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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梦》字数考

2015-06-19大平

山花 2015年10期
关键词:西风张爱玲征文

为梦而读《天才梦》

麦家来信说,无法想象一个不读书的失眠者有多痛苦。

算是读点儿书的吗,我?底子比一本小册子还薄,八十年代的中学生,在这个春天凌晨,在网上瞎转悠,观看了些情色片被“马赛”得再无兴致,就翻起了张爱玲。是她,还是她,唯一的她,张姑姑的文字于我,像没搞得钱回家过年的人的最后一个驿站——我姑妈嫁给了张家,叫一声姑姑不算攀亲吧——想到死感到恐惧,但想到那里离亲人更近,就如史铁生说的“一个长长的假期”。姑姑固然死了,其文于我,熬夜的人,失眠者,是睡回笼觉前的一杯有营养的牛奶。

大概第五百次进“张爱玲网”,第八或第十次打开《天才梦》。天才的梦,是你轻易能打得开的吗,愿沾点仙气,像宝岛那个记者跑去翻人家的废物篓。消遣它,愿我能做个好梦。

《天才梦》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读来很顺,没什么问题,几乎能背,我想,这著名的五百字东东。约定俗成,那天我给哪个孩子谈作文还提到说,瞧瞧张爱玲的天才梦吧,那五百字多经典。但是,真的五百字吗?真的只是五百字吗?也不去想,从来不想,只是记得,牢牢记得:“务必要删成四百九十多个字,少了也不甘心。”——我投稿也学这个秘诀——作者自供的,白纸黑字如自供状,靠谱!

“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接下来这一句,我模仿过很多次,就像《同学少年都不贱》里的那一句:肯尼迪死了,而我还活着,即使不过是在洗碗。

“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原谅我。”

——世人原谅贾平凹的意淫,可是他们不原谅我。

——世人原谅张贤亮的好色,可是他们不原谅我。

以下尚有,与《天才梦》异曲同工的这只著名的蚤子:

——世人原谅莫言的“娘”那里欢乐的蚤子,但是他们不原谅我的。

我再往下看,忽然感到陌生起来,“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女郎。我母亲批评说:如果她要自杀,她决不会从上海乘火车到西湖去自溺,可是我因为西湖诗意的背景……”这我几乎能背,但不记得有过以下内容:“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揶揄社会主义,这文章作于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那个时候张爱玲尚是个十九岁的小女孩,头上几乎还扎着羊角辫即如此早觉?当然,她后来在社会主义真正到来的1952年,弃这个主义而投了那个主义——像投稿一样,辈份上比之老朽的资本主义的香港。我想,难道嫌隙早已种成,早在共产主义理论的豆芽期?“Knopf的一位编辑写道,如果之前的情况果真如此,后来的共产社会实际上就是解放”(见《世界作家简介,张爱玲自白》,笔者注)。姑姑曾表示她到美国后,日子不大好过,《赤地之恋》连发表都难,人家嫌她把之前的中国社会写得太差了。

但是又不对呀,《天才梦》四个自然段一路行来,至此,直觉告诉我已不止五百字了。你想啊,五百字才几段,《岳阳楼记》516字,经得起半口气阅读!脑子里,就蹦出一个词:足本?像《金瓶梅》一样,难道《天才梦》也有足本的?

盯着网页,翻着一堆书,拍着额,抓着头,我后来想,我的关于《天才梦》的五百字概念来自哪里?

张爱玲,然后夏志清?水晶?陈子善?止庵?

百度吧,就在手边呢,除了广告比毛多,其他倒也还好,那么,先摆个渡:天才梦多少字。

要是一条河我都渡了十几个来回了,找到了什么样的答案呢?

《天才梦》多少字?

百度第一条:《天才梦》读后感300字,百度知道。

再摆:张爱玲的天才梦多少字。

百度第一条:张爱玲《天才梦》主要内容急急急,在线等,百度知道。

楼主“净化心灵之水”,想必某次作文考试前,一连用三个急。人有三急,犹嫌不足,还加个“快啊”。

第二条:天才梦,百度百科

《天才梦》一文为张爱玲18岁时的创作散文,也被她视作自己文学生涯中的“处女作”。该散文为当年的上海《西风》杂志获奖征文,当时的张爱玲尚为香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原刊《天才梦》,1941年上海西风出版社出版。

我再再摆,接着渡:天才梦究竟多少字,张爱玲天才梦一千几百字。

“为纪念创刊三周年,1939年9月上海《西风》杂志……”

《张爱玲天才梦为何初评没有名次?》

占据百度第二条,大多以这个为题,这篇文章百度快照点击进去是新华网,发表时间为2013年9月8号9时26分11秒。是谁写的?新华网显示来源“东方网”,连作者名字都不提,好像东方网就是作者,就是个人,就像那个年代的石一歌。今天的中国,很多东西值钱,连我们老家无人捡拾的鸡屎都值了钱,而文人的文字越发变得一毛不值,完全可以“道路以目”,不“必也正名乎”?

新华网文章,标题《张爱玲〈天才梦〉为何初评第一变为没有名次?》,没错,标题即带弯腰形的“?”,我心里也满是弯腰形的这个。这篇“华文”网上遍地开花,连某房产网都凑热闹转载。后来,我第N次进入东方网,使用站内搜索,也找不到文章的出处和作者,真希望人肉人肉,以解累得弯腰的我的心头的那个问号。

以上两个,且按下不表。说网上见面最多的,以官方面目出现最多的权威的“公案”。

“公案”——陈子善《张爱玲〈天才梦〉考》

《张爱玲〈天才梦〉和文学奖》陈子善

张爱玲与文学奖的关系极富戏剧性。她登上文坛之初,就获得了上海《西风》征文名誉奖第三名,相隔半个多世纪,到她逝世前九个月,又意外地获得台湾《中国时报》第十七届文学奖特别成就奖。这一始一终,在其他作家身上是很少见的,可说是良好的开端和比较圆满的结束。有趣的是,张爱玲本人对第一次获奖却极为不满,这就得从她的获奖作品《天才梦》说起了。

海内外“张学”界早已知道,散文《天才梦》是张爱玲自己承认的“处女作”,40年代初曾获上海《西风》征文奖,70年代收入张爱玲自编文集《张看》。但是,对于《天才梦》获奖详情,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值得探究。

首先当然是张爱玲自己的说法,她在《张看》所录《天才梦》末尾加了一段“附记”,一直不为人注意,现照录如下:

《我的天才梦》获《西风》杂志征文第十三名名誉奖。征文限定字数,所以这篇文字极力压缩,刚在这数目内,但是第一名长好几倍。并不是我几十年后还在斤斤计较,不过因为影响这篇东西的内容与可信性,不得不提一声。

这是张爱玲在事隔三十六年后,首次对《西风》评奖作出公开反应,其弦外之音是颇为清楚的。

《张爱玲〈天才梦〉和文学奖》,作者陈子善,文章最早发表于2001年第一期《作家》杂志。我从书架上翻找出《记忆张爱玲》,发现陈子善自编的这本书里,在“评论张爱玲”栏目下,标题已改为《〈天才梦〉获奖考》,把两者仔细比对,内容几无二致。时隔几年编书,作者大概觉得“考”厚重权威些,就像“故显考妣”——嘻嘻,因故,本文题目也效“考”一回。陈子善此文缘起像是回应台湾的超级张迷水晶,以及大陆张迷对《天才梦》的疑问,陈氏以其张学权威性,“俺说了算”的口气。

陈子善,男,1948年12月7日生,上海市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文学资料与研究中心主任(帽身够长吧)。陈,长期研究张爱玲,尤其对张爱玲生平和创作的研究为海内外学界所关注。著作有《文人事》《发现的愉悦》《说不尽的张爱玲》等。

据了解,陈子善以发现并出版《沉香》一书,坐稳了研究张爱玲的头把交椅。手头有一本《沉香》,书架上摘下,翻开桃红近玫红的光滑封面,我看见扉页上2008年的我提笔写道:严重不喜这桃色封面,打扮得像一个桃色新闻,然而还是买下了,(那时)那书店要打烊了,几个女孩子围着催,嚷:“他爱看张爱玲的书!”

“爱看张爱玲的书”,这种人很多,识得几个字的,这世界上,所谓的文人,台海两岸三地,华语圈子里。要不然骨灰都撒了,她死去十一年了,也没今天这么红,连连带着红的,张爱玲的骨灰级研究家们都跟着红得发紫。书是张爱玲的,《天才梦》是她写的,《天才梦》的公案由她滥觞发起,且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张爱玲怎么写的,究竟怎么说的。

“一九三九年冬——还是下年春天?——我刚到香港进大学,《西风》杂志悬赏征文,题目是《我的……》,限五百字。首奖大概是五百元,记不清楚了。全面抗战刚开始,法币贬值还有限,三元兑换一元港币。

“我写了篇短文《我的天才梦》,寄到已经是孤岛的上海。没稿纸,用普通信笺,只好点数字数。受五百字的限制,改了又改,一遍遍数得头昏脑胀。务必要删成四百九十多个字,少了也不甘心。”

这篇文章题为《忆西风》,是张姑姑1994年为获《时报》文学特别成就奖而写。好家伙,“忆西风”,三字不打紧,一场西风就此而起,一吹三十年,七十年,姑姑已死,张迷永不老,几乎压倒东风的它,还将劲吹多少个年头?《忆西风》的结尾,姑姑还冷淡地赞了一句,“现在此地的文艺奖这样公开评审,我说了出来也让与赛者有个比较”。时隔五十年的那时,张爱玲对十八岁的处女作获奖情结仍耿耿于怀。

“法国修道院的女生宿舍,每天在餐桌上分发邮件。我收到杂志社通知说我得了首奖,就像买彩票中了头彩一样。宿舍里的同学只有个天津来的蔡师昭熟悉中文报刊。我拿给她看,就满桌传观。”

张爱玲说她得了“首奖”,据陈子善考证,此乃张爱玲记忆之误。在此之前,早有台湾人水晶先生驳张爱玲的说法。水晶曾写道:“我想象中的张爱玲,是个病恹恹、懒兮兮的女人,如果借用李贺的诗句来形容,是‘蓝溪之水厌生人,哪像她现在这样活泼和笑语晏晏!”水晶文字宋词般优美,他说“我想象张爱玲很像一只蝉,薄薄的纱翼虽然很脆弱,身体和纤维质素却很坚实,潜伏的力量很大,而且,一飞便藏到柳荫深处。如今是‘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的时候。又想起第二炉香里,描写一个人极大的快乐,‘在她梢上的耳朵里,像夏天下午极大的蝉声,吱……吱……吱,一阵清冽的歌声,细,细得要断了,而且震得人发聋。

“是的,蝉声是会震得人发聋的,这正是张爱玲的写照吗?”

水晶,原名杨沂,现居美国。他的原籍江苏南通,与我所漂居的常熟一江之隔,开车过苏通大桥即到。这个超级张迷以《夜访张爱玲》称道于世,他“谦虚”地承认,论与爱玲交情不如林式同宋淇,但他水晶,水晶赛过玻璃般自豪地声称:“有一点是我敢大言不惭,远胜过这两位张爱玲知己的:我对于张女士作品的亲切了解,滚瓜烂熟,又似乎无人可以匹敌了。”

张爱玲走红,秋天烂熟枝头无人采收的西番茄——是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内,她先在国内红的——星星之火,“封锁”时期的上海,再由海峡对岸红回国内,可谓燎原全球一片红。今天,回忆张的文章,说到点子上的,每一篇都红,红得烫手,以至跟她有过雪泥鸿爪交集的,都有回忆文章出,且少有挑刺的。

我读过一篇,叶什么斗先生著文说叨《天才梦》的末一句,“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认为张爱玲“一袭”一词用错了,“袭”指一套衣服,上下两件。学者夏志清写他第一次跟张爱玲见面,“但只看了她一篇《天才梦》,除了介绍我自己外,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初见张爱玲,喜逢刘金川》里夏志清写道:“张爱玲穿的是一袭旗袍或西服,站着谈话,笑起来好像给人一种缺乏自信的感觉。”嘻嘻,叫人忍不住想,不知老家吴江的夏先生这“一袭旗袍”,是不是也“袭”自《天才梦》的一袭华美?

有趣的是,夏先生回忆那次聚会,说倒没怎么记住张爱玲。“那天散会后,我一人走回家,孙贵定、张爱玲的谈话都不在我心上,因为我已完全给刘金川迷住了。”

刘金川是谁?宁波美女。好玩,三堂对证一般,她也写过回忆张爱玲的文章。《我所知道的张爱玲》言语老实,有啥说啥,说有一天同学介绍她跟张爱玲见面,同道中人,那时刘也是作者兼译者了(嘻嘻,大概像在下这样的,无名也是一种不错的状态嘛)。“张爱玲因在《西风》杂志上征文《我的天才梦》得过奖,所以我也听闻过她的大名。”刘金川同样因为《天才梦》而知张爱玲,但认为其人有点高傲,爱理不理她。同学后来反怪她:“应该自己凑上去说话呀!张爱玲现在很有名呢。”

见有名的人,你得凑上去说话,设想某一天若能见到陈子善先生,我一定会这样。作为同时代的文学青年,刘大概后来没写出啥名堂,末句感慨道:“张爱玲后来走出国门,至少让她得以写出些文章,流传世间。如果她留在国内,结果是很难想象的。”

同学少年都不贱,几十年后,命运的鞭子把他们抽得天各一方,但亦师亦友们都分别提到《天才梦》,牢牢地记得《天才梦》。《西风》,一个当时创刊仅三年的文学杂志,一个普通的征文奖反响这么大,忆昔抚今,看看今天一些杂志搞的这奖那奖,反响几何。

回前话题,“无人匹敌”的水晶,牛,有人比他还牛,陈子善《张爱玲〈天才梦〉获奖考》点名地点评道:

“第二种是‘张学专家水晶的说法。张爱玲逝世以后,水晶发表《张爱玲创造生涯》(应为“创作生涯”吧?笔者注)一文,文中说到在香港大学求学的张爱玲‘偶然看见上海《西风》杂志征文,题目是《我的××》,字数限定在五百字以内,她寄出《我的天才梦》应征,结果被评选为首奖,中途又告取消,变成了第十三名荣誉奖。水晶还指出:‘得首奖的就是后来以写《未央歌》《人子》成名的吴讷孙(鹿桥)先生。显而易见,除了吴讷孙(鹿桥)获得‘首奖这一条外,水晶的说法基本沿用了张爱玲的回忆。”

陈子善《张爱玲〈天才梦〉获奖考》还列第三种说法:

第三种是“红学家”赵冈的说法。赵冈在《张爱玲〈西风〉·鹿桥》一文中表示,关于《天才梦》获奖,他的记忆与水晶所说不同。赵冈认为张爱玲征文“原题是《天才梦——我的童年》,而非《我的天才梦》之题。而且所获之奖是‘特别奖,而非‘荣誉奖,不是排名第十三名。”赵冈还指出,征文首奖并非为吴讷孙(鹿桥)所得,而是“由一位张姓作家所得,题目是《断了琴弦——我的亡妻》,是一篇悼亡之作,情词凄切,绝非想象出来的作品。吴讷孙先生此时大约还在西南联大读书,年龄不符,似乎无此经历。”赵冈进一步回忆了是次征文前四名得奖作品的题目和内容梗概,强调均与吴讷孙无关,因此有必要‘与水晶先生对证一番”。

接下来很长一段文字,闻来泛故纸堆的香气,《〈天才梦〉获奖考》挖出《西风》杂志当年的当期征稿原文——节约环保起见,此不赘引。总之,陈子善先生经过一番摆事实讲道理,得结语如下:

拿这个正式公布的得奖名单与张、水、赵三家的回忆相比较,不难发现三家的说法都有错讹。张爱玲获得的不是《西风》征文“第十三名荣誉奖”,而是“名誉奖”第三名。后来成为台湾著名小说家的吴讷孙(鹿桥)也确实得到了征文奖,但不是“首奖”,而是第八名。

另外,子善先生特别指出,《西风》当年的征文限制字数与张爱玲记忆“相差竟十倍之多”。

应该承认,《启事》所示征文规则是比较公平和公正的。从《启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张爱玲回忆中关键的一点,即征文限定的字数并不是五百字,而是“五千字以内”,相差竟十倍之多!这则《启事》自第三十七期开始,在《西风》接连刊登了五期。

提请大家注目下面这段话,它几乎是本文《〈天才梦〉字数考》的一个不容眨眼跳过的文眼,我想,我简直不得不给它们“语录级”待遇——放大一号:

“照例张爱玲关注《西风》,既要应征,总不至于弄错征文字数,而她偏偏粗枝大叶,写了仅五百字左右的《天才梦》应征。否则,我们今天或许会读到一篇洋洋洒洒,更为精彩的《天才梦》了。”

“偏偏粗枝大叶,写了仅五百字左右的《天才梦》应征。”这可是陈子善说的,文学博士生导师考证的结语,立此存照。

百度百科和新华网“东方网”先生说法

天已经大亮了,失眠者我,惯例的回笼觉已睡不成了。姑姑啊,你是天才,你的《天才梦》,侄儿寻根至此,得细细查点清楚,仓颉家的稻谷——它究竟由几多颗粒组成,咱得凭良心不能学官儿拿回扣。利用百度和搜搜,问询了几十遍,《天才梦》究竟多少字,每一个结果都令我沮丧,又令我兴奋。首页的答案差不多均是“天才梦读后300字感想”,或“读天才梦有感作文700至800字”等等。不信你搜搜看。以下以百度百科为代表:

百度百科——天才梦

《天才梦》一文为张爱玲18岁时的创作散文,也被她视作自己文学生涯中的“处女作”。该散文为当年的上海《西风》杂志获奖征文,当时的张爱玲尚为香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原刊《天才梦》,1941年上海西风出版社初版。(前文已引,再引一回,愿能多赚点字数——若能发表。笔者注。)

1.作品逸事

为纪念创刊三周年,1939年9月,上海《西风》杂志第37期刊出以“我的……”为题目的“现金百元悬赏征文启事”,约定“举凡关于个人值得一记的事,都可发表出来”,要求“内容要实在,题材要充实动人”。时年18岁的张爱玲遂写了一篇五百字的《我的天才梦》应征。此文虽尚不及张后来的作品来得老辣,但用语之精警,初现端倪,如末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已成人所共知的名言。

——提请注目此句:“时年18岁的张爱玲遂写了一篇五百字的《我的天才梦》应征。”百度百科,权威的百度百科,结论性的。

2.作品评价

有人这样评张爱玲的《我的天才梦》:

张爱玲早期作品中,我最喜爱的一篇(即是散文《天才梦》)。十九岁的张爱玲,对于自己生命过程深刻的自省。她在文中微微吐露的,难以隐藏的抑郁气质。种种特立独行的性格,都使她在未来的道路上崎岖难行。(尽管当时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张爱玲在天才梦的最后,写道:“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也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这句话成了所有张迷的经典台词,朗朗上口,却也预示了张爱玲本人困顿挣扎的一生。

有人说,张爱玲在《天才梦》一文中,展现了极度成熟的汉语造诣,并且清楚展现了她独特的文字和语言风格。

3.作品全文

读者诸君,咱们都非“天才”,都是张迷,还需要贴出来吗?

新华网,海外华人栏目:《张爱玲<天才梦>为何第一变为没有名次》,来源:东方网。因不会人肉,请容我现学新华网,权把作者称之为“东方网”吧——如有一天,“东方网”先生出头认领,在下在此拱手致歉了。

“张爱玲开始在上海文坛崭露头角,要从1943年算起。她的中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以及《倾城之恋》《金锁记》等作品都是在这一年发表的。那么到今年,她在上海文学界成名已经满70周年了。

“张爱玲19岁创作的《天才梦》中,末尾那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相信让普天下张迷们都奉为经典,至今还津津乐道。这是她在民国文坛发出的第一次掷地有声的声响,此文刊载于由林语堂主编的《西风》杂志上,并获得该杂志征文的三等奖。

“《天才梦》一文虽极简短,只有五百字,于张爱玲而言,却别有一番深刻意味。”

“东方网”先生倒也言简意赅,几句就切入正题,并抛出定论“只有五百字”。东方网应该是上海某网站,出生于斯,成长于斯,成名于斯,张爱玲可以说是上海的一个鲜亮的代名词吧。“到底是上海人”!我手头这本盗版张爱玲文集,紧接《天才梦》的下一篇是《到底是上海人》,张姑姑说她一年前回上海来:“初到上海,我时常由心里惊叹出来:‘到底是上海人!”姑姑承认上海人“坏”,也包括她自己吗?“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里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

是的,“东方网”先生的这篇华文,“趋炎附势”与否且不说,但是,并不过火,他写道:

“张爱玲的最后一篇作品《忆西风》,是1994年12月3日在中国台湾的《中国时报》人间副刊上发表的。将自己19岁的处女作及文学生涯初启时的种种情状相联系,有感而发,原本也顺理成章。但一千多字的文章,全部是在谈论《天才梦》当年参加征文比赛,从初评第一名到后来变为没有名次的‘特别奖,很是为自己少年参赛受到的这番不公正待遇鸣不平。那么,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74岁的张爱玲错忆55年前参赛细节

“《忆西风》中提道:‘一九三九年冬——还是下年春天?——我刚到香港进大学,《西风》杂志悬赏征文,题目是《我的……》,限五百字。首奖大概是五百元,记不清楚了……我写了篇短文《我的天才梦》,寄到已经是孤岛的上海。没稿纸,用普通信笺,只好点数字数。受五百字的限制,改了又改,一遍遍数得头昏脑胀。务必要删成四百九十多个字,少了也不甘心。”

发现没有,读来怎么有点陈味——陈子善的味道呢?至少像是照抄他的观点,反正没什么新发现,我觉得没写出什么新意。但是,“东方网”先生跟陈子善一样,也翻查了故纸——当年的《西风》原刊:

“查1940年8月印制发行的《西风》第四十八期杂志,即在封面显著位置以‘纪念征文黑体字提头,波浪线双边围列,正中印有‘名誉奖第二名黄昏的传奇——南郭南山;第三名天才梦——张爱玲的字样。就是在这期杂志上,张爱玲的《天才梦》全文刊发出来,而且其原题目‘我的天才梦,也以副题的方式予以保留。”

没什么新发现?慢说!你看,“张爱玲的《天才梦》全文刊发出来”,这话易产生误导,以为《天才梦》是一篇很长的文章,编辑大方,都没下手删减。“华文”以下两段我曾把它删掉,但是发现,没它好像还不行,你们会以为我刻意断章取义。

“显然,《西风》杂志征文的字数要求是五千字内,与张爱玲忆述的五百字限制差别太大。张爱玲当年在无格笺纸上撰稿,也不符合征稿要求。于是乎,《忆西风》所描述的‘不公正待遇种种,可能就是因此而发生的。”如:

“我收到杂志社通知说我得了首奖,就像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不久我又收到全部得奖名单。首奖题作《我的妻》,作者姓名我不记得了。我排在末尾,仿佛名义是‘特别奖,也就等于西方所谓‘有荣誉地提及(honorable mention)。我记不清楚是否有二十五元可拿,反正比五百字的稿酬多。《我的妻》在下一期的《西风》发表,写夫妇俩认识的经过与婚后贫病的挫折,背景在上海,长达三千余字。《西风》始终没提为什么不计字数,破格录取。”

“其实,《西风》破格录取的并不是别人‘长达三千余字的文章,事实是张爱玲在自己看错了字数要求、不按规定格式撰稿之后,还是被破格录取了。四百九十多个字的《天才梦》,虽然是张爱玲在看错了征文字数要求的情况下,误打误撞、极其无奈写下的稿件,但也必定深受《西风》征文评委的激赏,所以才出现了初选为第一的状况。但可能后来评委再三斟酌,认为无论如何破格录取,亦不能将其排为第一。大量的长篇征文稿件中必定还有既完全符合征文要求,文笔也并不亚于张爱玲的作品存在,所以才出现了后来改排名次的‘意外。但张爱玲又再一次记错了,改排的名次并非如其所说‘特别奖,而是‘名誉奖第三名。”

一缸装的酒,喝不出两样味。“东方网”先生跟2001年陈子善的《考》评,并无二样:“四百九十多个字的《天才梦》”,甚至跟张爱玲的“记错了”的记忆都吻合了。

《天才梦》究竟多少颗仓颉

仓颉之前,人们结绳记事,即大事打一大结,小事打一小结,相连的事打一连环结。后又发展到用刀子在木竹上刻以符号作为记事。“观奎星圜曲之式,察鸟兽蹄爪之迹”,是不是模仿星月,并点数狗啊鸟的脚印?便取名为字。

我把百度百科《天才梦》全文放进WPS文档里,点击字数统计,信息如下:页数2,字数1349,我一想,不对,应加上“天才梦,张爱玲”,总不能弃标题和作者,赤身裸体吧?重新统计如下:字数1355,字符数(不计空格)1386,字符数(计空格)1388,段落数12,行数48,非中文单词17,中文字符和朝鲜语单词1338。字符数不大懂,我想是包括标点符号吧。是否当年《西风》征稿时,规定标点符号不算字数?就像外行人常说,你们作家还不发财呀,哈哈,打个点画个圈都算稿费!

翻开2003年12月买的盗版张爱玲文集,扉页上我当年狡辩性地题道:“张说,结婚就是长久的卖淫;我说,盗版就是正版的孽债”。翻到第282页,《天才梦》占3页纸,当然后一页才半段文字,加上文前标题又占好大一块,故只能算32开2页。我大致点数一下2页,起码一千字以上。可是,张爱玲说“四百九十多字”,陈子善说“仅五百左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不放心,我再把张爱玲网的《天才梦》下载,放入金山WPS,它计算后得出一串数字为:页数2,字数1412,字符数(不计空格)1478,字符数(计空格)1534,发现下载时含了英文注释,去除后,字数是1342,这里面含了带圈的注释号,再去除,字数是1338,1338与百度百科版《天才梦》“全文”1355,相差17字。

孬子吃粑,论碗数。别的不论,一千三百多字,不到一千四,这总是确定无疑的了。我觉得。

麦家称“极致的行为”

2014年1月1号,一篇《麦家的戏法》被我贴上博客,那几天,在下一惯冷淡的小屋里,广博的来客一下子热闹非凡。观众不论名家还是普通网友,都留言纷纷,亦流言纷纷。那篇如果算作考证,究竟写了什么,有兴趣的你可以百度。时隔近三个月,那天清早手机提示收到《麦家问好!》:

大平兄好!莫非这就是缘分?

近日在写东西,常失眠,凌晨三点就醒了,黑暗中感到黑夜在不停沉沦,大地不过是一层薄纸,黑夜击穿了它,继续沉落在无底的天际。无法想象一个不读书的人失眠会多痛苦,反正我失眠了就找书看,有时也在网上瞎转。

居然就转到你的博客上,看到你对我的“考证”。先是略有不悦,被人揪住尾巴总是本能的不爽的,后是对你“极致的行为”产生好奇,遂顺便看了你的十几篇文章,最后有一种冲动,想去信认识你一下。

且住,回到主题。陈子善在写作《张爱玲〈天才梦〉考》时,“考证”翻阅过《天才梦》原文吗?我在想,敲敲脑袋瓜想,陈老先生得阅的《梦》,和我们现在所能阅读到的是同一《梦》吗?在共建中国梦同做一梦的今天,这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我想,我仍在想,陈先生是用何种方式统计字数的。

七十多年前,张爱玲大概是用笨法子,“没稿纸,用普通信笺,只好点数字数”。对着非稿纸的信纸,姑姑用她柔荑般的白手指尖儿,一个一个地点着数,我想象,她就像一个小葛朗台查点一小兜珍珠宝贝颗粒。受五百字的限制,改了又改,一遍遍“点”得“头昏脑胀”。当年的《西风》杂志主编乃林语堂先生,冠盖未满“京华”,“烟云”未起吧。投稿者张爱玲必不会想到,主编大人决不会用此笨法子点数的。可是,编辑大人是如何统计来稿字数的呢?

今天我们普罗大众都用上了电脑,像我一样,懒懒的,只需轻击鼠标,文字软件就报告了确切字数。过去投稿用稿纸写,我曾经用绿格的稿纸无数次地投稿,虽然投出去的大多作了“泥牛”,但稿纸的下方标有15*20=300,编辑一看清清楚楚,大致一翻即知字数。民国时期就已取用稿纸了吗?大文人讲个性,鲁迅使毛笔誊写,工整犹在格子里;老舍《四世同堂》手稿看上去涂涂改改;胡适手稿有“小心的求证,大胆的涂鸦”特点(至此,赶快去查了百度图片,以显博学。笔者注)。手稿到今天越来越值钱了,贾平凹的,莫言的,总有一天会卖出天价。藏家趋之若鹜,于是做假者也出来了,韩寒的《三重门》“手稿”,就有人指出是誊抄。我想,张姑姑说的投稿《天才梦》的“普通信笺”,是不是她在《金锁记》里譬喻的三十年前的月亮,“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这朵云轩信笺上的泪珠,一如《天才梦》里的满清遗老,听了孙女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一珠老泪吗?

姑姑,你的文集《对照记》里有许多旧物照片,我翻捡它,目睹它,有斯人已去,此物长存,但仍闻嗅着她如仙气息的感觉。你的连衣裙、棉围巾、拖鞋、精巧的带皮带的女式手表、发梳,甚至剪子,你承认“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对,果然有樟脑的香。我翻阅的这本是《沉香》,陈子善先生编辑,“疏影”里的旧物也是他从《对照记》里遴选的吧。唉,“未亡人”——他对她的了解一定胜过我,其人其事,蛛丝马迹,那么了解,那么熟悉,可是,真不知道您很肯定地表示“天才梦五百字”是怎样得出的?

那天,看今年某期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窦文涛跟许马二位专家侃张爱玲。马家辉是超级张迷,许子东也是。马家辉笑说:陈子善是张爱玲的未亡人,止庵是亲人,而我,他自曝人家唤他是张爱玲的小三。他说:我每天晚上搂着两个女人睡觉——我老婆张家瑜和张爱玲,我们玩3P呢。公开表示做一个死人的小三,一个死去的女人的小三,马家辉是第一个。我想,我点点头想,看来是真爱。如非真爱,那就真“秀”。

陈子善不是秀,是结结实实作学问。但是,一个“未亡人”,连亡人的重要遗物,“处女作”都不查点清楚——人问新婚夜发现你老婆不男不女怎办,急智张帝唱“张帝我绝对不会这样的大意”——是不是熟视到无睹,到显“考”时都根本懒得查点?张舅爷都绝不会这样大意,有一天到了那个世界,我看老陈你怎好意思与你的那个她见面!

查了五遍,我甚至动手点数,摆在我们面前的32开的2页多文字,一千三百五十来个字的《天才梦》,我相信已是铁实。陈子善推翻前人宣判,张爱玲是“对《天才梦》获奖经过的误记”。好吧,张爱玲是记忆之误,陈子善是睁眼说瞎话吗?手头有书,完全可以翻,在论证时,在考据时,不是把1939年老《西风》都翻出来吹了吗?

当然,张爱玲也可以翻,在她1994年作“绝笔”时——陈子善《沉香》编后记写道:“《忆西风》是目前所知张爱玲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作品,是不折不扣的‘绝笔。”

——张爱玲作《忆西风》时,可以拿书翻的,健康原因吧,离死只剩几日了,是的,前年她还手持金日成逝世的日报照相,证明她还活着,金日成死了,而她还活着,即使须拿他的死讯,抵押她活着的证明。她是死了,留下的公案依然活着,一活到今。当然,每个人都得死,姑姑之躯归故土,他年君体亦相同。倘那个世界里能够欢聚一场,彻夜长谈,冰释前嫌?姑姑她,不喜热闹,不然不妨搞个类似《天才梦》的作文比赛,像前几年很火的搞出了韩寒郭小四的那个,评委可以有林语堂先生和后来加入《西风》的苏青,未亡人陈子善哥哥,你会赛不过先你而去的“亡妻”吗?

不过,眼下,现在得由未亡人——他这号的专家说了算了。“五十年后,有关人物只有我在……”再五十年后,还有谁在?

五十年后,不知谁在,那就更应搞搞清楚,公案的了结也须趁早,就像出名要趁早——

《两个富阳姑娘》是麦家一个短篇小说,我爱之极。2013年第12期《小说月报》上,我发现它摇身变成了《两株苦菜花》,光是改标题也就算了,字词句以及人物,都有不同程度的添篡。张姑姑说她平生三恨: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梦》未完——第四恨高鹗续书还偷改。我最不能忍受的也是,《姑娘》原文“上北京天安门找毛主席去”,《菜花》易为紧跟时代口味的“上北京天安门找政府”,还有把代词“她”改为“姐姐”,读来感到这事关处女一生清白之案,全翻过个儿。

麦家还是诚实的,时隔近三月,他读到《麦家的戏法》后给我来信说:“虚妄的盛名之下,人情纷忧之下,分身无术而已。决不是为谋小利,我都是申明的,旧作改写,不要稿费。”但他指出,在下的“极致的行为”使他有被揪住了尾巴之不悦。

那就容我在此,也来点“极致的行为”,查点一遍,再动手查点一遍,就像清算在下羞涩钱包里的硬币一样。《天才梦》1355个字,没错儿。但是,我不由想到,现时计算稿费连同标点,上文提到的,民国时期,1940年代的中国文坛,计算字数是不是去标点化,就像今天的官员计算“净资产”呢?好吧,好姑姑,咱们是好亲戚,明算账,有账算不弯。

按1355字,10个段落,张爱玲行文,短句多,但经典地方也不惜长句,如“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23个字。《天才梦》最短句子,“色彩,音乐,字眼”为2字,估算一下,按每句7至8字,也不过占用:1355/7.5=180.66,大方点吧,四舍五入就算181吧!减去小蝌蚪逗号,小零蛋句号,包括谦虚得见人弯腰的问号,去除一切符号,1355—181,得出的数字是多少呢?有请各位自扳脚丫好吗。

《天才梦》之后,世人都欣赏蚤子,却没有人考证袍子的长短。世人都晓天才好,只有发财忘不了,终生只恨“蚤”无多,聚到多时痒毙了。“考”证至此,我想,我想说,不能让陈子善等同于研究张爱玲,就像不能让周汝昌等于权威红楼梦。

五百字的《天才梦》

关于陈子善所考,“五百字左右”的《天才梦》,水晶都认可了,“亲人”止庵也不作声,算是默认吧,是的,诸位都不屑精梳细栉了,如水晶自称的早已“滚瓜烂熟”?白纸黑字,张爱玲自说“四百九十多字”,陈子善考称“五百字左右”,百度百科作证“时年18岁的张爱玲遂写了一篇五百字的《我的天才梦》应征”。

这些文章都是已公开发表的,就像张爱玲已过世,这没有疑问。那么,当时连签发的伟大的编辑家们,内地的,也包括台湾的,香港的,海外的,全球的华语张迷,都心照不宣地笃信了?从2001年第一期《作家》杂志发表的陈子善《张爱玲〈天才梦〉考》,到2013年9月8日9时26分11秒,新华网转载东方网的《张爱玲〈天才梦〉为何初评第一变为没有名次?》,又十三四年过去了,至今无人提出疑问,沉默的大多数,请允许我默认他们的默认。是的,这还有假吗?或者说值得在意吗?用得着像小孩子般较真,扳手指儿一颗一颗地查点个明明白白?!

呵,陈子善倒是数了,还记得他说的吗?“否则,我们今天或许会读到一篇洋洋洒洒,更为精彩的《天才梦》了。”一个好玩的问题摆在我面前,20世纪40年代,那场征文赛倘真的要求500字以内,该怎么办呢?张姑姑仅称“四百九十多字”,一个一个字地数了,是不是真有一个五百字的版本,就像她五详的《红楼梦》那样,确有百八回或百二十回版本?

嘘,请安静,请你保持像岁月一样静好无声,在下在此爆一个猛料,请看,五百字版的《天才梦》破土而出啦!

天才梦

我是古怪小女孩,

从小被目为天才。

除了天才梦,

缺点几僻乖

世俗原谅瓦格涅

疏狂谁谅小天才

若以美式宣

我若神童哉

三岁背唐诗

前清遗老藤椅前

商女亡国恨

隔江后庭花

眼看老爹泪珠滚下来

七岁写小说

试述家悲哀

难字跑去问家厨

又作恋女谋自杀

母亲批她不想死

女郎若想死

何必火车西湖开?

读物尽管少

西游与童话

我思不宥它安排

八岁尝作乌托邦

快乐村里尽战才

快乐大家庭

男耕女织少悲哀

不久失兴大题材

而今绘画志趣来

书馆演武厅巧克力

餐馆凉亭

处处荷花栽

并无影院与共产

小日子倒过得心花开

九岁选事业

终身之未来

穷困画家生活窘

我哭不如当个音乐才

豪华音乐厅

脚把钢琴踩

八个音符有个性

鲜衣艳帽舞神采

我写文章爱墨浓

珠灰、黄昏,婉妙splendour爱中国聊斋、巴黎时报

自由发展自由心

我母归来不称怀

懊悔医你伤寒症

说宁看你死,

不愿你活着痛徘徊

不会削苹果

努力习补袜

岂肯试衣裁

绒线仍然织不来

房里电铃揿不响

乘车三月陌来路

总之总之

等同个废小孩

母教米煮饭

肥皂洗衣裳

行路看脸色

点灯记关窗

镜里花容观神态

嘘,笑话莫言

倘若并无幽默才

毋领生活艺

懂看《七巧云》听兵吹bagpipe

享受藤椅吃花生

欣赏雨夜霓虹灯

双层汽车伸出手儿

树顶绿叶来

举目世上无人时

乐坏小天才

唉,一天不能克

咬啮性小烦恼

生命是袭华美袍

爬满了蚤子诶

WPS统计显示,《天才梦》字符数497,未署作者名,烦交各位处理,好吗?

(“此文杀青,炎樱指出:是‘虱呀,评委能过?爱玲大惊,贵诗,浪费贵版呀!遂连夜重誊,至晨曦染白窗帘,忽觉向分行说不,不大好哼唱,遂掷笔,入篓。曰:‘尽我最大力量,别的管他娘!”该文出土时,附文字照录如上。笔者注)

又记:时隔多日,在下修理本文时,终于在网上搜得一位同道,一位名朱旭晨的在文章里写道:“由此我们发现,天才如张爱玲者,记忆也有靠不住的时候,这里的出入竟有几处之多。其一是字数,五千误记为五百,十倍之差,而她自己的文章,也不是记忆中的490多字,而是1600字左右。”

这不由又引出一问,“1600字左右”的,难道是《天才梦》又一个新的版本?

看来,她是死了,留下的公案依然活着,一活到今。

《梦》,这件事儿,是在下的一个独立发现吗?不,也许许多人早都发现了——但是我告诉自己,勿把它轻易贴出来,尤其在没发表之前,人家会改口风的,比如陈子善教授可以讲,像贾琏那样讲:萝卜还用大粪浇,俺早就晓得不止五百字了!嘻嘻,只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再说了,这点小节,谁会在意呢?

搜啊搜,找啊找,我依然竭尽全力地搜寻——像近几天全世界都在搜寻马航失联飞机那样——关于论及《天才梦》的文章,尤其希望找到提及她的字数的。既盼找到,又怕找到——找飞机的人们是不是也这样想呢?若有人早就论述过,我这文章等于白写了。要知道自己是啥角色,连发表一个豆腐干都难有“阵地”的。张爱玲有一段时间里好像也为发表的“阵地”苦恼,马家辉展示一幅图片,是姑姑在一个笔记本上随手划的:“尽我最大力量,别的管他娘。”那时,那天夜里,张爱玲大概拍额想了想,又添上一个字,“别的就管他娘”,她的“马小三”说她大概当天收到了编辑的退稿信。

“写这本书,在老照相簿里钻研太久,出来透口气。跟大家一起看同一头条新闻,有‘天涯共此时的即刻感。手持报纸倒像绑匪寄给肉票人家的照片,证明他当天还活着。”

马来总理宣布MH370终结于印度洋,“无一人生还”。张爱玲死了,《天才梦》还活着,即使仍需要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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