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秘密合作到公开对抗
2015-06-24佘纲正
佘纲正
随着也门危机升级,被许多人当成“局外人”的以色列开始被一次次提起。除了30多年来一直宣称与以色列不共戴天的伊朗反复指责以色列暗中帮助沙特,胡塞武装领导人也公开表示,沙特对也门的军事行动实质上是以色列和美国犹太人“邪恶计划”的一部分,而且在胡塞武装的旗帜标语中很多是反以和反犹的内容。纵观历史,以色列与也门的关系远比标语口号宣示的复杂。
“魔毯行动”
把时间拨回到二战结束时,许多地方的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被世界大战折磨得精疲力竭的英国和法国在中东开始了大规模的战略撤退。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国,第一次中东战争随即爆发,新组建的以色列国防军与阿拉伯联军在巴勒斯坦地区展开激战。而在阿拉伯世界大规模排犹浪潮的影响下,也门也爆发了反犹暴乱。相比起英国直接控制下秩序相对稳定的亚丁保护地(南也门),也门穆塔瓦基利亚王国(北也门)政局动荡(老国王在政变中遇刺身亡),使当地犹太人的处境愈发艰险,纷纷选择出逃。
1949年初,以色列成功击退了阿拉伯联军的进攻,在有利的停火条件下与冲突方相继签署停战协议。此时的以色列政府终于有时间和精力考虑接回也门犹太人。而另一方面,北也门的新国王叶海亚虽曾激烈反对以色列建国,但此时也担心以色列会以犹太人的财产在排犹活动中被大量没收为借口展开报复或者索取赔偿,于是决定暗中与以色列合作,默许大量犹太人快速离开也门。从1949年6月到1950年9月,以色列政府执行了代号为“魔毯行动”的运输计划,将近5万名世代居住在也门的犹太人接往以色列。大部分人在抵达以色列后,被迅速安置在条件极为恶劣的帐篷营地中,而不少人更是在这些所谓的“临时难民营”中生活了十年之久。也门犹太人对以色列工党政府安置计划的不满日积月累,最终成为20世纪70年代利库德集团在大选中击败工党的关键因素之一。
“豪猪行动”
1962年9月,北也门国王叶海亚去世,受“纳赛尔主义”(由埃及总统纳赛尔倡导、并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埃及实践并尝试向其他阿拉伯国家推广的一种政治、外交和发展理论。其核心包括反帝反殖、阿拉伯社会主义、泛阿拉伯民族主义和不结盟主义。而根据纳赛尔主义中的“三环理论”,1952年的埃及革命肩负着同时推动“非洲大陆、阿拉伯世界和伊斯兰世界”这三个层面进步的重要“历史使命”)影响的当地革命党人废黜了新加冕的国王穆罕默德·巴德尔,控制了首都萨那,建立了阿拉伯也门共和国。但是革命党人未能有效清除支持巴德尔的保王党势力,北也门内战开始。埃及很快便派兵支援革命党人的行动,而多个阿拉伯国家王室非常警惕埃及影响力的扩张,也直接参与北也门内战,支持保王党势力。一些也门部落首领也加入到保王党阵营,这其中就包括了一位实力不容小觑的什叶派酋长哈桑·胡塞——胡塞武装组织正是发家于他当年领导的部落。与此同时,英国因为担心北也门局势影响到自己控制下的南也门,力邀以色列加入到反对纳赛尔干涉也门的队伍中来。
1964年5月26日夜间,以色列国防军空军向也门北部山区空投了大量武器装备、医疗药品以及美金、英镑。当时,巴德尔国王与胡塞等人正在此地召开高层会议。这项空投任务被以色列军方命名为“豪猪行动”,总共执行了14次,持续了两年时间。根据后来档案披露,以色列空军从特拉诺夫空军基地起飞,沿着沙特外海飞抵也门上空,执行完空投任务后降落在法属索马里(今天的吉布提),补充燃油后返回以色列。同时,根据以色列《国土报》披露,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也在也门执行了包括引导航线和观察埃及军队动向在内的辅助任务。
对于包括胡塞在内的保王党部落而言,正是由于合理的战术加上来自沙特、英国和以色列等国的大量外援,成功地将原本占尽优势的革命党人拖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并因此在和谈时获得巨大的优惠条件。最终,胡塞等部落又果断抛弃王室家族,加入了新的共和国政府,从此获得了国内外巨大的财政资助。北也门内战久拖不决,使2万多名埃军士兵葬身异乡。伴随着军事实力的受损,埃及在财政上也面临了巨大压力,1965年外债高达30亿美元。而对于以色列而言,则得以近距离观察埃及军队的战术特点。所有这些都直接或间接导致埃及在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一败涂地,在丢失西奈半岛6000多平方公里土地的同时,被迫从北也门撤兵。而“纳赛尔主义”作为“泛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主要推动力量,从此一蹶不振。
“蜜月”终结
不过,随着埃军的撤离与北也门内战的结束,以色列与也门胡塞等部落的蜜月期就此走到了尽头。此后,以色列逐渐将注意力从也门和埃及转移到新崛起的巴解组织、地区强国伊拉克以及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身上,而也门因为与这三者有着错综复杂的紧密联系,与以色列产生了激烈矛盾。
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北也门政府认定巴解组织为巴勒斯坦人民的“惟一合法代表”,并坚定支持其争取建国的“正义斗争”。而脱离英国控制之后的南也门在1970年更名为“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与苏联结盟,成为中东地区惟一的社会主义国家。相较于北也门,南也门反对以色列的立场更加坚定,并且一直积极协调阿拉法特领导下的法塔赫与巴勒斯坦其他派别之间的关系。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并围困位于贝鲁特的巴解总部后,南北也门都主动表示愿意接纳从黎巴嫩撤出的巴解组织武装。
除此以外,令以色列担忧的还有北也门与萨达姆统治下伊拉克的友好关系。在两伊战争问题上,北也门认为伊拉克是“为阿拉伯民族的荣誉而进行正义战争”的一方;而以色列不仅秘密向伊朗提供军事装备,还在1981年发动大胆的“歌剧院行动”炸毁了伊拉克的核反应堆。不仅如此,当萨达姆在海湾战争后成为阿拉伯世界“弃儿”时,已经在1990年实现了南北统一的也门也依然与伊拉克保持着频繁的高层往来。
冷战结束后,也门与以色列的关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但每当巴以关系出现新危机,也门依然会在第一时间声援巴勒斯坦人,并强烈谴责以色列。此外,也门一直拒绝持以色列护照或持含有以色列出入境盖印或签证的护照的人士入境,而以色列也继续在本国法律中将也门视为“敌对国家”之一。
而在今天,以色列视胡塞武装为伊朗扩张的“新爪牙”。今年3月3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美国国会演讲时直言,由于胡塞武装的强势崛起,萨那已经成为继巴格达、大马士革和贝鲁特之后中东地区第四个“受伊朗控制”的首都,而这种趋势“必须得到遏制”。而胡塞武装则认为,以色列在暗中支持沙特等国的空袭行动,目的是遏制伊朗和什叶派在整个中东地区影响力的上升。
说到底,可以借用一句话来概括以色列与也门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事实上,也门与以色列关系的演变只是中东地区国家关系的一个缩影。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区,比这片动乱的土地更能体现现实主义在国际关系中的合理性。
(作者为美国布兰代斯大学近东与犹太研究博士候选人、舒斯特曼以色列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