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万在苏州的朋友圈
2015-07-02沈慧瑛
沈慧瑛
张之万(1811-1897),字子青,号銮坡,直隶南皮(今河北南皮)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以一甲一名进士(即状元)授修撰,后由侍读累迁内阁学士,同治九年十月张之万出任江苏巡抚,开始与苏州结缘。第二年九月晋升为浙闽总督,不久即“乞养”,在苏州一待就是六年多,直至光绪三年八月回老家安葬老母,才依依不舍离开苏州。
一
张之万的一生可谓官运亨通,虽志不在官场,但在光绪八年经不住庙堂的召唤,归隐十余年后再度复起,出任兵部尚书,入军机处,兼署吏部,充上书房总师傅、协办大学士,又授体仁阁大学士,转东阁,赐双眼花翎、紫缰,以八十七岁的高龄过世后,“赠太傅,谥文达”,荣耀之极。在封建时代,张之万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道光二十七年,对状元公张之万来说是值得庆贺的年份,是他步入官场的关键一年,其命运随之改变。而那年,顾文彬似乎过得特别无聊,在《艮庵手订年谱》中只留下“二十七年丁未,三十七岁”一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顾文彬比张之万出道早,六年前就得中进士,但发展不如张状元顺畅,一南一北两位官员似无交集,却因气场相近而走到一起。除了顾文彬外,张之万在苏州期间与当时著名的士绅们建立了密切关系,沈秉成、李鸿裔、吴云、顾文彬、潘曾玮、潘伟如、盛康诸君都是圈内良朋。
同治九年冬,顾文彬刚从京城获得宁绍台道缺,回到苏州故里,打算过完春节就到浙江赴任,而张之万也刚到苏州出任江苏巡抚,两人开始了交往,从此《过云楼日记》中开始出现“张子青”、“子青”“青帅”等称呼。第二年正月初九日,苏州织造部堂德静山在湖广会馆请官绅们吃春酒,联络感情,张之万、何绍基、李鸿裔、杜文澜、潘曾玮、顾文彬等十四人应邀前往,宾主尽欢,“散已子时”。子时即是半夜时分,这活动持续这么长时间,除了喝酒、聊天外,恐怕还有让他们更留恋的东西。原来德静山请来苏州著名的昆班——大章班、大雅班演出助兴,昆剧是当时流行的高雅戏曲,北人张之万是个戏迷,“中丞极喜观剧,终日正襟而坐,虽至更深毫无倦容。”喜欢看戏也就罢了,张巡抚还把一个叫松福的小旦叫到跟前,询问姓名、年龄,“似有赏识之意”。张之万热衷昆剧的这一幕落在了顾文彬的眼里,被他写在当天的日记里。顾文彬暗自将他与前任江苏巡抚丁日昌(1823年—1882年)相比,丁日昌秀才出身,深得曾国藩欣赏,是洋务运动的主要人物,更是一位有名的军事家、政治家,但这个大人物可能担心昆剧这类“靡靡之音”消磨人的意志,在位时严厉禁戏,而今张之万的表现与丁日昌大相径庭,与顾文彬一般朋友倒是趣味相投。同月十九日,张之万“在署演剧宴客”,共摆了七席,有德静山等江苏官府中人,也有顾文彬及其好友潘遵祁、潘曾玮等地方士绅,等顾文彬看完戏回家已是丑初,也即凌晨。那天在院子里搭蓬设席,由于下雨,蓬的密封性较差,顾文彬那席已移了两次避雨。这些官绅们对昆剧的喜好反映了同治、光绪年间昆剧的兴盛,那时每到逢年过节、结婚、生日、乔迁等重大日子,官绅家庭都要请戏班演戏,照待宾客。
张之万与顾文彬才相识不久,就因后者到外地任职而结束。正月二十四日,顾文彬离开到浙江就任宁绍台道,一待就是四年有余,而张之万也于当年九月被任命为浙闽总督,旋即以“母老乞养归”。清代做官很自由,没有任期约束,不想做就找个生病或侍奉父母的借口开溜,顾文彬、张之万都以这种方式归隐林泉。自光绪元年五月顾文彬辞官回到苏州,再度与张之万等友人相聚,之后在顾氏的日记中频繁出现张之万与他们交往的记录,他们轮流作东请客吃饭,饮酒博弈,欣赏书画,忙得不亦乐乎。
二
张之万虽然担任江苏巡抚的时间一年有余,却喜欢苏州的生活,情愿放弃高官厚禄,美其名曰侍奉高堂,且在这六七年里,彻底融入了苏州士绅圈。当年他初到苏州出任江苏巡抚之职,因为前任丁日昌“丁内艰”,巡抚衙门似乎“不利”,故借拙政园作为办公场所。拙政园几经易手,园名也多次更迭,且因政治问题,园子的产权在私产、官产之间不时转换。到道光元年园中一部分出售给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吴璥,于是人们称之为吴园。同治二年李鸿章来到苏州,将原忠王府为江苏巡抚衙门,并以三千两白银买下吴园,张之万与老母亲、弟弟张之京等人就在吴园安营扎寨。
苏州的古典园林与人文气质吸引着张之万,何况张之万是位丹青高手,对园林的欣赏寄寓了他的审美情趣,他与弟弟张子京卖力地修茸、整治园景,恢复旧观,远香堂、兰畹、玉兰院、柳堤、枇杷坞、水竹居等十二景被他绘成《吴园图》十二册,而好友李鸿裔则留下《张子青之万制府属题吴园图十二册》诗,一景一诗,其中为远香堂题写:“浓香旌节花,胜地蓬莱苑。堂中隐几人,心与江湖远”。张之万、沈秉成、李鸿裔、顾文彬等人身在江湖,心远离庙堂与江湖,陶醉在自己营造的人文山水画——园林之中,浅唱低吟。曲园居士俞樾与苏州名园的园主们都有交往,除了《留园记》《怡园记》外,也因张之万“询斯园故事”,而将拙政园的前世今生“作长歌贻之”,在《拙政园歌》末句谦虚地说“作歌愧乏梅村笔,莫问山茶如旧否?”吴梅村曾有《咏拙政园山茶花并引》,拙政园一度归吴梅村的亲家陈之遴,陈氏因长年在外为官,无福消受拙政园的良辰美景,吴梅村叹息陈氏后来之悲惨命运,“西风落叶知多少,百年富贵难常保。寂寞朱门卷落花,萝缠石磴愁禁扫”。从陈之遴到张之万,花开花落几春秋,一个园子经历了多少主人,冷眼旁观了多少悲喜交织的故事,人去园在,一切皆有定数。拙政园是封疆大吏张之万的心头爱,在这里诗酒吟唱、博弈游戏、笔墨丹青,他已与苏州与园林的人文环境浑然一体,如鱼得水,潇洒自如。然而他发现苏州作为各省“官商辐辏之区,皆有会馆,以为联络乡谊之地”,唯独没有八旗奉直人的会馆,于是在同治十年接到浙闽总督任职通知之时,他与江苏布政使恩锡、苏州织造部堂德静山、粮储道英朴三位在苏州工作的满族官员商量,四人各自拿出奉禄,以五千元的价格(含原价三千两、修理费两千两)买下“吴园”,作为八旗奉直会馆,园名仍为拙政园。园子还在苏州,产权已归奉直人士,诚如李翰文在《八旗奉直会馆四宪创建记》中所言“自此往后,凡我同乡,居于斯,燕于斯,游咏于斯,聚乡族于斯。”
当张之万得知好友苏松太道沈秉成因病需要找地方休养,就约沈氏夫妇“同寓吴门之拙政园,水木明瑟,文燕过从,发藻连情,殆无虚日”。好友相聚一堂,日子过得尤为舒畅而充实,沈秉成夫人严永华是著名的才女,她应邀在张之万的《吴园图》上题诗,严才女作诗称赞拙政园:“复阁环桥曲曲通,清游宛在画图中。自惭六法相能解,欲貌平泉笔未工。”严永华另外还为张之万绘了一幅山水画,“深得元季四大家遗法”。张之万之前了解严永华危难之际救母的故事及其才情,但见到她的诗画后,直叹“夫人才艺之工,与德并著”。沈秉成也许受张之万的影响,也于光绪初年买下了冯桂芬的旧居及郭季虎的涉园,邀请画家顾若波参与设计,夫妻精心营造了双双偕隐的爱情园——耦园。张之万应邀为耦园书写“补读旧书楼”匾,并题款识:“仲复仁弟大人,同馆愚兄张之万”。光绪十六年,沈秉成由安徽巡抚,署两江总督,接到朝廷的任命文书之日,严永华就离开人世。沈秉成悲痛之余,将妻子的诗作结集《纫兰室诗钞》,并请张之万作序。第二年六月,张之万作序,回忆当年与沈秉成夫妇在苏州共度的美好时光,对少蓝夫人的诗给予高度评价,认为“夫人远降鱼轩,出随羽葆,所过湘峰九嶷,桂林独秀,得名迹之胜助,发思古之幽情,造端微言感兴,嘉咏蔚成诗史,无愧大家方之,国朝闺彦……卓然不朽”。
在顾文彬缺席苏州朋友圈的那段岁月里,新苏州人张之万在拙政园里恣意人生,与顾文彬的儿子顾承联系颇多,经常借过云楼书画欣赏。想来当时朋友们对顾家的收藏颇有赞誉,以致顾文彬信心满满地自我肯定:“张子青借观书画,退老(指吴云)也大加叹服,实至者名自归,东南无出此右之誉,洵足当之而无愧也”。顾文彬十分推崇张之万的才学与为人,在同治十二年闰六月十三日致顾承的信中,称赞“子青先生人品与画品俱高,想望风采,令人神往。送与张册,聊表微忱。此公必是传人,我家所藏名品,凡缺少引首题跋者,皆可求其笔墨,即可自怡斋试帖序亦宜求其一篇”。张之万经常到李鸿裔处赏玩书画,高兴之时挥毫泼墨。有一次,顾文彬之子顾承应邀到李处,李鸿裔为他向张之万求得一幅扇面,顾承兴奋地向父亲禀报。张之万作为担任朝廷要职的高官被《清史稿》归入人物列传,对其政绩与经历一一介绍,唯独对其书画成就只字不提。
一座园林,一幅画卷,一群名流,有了他们的交集,便有了传世的风雅,便催生了诗文、书画艺术,苏州的文脉得以绵延不绝。
三
光绪元年五月初二,顾文彬获得皇上恩准回到故里,朋友圈内顿时掀起高潮。先是初七好友潘曾玮、潘伟如就为他接风洗尘,还邀请李鸿裔、张之万、杜文澜、吴云作陪。接着六月初一,张之万就在拙政园远香堂招饮,顾文彬、李鸿裔、杜文澜、吴云、沈仲复、潘季玉一同赴席。若在天下名园光喝酒吃饭显得有点俗气,这些风流士绅自然还要做点别的,除了欣赏四时不同的花卉外,晒晒彼此的珍藏是他们的最爱。那天顾文彬带去五代画僧巨然的作品,而张之万也拿出绢本黄公望的山水画、吴镇的山水画、王石谷小像轴、宋徽宗的《竹禽图》,及纸本王叔明的山水画、钱舜举的山水画,这些真迹让朋友们惊叹不已,巨然的画卷被张之万“留观”。张之万家学渊源,书画造诣极高,而吴云、沈秉成、李鸿裔、潘曾玮、顾文彬这些士绅们都好这一口,庋藏名家书画、典籍善本、金石古玩也是当时官绅圈的普遍现象。
九月二十四日,张子京作东请吴云、潘曾玮、顾文彬等朋友吃饭,每人晒出各自的收藏,当时张之万所出示的“画钩”让众人眼睛一亮,顾文彬在日记中用“心醉”两字描述见到画钩时的心情。顾文彬的眼界很高,能入他法眼的自然不是普通东西。那天的聚会,他们还邀请艺伎侑觞,这是当时士绅交游的一种方式,艺伎们弹唱助兴,增添些许活泼的气氛。张之万诗兴大发,赠给其中一位名叫双凤的艺伎一联:“双手撩人春十笋,凤头勾客月初弯”。凭心而论,用“撩人”、“勾客”两词,虽然工仗,却有几分俗气。顾文彬不愧为词坛大家,信手改了五个字:“双手弹筝春十笋,凤头蹴鞠月初钩”。其实张之万的水平蛮高的,毕竟是状元出身,从他为留园的明瑟楼题联中可以看出:“卅年前曾记来游,登楼看雨,倚槛临风,俯仰已成今昔感;三径外重增结构,引水通舟,因峰筑榭,吟歌长集友朋欢”。
同在苏城,张之万们的交往频繁,据《过云楼日记》记载,自光绪元年五月至光绪三年八月,张之万与顾文彬等朋友们的交游活动不下六十次,听枫山馆、怡园、留园、耦园、拙政园是他们聚会的场所。拙政园里的远香堂里经常高朋满座,欢声笑语,有时以张之万的名义请客,有时张子京出面请,有时朋友借远香堂请客,可谓品茗饮酒情谊深,赏花赏画志趣雅。从《过云楼日记》中可以发现,张之万与顾文彬交谊不浅,除了经常到怡园欣赏字画,或借过云楼庋藏的吴渔山、恽南田等人的山水册页与扇面回家观摩外,顾文彬也常到张之万兄弟处长谈。有意思的是他们三人经常一起参与当时流行的游戏——竹游,且作为“合伙”的一方与其他三人博弈。
光绪三年七月,张之万为顾文彬画了一幅怡园图,并为怡园的拜石轩题诗,或许这是临别的纪念。这年的正月初三,张之万九十高龄的母亲过世,张家两弟兄即将扶柩回乡,此番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面对老友的这份礼物,顾文彬欣然题诗一首:
国朝艺苑超先代,老辈前身是画师。
我与画禅定公案,南宗法乳在南皮。
泼纸云烟墨未干,一遍珍重双琅玕。
据舷狡狯至何敢,馋眼摩挲且饱看。
剪取怡园入画图,鸥波明瑟鹤林纡。
他年吴下征名迹,定有虹光贯顾厨。
晚寓名园暂乞身,早施德政泽吴民。
即论范水模山客,我亦攀辕卧辙人。
自八月初二日起至初十,吴云作东在听枫山馆为张之万饯行,沈秉成、盛康、李鸿裔、潘曾玮、顾文彬等人轮番请张之万。至八月十五日,沈秉成、吴云、李鸿裔、盛康、顾文彬及杜文澜、潘曾玮等人再次在怡园公饯张之万兄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曲终人散时,那些美妙的时光留在了文字里,特别是两个六十多岁的老翁曾经怀着少年的情怀到石湖看串月的往事尘封在顾文彬的记忆深处。光绪二年九月十八日上午,张之万约顾文彬到胥门大码头下船,船上还有两位朋友,四人便玩起竹游,中午时分船抵石湖,过行春桥,停在湖心,此番的目的就是观赏串月美景。当时数百只游船云集湖面,“游人如蚁”,月亮升起之时,大家就边吃边赏,吃罢看罢,游船散尽,所剩“寥寥”。殊不知最精彩的还在后面,可惜知者不多,或者人们的耐心不够,因此最后见到串月奇观的人极少。原来只有到半夜时分,待“月到天心,桥洞中各有一月影,故名串月”。行春桥有七十二个洞,湖水涟漪,月影荡漾,波光粼粼,真是奇妙无比!顾文彬在当天的日记中记下这一景观,并将此事收录到年谱中,可见他与张之万“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那个夜晚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直隶与苏州相差甚远,通信不发达的时代也会误传消息,就在光绪五年二月初二,顾文彬听到张之万得疯病的消息,以致难以释怀,认为张之万为人孝悌,待人忠厚,性格和平,不应该得此恶疾。显然这是谣言,光绪八年张之万重返官场,步步高升,深得皇上信赖,且以八十七岁的高龄谢世。张之万及其在苏州的朋友们早已远去,但苏州的园林、同道的日记中处处有着他们当年交游的痕迹,他们的风雅如昨。
附:
江苏巡抚张之万在苏州时间考
孟君忱
张之万(1811-1897),字子青,号銮坡,直隶南皮(今河北南皮)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以一甲一名进士(即状元)授修撰,后由侍读累迁内阁学士,一度出任江苏巡抚,旋升浙闽总督,不久即“乞养”返苏。张之万的一生可谓官运亨通,虽志不在官场,但在光绪八年经不住庙堂的召唤,归隐十年后再度复起,出任兵部尚书,入军机处,兼署吏部,充上书房总师傅、协办大学士,又授体仁阁大学士,转东阁,赐双眼花翎、紫缰,以八十七岁的高龄过世后,“赠太傅,谥文达”。
清代江苏巡抚衙门设在苏州,张之万何时到苏州就职的?又是何时离开苏州的?看似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存在着歧义,一般认为张之万由同治十年冬天到苏州。据《拙政园志》“沿革”部分介绍 :“同治十年(1871)冬,江苏巡抚张之万以原吴园为行馆,居原潘园”;在“人物”部分则说“同治十年张之万任江苏巡抚时,住在拙政园东部宅园”,书中收录的相关文章也持相同观点。然而查阅到《清史稿》有关张之万(列传二百二十五)的介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九年,调江苏巡抚”,《清史稿》作为官方正史,涉及人物的时间一般不会错。同治九年有十二个月,那么究竟何时到苏州的,没有细说。无意中翻看《翁同龢日记》,发现在同治九年闰十月十四这天,翁同龢记下了当时的人事变动情况:“江苏巡抚丁日昌丁忧,以张之万代之,张兆栋授漕督,恩锡放苏藩”。另外同治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刚从京城回到苏州十来天的顾文彬和朋友们到巡抚衙门拜见张之万,因故没见到,顾氏不惜笔墨作了较为详细的叙述:“新中丞张子青之万,由漕督升任来苏,上有老太太,因前中丞丁雨生丁内艰,抚署不利,故以伪忠王府为抚署,即拙政园也”。同治十年正月初九日,苏州织造部堂德静山在湖广会馆请官绅们吃春酒,张之万、顾文彬等十四人赴席;十九日,张之万请同僚及地方士绅,顾文彬也应邀前往。俞樾在《拙政园歌》的题记中说:“张子青同年前辈,开府三吴,驻节拙政园”。梳理以上史料,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即张之万于同治九年闰十月接到“组织部”文件,是年冬天到苏州出任江苏巡抚,且以拙政园为办公场所,与家人生活在这里。
但,为什么都说张之万于同治十年冬天抚苏,想来这个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光绪十二年(1886),长白世勋写了《八旗奉直会馆记》,“同治十年冬,今南皮相国来抚苏,适德静山尚衣、恩竹樵方伯、英茂文观察三君皆同乡,乃倡建立会馆之议,以价银三千,修理银两千,汇交藩库,改称今名”。这句话多年来被人理解为张之万于同治十年冬来苏的依据,于是以讹传讹。那么同治十年冬,张之万在哪里?据史料显示,张之万当时也在苏州,但此时他已辞去江苏巡抚的职务。同治十年九月初七日,张之万即被朝廷任命为闽浙总督,翁同龢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英桂开缺,以张之万为闽浙总督,何璟调苏抚。”远在宁波的顾文彬稍晚几天也听到张之万高升的消息,在九月二十九日的日记中写道:“江苏巡抚张之万升闽浙总督”,山西巡抚何璟调任江苏。然而,张之万在苏州近一年的生活,已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尤其是园林已深深吸引了他。他毅然向同治皇帝辞职,理由是要回家侍奉高堂,这是最好的托辞。张之万欲辞职的消息在官场及朋友圈内传得很快,顾文彬在同治十年十月初九日的家信中说:“张子青告养之说,大约亦在必行矣”,十三日的信中又提及“张子青告养折已发”。至十月二十四日,翁同龢记下了张子青告养获准的事,“张之万请归养,允之,以文煜兼署闽浙总督”。
从九月初七到十月二十四日,张之万极有可能没有离开苏州,他在《纫兰室诗钞》序中说:“同治岁辛未,余以苏抚乞养”,意思是以江苏巡抚的身份乞养,此话透露了另外一个信息,即他没有接任闽浙总督之位。然而皇上谕旨已下,即使没到任,已是总督的身份。同治十一年翁同龢回到常熟,途径苏州时,张之万到胥门码头拜见,翁同龢写了当天的情形,在张之万的名字前加“前抚台、闽浙督”几个字。这时候的张之万正在为同乡谋福利,将吴园变为会馆,潞河李翰文于同治十一年三月撰写《八旗奉直会馆四宪创建记》,“适南皮子青张公之万抚苏,以吴园为行馆,爱其地之幽旷,略加修葺,已隐有备价购作会馆之意。及升任浙闽总督,予告归养,行有日矣。乃与竹樵方伯恩公锡议及,意相符合,毅然任之……照原买价并加修茸工本,如数缴公,于壬申年正月改此园为八旗奉直会馆”。同治十年冬天,发生了一件与张之万有关的重大事情,即原来的公产吴园变成八旗奉直人的私产。
张之万告养之后并没有离开苏州,他与弟弟张子京一直在八旗奉直会馆迎来送往,诗酒酬唱,雅集频频。光绪三年正月张之万母亲病逝,苏州官绅两界的朋友们纷纷到八旗奉直会馆吊唁,当年八月中旬,张之万与家人从齐门坐船,扶柩北上,离开了深爱的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