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提：弹丸之地何以如此显要

王磊

今年5月初，法新社等媒体报道称“中国正在与吉布提协商建立海外军事基地”，一石激起千层浪。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对此回应称：“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符合各国利益，也是中吉两国和世界各国的共同愿望，中方愿意也应当为此做出更多贡献。”这一表态引发外界更多联想。而此前，吉布提作为中转站，在中国的也门撤侨行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目前，吉布提是法国在非洲最大的军事基地、美国在非洲惟一的军事基地以及日本在海外惟一的军事基地所在地，同时驻有欧盟反海盗力量和北约安全力量。蕞尔小国，何以如此显要？

先天运气

吉布提位于非洲之角、亚丁湾西岸，东南与索马里接壤，北临厄立特里亚，西南和没有出海口的埃塞俄比亚相邻，国土面积仅有2.3万平方公里，人口90万，可谓小国寡民。但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却屡屡成为国际媒体关注的焦点。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吉布提自身具备三层优势，方才成为战略要地。首先，吉布提刚好处在连通红海和亚丁湾的中节点，扼出入国际战略要道——苏伊士运河的咽喉。通过运河的大多数运输船只都要在吉布提港进行补给。有人因此形象地将吉布提称为“石油通道上的哨兵”。其次，吉布提雄踞非洲之角，随着现代军事技术、特别是空中运输能力的发展，它可以有效辐射北非、中部非洲和东非等大部分地区，涵盖苏丹、南苏丹、刚果（金）以及索马里“青年党”及海盗活动区等当今热点地区，成为非洲安全事务的一个“制高点”。最后，吉布提隔曼德海峡与也门相望，两国直线距离不过30公里，具备扼制整个阿拉伯半岛的离岸制衡优势。而中东正是全球能源生产中心和国际政治博弈焦点，其重要性自不必言。

其实，吉布提虽然重要，但并非惟一。从地图上看，厄立特里亚、索马里与吉布提一样地处险要位置，二者的某些硬件设施（如港口条件、可以利用的土地面积等）甚至比吉布提更好，但厄立特里亚和索马里“内政不善”，从而为邻国吉布提带来了“好运”。

先说厄立特里亚。它开罪邻国之后，又与美国交恶。1998年5月，因领土争端和民族矛盾，厄立特里亚与埃塞俄比亚爆发边界冲突，双方对战两年、关系降至冰点，从此厄立特里亚拒绝为埃塞俄比亚提供出海口，迫使埃塞俄比亚转道吉布提，使之成为埃塞俄比亚借用的惟一出海口。9.11事件后，美国打响全球反恐战争。由于看重红海西岸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以及厄立特里亚优良的港口条件，美国想在厄立特里亚境内租地建军事据点，但遭到厄方拒绝，美国转而将吉布提作为落脚点。从此美厄双方“结下梁子”，2003年底，美国以厄立特里亚民主和人权状况未达标为由，中止厄方“非洲增长与机遇法”受益国地位;2005年8月，厄政府驱逐美国国际开发署代表，并要求联合国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特派团的欧美籍人员离境。此外，美国认定厄方支持索马里“青年党”，近几年来数度威胁要把其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与此相反，吉布提则成为美国手中的“宝”，不仅每年向它提供大量经济援助，还大大降低了对吉布提政权不民主的批评调门。

再看索马里。它拥有3200公里海岸线，为非洲最长。但由于冷战后索马里陷入长期无政府状态，成为西方口中“失败国家”的代名词，至今境内政权割据，北部的索马里兰、邦特兰成为事实上的独立国家，南部则是恐怖组织“青年党”猖獗，难以担当西方建立军事基地的重任。在中短期内，埃塞俄比亚与厄立特里亚之间的历史和民族矛盾都很难化解，索马里内部混乱状态也不会根本改观，因而，借助邻国的不幸，吉布提反而在“夹缝”中受到青睐。

大国战略

因为战略价值显著，从近代以来，吉布提及其周边一带都是大国必争之地，英国、意大利、苏联和美国等有意谋取霸主地位的国家都曾光顾于此，相继在吉布提港或附近建立军事基地，其目的无非是控制亚丁湾，或在更广范围（如红海、印度洋和阿拉伯半岛）拓展威慑能力。而在当今世界，吉布提又处于跨国伊斯兰激进势力和反西方势力的中心位置，苏丹、也门、索马里和伊朗等国环绕，这些更提升了吉布提在西方眼中的身价。

吉布提最先成为法国的军事基地，至今仍是法国发挥大国作用的重要筹码。从19世纪中叶开始，吉布提逐渐沦为法国殖民地，英国和意大利则分别占据索马里北部、东南部，各自抢占了一个扼守曼德海峡的有利位置，早期的吉布提就成为法国抗衡其他殖民大国的据点。二战后非洲大陆民族独立战争风起云涌，1977年吉布提获得独立，虽然此后与法国不时产生摩擦，但由于历史联系和现实需要，两国一直保持一种“特殊关系”。法国深知原先的殖民地相继丧失后，吉布提就是具有极佳战略价值的地理区域、能够对其维护大国地位发挥杠杆作用的地区之一。1990年之前，法国对吉布提援助额一直占吉布提接受外来援助总额的一半以上，此后法国援助有所下降，但占比仍达到1/3左右。通过军事协议，独立后的吉布提一直是法国在海外最大的军事基地。法国在吉布提常年驻军3000人以上，陆海空三军齐全，驻军规模长期占法国在非洲驻军总数的1/3～1/2，是法国军舰和飞机前往阿拉伯海、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中转站。对法国而言，吉布提既有现实的军事作战意义，扩大了法军作战半径，为其充当“非洲宪兵”提供有力支撑，同时也是法国维护民族荣耀的象征，是法国在欧盟和北约发挥大国作用的重要筹码。

美国则后来居上。9.11事件后，美国出于反恐需要，租借了吉布提莱蒙尼尔军事基地。该基地位于吉布提首都吉布提市，毗邻吉布提国际机场，原属法国，冷战后废弃多年。美军租借后，不断扩大规模，计划长期使用。2007年1月，美国宣布将该基地扩大五倍，使埃塞俄比亚和塞舌尔等地的美军无人机基地相形见绌。2012年6月，美国防部向国会提交报告，详细阐明美军在未来25年如何利用莱蒙尼尔基地，计划投入14亿美元扩大建设。目前，莱蒙尼尔基地约有5000名美军驻扎，可以同时停靠46架战机，且各军种齐全，包括负责基地警戒的陆战队、海军陆战队、空军运输机以及战斗机分队等。2014年5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吉布提总统盖莱签署协议，美国续租莱蒙尼尔基地十年，租金从3800万美元提高到6300万美元，且美国可以在协议到期后再延长十年。

对美国而言，吉布提主要具有两点作用：一是反恐、打击海盗的需要。吉布提是美国地区反恐指挥中心“非洲之角联合任务部队”总部所在地，以吉布提为据点，美国可以有效打击索马里“青年党”、海盗和也门的“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2010年后，由于“青年党”势力迅速上升，以及“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曾试图袭击两架飞往美国的航班，美国防部在吉布提增派了八架“捕食者”号无人机，并将莱蒙尼尔基地升级成全天候作战基地。二是可以作为干预非洲、中东政治局势的跳板。2012年以来，美国借助莱蒙尼尔基地打击马里、利比亚和中非共和国敌对政治势力;今年5月6日，美国务卿克里访问吉布提，这是美国国务卿首次到访此地。除了宣布美国将为吉布提容留也门难民提供200万美元援助外，克里还公开声称，美国将在当前的也门乱局中发挥更大作用，惩罚包括伊朗在内的地区秩序破坏者，震慑伊朗意味明显。这意味着美国有意以吉布提为凭借，策应沙特在也门的军事行动。此外，也门局势紧张后，吉布提成为美国撤侨的主要中转站，已有约500名美国公民由吉布提返美。

近年来日本也日益重视吉布提，在此修建军事基地，以此作为日本自卫队增加海外活动空间的政治工具。自2009年起，日本基于《海盗应对法》，以打击索马里海盗为名，开始在吉布提建造海军基地（位于吉布提国际机场附近），按照十年以上长期使用标准建造，整个建设费用约47亿日元（约合3.4亿元人民币）。2011年7月，该基地初步建成，其中包括司令部办公楼、兵营和P-3C空中巡逻机机库等军用设施。目前，约有180名海陆自卫队员在此驻守，每四个月轮换一次。但实际上，2012年后索马里海盗已威胁不大，2013年当地水域的海盗袭击事件仅为七次。可见，日本在吉布提建立长期军事基地，主要是出于自身的政治目的，打击索马里海盗只是幌子。2014年7月，日本政府通过了解禁集体自卫权的内阁决议，其战后以防卫为主的安保政策发生重大变化，使日本自卫队能够名正言顺地到海外参战，而吉布提则成为它二战后第一个也是惟一的海外军事基地。

尽管如此，因为软件、硬件不足，吉布提并不能完全满足大国驻军需要。比如，美国的莱蒙尼尔军事基地临海，又处于吉布提市区，已没有更多拓展空间，美军经常要借助吉布提国际机场的跑道完成作战任务。据《华盛顿邮报》2012年底披露，美国军事飞机起降须听从吉布提空管机构指挥，而吉布提空管人员配备不足，且其能力和机场运营水平远低于美国标准。在紧急时刻，美军不得不临时启用距离莱蒙尼尔基地数公里之外沙漠上的飞机跑道。2012年8月，时任美国国防部副部长的阿什顿·卡特就曾公开抱怨，“莱蒙尼尔基地不够用，以至于影响执行任务。”

小国算盘

吉布提国土狭小、人口有限，沙漠与火山占国土面积的90%，自然资源贫乏，工农业基础薄弱，95%以上农产品和工业品依靠进口，经济发展的先天条件极差，是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之一。因此，对吉布提来说，为大国提供军事基地，首先是能给吉布提带来丰厚的“土地租金”收入，还会借此获得大量援助。比如，美国、法国、日本以及欧盟等为了使用吉布提土地，每年都会向其提供数千万美元援助。据统计，2003～2013年，法国每年除了向吉布提支付3000万欧元的基地使用费以外，提供的各类援助多达3.8亿美元;日本仅在2009年就向吉布提提供各类援助总额3500万美元。在此模式下，以港口后勤保障为主的服务业在吉布提经济中占主导地位，约占每年国内生产总值的80%。

其次是可以借助外来力量制衡周边邻国，保障自身安全。吉布提面临三层安全隐患：一是与厄立特里亚存在领土争端，两国曾多次爆发边界冲突，关系持续紧张;二是吉布提积极参与非盟驻索马里军队维和任务，派军已经增加到2000人，有引发“青年党”报复的风险;三是吉布提内部还面临着潜在的民族矛盾，国内索马里人占总人口的60%，阿法尔人占35%，两大族群曾于1991～1994年爆发战争，一度有造成吉布提分裂之虞，直到2001年才实现和平。因此，欧洲、美国、日本等大国在此驻防，特别是前宗主国法国通过军事协议强化对吉布提的安全协防义务，使力量有限的吉布提得以在各种内外威胁中安然生存。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