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技术移民”调查

张翠翠

“月入两三万元”“靠技术就能移民”“加入澳大利亚国籍、住别墅”……两年前，济南长清区孝里镇后楚庄村突然爆红，这个被冠以“电焊工移民村”名号的小村子招来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还有更多的“取经者”闻风前来。在25户村民成功移民的光环感召下，蓝领们期望以技术移民改变命运。

两年过后，记者再次造访“后楚庄村”，长清区孝里镇宣传办主任牛振勇告诉记者，近几年澳洲移民政策的紧缩，门槛越来越高，不少蓝领被挡在门外。

改变命运的“技术移民村”

2013年，山东济南长清区孝里镇后楚庄201户村民中，有25户在澳大利亚珀斯“打洋工”“拿绿卡”“买房子定居”。凭借过硬的电气焊手艺，从出国务工到技术移民，后楚庄村在全国缔造了“电焊工技术移民村”的光环。找中介—补英语—苦练电焊技术—出国，“后楚庄村”的技术移民之路被大量炮制，技术蓝领们前赴后继。

“后楚庄”的技术移民神话并不是职业教育的结果，已经移民的王兆生之父，62岁王金明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儿子原来在国内做了十多年的焊工，后来偶然出国务工，一步步成为澳大利亚的移民，这是“偶然中的惊喜”，他的言辞之中充满骄傲。

王金明告诉记者，2006年，王兆生通过劳务中介去了澳大利亚珀斯，在造船厂干电气焊。按澳大利亚规定，王兆生每周只需干活38小时，每小时能挣36澳元。如果周末加班的话，工资是平时的1.5倍。算下来，王兆生周薪约1700澳元，扣税30%后每月3000多澳元拿到手，相当于人民币2万多元。出国两年多，王兆生一家拿到了绿卡，还贷款买了45万澳元的房子。房子220平方米，院子760平方米，买了两辆车，一辆丰田、一辆二手本田，夫妻俩一人一辆。

王兆生成了正儿八经的“澳洲人”。2011年，新出生的女儿一落地就是澳大利亚籍，他们发现生孩子不但住院不花钱，当地政府还补助5000澳元。澳洲的福利，让王兆生国内的亲戚都眼红。

王兆生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尹法刚才是村里“脱窠臼”的第一人。2005年，他在深圳一家船厂做电焊，因技术出色被一个外国工作人员注意到，并劝他去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最缺会技术的工人，本国人都不愿意做这些。”缴纳了12万的中介费并培训了语言课后，他到了墨尔本，三年后在墨尔本买了房子，并生下澳洲籍的儿子。

“祖祖辈辈的农民，一转眼全家成了澳大利亚人” 长清区孝里镇宣传办主任牛振勇告诉记者，这鼓噪着后楚庄25户年轻人去了澳大利亚的珀斯，其中19户生活在珀斯一个社区里。后楚庄的村民们骄傲地说，澳大利亚有一个“后楚庄”。

后楚庄村的“移民神话”，是中国技术移民热潮的一个缩影。据《中国国际移民报告（2015）》蓝皮书显示，过去10年间，中国已成为澳大利亚第二大技术移民来源国。2013-2014年，获得澳大利亚积分制技术移民签证的中国人共8340人，仅在2013年，就有20245名中国人通过职业技能获得永久居留权。

“技术移民梦”冷遇，英语水平、技术门槛均成制约

两年之后，牛振勇告诉记者，“移民热已是过去式，现在移民门槛太高，去澳大利亚定居显然不那么容易。”2009年，为应对金融危机，澳大利亚政府保证移民不和本国公民竞争工作岗位，宣布削减14%技术移民名额，2011年澳大利亚移民政策更是收紧，规定技术移民的雅思成绩达到单科6分以上，这近乎大学英语六级考试的标准，将一大批申请者拒之门外。牛振勇说，普通村民很难达到这样的英语水平，英语成为村民移民澳大利亚的拦路虎。

然而，由于早期移民澳洲的村民们的生活太“令人羡慕”，孝里镇仍有很多村民在偷偷寄望。不同的是，很多村民正在鼓励大学毕业后的孩子们学雅思学技术，继续移民之路。牛振勇说，没有学历的年轻村民们私底下还在偷偷上英语培训班，“移民梦”仍没破碎。

制约“移民”的不只是英语，后楚庄妇女主任金道兰说，出国的花费也越来越高，去澳大利亚务工的中介费从几年前的八九万一直涨到了十多万。

“真正出去后也未必能够成功移民”牛振勇告诉记者，村民尹法刚去澳大利亚一年后回国，因为电焊技术不行，考不上专业证书。而在当地语言不过关，无法融入当地生活自动回国的也大有人在。有媒体曾对加拿大的华人移民家庭做过调查。在温哥华、多伦多等地，有些侨胞至今不能熟练使用当地语言，很少迈出唐人街；而2006年以后的移民，则习惯于居住在华人集中的社区，过着“中国化”的生活，融入的积极性相对较低。

在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刘云华看来，社会地位等方面产生的心理落差，也是很多来自中国的技术移民面临的问题。他们从事的工作在劳动力市场中行业工资水平低、安全保障状况差、社会地位不高，本国劳动者对其避而远之，因此移民工人就占据了主导地位。华盛顿布鲁金斯学会人道问题研究员Khalid Koser在自己的专题研究中将这些工作归纳为“3D”——脏（dirty）、险（dangerous）、难（difficult），集中在诸如农业、伐木业、种植业、重工业、建筑业和家政服务。即使在经济低迷时期，本国劳动者也不愿意干这些活儿。

“前年俺们村让你们（媒体）写得太火了，很多人都觉得出了国以后钱很好赚，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说到儿子这两年的生活状况时，王金明的嗓门明显提高了，“现在厂子接的活少了，俺儿赚的钱都快够不上还房贷了。”

实际上，以往技术移民的国度也在考虑新移民对本国的影响。济南多家移民公司均表示只做出国劳务，并不负责技术性移民，“技术移民成功率低，要求太高，韩国要求至少大学学历以上，而真正办下来的，至少是硕士。”山东国际有限公司的业务负责人相国宇告诉记者，欧盟放宽高技术工人进入本国的门槛，考虑向高技术人才颁发求职许可证。澳大利亚也在向高技术人才示好。这些移民大多是国内跨国公司的技术精英。他们一般在28-35岁，工作5-10年，多在四大这样的全球性公司任职，10年内爬得快的员工更容易申请成功。

“出国务工”的陷阱

一部分人通过“移民梦”改变命运，而另一部分人则掉落进了“黑中介”的陷阱。

“2013年10月份，看到山东合兴出入境服务有限公司的宣传，说可以办理到澳洲做技术工人，每月工资两万多元人民币。”王苏（化名）告诉记者，“我看他们在工商局注册了，也有公安局出具的《因私出入境中介机构许可证》、质监局出具的《组织机构代码证》，所以很放心地付了500元来济南面试。”

面试之后王苏顺利签了合同，并付了2.8万元中介费，收到澳洲的邀请函后又付了1万。但之后，王苏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2014年年底，王苏被告知并没有办下技术移民。

“按照合同约定，9到13个月办不下来就退全款，但从去年11月到现在，我没见到一分钱。”来济南讨说法的他发现有1300多人和他一样上当了，最可气的是，这家公司莫名的人间蒸发，王苏也只领到了250元的补偿金。

大量的出国劳务广告在济南的各大论坛张贴，走进农村，很多的小广告被刷在墙上，“厨师年薪20万元、司机年薪15万元以上、教师月收入2万元以上”……这样的广告，吸引了大批农村赋闲的年轻人，更别说“技术移民”的光环。

“想出国赚钱的人太多了！现在已经有上百人报名，我们会进行面试择优录取。”济南一家大型企业在国外建立分厂，需要一批工人，登出招聘启事不过几天，就引来上百个求职者电话报名，而招聘岗位还不足20个。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由于工资比国内高很多，出国岗位的招聘往往供过于求。

出国劳务因诱惑太大，而导致乱象重重。记者了解到，市场上对日韩、新加坡、非洲的劳务派遣中介收费多在六七万元，但对难度较高的技术移民，有的机构报价是70多万元。而对合兴公司的移民项目，“交完500元面试费，初步审核过后补交27500元一期费用，邀请函下来再交二期费用2万元，等办理出去后再从每月工资里扣除累积5万元，共计9.8万元。”

王苏所办理的签证叫402签证，又叫做“担保类培训与研究签证”，需要有担保申请。山东合兴公司称公司通过“雇主担保移民的方式将客户移民到外海雇主处就业”的方式。雇主担保移民要在澳洲寻找雇主，并且雇主向政府申请提名。业内人士称，“有些中介机构联系的雇主，只是与一个单位签订就业合同，拿自己的钱给自己发工资，这种假象其实欺骗的是澳洲移民局。”

声称给客户找雇主的合兴公司，只给了客户一张邀请函。王苏将邀请函展示给记者看，上面没有公司的联系方式、网址等信息，只有一个签名，而在网上也没有查到任何信息。那么成立以来，究竟有没有人通过合兴公司办理成功过？“我们就听说过一个申请者出去。她去塞班岛，前后不过一个周，在那儿拔了三天草。”王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