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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缘

2015-07-01容三惠

阳光 2015年7期
关键词:刘刚荷花

容三惠

草莓村的聪亮在南方建筑队打了几年工,也没找到对象。父母为此事犯愁,说孩子大了,该找对象了。等聪亮回来,叫他在家找对象,定下亲再出去,这是大事。聪亮家里只有父母,大他八岁的姐姐早就出嫁了。

这年夏天,聪亮返乡收麦,收完麦,父母托人为他介绍对象,说是邻村的姑娘,长相不差,双方老人都愿意。聪亮也和姑娘见了面,结果他不同意。他想平时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的村民和小孩,青壮年劳力都进城打工了,村里哪有好女孩?要实现父母的心愿,找到好对象,还得进城里打工。聪亮长得一表人才,四方脸,高鼻大眼,身高一米七八,找到对象不成问题。父母同意他的想法,但不让他走远,可以去距家不远的省城打工。聪亮便带着简单的行李进省城了。

聪亮到达省城时天色已晚,找了一家廉价旅社,登记住宿时,发现装在屁股后兜里的钱包不见了。服务员说,你把钱装后兜里,等于给人家送钱呢,就没长脑。但很同情他,叫他在值班室里的沙发上睡一晚。

聪亮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里很清楚,在城里身无分文,就寸步难行。如果明天找不到活儿,就会像流浪的乞丐一般,怎么办?只能先找熟人借钱吃饭了。他想起一个人来。叫刘刚,是本村的大哥。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省财政局工作,听说他舅是财政局局长,所以他工作两年就被提拔为有实权的科长了。或许刘刚能帮他,但和他多年没有联系了,去找他借点儿饭钱行吗?

第二天上午,聪亮步行来到财政局大院,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到天空中心了,像一盆烈火烤着大地,把大地烤得如热蒸笼一般,蒸得他汗流浃背。他知道快到下班时间了,心急火燎,想马上见到刘刚,不然就得等到下午了。他已经两顿没吃饭了,如果下午再找不到刘刚,不但饿肚子,而且晚上还得睡大街呢,他匆匆忙忙向大院里走去,径直往大楼肚子里钻,不料,被门卫大声喝住。他回头一看,见身穿制服的高个子门卫紧追着他,神气十足地指着大门口木桌上的登记表,瞪着牛眼说,签上名,哪里人?干啥的?找谁?都要写清楚。聪亮一下子感到自己很渺小,人家在这里看大门就神气得不得了,像个审判官,把他当贼一样审问。他心里清楚,你神气个鸟呀,扒了这身皮,咱不都一样吗?都是农民的儿子,出了窝就不认自家人了。他在登记表上登了记,门卫看看他要找的人,说话的语气马上缓和了,说去吧,刘科长在三楼。

聪亮抬头仰望面前格子形的十几层财政局大楼,禁不住啧啧赞叹,这真是财神爷单位,看看这硕大的院落和这雄伟壮观的大楼,就知道是黄金宝地。

聪亮来到三楼看到楼道里的光线很暗,他又看到楼道两侧的办公室门都并肩而立,大部分都关闭着,不明白上班时间为什么都关门。他发现有一扇朱红色防盗门虚掩着,便悄悄地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突然感到清凉的空气迎面扑来,让他舒心惬意,才明白人家是因开着空调而关门。他看到里面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位烫了淡黄色弯曲的发丝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听到门口有动静便扭头看到了聪亮,问你有事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聪亮询问刘刚的办公室在哪里?姑娘伸胳膊往走廊西头一指说三○五房间。聪亮也很有礼貌地对女孩儿道声谢谢,便去刘刚办公室了。

聪亮轻轻推开了刘刚的办公室门,看到他正坐在办公桌旁低头看报纸,里面就他一个人。刘刚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动静,抬头看到了聪亮,感到很惊喜,忙站起来迎接说,淘气,是你呀,真想不到你会来。他手一挥指着沙发说,坐,坐。

聪亮喜欢听别人叫他的小名,觉得这样叫很亲近,如自家人一般。他坐在棕色软皮沙发上,感到软绵绵的还富有弹性很舒服,又觉得屋里很凉爽,抬头看看墙角处立着一人多高的乳白色空调,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使办公室四季如春,待在这里如神仙洞,真舒服啊!

刘刚为聪亮倒一杯茉莉花茶放在茶几上,立刻散发出浓浓的馨香。这是聪亮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香茶,平时他很少喝茶水,老百姓没有喝茶叶水的习惯。刘刚看着聪亮热得红头涨脸,额头上冒出一层明溜溜的小汗珠,闻到身上还有汗味,指着盆架上的脸盆说,看你热的,洗洗脸吧。

聪亮洗了脸又坐回沙发里说,大哥,听说你当官了?

刘刚也坐回办公椅里,微笑说,什么官呀,小科长,专为别人服务呢。突然话锋一转说,家里都好吧?

都好。

这两年我没回去,咱村变化大吧?刘刚的老家已经没人了,父母都在城里做生意,都成了城市人。他问的是村里的情况。

聪亮呼吸着屋里凉爽的空气,身上也渐渐降了温,禁不住心里感叹,在炎热的夏季坐在这里真幸福啊!找到刘刚如同见了亲人,有了依靠和心理安慰。他接着刘刚的话摇摇头说,咱村还是老样,要说有变化,就是扒掉老房盖了平房,拉了院墙。只有一家冒尖户,就是大柱家,盖了两层小洋楼,平时也没人住,老婆孩子都跟着大柱在城里哩。现在谁还管村里的破事呢?都是各顾各挣钱呢,一到农闲季节男女劳力都进城打工了,有的就不要家了,在城里买了房,做生意。即使家里有人,也是老老小小不能干活的人,这些年农民工都在城里搞建设,看看现在的城市发展多快,建设得多漂亮,比画还美哩。

刘刚的一只胳膊放在桌上,两腿平放着,很亲切和蔼,说扩大城市建设是将来的发展趋势,终有一天农民都会成城市人,取消城乡差别、贫富差别,这是每个人的心愿,也是国家发展的大趋势。刘刚穿着白色短袖衫和深蓝色丝绸裤,外扎腰,突出了他的线条美。他三十岁左右,一米七五的身材,鸭蛋脸型,看上去精神焕发、英俊潇洒,就是额头左边有一块小拇指盖大的伤疤,像暗灰色指印,如胎记似的。聪亮看见它心里就很愧疚,那还是他的杰作呢,觉得对不住人家,恨自己当初年幼无知鲁莽任性,毁了人家的容颜。刘刚低头瞟一眼手表,聪亮就知道快下班了,慌忙说,大哥,我来有点儿事求你。

刘刚说,你先喝点儿水,歇歇脚,我带你去吃饭,有事等会儿再说。

聪亮有点儿口干舌燥,闻着香味扑鼻的茶水,增强了渴茶的欲望,端起杯子啜饮一口,觉得水温正好,茶水香甜可口。聪亮喝了一会儿茶,减轻了饥渴感,也提了精神,对刘刚说,我来,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谁不吃饭。在哥这儿多住几天,吃住不用愁,哥全包了。刘刚很久没见到家乡人了,见到聪亮,觉得很亲近。

他们说了会儿家常话,二人来到财政局附近的一家餐馆里,这是财政局领导招待客人的定点地方,吃饭不用掏钱,只须在菜单上签个名字就行了,公家全包。因为局领导常来这里吃饭,这里的服务员和他们都很熟悉,所以见刘刚领着客人来自然是热情招待。小姐带他们上了楼走进桂花香单间,里面有一张餐桌,上面摆着消了毒的餐具,刘刚和聪亮围桌而坐。服务员转身拿着橱柜上的点菜簿递给刘刚微笑说,您点菜。

刘刚摆摆手说,今天的点菜权交给你了,要几个特色菜,你看着办吧。

一会儿,餐桌上摆满了荤素搭配的各种菜,有红烧排骨、大块猪蹄、爆炒梅豆角、野鸡炖蘑菇……刘刚斟上酒,端起酒杯说,喝,淘气。言罢,一饮而尽。

聪亮端起酒杯瞧着杯子里的白酒犹豫着说,哥,我不会喝。

学,谁都是从不会到会。

聪亮笑笑说,哥,这话你能说,我可不能说,当初我说了这句话,钻到河里洗澡,不是你救我,我就没命了。

刘刚哈哈笑,提起往事仍然记忆犹新,说这事不能和那事比,喝酒活血提精神,只要把握着度,喝不死人。

聪亮低头看看酒杯一仰脖子干了,接着连连咳嗽几声,觉得嘴里又苦又甜又辣又涩,也不是啥好滋味。刘刚看着他龇牙咧嘴挤眼皱眉,笑着说,快吃菜,快吃菜。他心里清楚聪亮不会喝酒。

聪亮的目光注视着盘子里的可口菜肴,用筷夹着鸡肉蘑菇、梅豆角往嘴里放,几乎是狼吞虎咽。而后又伸手拿着排骨说,大哥,别笑话,我饿得很。

聪亮,慢点儿吃,大哥保你吃好喝好。

二人边吃边喝边聊,聪亮说,大哥,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想给你道歉,可一直没机会,就是我给你脸上添的这块伤疤,一见它就心里难受,有愧,恨小时候不懂事,太冲动,不该拿石块砸你。我想为这事你会恨我一辈子,可没想到你还对我这样好。

刘刚吃口菜,然后打开一盒帝豪烟,抽一支给聪亮。

聪亮摇摇头摆摆手说,不会,不会。

刘刚安在自己嘴上,点上火,深深地吸口烟说,不会也别学它,吸烟对身体没好处。我的烟瘾也不大,闲时抽抽,忙时就忘了。接着又吸一口烟,心平气和地说,其实那事也不怨你,谁让我小时候爱欺负人呢?那一次,我如果不堵在你家门口揍你,你也不会气急拿着石块砸我,我也不会留下这个伤疤!他说得很轻松,不当回事似的。

哥,都怨我,无论咋样,我也不该砸你。有时间了,你去整整容吧,花不了多少钱,我出钱。

刘刚笑了,说淘气,我能从一个小职员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实话,还得感谢你哩!

刘刚的话让聪亮琢磨不透,他们多年没见面了,怎么会与自己有关呢?可他没喝多少酒,也没睡大觉,怎能说酒话说梦话呢?他觉得莫名其妙,说大哥,你说这话,我不明白。

刘刚抬手指指脸上的伤疤说,我真得好好感谢它!

聪亮越发糊涂了,愣怔地瞧着刘刚,想到他从一个小职员提拔为科长,不全靠他舅那个局长扶持吗?怎能在伤疤哩?不可能,玩笑话。再说那是个疤瘌,不是光荣花呀!

刘刚笑了笑说,这伤疤是我欺负你留下的凭证。我每天洗脸时都会照着镜子看看,不由得问自己,你欺负人没有?党给了你岗位,是叫你好好工作呢。百姓为你种粮,你不能欺负;离退休老人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你不能欺负;身边的同志都在扎实工作,你更不能欺负……这块伤疤,在别人看来它不美观,但在我心里它是一座警钟,是我求进步的标志。

聪亮摇摇头说,哥,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是啊!我常问自己,该干的工作你干了没有?该办的事你办了没有?没有,你就是欺负人了,你如果欺负了人,人家就会像淘气一样举起石头来砸你。说起来,他们举起的石头可比你举起的石头大啊!

聪亮笑笑说,哥呀,我劝你还是去整整吧,你要这么想,活着太累呀!

不光你,别人也劝我去整容,可我不愿整,就让它时刻提醒我,千万别欺负任何人,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聪亮明白了大哥是个好官,是靠努力工作提拔到领导岗位上的。

刘刚反问,兄弟,你现在怎么样?

我当过几年建筑工人,往三十岁上奔了,现在还没对象,爹娘很急。我想换换工种,只有去有女工的地方,才有可能找上对象,想让您帮帮我找个工作。

不用慌,吃住我给您安排,工作我给您想办法。

吃饭的时候,刘刚不停地劝聪亮吃菜。桌上的荤菜多,素菜少,各盘菜里都是油汪汪的,吃着香而不腻,味道极佳。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菜肴,感到食欲大增,不停地吃着喝着聊着,到了酒足饭饱时,他拍拍肚子开玩笑说,哥,你给我弄成八戒的肚子了,吃一顿饱三天哪!

刘刚笑笑说,你还是老嘴贫,调皮。

聪亮没料到刘刚会对他这么好,不仅好吃好喝招待他,还帮他找工作。刘刚将聪亮安排在单位招待所,就在那里吃住,到时候他去签个名,按招待业务关系处理。

一周后,刘刚来到招待所对聪亮说,淘气,你去市刀具厂上班吧,月收入一千多块,另外根据工作表现还发奖金。我觉得这工作比较合适,这是我同学帮忙介绍的。你到那里好好干,找份合适的工作不容易。

聪亮非常感动,情不自禁地说大哥,你比我喝墨水多,思路开阔,考虑周全,我真不知道说啥好,多谢您全力帮助我。

你明天就去上班吧,我跟他们都说好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及时跟我联系。刘刚坐在沙发上,也很兴奋,像完成了一桩心事。

聪亮很满意这份工作,不下苦力,工资也不低,比普通公务员的工资还高。聪亮说,大哥,我知道,你是处处为我打算,兄弟有做得不周的地方,您包涵。

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人看待,你还心里不清楚?

我知道,知道。可兄弟没啥本事,无法报答大哥。

淘气啊,别说客套话了。我能做到的就一定会帮,以后常到家里来,有什么事对我说。

刀具厂在省城西郊的一个大院里,四周都是简易的两层楼房,里面有车间、职工宿舍、职工食堂、舞厅等。厂里有一百多名青年职工,其中有三十多名女工。厂院中间有一个圆形大花坛,里面生长着各种花草,开着红黄蓝白紫等大小不同的鲜艳花朵,还有郁郁葱葱的冬青树和小松树,在阳光的照射下,鲜艳夺目,美化了这里的环境。

聪亮来到刀具厂,看看周围的环境,又抬头望望蓝蓝的天空,红彤彤的太阳,觉得天也美地也美心情也美,无疑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他先去办公室报了到,然后去车间上班了。半个月后,有一个周末厂里举办舞会,全厂几个车间组都参加,在舞会上聪亮一眼便看上了一个姑娘,名叫荷花。她二十多岁,长着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很精神,富有吸引力,微笑时脉脉含情给人一种善良温柔的感觉,言语不多脾性好。聪亮暗暗喜欢上了她,主动邀请她跳舞。其实两个人的舞跳的都不怎么样,只是跳慢四步,此舞步会不会都可以滥竽充数,只要踩着鼓点,左右晃悠就行了。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在这个女工少男工多的刀具厂,喜欢荷花的并不是他一个人。每逢休息日,常常有小伙子约她上街,这让聪亮感到很苦恼,这么多人喜欢荷花,他的机会就少了。而且在这样氛围里,荷花对他也不是特别留意。有几次聪亮想法在路上和她相遇,想和她搭话,可是荷花只对他笑了笑便走过去了。他感到很失落,怎能赢得荷花的芳心呢?他苦思冥想一段时间后,终于想出了办法。

五一节厂里放假。那天吃了早饭,厂里的大部分职工都去街上了,聪亮在厂院里遇到了荷花,说荷花,咱上街吧?

荷花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看看他问,都谁?

咱俩还不行吗?他们都走了。聪亮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单独和她一起出去,一定要给她留下好印象。

荷花羞涩地低下头,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怕咱厂里人碰见。

聪亮爽快地说,碰见咋啦?青天白日的,咱又不会咋样。

荷花看着他龇牙笑笑,平时她没有留心注意他,这么一细看,觉得聪亮的相貌也不差,顿时对他有了好感。

聪亮说,我是给你做个伴,谁要欺负你,有我保驾。

荷花开玩笑地说,你可别把我拐跑了。

你跟我呗?我求之不得。说这话时聪亮亲昵地瞧着荷花微笑,心里甜蜜蜜的。

荷花骨碌骨碌黑眼球看看他抿嘴笑笑说,那好吧,你等着,我去拿包。

快点儿。聪亮催促一声,暗自发笑,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荷花转身小跑去了宿舍,脑后的马尾辫晃晃悠悠左右摇摆。她穿着紧身蓝色牛仔裤,把屁股兜得紧绷绷圆鼓鼓的,像半个大气球,再加上丰胸细腰显得身姿分外妖娆。聪亮看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毛病,看哪儿哪儿顺眼。他站在大院里的花坛旁边望着荷花住的那幢宿舍楼。

一会儿,荷花挎着精致的黑皮包跑出来了,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俩人微笑着并肩向大门外走去。

他们快到自由服装市场的时候,穿过一个十字大街,向南大约走了五十米往左一拐便是一个小吃摊大院,里面摆着各种小吃摊。聪亮问,早上吃饭没有?

荷花摇摇头说,没吃,也不饿。

你们女孩子都养成早上不吃饭的习惯,怕吃胖减肥吧,其实没必要,瘦得像鬼骨头架一样就漂亮啦?胖一点儿总比干柴棒强。我喜欢胖女孩。

荷花微笑说,瘦了苗条,利索,精神。

我可不那么认为,唐明皇专爱杨贵妃,主要是因为她胖乎乎肉嘟嘟身上软乎乎的很可爱。你可别减肥啊!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别委屈自己,身体健康是第一位。

我要养成肥猪了,还嫁不出去呢。荷花目视前方背着手笑着说。

聪亮紧接着她的话说,我专爱胖姑娘,我觉得胖了,不但突出女性美,而且也是身体健康的标志。他扭脸看着荷花转移话题说,你想吃点儿啥?我请客。

大街两旁都是高楼大厦,下面是各种各样的商铺门面房,卖什么的都有。街道上人多车多,大小车辆来往穿梭,嘀嘀叭叭不停地欢叫着,噪音很大。人行道上骑车的、步行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聪亮和荷花在人流中穿行,时而一前一后地走着,时而并肩行走,相互关照着唯恐走散了。荷花平时喜欢吃零食,因为身上钱少常常是精打细算,不敢乱花,看到路边摆着各种小吃摊也不敢过问。刚才聪亮问她想吃点儿什么,其实她真想喝一碗胡辣汤,但又不好意思说。聪亮领着她来到小吃摊大院。这里周围有破落的矮楼和院墙,院子中间搭着绿色塑料大棚,棚顶是一起一伏的弓形状,凹部是排水道,以便雨水顺利流淌。棚下面是一排排贴着白瓷片洁净的水泥台。台上标有座号,那是每个小吃摊位的固定位置。台前都摆着简易的小餐桌和木凳,四周围着很多食客吃饭。这里的小吃风味品种多样各有特色,如咸豆腐脑、胡辣汤、粉浆面条、鸡蛋煎饼等等。摊主是下岗职工和当地市民,也有外来的打工人员。虽然看着一个个小摊不怎么起眼,但他们的收入都不低。因为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多,想吃什么有什么,常常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黑压压的一大片,在这里花钱少,饭味好,吃得满意。聪亮扭头又问荷花,你想吃点儿啥?

荷花轻轻拽拽聪亮的衣襟,悄声说,喝胡辣汤吧。

聪亮说,跟我来,我知道哪一家的胡辣汤好喝。他把她领到一家胡辣汤摊位旁,一边向摊主报饭一边付钱。一般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先吃饭后付钱,可他怕荷花掏钱显得自己不够诚意,就提前付了。摊主热情地盛好饭放在他们面前的餐桌上,碗里漂浮着一层香油和陈醋,闻着有淡淡的香酸味儿。荷花低头用汤勺搅搅胡辣汤,舀一勺尝尝,是鸡汤做的,肉多味浓,香辣酸咸恰到好处,味鲜可口,使她大大地增加了食欲,禁不住连连称赞,真好喝。

摊主是一位黑黑瘦瘦的中年妇女,腰里扎着白底蓝花围裙,一边忙着盛饭一边说,当然了,我的做法跟别人不一样,我舍得下料,每次下十几种上等佐料。接着又端来一盘水煎包放在餐桌上,那一个个暄腾腾的水煎包颜色特别鲜艳,一面金黄,一面雪白,一看便知那是上等的好面做的,特别诱人食欲。

聪亮悄声对荷花说,咋样?不错吧?

这里的汤好,包子也好,里面包的是新鲜的好肉。

荷花和聪亮边吃边聊。荷花觉得这里的饭味道真好,如果在本厂附近有这样的小吃摊多好,就能隔三差五地解解馋,花钱少,吃得好,对口味,比吃大鱼大肉都强。

吃过饭,他们来到百货大楼,有很多人在门口出出进进,聪亮说,咱到楼上看看吧?

荷花说不去,那里的东西死贵活贵的,买不起,转转小店就行了,有便宜的衣服买一件,没有就算了。荷花走到哪里,聪亮就跟到哪里。

自由服装市场的大小商店都是一排一排的,有楼房,有平房,都隔离成一间一间的小屋,小屋内外挂满了款式新颖的服装,大多是刚上市的春夏服装。在一家小商店里,荷花看中了衣架上的一件白底绿花款式新颖的衬衣,尤其是领口别具一格,平方领上打着皱褶,还压着很雅观的花边。荷花摸摸衣料说,这料真好。

聪亮也伸手摸摸衣料觉得质地稠密,还有弹性,穿在身上不受约束,人胖点儿或瘦点儿也能穿上,而且做工也精细,对荷花说,不错,你穿上试试。

荷花将挎包递到聪亮手里,又脱下外衣搭在聪亮的臂弯上,里面仅穿着一件白汗衫。女老板从衣架上取下衣服递给荷花。她穿上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照照,觉得不肥不瘦不大不小很合身。

聪亮说,行,行,真漂亮。

女老板圆头圆脸圆眼睛,胖乎乎的中等身材,四十多岁,站在门口歪着头看着荷花试衣服,笑笑说,多洋气,像个大家小姐。

我可没小姐的福气。荷花微笑着说。

聪亮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荷花,觉得她的身材相貌比明星都漂亮,问老板,多少钱一件?

一百五。

荷花吐一下舌头,扭头看看聪亮,摆摆手,意思是不行,太贵。

聪亮问,能不能便宜点儿。

老板不乐意地说,你得看看质量款式好不好,一百三给你。

荷花对这件衣服很满意,如果有钱真想买下,可兜里仅有五十块钱,根本没有能力购买,她磨磨蹭蹭地脱下衣服递给女老板说,太贵。

聪亮向荷花眨眨眼示意让她走。他知道老板的心理,你越愿意买,她越抬高价,当你不买要走时,她就会喊你谈价,这时候就可以狠命砍价,如果砍到本钱内,人家不会卖,如果能赚点儿钱,人家就可能出手。不出所料,聪亮和荷花刚走出门外,老板就喊起来:来,来,来,你给啥价?

聪亮回头说,三十。

再添点儿。

一分不添。

老板掂着那件衣服看着他们说,好好,给你一件。

聪亮顺手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老板。

荷花说,我有钱,不能让你掏钱。

他伸手拦住荷花说,你装兜里。

那我回去给你。聪亮瞪瞪她说,这么点儿钱,不足一提。

荷花很爱惜这件衣服,把它当宝贝似的套上包装袋装在自己挎包里。他们出来走到大街上,荷花说,你真能杀价。

聪亮说,她也真能胡要,按她的要价给,坑死人。

我不知道里面有那么大虚头。

卖衣服的猴能,咱杀价,她不卖,咱就走,她不喊,说明杀价太低,人家不赚钱。如果想买,咱可以再回去给她添点儿钱,这样掏不了冤枉钱。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听过别人介绍买衣服的经验。

他们又到其它小店里转去了,服装店门挨门,他们挨门出出进进。各个服装店的摆设大同小异,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衣服。荷花领头到一个个服装店里,先是站在门口看看墙壁上挂的衣服,如果瞧不上眼扭头就走,再到另一个小店里看。聪亮紧跟其后,感到逛服装市场简直是受洋罪,实在是不感兴趣,这真不是男人的差事。他有点儿疲惫和心烦,但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处处迎合着荷花。

一连逛了二十几个服装店看了很多衣服,再也找不到荷花满意的衣服了,走着走着走进了一家皮鞋专卖店,里面的地方很大,因为上面是楼房,下面的房间跨度很大,好像是两大间吧。里面铺着粉色地板砖,房顶上吊着日光灯,还有周围的壁灯,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摆放鞋子的地方分两个区,一边是男鞋区,一边是女鞋区。荷花就在女鞋区的一排排鞋架之间漫步穿行,看着鞋架上摆着样式各异的女式皮鞋,寻找适合自己穿的鞋子。聪亮一步一步地跟在其后帮助挑选。

荷花想要半高跟软底防滑的质量相对好点儿的样式新颖价格便宜的鞋,挑来拣去,逛遍全区也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鞋,就在鞋架旁试鞋的凳子上坐下歇歇脚。聪亮站在男鞋区的鞋架旁随便看看男式鞋,看到一双男式鳄鱼牌三接头皮鞋,又黑又亮又结实,一看标价二百八十元。他知道这是名牌鞋,拿在手里摸摸确实感到皮质很好,又看看鞋码正适合自己穿。他弯腰脱下旧鞋试试新鞋,又轻轻在地上踩踩,觉得又软又弹又轻,穿着很舒服。他知道厂里的老板穿戴都是名牌,老板说过,只要是名牌,不但看着美观,而且穿着也舒服,还耐穿。他说他买了一条鳄鱼牌腰带束了五年还好着呢,可在街上图便宜买了一条人造革腰带,只束五个月就断了。聪亮想到此就有了想穿名牌的欲望,询问服务小姐,二百咋样?

服务员笑笑摇摇头说,不可能,要买二百七,不买就算了。

不能再优惠了?

不能。

聪亮低头从兜里掏出二百七十元钱递给服务小姐。

荷花在一旁傻眼了,心想你咋恁有钱呀?家里很富?咋不给人家大砍价?

准备走时,在门口的柜架上,聪亮发现有一双样式精致的女式方口黑皮鞋,还是牛筋底的,很柔软,样式新颖。他说,你看这双咋样?

荷花拿起来一看,笑了,我正想要这样的。她试试鞋,觉得很合适,也很舒服。

聪亮问多少钱一双?

服务员说,一百三。

荷花说,别蒙人啦。

聪亮拿着鞋看看摸摸握握鞋带,断定是皮子。是皮鞋价格就贵,即使杀价也不好杀。

但荷花不知道价格怎么杀,便脱口而出,三十。

聪亮和服务小姐都笑。

她低头看着脚上的鞋说,我的鞋才十五块。

服务小姐说,你脚上的鞋,是什么鞋呀?人造革,能和这鞋比吗?再添三十也不卖。

荷花瞧着聪亮说,咱走。

聪亮说八十成交,行吗?

不行。

荷花催促道,走哇!又不是没鞋穿。她想起了讨价还价的经验。

俩人转了半天到了大门口,门口卖小吃的很多,有卖饮料的、炒栗子的、水果的等等。聪亮买了一瓶绿茶给荷花解渴,让她坐在凳子上休息,说他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荷花也确实转悠累了,腰酸腿疼坐下来就不想站起来。

一会儿,聪亮手里提着一双带白色包装盒的鞋迈着大步甩着胳膊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荷花老远就看见了,想不到他又买了一双鞋,刚才不是买过了吗?一双鞋那么贵,相当于她买一大堆鞋了。聪亮边走边向荷花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鞋,当走到荷花面前,荷花禁不住问,你又买双鞋呀?

他把鞋递给荷花说,你打开看看。

荷花打开一看,惊喜地说,是给我买的?等我下月工资发下来,还你钱。

这是我白送给你的。

荷花急忙问,你给人家杀价没有?

别问了,只管穿鞋吧。这双鞋还是荷花在鞋店里试过的那双,聪亮看得出荷花的心思,只是因为价钱太贵没有买,于是他又返回去把它买回来了。

我不能白花你的钱呀?

我乐意,我有钱。

那我先欠着,等有钱了还你。

算了吧,就你那点儿工资,够吃饭就不错了。只当我学雷锋献爱心了,只当我是你哥,妹妹花哥的钱不应该吗?

她笑笑说,那我以后就是你妹了。

聪亮看着她笑容满面说,好,好,太好了。心想,钱真是个好东西,有很强的魔力和吸引力,荷花和聪亮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她没有想到聪亮会对她这么好,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她。这趟逛街,她算算花了他一百多块,再加上他的鞋就是几百块,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了。他们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荷花说,聪亮哥,你家一定很有钱吧?

家里算是当地有名的富裕户,住三层小楼,包了一座荒山,满山都是林木,能卖五六十万呢,还办有木材加工厂。

你家那么有钱,你还出来打工啊?又苦又累的。

爹说,让我出来锻炼几年,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对我有好处。等几年我回去,让我接班当老板。

荷花家里很穷,饱受了过穷日子的滋味,曾暗暗发誓要找一个人好家好的对象,面对聪亮的人品和家境,她觉得是自己理想的选择。

当天晚上,聪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里全是荷花的影子,那音容笑貌像电视画面一样一幕一幕地闪现,他觉得她是那么善良美丽可爱,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境。他站在山脚下的小溪旁抬头望望蓝蓝的天空,如大海一般无边无际,稀稀落落地漂浮着几朵白云,如海上的轻舟,静静地、轻轻地飘浮着。那图案在缓慢地自由地变化着,一会儿像金鱼,一会儿像白鲸,一会儿像螃蟹,一会儿又像乌龟,在相互招手。一轮光芒四射的红日高悬于空中像个大金饼,把大地照射得黄澄澄的。山坡上那绿油油的麦苗又肥又嫩又密,到膝盖高。还有旁边的油菜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淹没了绿叶,如铺了一层崭新的黄花地毯。树上的梨花、桃花都热热闹闹地开放了,散发出浓浓的花香味儿。聪亮深深地吸口气觉得空气格外新鲜,让人心醉,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是花果山?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啊!他蹲下来在小溪里洗洗手,清清的溪水哗哗地流淌,冲刷着水底的圆头圆脑的鹅卵石还有大大小小的碎石,大的露出水面,使淙淙溪水穿来穿去,时缓时急。聪亮洗了手,一抬头看见荷花站在麦苗和油菜花的搭边处,正朝他微笑呢。她身穿粉色连衣裙,如仙女下凡。她扬起裙子,露出光滑丰满的大腿,有意向他展示。聪亮又惊又喜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像老虎那样扑到她身上,将她扑倒在地。荷花没有躲避,没有反抗,顺从了他。聪亮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身体舒服到了极点,但很快又败下阵来,全身软弱无力。聪亮醒来了,觉得自己的下身湿了一大片,这是他第一次梦遗。他久久地回忆着梦中的镜头,怎么如真的一样?那场景真的让人留恋呀!他还想接着做刚才的梦,但不能如愿了。

从此,聪亮心里只装着荷花,无论去哪里总想和她在一起,看到她特别高兴,这是爱上她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渐渐地他了解到荷花是个贤惠善良能干的姑娘,性格温柔,从没见过她发脾气,这是聪亮最理想的恋爱对象。如果将她娶到手,那是他一辈子的福分。荷花也对他有情有意,听他的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聪亮想尽快公开他们的恋爱关系,避免节外生枝,就动脑筋想办法了。

聪亮给刘刚打了个电话,他说在厂里干得很好,活也不累,向他表示感谢。刘刚很高兴,说好好干,又问女工多不多?聪亮说多,我还谈上对象了,有空让你见见。他说好哇,你带她来吧。聪亮说,大哥,你得为我捧捧场,这是兄弟的一桩大喜事。刘刚说好,好,好,成人之美是好事。聪亮打了电话,心里特别高兴,我要打着刘刚的招牌,岂不又胜别人一筹?

当天下午下班时,聪亮找到荷花说,晚上我请客,走,咱去外边吃饭。

荷花笑笑说,别破费了。

简单,就到前面小餐馆里,随便吃点儿。

荷花犹豫片刻说,好吧。

聪亮领着荷花来到临街的一家小餐馆里,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聪亮对服务员交代,要两笼小包子,两碗八宝粥,一盘木耳炒肉片,一盘鸡蛋炒西红柿。一会儿,服务员将饭菜端上了桌。俩人吃着喝着聊着。

聪亮说,荷花,我有个秘密还没告诉你呢。

她抬头睁大眼睛惊奇地问,啥秘密?

聪亮悄声说,我有个铁哥老乡,在这城里当官哩。

干啥的?

管钱的。

荷花撇撇嘴笑笑说,你吹吧,我不信。

真的。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他也不会帮你。

不帮还算铁哥吗?

他真对你好?

当初他让我当兵我不去,听说在部队干活儿,比在家干活儿还累哩,三年一复员,还是农民,我折腾啥呢。他说给我安排个正式工,我问多少工资?他说刚上班工资都很低,每月五六百吧,我说不干,不自由。

荷花用不屑的目光瞅瞅他,撇撇嘴说,瞎话,全是大瞎话。

我敢给你发誓。

那样吧,咱俩赌一把吧。

咋赌?

荷花说,人家有权有钱有势,你是一个农民工,层次都不一样,说不定人家都不理睬你。

你别把我看扁了。

荷花说,你有能耐,给他通通电话,看咋样?人一旦地位变了,别说铁哥,有的对亲爹娘还不咋样呢。算了,只当我没说,给你开开玩笑,别自找没趣了。

聪亮笑笑说,话不能说得绝对了,人有好有孬,不过还是好人多。我哥可是大好人,不信咱试试看。

算了吧,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聪亮遗憾自己没有手机,不能及时和刘刚通话,只能等吃过饭到门口的报亭里打公用电话。

二人吃了晚饭出来,聪亮说,来,我打个电话。

荷花一脸笑意说,我的话,你当真啦。

你跟我来呗。

荷花跟着聪亮来到大街旁边的书报亭旁。书报亭的窗口摆着公用电话。聪亮抓住话筒拨通了刘刚的电话,他说,大哥,你在家吗?

刘刚说,是聪亮啊,你有事吗?

我和女友吃了晚饭没事,想去见见你。

好吧,你来吧。碰巧我今晚在家。

荷花轻轻拍打一下聪亮的后背嘟囔着说,你说的啥意思呀。

女友就是女朋友啊?我说错啦?

不错,可人家会不会误解。

你别多心,随他理解得了。

荷花抿嘴笑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刘刚的答话,那声音很亲切,很温和,对聪亮说,你还真行。

那是。他说话时望着满大街来往穿梭的大小车辆,觉得大城市车多人多,到处熙熙攘攘乱糟糟的,搅得人心也很乱。无论去哪里总觉得很远,乘公交车,还少不了转车,到处拥挤不堪,空气质量差,人们好像在蜜蜂窝挣扎。如果独自开车,就会遇到堵车,在路上扔掉很多时间,不但折腾人,而且还烦人,但为了生存、工作和发展,不得不拥向城市这样做。

聪亮和女友乘上公交车,倒了两次车来到刘刚家,一进屋就知道刘刚是个喜欢养花草的人,他把客厅里绿化得四季如春。在大客厅周围摆着几盆青枝绿叶的桂花树、茉莉树、凤凰树,其中有两棵引人注目的海棠树和嫁接的果树,分别栽在一对白底蓝花的大瓷缸里。那株海棠的主茎青竹节似的,像一根支柱撑着枝枝杈杈上宽大繁茂的叶子。叶子肥大而奇特,中间凹陷,似勺子样,正面呈深绿色,背面呈朱红色,如同天上的红云。叶子下隐藏着层层叠叠的小红花,簇拥在一起,似花环套花环,形成一个鲜艳的大花球,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那株嫁接的果树主根如拳头粗,原来是一棵石榴树,刘刚在它上面嫁接出了橘树和柿树,他的嫁接技术是上农大时学的,上面结着小石榴、小橘子和小柿子,都小巧玲珑的很可爱。

刘刚见到聪亮和荷花很高兴,让座,拿饮料,询问厂里的效益怎么样?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刘刚如此热情招待,心里很感动。聪亮说厂里的情况还可以,更高兴的是认识了荷花。刘刚听此言心里就明白了,知道荷花是聪亮的对象,同时也想到了聪亮在电话中嘱托的话。刘刚喊惯了聪亮的小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当着他女友叫了,立即改口对荷花说,聪亮俺俩是一个村里长大的,从小就关系好,常在一起玩儿,他机灵、勤快、懂事,村里人都夸奖他。现在我们见面少了,可隔一段不见面就想得慌,以后你俩就常来玩儿吧。

聪亮说,哥,现在不比小时候,你太忙啊,等你有时间了,咱们见见面就行了。

以后有什么事就直说,都是自己人,哥能办的就办。

聪亮觉得大哥真好,给足了面子,心存感激,自豪地对荷花说,咱大哥在省财政厅工作,是管钱的领导。

刘刚嘿嘿一笑,那是公家的钱,咱是一分也不能摸,那钱烧手,摸摸犯法、要命。

聪亮扭头看看身边的果树,摸摸枝叶说,哥,这是你嫁接的果树吧?

刘刚站起来摘一个小石榴给聪亮,又摘下一个小柿子和小橘子给荷花,让他们品尝。

聪亮尝尝皱眉挤眼,觉得又酸又涩,中看不中吃,慌忙把石榴放在茶几上。荷花觉得柿子甜,橘子苦。

刘刚看着他们笑笑问,怎么样?这柿子的品种是我培育出来的,结出来的柿子落了花就吃着甜,到成熟的时候颜色变黄,现在还没有成熟。这些品种都不是我们常吃的水果,主要是供人欣赏的。我是瞎胡捣鼓,尝试尝试嫁接技术。他边说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聪亮手里拿着果汁瓶仰面喝了一口,说老百姓都喜欢赵本山的小品,逗人开心。他身后一定有背景,没人扶持就难以走出来。大哥,就说我吧,您要不帮我,我就没有立足之地呢。

刘刚说,谁没有三朋四友、父老乡亲?能帮则帮,是做人的本能。人生在世,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是需要相互帮助的,有缘相遇,也是难得的。

那当然。哥,我全靠你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哩。聪亮笑眯眯地说。

刘刚嘿嘿直乐,你从小就耍嘴皮子。

聪亮和荷花走的时候,刘刚把他们送到楼下,聪亮不想再让他继续送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穷老百姓的儿子,刘刚这么尊重他,已经够哥们儿了,就慌忙将他拦回去,并悄声说,谢谢大哥!意思是大哥的热情,给足了他面子,让荷花知道他有个知心的铁哥当靠山,不会轻看他,所以他感到很高兴,心说谢谢大哥成全之美,他在荷花心中的重量一定又增加了几分,他和荷花的婚事就有希望了。出小区大门就是热闹繁华的大街,俩人在大街旁边的树荫下走着,聪亮问,我哥咋样?

荷花说,不错,人家待人真好。

不骗你吧?

大街上的路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线,把宽阔的大街照得通亮。一股清凉的微风吹来,他们感到很舒心。大街上的车辆行人如同白天一样多,仍然热热闹闹。这时候荷花不顾及这些,只认为聪亮的人缘好,还有个好老乡,不由自主敬重他了,便主动地贴近他并肩而行,朝着前面的车站牌走去。聪亮说,荷花,你是我的女朋友对不对?

对。

愿不愿继续发展。

荷花含羞笑笑说,你家好、人好、朋友好,能看上我这个穷姑娘?

这是咱俩的事,与别人无关,只要你同意,我是一百个赞同。

真的?

这还有假?

那我高攀了。

聪亮一激动拉住了她的手,说谢谢你荷花,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俩人越谈越亲切,越谈越高兴。聪亮心想算我没有枉费心机,总算如愿了。他的一块心病消除了,至于在她面前撒的谎,尽可能延长它的生命力吧。

聪亮心里清楚是他喷大话赢得了荷花的欢心,看来女人都长个钱心,谁都不愿受穷受苦,这也可以理解。他担忧的是如果事情败露,她会不会离他而去?现在关键是钱的问题,有了钱就好办,可到哪里去弄钱呢?想想身上的钱还能维持一阵,可以把挣来的工资全砸到她身上,关键是得想出个弄钱的门道呀。他忽然想起人人都热衷于买彩票,前不久,厂里有个同事买了一张彩票,竟然中了二等奖,弄了几千块。厂长也买彩票,他说得很光彩,这是公益事业,中不中奖,等于为国家做贡献了。话是这么说,但凡是买彩票的人有谁不愿中奖呢?这要碰运气了,如果你恰巧中了,那就是你的福分,不中,两块钱一张,买几张也穷不了。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聪亮上街了,他想碰碰运气,一共买了三张彩票,竟然也中了个二等奖,奖金五千块。他认为这是天上掉馅儿饼,上天保佑啊!高兴过后,便胡思乱想起来,一般中奖率是很低的,有人经常买也没有中一次,可他仅买这一次竟然中奖了,他忽然想起母亲常常在家里烧香拜佛,曾听母亲说当初她嫁到父亲家几年不生育,遭婶子大娘白眼,遭婆婆埋怨,遭父亲难以入耳的辱骂,她痛不欲生一气之下请来一尊菩萨像,诚心诚意地供奉着,而且还会哼哼着唱歌,以解胸中的闷气,这又遭到家人的讽刺与戏弄,但不久母亲实现了心愿,先怀上了女孩,有了女儿,相隔八年又有了聪亮,也算儿女双全。母亲说这一男一女是上天赐给她的,帮她免除苦难。

多年来母亲真诚地拜佛,保佑全家人平安健康,消灾消难,难道上苍真的显灵了,知道他需要钱?有了这笔钱,他在荷花面前说的谎话就不会轻易暴露了。当天晚上,聪亮高兴得一夜没睡,想想这事对谁都要保密,包括荷花,这钱全由自己支配。第一步和她商议在外租房住,如果她同意就好办;第二步要想办法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等到肚子大了,生米做成熟饭,到那时,她就是知道了家里的实情,也无可奈何了,即使下跪磕头求她原谅也行啊!任她打骂怎么都行!跟她发誓爱她一辈子,她心一软,事就成了。就按计划一步一步来吧。

聪亮没有费多大周折,荷花就听从了他的安排。两个人在外租了房子便开始同居了。

同居后的聪亮很勤快,家务活抢着做,完全不像个富家公子的模样,这让荷花越发喜欢他,觉得他既有钱,人品又好,真是两全其美了。当然她也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于是争着和他做家务,俩人过着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

有天晚上,聪亮又亲密地将荷花揽在怀里问她,我对你咋样?

她羞涩地笑笑说,你对我好,好得缠死人。

聪亮轻声说,其实男女就像一盘石磨,男人是上扇,女人是下扇,像磨豆腐一样磨来磨去,延续着一代又一代人。说实话,我想尽快要孩子,我喜欢孩子,我做梦都想孩子。

荷花躺在他怀里幸福地说,女人早晚就那么回事,生孩子是女人的任务,早完成早了事,到时候父母还年轻轻的,孩子就长大了,也挺喜欢人的。

那你就快点给儿我生个胖儿子。

荷花嘴巴一噘说,女儿不行吗?我喜欢女孩。

行,行,行。聪亮满口答应。

荷花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句话的工夫就想弄出个孩子呀,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我不是在努力吗?

你真想孩子?

快想疯了,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聪亮轻轻吻着荷花的面颊亲昵地说。

啥名呀?我可不要啥花呀、狗呀的土啦吧唧的名字。

聪亮说,是女孩叫聪玲,是男孩叫聪明,中不中?

去你的吧,太直白了,一听这名就知道父母的心思。

那就叫聪慧、聪智。

荷花想了想说,比上面的强点儿,可听着都随你的名字呀,要放在一起叫,倒像兄妹关系了。

没啥,不讲那么多。

哎,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听爹说是个算卦先生起的,后来爹摇摇头说,名不副实,看来也不能相信算卦的话。

荷花笑笑说,可我觉得你很聪明,咋不上大学呢?

对学习不感兴趣,可对其它事感兴趣,但除坏事,应该说,我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说东道西,没完没了,有谈不完的话题,说到哪里算哪里,很随意,轻松愉快。当听到聪亮口无遮拦说大话时,荷花就问你家有牛没有?

聪亮不解地说,你问这干啥?

有没有嘛?她紧紧追问。

聪亮说,没有。

荷花笑笑说,即使有,也活不成啊!

咋活不成?

你把它吹死了。

聪亮明白了,龇牙笑笑。觉得荷花也有心眼儿,不全相信他的话。

那一夜他们是翻江倒海,哼哼嗨嗨,咿咿呀呀,留下了一幕幕激动人心的喜剧。

平时,荷花过日子是精打细算的,不讲吃穿,从不乱花钱。她爱吃捞面条,而且乐意吃菜市场大门口那家姜蛮子的面条,聪亮经常去买。姜蛮子是外地人,说话口音有点儿蛮,但也能听得懂。他已经在这里卖面条多年了,那些小商贩和常买面条的人都熟悉他,都叫他姜蛮子。他轧的面条在本地出了名,面条又干又松散,不重秤,下到锅里煮不断,吃着又光又筋。他用的都是上等面粉,又白又精细。每次和面时还打一些鸡蛋,将面拌均匀,轧出的面条稍微带点儿金黄色,那是蛋黄的缘故。同等价钱,人们当然都乐意买他的面条。当初买他的面条要排长队,后来姜蛮子就雇了两个女孩专门秤面条,还雇了两个小伙子专门轧面条,他一边当帮手,一边作指导。其实,他轧面条的技术不难学,其他卖面条的人家也能做到,就是舍不得花本钱。姜蛮子不但轧的面条好,而且占的地理位置也好。他既可以面向大街在门口卖,也可以在对应大门过道里的窗口卖,买菜的人来来往往都必经这里,顺便就把面条买了。

那天中午,聪亮去买面条,不料姜蛮子的面条铺被人砸了。聪亮走到门口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半张着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面条铺。小铺的铁门歪歪扭扭地向外敞开着,浑身伤痕累累,已经扭曲变形了。窗口玻璃上被砸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大洞,周围豁豁牙牙的裂出道道横七竖八的白纹印。通过门窗口可以看到屋里的两部轧面条机被砸得七零八落缺胳膊断腿,彻底变了形。还有面条、面瓢、面盆等用具都在地上躺着,乱成了一锅粥。聪亮禁不住自言自语,真够惨的,谁恁缺德?怎么砸人家的东西?他问隔壁卖肉的老板是怎么回事?老板说蛮子的面条卖得快,生意火,人家的面条不好卖,嫉妒呗。你没听说,同行是冤家这句古话嘛,可能就是这个理。

一周后,姜蛮子的面条铺出现在菜市场的西北角垃圾堆旁边的那间破屋里,尽管是市场上最偏僻最差的死旮旯儿角,但生意仍然火爆,买面条的人和从前一样络绎不绝。

聪亮上下班有时骑自行车,有时坐公交车,如果乘公交仅两站路程便可到家。有天下午下班,聪亮从工厂走出大门,扭头望望西方,橙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照得大街两旁郁郁葱葱的白杨和冬青树熠熠生辉,为城市增添了绚丽多彩的美景,气温宜人,给人带来好心情。聪亮想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便沿着大街旁边的人行道的树荫行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多年未见的同村的大柱。大柱骑着枣红色摩托车在他身后停了下来,一脚踩在马路牙子上,一脚点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聪亮感到很惊讶,想不到在大街上能够和老乡相遇,如今的城市飞速发展,大得无边无际像海洋一般,如果没有提前约会是很难相见的。他慌忙说,大柱哥,是你呀!

大柱肉乎乎的红光满面的圆脸像小盆似的,腰围足有三尺粗,腰带系在肚脐下,一看就是营养过剩。聪亮扶着路边的冬青树和大柱交谈起来,说大柱哥,几年不见,你变了,发福了,现在在哪儿?听说你发大财了。

大柱两手扶着车把笑笑说,在建筑工地领工哩,比打零工强点儿。要说发财那是老板发财,咱跟着喝点儿腥汤。你呢?在哪儿干?

我在刀具厂打工,厂里效益不咋样。

拿多少工资?

一千多块。

大柱低头看看车把,然后抬头说,不管干,到我那儿干吧,不过累点儿。

聪亮咧嘴眯着眼笑了,说咱就是出力人。

到我那里干,工资翻倍,咋样?

真的?

哥还骗你?

聪亮感到十分惊喜,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急需钱啊!一个人挣,两个人花,正为这事发愁呢,恰巧碰到了大柱,解了他的心病和忧愁。两千多块哪!这在当时打工队伍中算是高工资了,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大柱问他以前干过建筑活吗?

聪亮笑笑说,干了多年,老本行。

那好,你去吧。

他紧接着问,工地在哪儿?

大柱转身向后一指,离这儿不远,就是那栋大楼。

聪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临街的一栋正在施工的大楼,盖到七八层高了,四周严严密密布满了绿色安全网,那是一个小区的住宅楼。大柱对聪亮说,你尽快去吧,我天天都在工地。大柱边说边低头启动摩托车,紧接着那“枣红马”顷刻消失在大街的人流中。聪亮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甜蜜蜜的,庆幸自己有福气,一下子拿了那么高的工钱,这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聪亮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来,也不懂什么词和曲调,只因心里痛快乱哼哼。他觉得大柱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从前他家是全村最穷的缺粮户。他娘是哑巴,他爹是瘸子,有个妹妹还是个痴痴呆呆的傻瓜,可他们的心眼都集中在大柱身上了。大柱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后来他带一帮人包工,如今一跃成为村里的首富。首先他为父母盖起了四间平房,拉起了红砖院墙,安上了铁大门。然后又在自家新宅处盖起了两层小楼,上下十大间,里面隔离出十五六个小间,如城里的套房一般。院子周围拉上了高高的红砖院墙,盖着飞檐翘角的大门楼,上面苫着金色琉璃瓦,阳光一照闪闪发亮。门口安着绿色铁大门,如铜墙铁壁一般。他家是村里唯一的“闪光点”。另外还在城里买了一百五十平米的套房,孩子老婆都跟着他在城里住呢。

第二天早上聪亮起得很早,洗洗脸,刷刷牙,还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站在镜子面前照照,觉得自己很精神,随便吃点儿早饭高高兴兴去工地了。

大街上车多人多热闹非凡,正值上班的高峰期。

这些年来,城里人就像蜜蜂窝里的蜜蜂一样,到处乱蹿,要把城市的地盘压塌。造成此情的原因可能与农民进城打工有关吧,农村百分之五十人口,甚至还要多都拥进了城市。城市地盘有限,可拥进的人无限,渐渐地就形成了交通问题。你想啊,农村人在城市打工或做生意,富了就买房买车定居城市,这是他们美好的向往。聪亮边想边骑着自行车在大街的人行道穿行,快到工地时,看到迎面驶来一辆红摩托车,像脱缰的野马从他身边蹿过去,突然听到身后“哎呀”一声惨叫。他回头一看有位姑娘摔倒在地,抱住脚踝嗷嗷大哭,引起来往行人关注。聪亮慌忙下车往回走,将自行车支在姑娘身边去搀扶她,可姑娘痛哭流涕地说,我的脚脖断了,站不起来了。她疼得抱着脚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哭,脸色苍白。聪亮情急之中拦住一辆出租车,送姑娘去医院了。

到了医院,姑娘的脚面和脚腕全都肿起来,像发面馒头一样,医生轻轻抚摸一下,她便大哭大叫。医生询问原因,姑娘哭着说,是摩托车把她撞倒的,可司机头也不回就跑了,是这位好心的大哥把她送到这里的。医生叫她赶快拍片查看,聪亮立即打电话联系她家人,等她家人赶来,他才离去。

聪亮到了施工工地,见到了大柱,大柱向他介绍了工地的情况,聪亮操起瓦刀钻进楼体内垒墙板去了。

聪亮居住的家属院,除了距菜市场近,附近还有一条早市街,那是一条狭窄的古老街道,平时不通大车,就是自行车和行人,每天早上八点半之前这里是热闹非凡的早市,有卖菜的、卖花的、卖水果的,卖小吃的什么都有。一个个小地摊摆在街道两边,紧紧相连。来这里卖菜的人大多是城市附近的菜农,他们为了赶早市,每天天不亮就拉着蔬菜往这里赶,有的蹬着三轮车,有的拉着架子车,到了早市街,把车子往路边一靠,就是他们的菜摊了。附近的市民都来这里买菜,因为这里的蔬菜新鲜便宜。在街道的出入口摆着很多小吃摊,有卖油条、糖糕、菜角的,有卖粉浆、豆沫、咸豆腐脑的,有卖胡辣汤、包子的,有卖绿豆稀饭、八宝粥、莲子银耳粥的,应有尽有。小摊旁边都摆着小木桌和小木凳,想在这里吃也行,带走也可以。他们的生意红红火火,食客花钱不多,吃得满意。这就方便了城市的上班族,在这里吃了可口的早餐,还不误上班。

有天早上,荷花吩咐聪亮去早市买菜和早餐,可他空手回来了。荷花看着他不解地问,买的菜呢,饭呢?他笑着说,别提了,丢人丢大了,我挑好了菜,人家也秤好了,可我一掏兜没钱。卖菜的翻着白眼嘟囔着说,不拿钱来买菜,添乱,脑子有病啊!当时人很多,人家都大眼小眼地看着我,我很难堪,就灰溜溜地回来了,看来兜里不装钱确实不行。因为他曾对荷花说过工资全交,愿当甩手掌柜,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好收回。现在他这么说,是为了让荷花主动给他钱,挽回兜里没钱的局面,常听说人是钱性,一旦兜里有钱就好像有了自由和尊严。果然此法立竿见影,荷花给他钱说,以后别糊里糊涂哩,这城里不比乡下,在乡下没钱照过日子,家里有粮有面,地里有菜,不用花钱照样吃饭,在城里没钱就像乞丐。

聪亮乐呵呵地说了感谢话,觉得荷花是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女孩。然后抬腕看表,说我得赶快去工地,你随便弄点儿吃吃吧。

聪亮骑着自行车来到工地,工地附近的街道上有很多小餐馆,他便去一家餐馆喝胡辣汤了,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是工地上的工人,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也常相互打个招呼。和这家相邻的小餐馆里也是卖胡辣汤的,可他家的客人很少,店老板就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当初开张头一个月,生意很火,可不知为何,渐渐地客人越来越少。

老板就自找原因,是卫生出了问题?就仔细检查里里外外的卫生状况。每次用过的碗和筷子都消了毒,卫生局来检查也都合格。自己还专门买两件白大褂轮换穿,好给人留下讲卫生的印象。难道是手艺退步了?味道不好?这配料都是上等的,肉是精选的,全是好肉。当初都夸他家的胡辣汤好喝,还相互请客。做法是一样的,内容是一样的,难道客人吃腻了,可这汤和包子都是用的瘦肉。即使吃腻了,隔两天这口味也该变回来吧。是价钱问题?贵吗?他到别处的小摊上考察过几次都是一样的价钱,吃顿早餐两块钱就足够了。老板想得脑子疼,老伴说,死脑筋货,真笨,私下问问客人不就成了。听老婆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觉得女人的脑子在关键时刻怪灵动呢,不可轻视,平时谁也没把她放眼里,真是小瞧她了。他一拍脑袋笑笑说,嘿,我咋没想起来哩,对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慌忙出去,看到聪亮吃了饭从邻居的小餐馆里出来,向他招招手,拐到墙角处瞧瞧左右没人便悄悄问聪亮,小伙子,以前你常在俺的馆子里吃饭,我认得你,你还慌着为别人付饭钱,现在咋不来了?不但是你,其他人也不来了,是俺做的饭味不好?不如他家的?你对我说说这究竟是啥原因,行吗?

聪亮听明白了老板的意思,看看周围没人就贴近他的耳朵悄声说,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不在你家胡辣汤好不好喝,其实你做的比他家还好呢,也都愿意喝,问题出现在经营方式上。你想呀,你这里是吃了饭收钱,早晨,俺工地上的人都来这里吃饭,都是熟人,先吃完饭的人不好意思只交自己的饭钱,为了朋友和情面,要替后来的人付钱,时间长了,谁愿意常为别人买单呢?况且都不愿意来得早。可你看看人家门前的招牌上写的是啥?先付钱后吃饭。大家都没有心理负担了,所以去他家的人就多。

老板拍一下头说,嗷!明白了,我咋没往这里想呢?谢谢小伙子,你算帮我大忙了。

聪亮看着老板亲切地说,这些小细节上的事不可忽视。

老板直点头,连声道谢。

第二天这家老板在门前挂起了一张招牌,上面写着先交钱后吃饭,不欠账。还真有效,生意迅速红火起来。

自从荷花怀孕以后,聪亮就不让荷花上班了,对荷花十分疼爱,唯恐她累着了,让她转转悠悠散散步,保持好心情,不但有利身体健康,而且对胎儿发育也有好处。荷花只在家里做做饭,觉得聪亮深深地爱着她,能找上这样的爱人就心满意足了,可她不了解聪亮家的真实情况,也不愿多打听,只是听他说家境很好,不管是真是假,即使他家再穷也会比她家强。她觉得聪亮是个勤快人,跟着勤快人就不会受穷。因为现在挣钱的机会太多了,可以自己干,也可以给人家打工,只要想干就饿不着,苦命人容易满足,荷花这么想。平时她和聪亮的关系很好,靠聪亮打工挣钱,就有吃有喝有穿,觉得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很满意。渐渐地荷花的肚子越来越大,她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快生孩子了,还没和聪亮办结婚证呢,连他的家人都没见过,这算什么事呀?荷花决定和聪亮回家,让父母认认儿媳妇,一并把结婚证和婚礼都办了,否则不明不白地生个孩子,在这无亲无故的地方危险系数太大了。荷花想回家,可聪亮总是推托说,太忙,请不出假,路太远,在车上颠簸对胎儿不好。

从没发过脾气的荷花,心急了怒吼道,聪亮,咱俩这事不明不白的,我是一个大闺女呀,你让我在外生孩子,这算啥事呢?已经六个多月了,再有三个多月就生哩,你不回家,你是想让我死呀!到时候,没有准生证去不了医院,又没人接生,你说咋办?我不能死你手里。如果你不回去叫我在这里生,我死不了,就把小孩掐死,咱各奔东西,不信走着瞧。

聪亮看着她发那么大火,想想她说的话也在理,如果她真的下狠心悄悄跑了,就不会带孩子,哪有大姑娘带着孩子跑的呢?可她把孩子扔给我咋办?我怎么收拾?媳妇没到手,又弄个孩子,再找对象不更困难吗?想到这里,他也不怕揭穿自己以前的谎言了,豁出去了,于是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听你的,你说咋办咱就咋办,这还不行吗?犯不着发恁大火嘛,好了,别生气了,气伤身,伤孩子。

那咱明天就回去。荷花语气很生硬,态度很坚决。

不能再拖两天?现在工地正忙。

一天也不能拖了。荷花靠着床边,身子粗得像面缸,谈不上身条美了。

聪亮觉得是他把荷花丑化了,人家好端端一个漂亮妞,现在给人家整成了这个模样,看着荷花行动不便身子笨重的样子,心里有点儿愧疚,可话说回来,哪个女人不过这一关呢?只有好好对待她。聪亮无法说服荷花了,只能听从她的话了,连连说,好,好,好。

晚上,聪亮对荷花交代一下,说你整理一下行李,我出去理理发,明天好回家。摸摸自己蓬乱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心想也确实该理发了。

聪亮来到大街旁边的一个小理发店,因为在这样的小店理发便宜,一切都是从俭省节约考虑。如果进大理发店,虽然里面的条件好,理的发型也不错,但价格昂贵,理一次发就要几十元,那不是老百姓去的地方。聪亮看到小理发店里有三个理发座位都被男士占着,理发师正在为他们理发,他只好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等候。在三个理发师中有一个是老板娘,三十多岁,手艺娴熟。男士都要求干洗,也就是理发师将药液倒在他们头上,然后双手揉搓起了满头白泡沫,揉搓一阵后,再将泡沫捋在手里,抛在水池里,再反复揉搓,最后用温水将头发洗净。聪亮心想这就是干洗啊,目的不就是让人家抱着头揉揉吗?这样可以促使头部血液循环,有利于头脑健康,接着理发师将那位男士的头发洗净,开始为他理发,理完发,将座椅后背放平,男士仰躺在沙发椅靠背上,头枕在沙发背头。理发师坐在转椅上开始为他按摩,双手从鼻侧做起,经过眉间,前头部、颅顶部、后头部,后颈部……先是按、压、弹……继而双手像十个迅捷的小扣捶,一叩一叩,一弹一弹,一凿一凿,慢中有快,快中有合,合中有分,在他的头部穴位上跳动。男士眯缝着眼,悠闲自得,舒服至极,如进入仙境一般。

聪亮看到这一切,才明白男士们为什么要求干洗头的原因。谁都知道被按摩的滋味,无论男女都会感觉舒服至极,促使血液循环,清醒头脑,明目提精神。可他还没有尝试过,想必这样的洗法一定很贵,看看正在理发的人穿戴也像是打工的,可人家就不怕贵,娘的,成天累死累活地干,也享受享受,于是,聪亮问老板娘干洗一次多少钱?

老板娘边按摩边微笑着回答,十五块。

我可以洗吗?

她低头微笑说,只要掏钱,谁都行。

按多长时间?

一般半个小时,也可以延长十分八分,这就看忙不忙了。

聪亮也干洗了头,让老板娘为她按摩。他看着老板娘瘦矮个,小干柴棒手,手劲不会有多少力量,没有想到为他按摩时,她的手劲很大,按到穴位的地方很疼,便情不自禁地说,轻点儿,轻点儿,减点儿力。

老板娘笑笑说,减力你不吃亏吗?

吃亏也不能难受啊,你下手这么重,不累吗?

不累,这是长期练出来的,我还没用多大劲哩。

老板娘为聪亮按摩了头部,又捏捏他的肩膀,按按他的背,然后又将他的胳膊抻直,捏捏搓搓按按握握。他感到真舒服啊!渐渐地进入了半睡半醒、欲仙欲醉的状态。她的手指真的神了,或轻或重,或深或浅,或刚或柔,在肉体上跳跃,跳到哪个部位,就能感觉这儿一麻,那儿一酸,这儿一抖,那儿一揪,这儿一痒,那儿一疼,如一股热乎乎的细流渗遍全身。他的大脑里什么也不想了,仿佛进入了快乐的仙境,让他恋恋不舍。老板娘为他延长了按摩时间,他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头脑也清醒了。看来这不仅仅是享受,而且也有利于健康啊,怪不得男士们都乐意干洗头哩。

这样洗了按了再剪发。当他准备走的时候,老板娘说,你是第一次来吧?

聪亮说,是。

希望以后常来这里理发。老板娘提醒他。

好。聪亮明白老板娘的意思,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给他延长按摩时间,看来现在的生意竞争太厉害了。他站在壁镜前睁大眼睛看看镜子里自己的发型,觉得很满意,显得年轻精神了。

第二天天刚亮,荷花就起来收拾行李了。聪亮说咱回去坐大巴车吧?票贵点儿可坐着舒服,不拥挤,关键是为了保护孩子。荷花同意了。

聪亮和荷花到达县城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一般乘公车三个多小时就能顺利到达本县,可他们坐了五个多小时。县城距聪亮家就很近了,可他有意拖延时间,说太累了,荷花需要马上休息,便在县城一家简易旅社住下了。聪亮说,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叫爸爸开车来接咱。荷花对聪亮的话半信半疑,但也明白他话中的善意。可聪亮心里明白,从他一踏上回家的班车就陷在苦闷中,其实应该说从与荷花谈上恋爱他就处在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态中。他与荷花的爱情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可是这个谎言能守多久呢?他知道迟早会捅破的。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他的谎言也离“破灭”越来越近。如果荷花看到的家并非金碧辉煌,而是家徒四壁,心情会怎么样?会不会一怒而去?聪亮心乱如麻,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早上,聪亮是被噩梦惊醒的。他梦见家里的房子变成了一间残破不堪的茅草屋,低矮的土坯墙壁上伤痕累累,上面苫着长长的野茅草,就像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山民居住的茅屋。屋里是土桌子、土凳子、土锅台,锅台周围放着简易的炊具。荷花站在门口哭泣着,周围围着村里的大人小孩,黑压压的一大片。聪亮羞愧得无地自容……

荷花也醒了,俩人洗漱后收拾行李,行李收拾好了,聪亮还是拖延着不愿回家,因为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能让这个“谎言”的生命力延长一点儿算一点儿。他打开电视机,佯装等爸爸“开车”来接,可实际上哪有心思看电视呀,虽然目光盯着电视屏幕,但魂已经跑了。他心里沉重,闷闷不乐,愣怔发呆,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办,进而顾虑重重,焦急不安。

荷花在床边坐着,说聪亮,咱不用等爸了,他一定很忙,还是坐车回去吧!说了这话准备站起来走,不料,聪亮“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双手抱着她的双腿,可怜巴巴地仰望着她,像小孩子似的,带着哭腔说,荷花,荷花,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是个大骗子,我对不起你,是我骗了你。其实俺家没车,没楼,也没山林,也没开啥公司,是普普通通的农户。爹娘都是庄稼人,没有啥本事,家里不但不富,还不如人家哩 。以前我对你说的全是假话,我自私,想得到你,想爱你一辈子,想永远不离开你。荷花,我不该骗你,你打我吧,骂我吧,是我毁了你,我有罪,我罪该万死。

荷花看着他长叹一口气,沉思片刻很平静地说,你不该吹牛,吹就吹呗,还把牛吹那么大,让人不敢相信,不过,我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想如果是真话更好,假话也没啥,因为我生来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即使你家再穷也比俺家富。我理解你吹嘘的目的,并没有啥恶意,无非是想得到我,也是爱的表现。我看重的是你对我的一片爱心,只要你对我好,什么都有了。说着,她轻轻摇摇头,看着他微笑说,其实我早知道你这是在演戏,只是不想揭穿你,不想伤你的自尊心。你想啊!咱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都知道村里的情况。她拽着他的胳膊说,起来吧,只要你真心对我好,这比啥都强。

聪亮吃惊地看着她,像傻了一样,不敢相信她说的话,疑惑地问,荷花,你说的是真心话?

荷花点点头。

聪亮听了这话,激动得满眼泪花,说荷花,你真好,我这辈子,愿给你当牛做马。

荷花搀着他微笑说,起来吧,快起来。

聪亮站起来坐在荷花身边,亲昵地揽着她的肩膀接着说,我知道不该撒谎,这谎话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上,日日夜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心里很难受。

这不是自找的吗,不过,你不这样我还看不透你的心呢。

荷花,是你推了我心上的石头,解了我的忧愁,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这不是做梦吧?

啥梦呀!以后咱回去就好好过日子。如果在村里搞副业能赚钱,咱就不出来了;不赚钱,让爹娘在家看着孩子,咱还出来打工,只要勤劳,就有饭吃,有钱花。

聪亮没想到荷花这么通情达理。他满面笑容,高兴得想蹦起来跳起来,禁不住手舞足蹈,嘴里哼哼起小曲来。荷花看着他撇着嘴笑,说你是三岁的小孩呀,看你的傻样,那以后听不听我指挥?

他嘿嘿直乐,说全听你的,然后收着了笑容,问荷花,我还不知道你家的情况呢,咱俩这事,你家人知道了会不会找麻烦?聪亮又愁容满面起来。

荷花说,俺家很穷,我七岁那年就没了娘。听村里人说,娘的模样不俊,可心灵手巧,啥活都能干。就是奶奶的脾气坏,发起火来像恶虎一样,她看着我娘不顺眼,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稍不如意,不打就骂。有一次因为一点儿小事,奶奶和我娘打起来,我娘个儿矮,就是还手也打不过奶奶,可奶奶觉得打着还不解气,又在娘的胳膊上咬一口,咬掉她一块肉,鲜血直流,后来到医院包扎伤口,两个多月才好。村里人看不惯奶奶的霸道,对爹娘说,当婆婆的咋能这样呢?就不会跟她分家。后来分了家,但奶奶仍然调唆爹和娘的关系,她骂爹听娘的话,没有主心骨。我七岁那年,娘去街上卖鸡蛋,一共卖了十块钱,她在街上买了一件花布衫穿在身上,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奶奶知道了这事,就在爹面前骂娘乱花钱,不是过日子人,三天不打,上房子揭瓦,不给你说,就乱花钱,全是你惯的。看来她是皮肉发烧了,欠揍。爹听信了奶奶的话,回家把娘摁倒在地,拳打脚踢,骂她乱花钱。把娘打得鼻青脸肿,也把娘身上的那件新衣服撕得稀巴烂,娘哭着躺在地上像个土人一样,喊着救命啊!救命。我上前去拉爹,爹一脚把我踢倒了,我在地上爬着嗷嗷叫地哭。爹可能是打娘打累了,才住了手。他出去了,娘抱住我痛哭一场,我看着娘的脸很吓人,她的眼和嘴都肿了,变了模样。然后她站起来到门后的盆架旁,拿着毛巾洗洗脸,又抬头看看墙上挂着的镜子,她看见了自己的脸,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娘平时穿的都是旧衣服,有的是人家送给她的,也有奶奶穿过的衣服,穿着不合适就自己剪剪再缝缝。可娘买的这件衣服,上面印着一朵一朵的小梅花,还有青叶。她不但穿着合体,而且颜色、花形也好看,这是她最心爱的一件衣服。娘把那件衣服脱下来,一针一针地缝合好,又穿在身上。她对我说,妞,你去奶奶家吧,娘想睡会儿觉。我就去了奶奶家,奶奶问我,你爹打你娘啦?我说快把娘打死了,她嘿嘿笑着说,你娘就是欠揍,她可当家了,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我说奶,你就当家。她眼一瞪,别胡说,小心我撕你的嘴。没想到,我娘在家上吊死了。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跟着奶奶吃碗饭。我上学上到三年级,奶奶就不让上了,原因是家里没钱交学费。可我学习成绩好,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名,老师找到家里说还让我上学,可奶奶说,闺女家,再上该咋着,长大还是人家的人,就是考上大学也没钱供啊。班主任把俺家的情况向学校反映了,校长说,学费全免,让她继续上。接着,我又上了两年学,考上了重点中学。可奶奶仍坚持不让我上了,我辍学后就进城给人家当保姆,人家给的钱,我全寄给家了。后来我就到了刀具厂干活,遇到了你,是你给了我温暖、幸福,我也很满足。从我进厂再没跟家人联系过,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聪亮说,荷花,没想到你的命这么苦,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荷花微笑说,只要你对我好,就知足了。

我向天发誓,决不打骂荷花,否则不得好死。

你这是干啥呀,不能这么说。

聪亮回到家里,将近中午。父母看到儿子领着快生孩子的媳妇回来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母亲从屋里出来端一碗鸡蛋到厨房为儿子媳妇烧鸡蛋茶。聪亮和荷花坐在院里的杏树下乘凉,荷花看看面前多年的老屋,想想聪亮描述的小别墅,简直是童话,不觉得想暗自发笑。这多年的老屋,好像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盖的,青砖包后墙,前墙还是伤痕累累的老土坯。房顶上覆盖的小青瓦生出了厚厚的绿锈,有些地方已经凹陷。这老屋和周围其它房屋相比,已经是老寿星了,算是年龄最大的长辈了。聪亮的爹靠着杏树蹲着,抽着烟望着自家的房子说,咱家的房子该翻拆了,准备到秋里盖,要盖就盖像样的。

聪亮说,爹,咱有钱啊?

这两年,你出去了,我和你娘在家也没闲着,喂了几头猪,天天到南窑干活,装窑,出窑,给人家往车上装砖,也攒了几个钱,准备娶媳妇、盖房子呢。

荷花说,爹,我看这房子,住着冬暖夏凉,别慌盖房子,最好是想办法先致富。

咱村里,也没啥致富门路。

拉砖挣钱不?

爹说,那可挣钱,拉砖最挣钱,一天拉一趟就挣百十块,拉两趟就挣一二百块。

荷花说,把咱家准备盖房的钱拿出来,买辆四轮车吧,农忙能犁地打场,农闲就拉砖,等挣着钱了再盖房,您说行吗?

爹说,好闺女呀,聪亮、我和你娘都没啥说的,可就委屈你了。你到俺家来,没花一分钱,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呀。

荷花笑笑说,都是一家人了,还说啥对住对不住的,就这么办吧。她扭头看看聪亮说,你看行吗?

聪亮说,行,就这么办,一年多就把本钱挣回来了。

聪亮的母亲从厨房里端两碗荷包蛋茶出来,笑着说,我一百个拥护。她把一碗给儿子,另一碗递到荷花手里,荷花用筷子拨动拨动碗里的鸡蛋,那是一碗打八个啊。荷花说,我哪能吃完呢!说着她要站起来。

婆婆看着她笨重的身子,行动不方便,忙说,荷花,荷花,你别动,吃不完就放在碗里。

不行,拿碗给爹拨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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