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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长篇小说的史诗性品格发微

2015-06-19周岩

山花 2015年10期
关键词:严歌苓史诗人性

周岩

“史诗”有着复杂的内涵,它源自于西方,随着历史的发展,史诗这一概念已经超越原本的题材和体裁的界定。而“史诗性”作为一种审美范式,也逐渐成为评价长篇小说的一种审美标准。“史诗就是史、思、诗的统一,即史的真实性、思的深邃性和诗的感染力的统一。”[1]严歌苓是享誉世界文坛的华人作家,她的作品无论是对中西方文化的独特阐释,还是对人物的关怀以及对历史的审视,都折射出复杂的人性和深沉的哲思。她的《雌性的草地》《扶桑》《人寰》《小姨多鹤》《陆犯焉识》《一个女人的史诗》等多部长篇小说等更因其个人气质呈现出独特的史诗性品格。

对历史真实的呈现

历史是一种无言的存在。“人的生存与发展,主要不是在纯粹自然性的环境中展开的,而是在人化的自然环境与人类在历史的发展中所创造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展开的。这就意味着人的存在与发展所面对的环境及其产生的可能性的影响,其复杂性远非动物所能企及。”[2]严歌苓的长篇小说都有特定的历史的真实背景,在浓郁的历史性的线条书写中给人物的活动提供了真实的背景,时间和空间的跨度极大。《雌性的草地》讲述的是“文革”动乱年代,《扶桑》书写近代海外华人的血泪史,《人寰》关注的是“反右”和“文革”的历史,《一个女人的史诗》跨越解放战争、“反右”、“文革”及“文革”结束后的历史,《陆犯焉识》涉及“文革”前后几十年,《小姨多鹤》历经抗战胜利到改革开放。

我们不难发现,“文革”的历史在其笔下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作为“文革”亲历者的严歌苓,童年时代的记忆成为心中不可抹杀的印痕。在“文革”历史淡出现代人的视野时,她不厌其烦地用她细腻的笔触抚摸着这道印痕。《雌性的草地》在激情燃烧的“文革”岁月里,一群年轻的姑娘被放逐于中国西北荒凉草原上的一个军马场,小说以小点儿的视角来表现女子牧马班这一女性集体在特定时代中的人性的荒诞。羞于告人而又终于大声宣布私生子的柯丹,永远留在草地上的17岁的女红军,那个吹着口哨的开康拜因的女垦荒队员。历史将献身的机遇给了她们,她们以肉体与灵魂为代价,捧上了所谓“理想”的祭坛。而这一“理想”,最终被认清为罪恶。她们虽年轻,却有着“终将殉道的先兆”。

《人寰》中父亲同贺叔叔存在奇妙的朋友关系:父亲是知识分子,贺叔叔是农民出身,他们的生活本不存在交集。然而贺叔叔在“反右”运动中保护了父亲,父亲耗费半生精力为贺叔叔写书;“文革”中父亲打了贺叔叔一个耳光,贺叔叔的宽容使父亲内心愧疚,从而更把为贺叔叔写书作为唯一追求。在女孩眼中,贺叔叔是特定的时代理想的化身和特定的政治审美情趣集于一身的英雄人物。强烈的政治气候使女孩过早成熟,女孩对贺叔叔的模糊而暧昧的情源于对他的恨。小说讲述的非正常年代的人们的非正常的情感纠葛,揭示了一定时期的社会生活和社会关系对人的命运的无情戕害。

与传统的倾力于讴歌与赞美的史诗性小说不同,严歌苓长篇小说中的历史是想象与淡化的历史,其讲述的重点不在于历史本身,而是再现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现实关系,于历史的沧桑中演绎人物悲欢离合的人生,并为主人公的思想与行动提供某种可能。在严歌苓的小说中,历史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意义,人物存在于历史的大环境当中并与其发生一定的互动,有的是被动承受,有的是主动响应并试图改变。历史不再是被叙述的主体,它只是一个舞台,是小说中被边缘化的角色。历史“因为它不再可被直接感知,所以只能被想象而不是被简单地提及或论断”。[3]她没有对历史进行强烈的政治反思和批判,这渗透的是严歌苓对宏大的历史叙事的解构和深沉的政治意识的疏离以及对中国历史的独特的审美观照。

严歌苓虽然长期旅居海外,但是中国历史对于她是不可回避的存在。正是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与碰撞中她对中国历史感受更深刻。她的长篇小说中的“中国记忆”展示和对中国历史的书写也是对自己文化身份的追寻,体现了难以释怀的家园情结和文化乡愁。经历过非常的文化、人生的放逐和心灵的震荡之后,严歌苓不再惆怅、彷徨,更多的是淡定和从容,既是反观中国历史,也是感悟人生。“文学与历史学质上全新的结合将成为21世纪智力生活的具有标志意义的事件。”[4]严歌苓长篇小说中文学与历史的结合有利于华文文学审美价值的提高,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

对人生终极价值的思索

严歌苓在反映中国历史风貌及发展趋势的同时,超越现实的时空界限,将她的笔触由历史范畴延伸到人类的精神层面。传统的恢宏的历史叙事悄然隐退,“人”得以真切的还原。严歌苓的长篇小说是一个跨文化的生命对人生的参悟。在她的字里行间,那种对人生意义和终极价值的艰难追寻,那种对人生根本困境的洞察和直言不讳的揭示,如同一个哲人的睿智,闪烁着生命哲学的光芒。

《雌性的草地》中女子牧马班的行为虽然是荒诞而可笑的,但她们尊重并承认自己的价值存在,她们曾有的对梦想的追逐和对青春的留恋是圣洁的。严歌苓为她们已逝的花样年华唱出一曲凄婉的悲歌。“人的生命有着另一种存在方式;人的生命在超越有限生命之后才获得无限存在。总有一天人们会认清,肉体实际上是束缚了生命,只是生命短暂的寄存处,而不死的精神是生命的无限延续,是永恒。恰如星辰陨落却将光留在宇宙。那光便是星的升华的存在。”[5]

《一个女人的史诗》是一部女性成长的史诗。中国当代小说中不乏对女性成长的关注,如杨沫的《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就是由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成长为崇高的无产阶级信念和旺盛的革命热情的青年革命者的典型,她的成长代表着那个时代广大知识分子走过的一条曲折艰难的道路。与之不同,在《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爱情成为贯穿近半个世纪、数个不同年代的唯一主题。部队女演员田苏菲具有相互交织的双重身份:革命女性身份和世俗女性身份。在波澜壮阔的时代回望中,严歌苓运用浓郁的温情笔墨书写的是田苏菲作为一位世俗女性追求并保卫爱情的故事。田苏菲革命的初衷以及革命的过程失却其特有的庄严与崇高,带有鲜活的日常生活的色彩。欧阳萸的才貌双全和愤世嫉俗使其甘愿一生坚守,无怨无悔。她为了保卫爱情,去郊区钓蛤蟆、给剧团书记送礼、在舞台上忙碌。欧阳萸的不堪经历和风流成性反而激发了田苏菲对爱的痴狂。她对爱情的执着使她生命张扬、内心饱满,焕发出个体生命和人性的熠熠光辉。《娘要嫁人》讲述的是齐之芳与三位男性的爱情纠葛,身为消防员的丈夫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意外身亡,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芳子在希望找人分担抚养孩子的艰辛和追求自己爱情的边缘苦苦挣扎。她虽为有三个孩子的寡妇,却并不想草草一生,她想得到的是完美的爱情。两性之间真挚的爱情是圣洁的,当然也要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但是爱情的最高境界是精神上的一致。年轻貌美的她与“右派”戴世亮的情是心有灵犀的,与老干部李茂才的情是平淡温馨的,与肖虎的情是感人至深的。在齐之芳身上,我们不但看到了她对善良人性的尊崇和坚守,还看到了她对母亲的社会身份的拷问。她没有因为母亲角色而放弃自己的女性身份,没有因为满足最基本的物质需求而遮蔽自己对情感的真切追求,没有因为外界的恶语中伤与谣传丧失对美好人性的展示。正是在这种人生的挣扎与追寻中使她在白发苍苍之际终获圆满的爱情。《娘要嫁人》正是通过齐之芳20余年的“嫁人”历程,深刻地揭示出人类爱情理想的最高境界——精神世界的相通。

《陆犯焉识》中的陆焉识曾有留美经历,精通四国语言,天资聪慧,风流倜傥。他敢于张扬自己对自由的追求,他渴望自由、害怕失去自由,为着足够的自由,他逃离继母为他安排的婚姻而留学美国,在抗战期间与韩念痕相爱,在建国初期锒铛入狱。出狱后他原有的家庭已没有他的位置,但他自愿在琐碎、矛盾的家庭生活中尽心照顾失忆的妻子,完成了对自由灵魂的自我反刍与救赎。

正如《陆犯焉识》中的思考“活下去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活下去?”严歌苓小说中的形象似乎都很执着与固执,无论时代如何动荡,历史如何变迁,他们总有自己心中想要的东西,有着较强的自我意识。“逃离”与“追寻”是严歌苓小说中主人公的共同特征,“逃离”是为了“追寻”。严歌苓在其小说中并不追求主人公的人生的政治意义,在“政治”的底色上呈现出“繁华”与“苍凉”无情转换的岁月中个体的生命可能触及的高度。严歌苓的小说之所以具有史诗品格,也正是源自于她对历史文化和复杂人性的深刻透视,而非人物的政治性体现。她倾向于以个人为主体的历史书写,在历史的变迁和人物的命运中折射出历史的多层面和人性的多元性。

优雅的诗性展示

“诗性”主要指作品的艺术性而言,“史”与“诗”(艺术性、文学技巧)的结合。严歌苓的长篇小说多种叙事相互交织,语言细腻富有韵味。

严歌苓的长篇小说在叙事上往往是多元的。《雌性的草地》以近乎原生态的身体叙事与女性叙事剖析并阐释对自然人性和女性生命的尊重。 沈红霞的挣扎、老杜的变异、柯丹的母性展示、小点儿的美丽与邪恶,这种种叙述无不张扬着严歌苓深沉的人道主义精神。《一个女人的史诗》融合了历史叙事、女性叙事、人性叙事三种视角来书写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田家四代女性虽然生存于不同年代,经历过不同的时代流转和世事变化,但她们的心性却如此相通。这样一个整体是严歌苓对中国女性原生态品质的完整表达。《娘要嫁人》所蕴藏的女性叙事、母性叙事、历史叙事,展现出人性的丰富性与多元性,以及严歌苓的理想追求。《陆犯焉识》家族叙事、历史叙事、人性叙事交错,以陆焉识个人的生活来展现历史的丰饶,反思知识分子的情感世界、自我心理和人性的复杂。无论采取何种叙事,严歌苓始终站在人性的高度对待其小说中的人和事,于理性地审视和平静的叙事之中流淌着无尽的激情。

严歌苓长篇小说的语言美丽含蓄、耐人寻味,既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又留给读者拓展想象的空间。异质文化的碰撞使严歌苓深爱中国文字的魅力,在中国文字中自由穿梭。《娘要嫁人》中的齐之芳经历丧夫之痛后,“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由柴、米、油、盐、酱、醋、茶组成的琐碎现实人生,终让齐之芳在不知不觉间,将往昔和丈夫之间种种举案齐眉的恩爱记忆尘封在了心底一角。”“就在齐之芳跟肖虎之间的暧昧感觉逐渐升温之时,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十年亦不知不觉地降临人间。”[6]严歌苓不经意的语言将故事的情节加以延续,同时也蕴含着对语言背后的文化意识的回归。《小姨多鹤》的语言有一股萦绕至终的原始的诱惑力。“小环的圆脸上总挂着两个潮红的腮帮,一对微肿的单眼皮,把很密的睫毛藏在里面,因此什么时候见她,她都是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她嘴巴很厉害,但也特别爱笑,笑起来左腮上一颗酒窝,嘴角挑上去,露出一颗包着细细金边的牙齿。”[7]简单多趣的文字将这个伶牙俐齿、聪明能干、尖酸刻薄又善解人意的贤内助泼妇形象跃然纸上。

结 语

从舞蹈演员、军人到旅美作家,严歌苓本人的经历更像一部耐人寻味的长篇小说和电影。严歌苓的孜孜以求的严谨与不懈使她的长篇小说成为中国当代小说一抹沉静而又耀眼的风景,严歌苓在其长篇小说中融现实主义的真实描绘与浪漫主义的文学想象于一体, 史、思、诗统一,其所具有的史诗性品格使其长篇小说充满弹性与张力,有利于进一步丰富和深化当代文学的史诗写作传统。

参考文献:

[1]王又平.反“史诗性”:文学转型中的历史叙述(上)[J].荆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3):45-48.

[2]张治库.生存与超越——人的存在与发展的文化性解读[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3.

[3][美]海登·怀特文.旧事重提:历史编撰是艺术还是科学[A].书写历史[C].陈新译.陈启能,倪为国主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3:25.

[4][俄]S.A.艾克什穆特.历史与文学:“异化带”[A].书写历史[C].贾泽林译.陈启能,倪为国主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3:72.

[5]严歌苓.雌性的草地[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45.

[6]严歌苓.娘要嫁人[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56.

[7]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12.

作者简介:

周 岩(1979— ),女,河南鹤壁人,文学硕士,郑州旅游职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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