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报纸文艺副刊与大后方抗战诗歌

2015-07-01张立新

文艺争鸣 2015年2期
关键词:新华日报战线副刊

张立新

在20世纪诗歌发展史上,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抗战诗歌可称得上是一个诗歌的黄金段落。吕进在《20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的导言中称:“从诗歌观念的更新、诗人队伍的壮大和诗歌作品的丰富来看,抗战时期的重庆诗歌早就超越了地域界限,在诗歌史上具有全国意义的内涵。”从诗歌的接受层面来说,大后方抗战诗歌是受孕于西方现代主义的新诗在抗战文化的历史语境中从密室走向旷野、从精英走向大众的一次广泛深入的实践,而报纸因比单纯的文学刊物和书籍都要发行量大的特点,成了推动抗战诗歌走向大众的重要阵地,使抗战诗歌的读者面和影响力从文人圈子扩大到普通大众,促使诗歌大众化的实现。因此,对抗战时期报纸文艺副刊的研究,可以使我们更客观地还原和追踪抗战诗歌发生和发展的历史现场,由此而考察大后方抗战诗歌的生成特质。

一、报纸文艺副刊与大后方抗战诗歌的兴盛

在抗战爆发前的中国现代文学版图上,偏居西南一隅的山城重庆远离北京、上海等文学中心,经济文化都相对贫弱,战前的重庆诗坛也较为沉寂。随着抗战的全面爆发,北平、上海、南京等中心城市相继失守,国民政府移驻重庆,作为战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大量的文化资源汇聚重庆,促进了重庆新闻出版和文化事业的繁荣,重庆的报业空前活跃。除重庆本地大报《新蜀报》《国民公报》、《商务日报》外,外地报纸纷纷迁来重庆,《新华日报》从武汉迁来,《大公报》从天津迁来,《新民报》《中央日报》《扫荡报》从南京迁来,《时事新报》从上海迁来。到抗战后期,重庆新办报纸的数量达到了110家。诗歌篇幅短小,特别适合报纸文艺副刊刊载,抗战时期大量报纸献出版面来发表诗歌与诗论,使诗歌这种抗战时期的文艺“轻骑兵”很快成为报纸文学版块的重要内容,也成就了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抗战诗歌的一段辉煌的历史。

胡风在一次抗战诗歌座谈会中谈道:“抗战后诗的发达,可由副刊杂志所收得之稿子中诗歌稿所占之百分比来证实的。”据不完全统计,在重庆的六年之间,《新华日报》的文艺副刊共发表诗歌700多首,还不定期地以专刊的形式集中刊发诗歌,如汪精卫在南京组织伪政府的时候,1940年,《新华日报》副刊《文艺之页》第8期刊出了一页《诗歌讨汪特辑》,刊载了力扬、艾青、王亚平、光未然等十几个诗人充满战斗性的诗篇。《文艺之页》第11期还设有专门的《屈原纪念特刊》,刊载有郭沫若、臧云远、戈茅等人纪念屈原的诗作。《大公报》的文艺副刊《战线》在重庆期间也发表了大量抗战题材的诗歌220多首,也多次以专刊的形式集中刊登诗歌,如1939年10月2日的“通俗诗歌特辑”;1940年6月9日至11日连续刊发“屈原纪念特刊”,发表方殷的《哀屈原》等诗歌;1941年5月30日至6月2日四次刊登“第一届诗人纪念特刊”,发表铁弦的《赞屈原》等:1942年6月15日,《战线》还为高尔基刊发纪念诗歌专刊,发表陈如流的《猎者》等。重庆地区的第一大报《新蜀报》,从创刊起就十分注重诗歌,推出过“诗之页”专栏。诗人王亚平接手主编后对副刊《蜀道》进行了改革,刊发“每月诗页”,指导青年诗人,使得《蜀道》几乎变成了半个诗刊。有的报纸文艺副刊还给专门的诗歌刊物提供版面,如由曾卓、邹荻帆和姚奔主编的诗歌刊物《诗垦地》1942年2月2日创刊后,就是由靳以主编的《国民公报》的文艺副刊《文群》提供的版面,发表了绿原、曾卓、彭燕郊、姚奔、力扬等40余人的诗作,成为《七月》停刊后七月诗派的一块重要阵地。

抗战时期的报纸文艺副刊不但为那些已成名的诗人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也为中国诗坛培养了大批新秀。如《大公报》的《战线》就组织过西北作者笔会,参会者几乎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很多诗人从诗歌的读者成了作者,如七月诗派的重要代表曾卓在重庆《国民公报》的副刊《文群》发表诗歌时只有17岁,九叶诗派的诗人穆旦在《大公报》的副刊《战线》上发表诗作的时候还是学生。这些中国诗坛的中坚就是从抗战这个诗歌阵地庞大的时代走上诗坛的。

相对于那些专门性的诗刊或综合性的文艺期刊来说,报纸发行量大,各个版面几乎涉及了政治、文化、新闻、哲学、文学、艺术、科学等各个领域,正刊和副刊、各具特色的栏目之间、诗歌与其他文类之间共同对话于抗战现实,和各类读者建立起联系,影响也更为广泛。可以说,正是《新华日抿》《大公报》这些抗战期间发行量大的报纸文艺副刊为诗歌与最广大的读者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才使诗歌的读者群真正扩展到了广大的市民阶层:“诗的读者激增了,他们已由纯粹的知识青年与文化人、扩展到救亡工作者、学生军、军官、士兵、工人、店员……诗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作品,已不只被少数的知识贵族所熟识,同时也被其他的、更广大的社会层所注意了。”报纸的“新闻性”也决定了其文艺副刊上的文学和现实的关系,相对于那些纯文学期刊来说,报纸文学在保持文学审美价值的同时,更注重反映现实的及时性和社会教化功能。抗战时期,大多数文艺刊物都把抗战建国作为自己的办刊宗旨,诗歌与现实、与时代的关系被空前强化,呈现出强烈的政治意识,也正是在政治场域的影响下,抗战诗歌在报纸媒介中获得了传播空间的主导,

抗战期间报人的作家身份是一大特色。作家们通常主编报纸的文艺副刊,使以时事新闻为其特色的报纸具有了文学性和趣味性,副刊往往成了发表文学作品、引导文艺论争的重要阵地。郭沫若主办《救亡日报》,茅盾、巴金、阿英、夏衍、柯灵、邹韬奋、张天翼等名家都是编委。何其芳曾担任过重庆《新华日报》的副社长,林默涵、刘白羽、夏衍等做过编辑工作,胡风曾为《新华日报》主编过《星期文艺》专页。有丰富办报经历的作家夏衍,长期担任《救亡日报》的总编辑,后又参加重庆《新华日报》的编辑工作。他对自己的办报经历一直非常自豪,认为是自己干过的最喜欢最有兴趣的行业,他说:“办报的好处是见效快、过瘾。编报人的思想,很快变成铅字,在社会上产生影响。”抗战时期的办报经验也使作家自觉地和时代、社会建立联系,并由此对作家的创作观念、文艺思潮产生影响,也就必然影响到选稿倾向,这又反过来引导了文学潮流的走向。

在抗战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报纸不单纯是新闻媒体,而是具有再生产能力的抗战历史文化空间。一份报纸就是一支文化战线上的庞大队伍,通过组稿、编稿、发稿以及组织形式多样的诗歌活动,大批文化工作者、作家、读者凝聚在报纸周围。不同的报纸往往拥有大致共同的诗人群,一些有影响的诗人还以编者和作者、诗人和诗论家的多重身份活动在各大报纸或专门的诗刊,组织抗战诗歌专栏或诗歌论争,开展诗歌活动,从而加强了报刊之间的诗歌交流和联系,扩大了抗战诗歌的影响。诗人兼编辑王亚平说:“在重庆的半年生活是值得纪念的,那时戈茅、厂民、高兰、方殷、臧云远、丘琴、光未然、任钧、力扬都在重庆,我那个小屋成了大家的聚会地,常常谈诗的语言、音韵、朗诵、创作等问题,不但在诗歌理论上彼此交换了许多意见,而且,在创作上彼此得到了很大的鼓舞。我们谈论起来,常常到了狂热程度,这中间提到了接受遗产,以及诗歌的民族形式。前者,使大家更深刻而具体地钻研中国和西欧诗歌的优秀遗产,从而汲取其优点以丰美自己的作品,后者,促使大家注意到民歌、民谣、民间艺术、语言的学习,运用,以丰富自己的表现技巧。”在全民族抗战的合力下,以报纸为阵地,大后方就形成了一个抗战诗歌生产诸环节密切联系的场域,在这个场域里,作者与读者、创作与批评、诗与生活之间环环相扣,形成一个以抗战为主题的诗歌话语场,共同构筑了大后方抗战诗歌的文学生态,促使了抗战诗歌在不断的交流碰撞和自我检讨中走向繁荣。

二、《新华日报》与大后方抗战诗歌的“大众化”论坛

报刊传播的意义,在接受的维度上方可显现。作为特定时期文学作品的物质载体,报纸不同于纯文学期刊,其大众媒体的性质规定着文学作品的审美形态和价值取向,在文体上要求更“大众化”,这势必会影响着作者与编辑更注意体现大众的关切和愿望,适应大众的文化程度和欣赏习惯,而全民抗战的紧迫现实也要求诗歌能对读者大众起到一定的启蒙和鼓舞的作用。“诗的大众化,是今日新诗运动的整个生命之所系”。吕进在《诗歌的大众与小众》中也指出:“当生存关怀成为诗的基本关怀的时候,例如发生战争、革命、灾难的年代,大众化的诗就会多一些。当生命关怀成为诗的基本关怀的时候,例如和平、和谐、安定的年代,小众化的诗就会多一些。”面对诗歌影响力的增强和读者群的壮大,以及诗歌在新形势下出现的一些新情况新问题,重庆的几大报纸纷纷组织专稿或诗歌座谈会,将抗战诗歌“大众化”的理论探讨和创作实践逐步引向深入。

抗战诗歌大众化的理论探讨首先在文艺大众化的大方向中展开。1940年初,重庆文艺界就民族形式的中心源泉问题展开了一场为时一年多的论争,将文艺大众化问题和民族形式问题紧密联系起来,几乎所有重要的报刊都参加了这场论争,《大公报》文艺副刊《战线》《新华日报》的文艺副刊、《新蜀报》的文艺副刊《蜀道》都反响强烈。1940年3月向林冰在重庆《大公报》副刊《战线》上发表《论“民族形式”的中心源泉》,正式提出民族形式的源泉在“中国老百姓所习见常闻的自己作风与自己气派的民间形式之中”,否认五四以来的新文艺形式,把文艺的民间形式与新文艺相对立,引起各方反驳。一时间,民族形式的中心源泉成为整个民族形式讨论的焦点。葛一虹在1940年4月10日的《新蜀报》发表《民族形式的中心源泉是在所谓“民间形式”吗?》,认为利用民间形式是“新国粹主义”,这就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郭沫若于1940年5月31日在《大公报》发表文章《民族形式商兑》,批判向林冰复古主义思想,提出“现实生活”是民族形式中心源泉。在这次民族形式论争中,重庆本地的报纸《新蜀报》的文艺副刊《蜀道》成了重要的阵地,主编姚蓬子曾就“民族形式”问题在《抗战文艺》发表过2篇文章,《蜀道》前后共刊发了31篇民族形式的论争文章。在1940年4月的高潮期间,《蜀道》几乎隔天发表一篇相关论文,论者在表明自己观点的同时,也回应对手提出的批评。在这次论争中,《蜀道》基本上保持了一个客观的姿态,给予论辩双方提供了平等自由的话语空间,使问题能够在论争中一次次深入。

随着抗战文艺的民族形式讨论的广泛展开,抗战诗歌的民族形式也掀起了讨论的热潮,也出现了关于诗歌民族形式源泉的对立意见。围绕诗歌民族形式问题,《新华日报》牵头,在1940年6月9日晚专门召开了一次座谈会,由社长潘梓年主持,以群、臧云远、光未然、葛一虹、艾青、力扬、戈茅等人参加,会后潘梓年做了总结,戈茅等与会者都写了相关文章,由《新华日报》副刊《文艺之页》全文登载《民族形式座谈笔记》和《新文艺民族形式问题座谈会上潘梓年同志的发言》。作为在国民党统治区公开出版的机关报,《新华日报》是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领导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一面旗帜,而《新华日报》副刊是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的重要文化阵地,是进步文化艺术界的论坛,同时又是广大文艺工作者发表创作的园地。在武汉创刊之初,《新华日报》就开设有《团结》副刊,迁到重庆后,作家多了,稿源多了,读者群也扩大了。为适应抗战形势的发展,《新华日报》加强了对副刊的开发力度,《文艺之页》是《新华日报》于1940年2月10日开辟出来的文艺性副刊专页,戈宝权、戈茅、欧阳凡海、袁勃等先后担任过编辑,在《新华副刊》正式诞生以前,《新华日报》的诗歌主要发表在《文艺之页》上,到1942年9月停刊为止,《文艺之页》共出版了62期,发表了诗歌理论30多篇,诗歌作品200多首。《文艺之页》第2期有“编辑部启:本期文艺之页系以诗歌为中心”,相当于是诗歌专辑。1942年9月18日,《新华日报》创办了综合性的《新华副刊》,如编者所言:“这个副刊一方面是在反法西斯的激烈战斗中文化武器的担当者,一方面又是一切读者在工作与战斗之余的文化公园”。《新华副刊》文艺方面主要刊发各种文艺作品、文艺评论以及文艺报道,组织文艺问题的讨论和批判。

在领导和组织抗战诗歌大众化运动的理论探讨方面,《新华日报》副刊提供了一个持续公开的论坛,并依照中国共产党的文艺方针政策引导这些论题逐步深入。1942年1月1日《新华日报》刊载了柳倩《中国新诗的检讨及其前途》,总结了新诗发展二十年来的历程,在阐明诗歌现状后,针对新诗的问题和今后发展方向提出了建议。王亚平在1942年6月4日的《新华日报》上发表的《新诗的创作及其发展方向》中说:“以大众化的形式,创造人民大众所欢喜的诗,该是今日新诗的主要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方向。”同时批判了知识分子情调,“我们不否认知识分子的情调,但那情调必须是彻底受过思想和情感改造了的情调,然后他的诗才能接近人民,否则,那空洞的概念更要不得”。有意思的是,简壤1943年12月20日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批评文章《诗人的忧郁——读王亚平著“生活的谣曲”》,批评的正是诗人自己那难以克服的知识分子式的忧郁情调,“忧郁却不辜正是这一时代知识分子的最大病症”,“为了更大的进步,那么就应该抛弃掉这种病态的忧郁,否则诗人将不能更爽朗地生活,不能更深入地去思想,不能更广阔地去接触世界。”简壤从工农大众的立场对王亚平诗作的批评恰好和王亚平自己关于知识分子情调的大众化改造观点形成了积极的对话关系。同样,简壤对“泥土”诗人臧克家的批评也基于同一立场,臧克家发表在《新华日报》1943年1月1日第四版的理论文章《诗与生活》中说,“诗的花,是开在生活的土上的”,“生活不仅只决定了诗的内容,连形式也在内”。1943年12月6日《新华日报》发表简壤的批评文章《诗人的偏爱——读臧克家著“泥土的歌”》,指出:“他爱农村,但没能写出真实的农村,他讨厌都市,却也没有写出真实的都市。他的偏爱与偏执,事实上是妨碍了他对这一切的深刻理解与感受。为此我们更高的希望乃是鼓舞诗人打破旧有自我情绪的陶醉,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深深贴近新时代的灵魂,不要把自己拘囿于狭小的囚笼中”。简壤强调的生活更多的是大众的生活,因此才会呼吁诗人“打破旧有自我情绪的陶醉”,“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这实际上是要求诗人通过真正融入大众的生活而切实改造知识分子情调,写出紧密联系时代的真正大众化的诗作。

诗歌大众化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就是语言,因此也是各方最为关注也最容易引起争议的问题。通常认为诗歌大众化就是要运用大众的语言,主要是大众的日常口语和方言。但是,怎样运用大众语?是全盘接收还是有所提炼?这也是各方争论的焦点。失名发表在1945年4月14日《新华日报》上的《关于诗歌下乡》,主要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分别提出了自己对诗歌大众化的认识和意见,提倡运用老百姓的“地方方言”,“主动地去接近他们的生活,采取他们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就是活的语言,有生命力的语言”。力扬则强调需要对大众语言批判地接受:“我们的诗必须运用、吸取大众语言,这是向更高阶段发展的最高阶段。但,大众的语言不是每句都是诗,有落伍的也有无聊的,也有所表达的意识不正确的,诗人必须像一个淘金者,从广漠的沙粒中提取金子,那才是诗。”田苗在《方言诗与朗诵诗》中也基本上持同一立场,认为“方言诗用方言,将仅有的一点文气也完全失去了”,“采用民间语言,必须经过提炼,明确生动,不含落后意义,是必要的选择。”在《新华日报》上以各种形式积极参与抗战诗歌理论问题研讨的诗人和作家主要有郭沫若、臧克家、艾青、王亚平、戈茅、力扬、藏云远、简壤、李篁等,而他们对抗战诗歌的理论探索也大多是从自己的生活体验和创作实践出发,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针对性,故能引起各方争鸣,从而扩大抗战诗歌的影响。

除了对诗歌大众化进行全面系统的理论探讨外,《新华日报》还具体参与了大众化诗潮中实际涌现出来的朗诵诗运动、街头诗运动、民歌运动等,以大量的篇幅对这些运动进行报道,刊载相关的评论文章和诗作,推动抗战诗歌和具体的战斗生活结合,探索各种切实可行的诗歌大众化道路,为大后方抗战诗歌的大众化提供了理论依据和实践的方向。

三、《大公报》与大后方的朗诵诗建设

在抗战诗歌的诸种形式中,朗诵诗的发展尤为突出。由于要诉诸大众,朗诵诗这种对读者更具有感染力、更符合抗战宣传要求的诗歌形态很快在各地风行。正如力扬所说,朗诵诗“不是一种诗的类型,而是诗的大众化运动的方法”。在大后方的中心重庆,朗诵诗运动更是如火如荼,形成了以高兰为代表的朗诵诗人群,出现了许多优秀的朗诵诗作。这股朗诵诗热潮得到了《新华日报》《大公报》《新蜀报》《文艺阵地》《抗战文艺》等众多报刊的大力支持,其中,《大公报》的文艺副刊《战线》对朗诵诗的推动和建设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作为有重大影响的现代传播媒体,《大公报》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关系密切,其文艺副刊一直是各个时期都着力建设的最有特色的部分,也是新诗的重要园地,不仅留出相当版面发表新诗,培养新诗作者,甚至还在文艺副刊中又开辟诗歌专刊,如《文艺》创刊之后就推出了它的“诗特刊”。迁到重庆后,《大公报》以自己独特的现代办报理念参与了抗战文学的历史建构,发行量接近十万份,居于各报之首,为文艺副刊争取到了更多的读者。

抗战时期,《大公报》的重要文艺副刊《战线》,由陈纪滢、张季鸾、王芸生、曹谷冰等主持编辑工作。在重庆的六年之间,《战线》发表了大量以抗战为题材的优秀诗歌220多首,朗诵诗将近30首。《大公报》积极推进朗诵诗建设,培养了高兰等一大批优秀的朗诵诗人。高兰抗战时期出版的两本诗集《高兰朗诵诗集》和《高兰朗诵诗》的大部分诗作都曾发表在《战线》上。《战线》围绕高兰的朗诵诗做过专门的介绍,而《战线》的主编陈纪滢也发表数篇文章推崇高兰,在为《高兰朗诵诗集》所作的序言里说,“高兰的诗大部分除了他自己以外,我是读他的诗的第二个人”,正是以诗歌为媒,陈纪滢与高兰之间才有了密切的交往。《大公报》的主编、著名报人张季鸾先生也对高兰的朗诵诗情有独钟,1942年9月6日张季鸾先生的安葬日,高兰特意写《季鸾先生与诗歌朗诵》,发表在《战线》1942年9月6日第936号,以表缅怀之情,可见高兰与《战线》的关系密切。高兰发表在《战线》的第一首朗诵诗《迎一九三九》,也是《战线》自迁往重庆出版后刊发的第一首朗诵诗,倾注着诗人昂扬的斗志和强烈的爱国热情。高兰朗诵诗中被朗诵次数最多的是《我的家在黑龙江》和《哭亡女苏菲》。《我的家在黑龙江》写于1938年8月,《大公报》在1939年1月曾为这首诗歌组织过朗诵晚会,之后发表于《战线》上。1941年,生活极端贫困的高兰因无钱医治患上疟疾的爱女苏菲而痛失爱女,1942年3月,高兰怀着悲痛的心情写出了著名的朗诵诗《哭亡女苏菲》,《战线》于1942年3月29日刊发,后被其他报纸杂志不断转载,引起了空前反响。这首诗虽然是对亡女的悼念,却没有拘泥于个人的伤痛,而是“以个人的哀痛,概括了整个民族的忧患”,情深意切,把无声的文字变成了有声的语言艺术,堪称朗诵诗中的经典。《战线》迁到重庆以来陆续刊发的高兰朗诵诗有《这里是不是咱们的乐园》《老仆人的悲哀》《九年》《悼伤兵之母蒋鉴女士》《冬天来了》《八月的末尾》《十年》《反侵略进行曲》等。

活跃在《战线》上的朗诵诗人除了高兰,还有臧克家、任钧、光未然和王亚平等。1942年秋臧克家来到重庆,《战线》发表了臧克家许多诗篇,朗诵诗有《均县,你这水光里的山城》《淮上吟》等,其中,《淮上吟》是创作于1939年10月9日的一首长诗,分三期发表在《战线》上,为淮河地区的人民谱写了一首壮丽的战歌。《战线》还先后发表了光未然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任钧的《明天的祖国》、知辛的《因招聘而想到》、以正的《山城春思》等朗诵诗。《战线》对高兰等朗诵诗人的培养扶持,使之成为朗诵诗人成长的摇篮。同时,优秀的朗诵诗人不仅使《战线》拥有稳定、高质量的稿源,还大大提高了副刊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使之成为大后方的重要文学阵地。

《战线》一直关注新诗的通俗化、大众化问题,在主编陈纪滢的主持下,对抗战诗歌的大众化进行了一系列理论探讨和实践,《战线》汉口版就发表过穆木天的《大众化的诗歌与旧调子》和臧云远的诗论《诗的音韵美》(上、下),分别论及了新诗大众化过程中的旧调子与新形式,以及新诗如何体现声音的艺术等具体问题。具体在朗诵诗的理论建设方面,《战线》以诗歌座谈会、诗歌晚会、理论文章等形式做出了积极的探索,主要涉及朗诵诗的形式、内容、韵律等各方面。主编陈纪滢的《新诗朗诵运动在中国》(上、下)发表在《战线》第806号和第807号,这是抗战时期最早全面论析诗歌朗诵运动的文章,切合抗战实际,对朗诵诗的发展做出了较为成熟的思考。在《序(高兰朗诵诗集)》里,陈纪滢从一个读者和编辑的角度,发表了对“朗诵诗”的发展富有指导意义的见解。在朗诵诗的必备条件中,把“富有战斗性的,是现实的,是前进的,不是颓废的”作为首要条件,其次才是“文字必须通俗化”,“一定要有韵”,“要附带表情和动作”等,在论及朗诵诗将来的发展前途时,就已经有了组织“朗诵诗研究会”和成立“朗诵诗”表演队的设想,这两个设想很快就在他自己主编重庆版《战线》时付诸了实践。

《战线》还组织过多次诗歌朗诵活动。1939年1月15日,《战线》为高兰举办了诗歌朗诵专场,邀请高兰朗诵他的力作《我的家在黑龙江》,激起了巨大的反响,《战线》在1939年1月17日第252号刊发这首诗,陈纪滢加编者按:“这首诗绝对不同于一般的‘流亡曲。”1940年1月,为了欢迎王亚平、光未然、高兰等来到重庆,陈纪滢邀请诗人力扬、臧云远、老舍、常任侠、方殷、戈茅、沙雁等参加诗歌座谈会,诗人们对诗歌的形式、音韵等方面展开了广泛的讨论,讨论的记录以《新诗漫谈简纪》发表在1940年1月29日的《战线》上。在陈纪滢的策划下,1940年11月12日重庆成立了诗歌朗诵队,《大公报》从经费上给予了宝贵的支持。文协专门为诗歌朗诵队的成立举行了大会,由陈纪滢任会议主席并致辞,1940年12月7日第690号《战线》上姜桂圃的《诗歌朗诵队成立大会记》详细记载了会议的情况,并同时刊登陈纪滢的大会致辞《祝诗歌朗诵队成立》,以及赵沨的大会提纲《论诗歌朗诵》。在这次成立大会上,不仅进一步探讨了朗诵诗的理论问题,徐迟、常任侠、高兰等还各自朗诵了自己的新作,赵沨朗诵了一首抒情诗,光未然朗诵《祭歌》等。1941年5月,重庆文坛设立“诗人节”,《战线》也是用朗诵诗的方式给予响应,连续3天刊发纪念特刊。《战线》从理论到实践全方位地积极推进朗诵诗建设,使朗诵诗成为抗战文学中的一朵奇葩。

作为电子媒介兴盛前的大众传播主媒介,抗战时期的报纸文艺副刊以抗战为旗帜聚集起众多诗人作家,推动诗歌创作,开展诗歌理论探讨和批评,组织形式多样的诗歌活动,也正是在这样的历史契机下,重庆本地诗人与外来诗人合唱,本地资源与外来资源优势组合,使重庆诗坛迎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局面,并很快成了大后方的诗坛中心。因此,要历史地考察大后方抗战诗歌的存在样态及特质,《新华日报》《大公报》等大报的文艺副刊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诗与生活、诗与时代,特别是与报纸这种现代传媒的复杂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责任编辑:张涛)

猜你喜欢

新华日报战线副刊
隐蔽战线上的华兴人
“建党100周年”系列故事 《新华日报》的“红色管家”
国庆中秋保安全 应急战线不放假
新年战线
扶贫战线上的“老黄牛”
报纸副刊,还有新空间吗
守正与出新——羊城晚报副刊的转型之路
党报专副刊怎样撑起“半边天”
如何正确认识党报副刊的作用
添笔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