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下,解放大西南,来到云南的。云南解放后,他转业到地方从事教育,30余年,可谓心血洒校园,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一提到他,总是翘起大拇指,说他是为学生呕心沥血的好老师。1983年7月5日,他去世时,才53岁,下关师专为他举行了庄严而盛大的追悼会,云南省作协给他送来了唁电和花圈,追悼会上,不少学生失声痛哭!
谢本良生前,发表了数百首诗歌,并已编辑成册,可惜他积劳成疾,过早离世,未能将自己的诗作出版,成了终身憾事!
22年后,下关师专中文系最早的学生文斌、张晖在2005年第3期《大理》杂志上发表诗歌《天堂也应有红烛——记谢本良老师》,颂扬谢老师照亮他人,燃尽自己的红烛精神!
每当早年的文友聚会,说到文学小组,少不了要提到谢本良先生,大家都说,谢老师是个大好人。如果他多活几年的话,肯定会培养出更多作家、诗人!
如今,下关文化馆办公室门前,那一块文学小组活动的草皮地,已经从我们的眼帘里消失殆尽。可是,那不屈的青草、硬着头皮往外冒的精神,一直鼓舞着当年文学小组的学友们,不时码字,常写不停。前面提到的13位作家,除了早逝的谢本良.杨水清先生之外,都出版了专著,少则1本,多则8、9本。文学小组成员矢志不移的精神,让人欣喜、让人宽慰!
一个白族地区的县级文化馆,在短短的几年里,在著名白族作家那家伦的亲手扶持下,成就了不少本土作家,这是一件值得铭记的事!当年下关文化馆职T业余文学创作小组的学友们,几十年来,在文学小路上攀爬的足迹,将成为大理历史文化册页中灿烂的一笔,也是我生命中抹不掉的记忆!
写完此文,欣闻白族作家那家伦荣获大理州首届文学艺术奖“突出贡献奖”,这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的注脚吧?
大理记忆:
一个人的记忆是其成长中具有保存价值的生活记录,下关虽是座小城,但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也有其不同的记忆,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一座有记忆和故事的小城,能显示一个城市的文化底蕴。在当下这样一个略显浮躁的环境之中,彭怀仁让我们重新认识了那些曾经生活和还在生活在下关这座小城里终身与文学相伴的作家们,去深入了解他们代表着时代发展印记的过去,那是将过去和今天的小城人们联系起来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