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孩子成长比成功重要
2015-06-24春发
春发
现在的孩子远离了“分享”
以前人们夸孩子,经常说他“家教好”,现在人们夸孩子,这么说的越来越少了。家长们说得更多的是孩子“奥数拿过冠军”“英语口语考了多少级”。在评价孩子的时候,我们越来越多地使用社会人格的成功标准,却渐渐忽略了自然人格的流露。
可我依然喜欢“家教”这个词,因为它是一种耳濡目染,是一种长期的人格养成。对中国人而言,家庭教育是一个人价值观形成的基地。孔子提出人的学习要分为几个阶段:第一阶段“入则孝,出则悌”,就是讲家庭教育;第二阶段是“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说的是社会教育;第三阶段是“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意思是说你前两个阶段都完成了的话,就可以去学习文献知识了。我们现在是反过来了,在学校接受了很多年的教育之后再去接受社会教育,而家庭教育呢?往往被我们忽视掉了。
传统的中国人接受的是一种农耕文明的土地教育。孩子春天撒着欢儿地玩耍,夏天在河沟里游泳,秋天掰玉米、刨土豆回来烤了吃,冬天换上新棉袄放鞭炮、贴春联、过大年。四季的循环,在农耕文明里清晰展现。因为崇尚多子多福,每家每户都是大的拉扯着小的,一个馒头热气腾腾地出锅时,可能要掰成几块,每个孩子吃一块,这就叫分享。
我们现在的孩子,远离了“分享”这个词。家里的水果,都是爷爷奶奶洗好了、削好了、切成块、用叉子叉着喂到孩子小嘴里,说:“多吃两块,你还得练琴去呢!”从一人捧着一块馒头在阳光下玩耍到现在的锦衣玉食、水果送到嘴边,我们究竟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
进步有它的社会标准,同时也有它的心灵标准。有时候我们只欣喜于得到的东西,却忽略了付出的是什么。今天,我们可能得到的是更多的知识,但付出的却往往是孩子快乐的能力。
拿我和我的孩子来说,我们童年的游戏方式就有着天壤之別。我小时候是20世纪70年代,在北京的小胡同里,女孩子流行玩扔沙包和跳皮筋。橡皮筋一角钱可以买一大把,然后一根一根地把它们套起来,连成一根皮筋,从脚踝到腿弯到大腿到腰间到肩膀,可以一直跳到“大举”。那时,大家都穷,但是穷有穷的玩法,而且玩法公平,哪一方输了绝对不许耍赖,谁跳坏了谁就得下来撑皮筋。这是一种游戏规则。
现在我居住的小区里,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滑板车、一双轮滑鞋,孩子们滑到面前,彼此打个招呼就又散了。他们拥有的空间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但是他们失去了群体游戏的环境。滑板车和轮滑鞋给了他们自由奔跑的速度,却缺少了大家都必须服从的规则。为什么现在的小孩子长大了容易耍赖?因为他们小时候处于规则之中的时间太少了。我们跳皮筋、扔沙包都是和同龄人一起,你要是耍赖,人家就不和你玩了,所以我们会认同规则,遵守规则。
再看我们今天的孩子,他们也是好孩子、乖孩子,但是他们在玩的时候缺失了游戏规则的协商和认同,当所有的孩子都踩着滑板车在速度中独往独来时,他们怎么能懂得牺牲和谦让?
家教是一种伦理的认同,也是一种规则的认同。家庭教育是让孩子从小就找到一种生命的自觉,一种建立在服从基础上的自觉。这种服从是伦理的服从,规则的服从,个人对集体的服从。为什么很多考上大学的高才生,在人生的路上走得磕磕绊绊,与人发生那么多的冲突呢?到了念大学时,你再告诉他们什么叫作规则,已经有些晚了。
家庭教育是教给孩子一种态度
我们都知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但是我们的观念和行为往往很混乱:一方面我们教育孩子要尊重老人,另一方面老人却在伺候孩子;一方面我们告诉孩子要尊重他人、服从规则,另一方面,在绝大多数独生子女家庭中,孩子依然唯我独尊;一方面我们嘴上告诉孩子要艰苦朴素,另一方面我们不断给孩子买奢侈品。
“言传不如身教”,相对于行为的强大,思想和语言往往是苍白无力的。我的女儿也是独生女,她两岁时,我就告诉她,姥姥有糖尿病,每次吃饭前都要吃药。于是,她养成了习惯,每次吃饭前刚拿起筷子,她就说:“姥姥,吃药。”她明白她对姥姥是有责任的,有了责任会觉得很光荣。以前我们带她出去玩,她都会带一个布娃娃,说那是她的“妹妹”。但是她长到4岁,我们再带她出去玩,她就不带“妹妹”了。我们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要腾出手来扶姥姥啊!”
去年春节,我带她去丽江玩,女儿第一次去养鸡场捡鸡蛋,感觉特别新鲜。回来后她一只手握着一枚鸡蛋,吃饭时也舍不得放下。我们都笑她:“你那鸡蛋都快孵出小鸡来了。”在机场过安检时,她也攥着不放。
就这样,两枚鸡蛋“颠沛流离”地跟着她回到了城市里的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她就扑到姥姥怀里说:“姥姥,我给您带回两个鸡蛋!”那一刻,我心里挺惭愧,因为我顶多想到给我妈买些土特产,没想过不花钱还能给她带回些什么。
那时,我就想,孩子做了什么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中有没有牵挂。一个从小懂得牵挂别人的人,长大了才可能被别人牵挂。家庭就是一个让我们从小酝酿牵挂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说,家长的行为方式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教育。今天,我们常感到人越来越像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标准件,越来越失去了属于各个家庭的烙印。“烙印”这个词的英文是“brand”,它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品牌”。企业要有品牌,其实人也需要有品牌。人的品牌不是你拥有几亿资产,拿到了多高的学位或是有多么显赫的地位,而是我们带着什么样的家族烙印融入社会,我们用怎样的个人印记去对抗过于规范化的“流水线”。
家庭教育输出的终端产品,是“态度”
我女儿4岁时,在手工课上做了一个花篮,很漂亮,于是就把它摆放在家里。一天,只听“哐当”一声花篮摔倒了,花篮的一个角摔出了一个三角口子,她“哇”地哭了。我说:“我们试试,看能不能让花篮比没摔破时更漂亮吧?”我们又是剪又是贴,她还用彩笔涂上颜色,最后,我们做出了一个不比以前逊色的花篮。女儿高兴地对我说: “妈妈,我懂了,哭是没有用的。”我听了很欣慰。但是让我郁闷的是,后来家里每逢打坏什么东西,她都特别高兴,说:“我们试试,看能不能让它比没坏的时候更好看?”
当然,不是所有的东西经过补救,都能比它没坏的时候更好,我们的底线只是不让它更坏。这是生命的一种修复能力。一个人一辈子会遇上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是修复生命的能力,却一直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孩子一旦有了这种对万事万物的乐观态度,我相信他会始终对社会报以信心和热情,而社会回馈给他的是幸福和成就感。
(摘自《现代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