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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旧秩序?谁的新秩序?

2015-06-19杨韩钰

山花 2015年10期
关键词:艾维凯瑟上尉

在《一个迷途的女人》第一章的开篇段落,凯瑟指出,改变是不可避免、不可逆转的事实。故事从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写起,给读者讲述事情发生在“三四十年以前”。在这一章,凯瑟给读者提供了“那个时代”的背景并聚焦西部两代上流绅士阶层:拓荒一代的铁路商人福瑞斯特上尉和小他二十五岁的年轻一代﹑活泼可人的玛丽恩·福瑞斯特。他们结婚后来到科罗拉多州的甜水镇。之后,凯瑟以一句精彩的结尾完成了背景介绍:“他在那里变老,——即使是她,哎!也老了许多”。这部小说所关注的不是改变本身,凯瑟试图着力描绘人类适应改变的种种调试和努力,描绘人们努力捍卫的价值观却处在变化无常的体系之下。

在小说第二章,凯瑟继续坚持自身立场,而这一次,凯瑟从镇里知名律师的侄子,少年尼尔·伯登的视角写起。从这之后,读者主要从尼尔的眼中看到故事的进展过程。通过尼尔,我们感受到这种适应变化过程的挣扎,由于人的美好理想和物质现实间的差异显而易见,这种挣扎的隐痛变得愈发剧烈。主人公们所面临的物质现实是:土地已经开垦;绅士的拓荒者们继续前进;人们逐渐老去。由于这些既定事实的存在,贯穿整部小说的一个重要问题出现了:如果看上去永恒不变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什么价值观能为生活在“当下”并且即将步入“未来”的人们指引方向?

这种奋力一搏的“挣扎”主要体现在两个主要人物身上,他们代表两个时代两种不同的价值观。首先,像在他之前的亚历山德拉和安东尼娅一样,福瑞斯特上尉代表着根植于西部的崇高的拓荒精神。他胸中拥有“最深厚的自然和永远不能被扭曲的价值观”,一直做着“一个赋予高尚精神的人该做的事”,他代表着“谦逊的兄弟关系”的准则。他为了自然之美而保护沼泽地,他保护在他银行存款的普通下层民众,给他们以更高的利息去买一所房子,照顾病人,或是送孩子读书。对于自然和普通人的保护仅仅体现福瑞斯特上尉价值观的一个侧面,他可以把沼泽地的自然之美转化成人类审美境界的一部分,同样,他也可以把金钱的经济价值转化成人类恻隐之心的一部分。这样,他完美地将自然﹑经济的情感和审美﹑道德的情感协调起来。

另一个人物艾维·彼得斯是新兴一代新生小型经济体的代表。他是典型的金钱至上者、彻头彻尾的物质主义者,他从不会像福瑞斯特上尉那样考虑道德和审美。因而为了达到目的,艾维不惜采取冷酷无情的残忍的暴力手段。不论是他年少时弄瞎啄木鸟的双眼还是长大后破坏沼泽地的行径都确定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凯瑟笔下的艾维和福瑞斯特上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福瑞斯特上尉代表着人与人间的平等,人与自然间的平等,即审美与道德,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而艾维则代表着人与人,人与自然间最基本情感的背离,即审美与道德,自然与人的不相和谐。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性,因为他们都不情愿去“改变”。在小说开头已经阐述:不论是福瑞斯特上尉还是艾维·彼得斯都不能受到时间和经济变革的影响。

为了描绘由于新旧秩序交替在其他人物身上所产生的矛盾,凯瑟创造性的采纳“inflexibility(灵活性)”作为福瑞斯特上尉的“stability(稳定性)”的有益补充:“他是不愿改变自己原则和生活方式的人,他无非是变化一下表情而已”。凯瑟让福瑞斯特上尉处在时代变革的大背景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福瑞斯特的状况显然是每况愈下。自从他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他的身体变得越发沉重,他仿佛为沉重的身体所累,再也不能签订铁路合同了”。从此,福瑞斯特上尉同新时代的距离正如铁路做标志那样越来越大。当尼尔归来去拜访福瑞斯特一家时,他发现福瑞斯特先生身体已动弹不了:“他的一切变得越发沉重和微弱。他的脸浮肿且安详;好似整个容貌融合在一块,就像蜡像在高温下融化一般……他棕色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力地垂下”。最终,他卧床不起,靠三个大垫子支撑着。

新旧秩序交替的冲突是通过两个主要人物:玛丽恩·福瑞斯特和尼尔·赫伯特展现的。对于福瑞斯特太太而言,这种过去形成的价值观必须随时代的变化而改变,因为支撑这些价值观的拓荒时代已经过去。福瑞斯特太太的特征不同于福瑞斯特上尉和艾维·彼得斯,前者坚守已逝的凸显拓荒精神的价值观,后者固守当前的破坏性的价值观。从福瑞斯特太太一出场,她给读者的印象不是她的人格魅力而是她对别人的影响力:“和福瑞斯特太太的接触都是愉悦的,即使她仅仅是向你鞠躬或是看着你,都会和你产生共鸣”。之后,尼尔更为详细地阐述了她的影响力:

“尼尔相信,只要有福瑞斯特太太在的地方就不会有沉闷。她与人交谈的魅力不在于她所讲的内容……而在于她眼睛里闪烁出迅速的认同和理解,在于她生动活泼、充满质感的嗓音本身。你可以和她讲最繁琐的小事,和她兴高采烈地玩耍。他认为福瑞斯特太太的奥秘在于她禁不住对所有人都很热情,甚至每一个普通人。”

如果我们低估了福瑞斯特太太的品质我们就误读了此书。这种品质已经成为一种生命的力量,可以跨越时间和物质现实。和福瑞斯特上尉不同,玛丽恩·福瑞斯特的典型特征是在一种框架下发生蜕变:随着小说的演进,玛丽恩年华渐逝,美貌不再,但是她不会像她的丈夫那样在变革面前退缩。当她刚刚到达甜水镇的时候,玛丽恩是个年轻的少妇,但对于少年尼尔而言,她的影响超越了时间的限制:“福瑞斯特太太,对我而言,你永远不变”。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玛丽恩年华逐渐衰老的事实一直对抗着这种恒久不变的印象。当离开一段时间后,尼尔再次回到甜水镇的时候,他注意到“她老了许多。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她的皮肤不再像白丁香般凝白——却好似即将褪色的栀子花般的象牙白。蓝黑色的发髻看上去无比沉重了。原来细腻无痕的嘴角平添了许多皱纹”。然而,她又一次改变了时间现实:“但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改变怎么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在她闪光的人格面前,这一切彻底消失了,除了她本身,我们忘却了一切”。小说的结尾展现了在物质现实面前,福瑞斯特太太改变现实的勇气是巨大的。从纯粹现实的角度考虑,她已经变得荒诞不经:“她已经化好了妆……涂了很多粉还有腮红……她的头发很黑,比我记忆里的还要黑,看上去好像染过一般”。然而,外表的刻画再一次为证明福瑞斯特太太人格转型服务:即使在她离世前不久“她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改变许多”,而且她的笑容“一点也没变”。

玛丽恩·福瑞斯特的稳定性不像福瑞斯特上尉和艾维·彼得斯那样被视为理所当然。相反,凯瑟生动地展现了福瑞斯特太太这个人物的张力。尼尔眼中的福瑞斯特太太是与普遍现实相对的抽象美学意义上的理想式的人物。凯瑟对玛丽恩·福瑞斯特这个人物的评价标准是:为防范“乏味”而去追求“生活”。随着小说情节逐步展开,我们理解:这种“生活”意味着将日常生活改变为一种审美体验;而“乏味”意味着将日常生活降低到机械的下意识的活动。在福瑞斯特太太身上有一种微弱的力量一直支持着她:“这种力量随着小说的进展在矛盾中变得越发强大直到最终她意念上和身体上都降低到最为机械的服从物质现实:她双膝跪下,清洗着厨房的地板。她目光呆滞,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冰箱附近的地方”。这里所述的矛盾并非通过玛丽恩·福瑞斯特对于福瑞斯特上尉的不忠行为体现的,相反,面对他珍视的她所具有的改变力量,她的矛盾仍然是真实存在的。这种改变力量是一种精神战胜身体的努力,一种克服“累得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无暇反应”的状态的努力,一种抵制不再“关心一切”的努力。

凯瑟将玛丽恩·福瑞斯特同非人化力量抗衡的过程通过两个场景生动地表现出来。福瑞斯特上尉去世后,玛丽恩尽量让晚宴费用和礼金相抵。毕竟,焦灼不堪的物质现实是首要的。尼尔观察到:“她的眼睛里透着疲惫,她看上去精疲力尽,他以前从未见过她如此”。尼尔不禁想到“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这个问题会在下一个场景得到答案,在此场景中,福瑞斯特太太在之前的宴会上接替福瑞斯特上尉的角色,讲述了她与福瑞斯特上尉相遇的故事,玛丽恩成了福瑞斯特上尉思想的延伸:“你的所想,你每天的计划,可以说,你都会不由自主地的实现……因为在我看来,你梦想的事物已经成为一种既定事实”。因此,玛丽恩·福瑞斯特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她改变了身边的非人性化现实,正如她那凹陷的双眼和瘦削的脸颊所揭示的,这场改变生活的努力是不顾一切的。为了表达福瑞斯特太太的坚强意志,凯瑟戏剧化地表现了这种“蜕变”的回报。就福瑞斯特太太个人而言,通过生活在她的梦想里,她成功地为自己创造一种人性化改变的力量,致力于对抗更广泛的社会环境,在经济上﹑文化上改变非人性化的社会现实。她对男孩们影响很深,他们真心被她感动,她对尼尔的影响尤其深远以至于尼尔认为玛丽恩具有一种恒久不变的魅力:“毕竟,从那以后,她没怎么改变……她仍然是过去那个不屈不挠的她……”

在第二个场景下,凯瑟描述了玛丽恩放弃努力的风险。这个场景很简洁,只用了三个句子。尼尔不请自来进入了福瑞斯特家的厨房,“在那儿,福瑞斯特太太站在桌边,正在制作糕点。艾维·彼得斯走了进来,走到她身后,漫不经心地从她身后搂住她,她没有动也没有向上看,只是继续做着糕点”。 这一幕让读者震惊的不是他们的亲密关系,读者比尼尔更早知道这些。相反,读者震惊于这一幕的沉闷。尼尔指责福瑞斯特太太接受任何条件的生活;至少,在这一幕,她看上去是这样做的。

福瑞斯特太太两个情人的人物形象进一步挖掘了这种冲突。弗兰克·艾林厄姆代表了她对生活的渴望,而艾维·彼得斯则代表了“乏味”的危险。和福瑞斯特太太一样,弗兰克·艾林厄姆为生活赋予了新的生命。当他一进入福瑞斯特家的客厅,“顷刻间,所有人顿时充满活力;气氛变得更加友好,而且灯光也好似越发明亮……”从这段文字读者可以感受到更多的是尼尔对于艾林厄姆的反应而非艾林厄姆自身。尼尔“对他一无所知,但他感受到似乎有些邪恶的东西”。然而为了像尼尔一样固守我们对于艾林厄姆的印象,凯瑟刻意塑造了他模棱两可的性格。艾林厄姆年少时曾放荡不羁,而且“自始至终保持丑闻记录,艾林厄姆年轻时一直悉心照料残疾的母亲”,甚至在他的母亲去世后仍然保住她的房子。艾林厄姆的个性特征见证了福瑞斯特太太的年轻时代,以防读者像尼尔一样,一味僵硬地将玛丽恩和福瑞斯特上尉联系在一起,而此刻的福瑞斯特上尉已经奄奄一息。另一方面,恰好相反,艾维·彼得斯则代表了一种不断威胁玛丽恩的灵魂的死亡。她与艾维私通简直让人窒息,因为做这种事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让她获得认同和实现自身价值的一切。

然而,玛丽恩·福瑞斯特并没有离开甜水镇,并且这样做继续对他人的转变产生极大的影响。因此,看似矛盾地,凯瑟将表面的“持久”和“改变”做了颠倒。福瑞斯特上尉表面上代表着稳定的﹑永恒的拓荒时代的价值观,然而他在时代和经济变革面前却变得无能为力。玛丽恩·福瑞斯特表面上代表着“无助”,然而她才是这部小说永恒的主题。凯瑟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展现福瑞斯特太太和“改变”的关系,福瑞斯特太太在小说中多次被作者与“桥”这个意象相联系,这座桥连接着福瑞斯特家的宅子和整个其余的世界。

参考文献:

[1]E.K.Brown.Willa Cather:A Critical Biography[M].New York:A.A.Knorf,Inc.,1953.

[2]James Schroeter.Willa Cather and Her Critics [M].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7.

[3]Sharon OBrien.Willa Cather:The Emerging Voice With a New Preface[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7.

[4]Willa Cather. A Lost Lady [M]. The USA: Vintage Books, 1990.

[5]郭国良.威拉·凯瑟的人物性格对照艺术[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1993(3).

[6]金莉.20世纪美国女性小说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7]熊锟.浅论薇拉·凯瑟和她作品中的女性形象[J].社会科学家,2002(5).

作者简介:

杨韩钰(1981— ),女,黑龙江人,硕士,北京信息科技大学讲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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