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杂货店
2015-06-19黄土路
文/黄土路
榕树杂货店
文/黄土路
黄土路
原名黄焕光,壮族,1970年生于广西,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作家》《花城》《青年文学》《天涯》《上海文学》《文学界》《中华文学选刊》等刊,部分入选《21世纪年度小说选——2006短篇小说》《2005文学中国》《新实力华语作家作品十年选》《三十年散文观止》及德文版《在路上——中国当代文学》等选本。著有小说集《醉客旅馆》,散文集《谁都不出声》《翻出来晒晒》及诗集《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等。现供职于《南方文学》杂志。
柳萍每买一样东西,就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张纸条,用铅笔把它划去。中午时分,除了十条毛巾,皱巴巴的纸条上列着的要买的东西就都齐了。她招了辆三轮车,往返城南批发市场和城西榕树两趟,终于把几个大袋子全都搬到一辆小四轮上。开车的堂弟柳庆斜着眼睛,踮着脚,帮她把东西都塞到两排椅子下,一边塞一边看着满头大汗的柳萍说,姐,你要疯了吧,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难道要开杂货店?柳萍只是笑笑,他猜对了!
去年家里建房子,柳萍特意让男人把门开得大一点,又在临街留了一个大大的窗户。留这个窗户做什么?柳萍懒得跟他解释。房子建好两层,男人还想一口气再往上建一层,柳萍让他打住。钱掌握在柳萍手里,她不让往上建,就没法再进材料。男人这才知道,她不想再出去打工了,她想开个杂货店。不仅自己不想出去打工,她还动员他也留下来,两个人在家把丢荒的地种起,平时哪里有建房子,也可以去揽点小工,这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她的想法让男人心动,但男人说,杜植万还欠我六千多工钱呢,不出去,这几千元血汗钱怎么拿回来?不拿回来,这大半年的活就白干了。柳萍觉得男人也有道理,就决定由他任性一回,再出去一年。
男人走的那天,柳萍一路把他送到县城的车站,心里突然就有了不舍。柳萍把男人拉到偏僻处,让男人把手伸出来。男人伸手,不解地看着柳萍。柳萍也不说话,只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准备开杂货店的钱,数了十张放在他的手上,然后把他的手合拢。拿好了,这上车下车的,别让小偷惦记了,柳萍说。见男人有些迟疑,又说,还愣着干吗?还不收起来。
男人一走,柳萍就着手进货的事情。她把东西搬到小四轮上。柳庆担忧地说,姐,你有没想过,赐福村离县城并不远,村里除了些老人和小孩,大部分人都出去了,谁会买你的东西?柳庆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柳萍其实也不指望着这个杂货店挣大钱,不过是想通过它补贴家用罢了。村里有老人,他们需不需要油盐酱醋?要!柳萍就进些油盐酱醋;村里有孩子,他们会不会闹着买点糖、饼、果冻这些东西?会!柳萍就多进了些糖、饼、果冻;赐福村和周边的六怀、江良、东友这些村庄,那些建好房不再出去打工的中年人晚上要不要聚到柳善家赌钱?要!柳萍就给他们进些扑克、麻将。柳萍乐观地说,只要是人,只要手头有点钱,你总得要买东西的。比如柳庆你,天天往县城跑,保不准哪天你路过我这儿的时候,刚好烟没有了,打火机打不着了,我就不信你不买。柳庆沉默,他不好再打击她的积极性了,就把车在山路上开得飞快。
两天后,柳萍正把东西分门别类地往货架上放,柳庆进来了。他看上去气色不错,进门也不说话,只敲敲桌子,跟柳萍买了包烟,买了个打火机,然后撕开烟盒,点上一支,就走出去了。
看着柳庆一颠一颠的背影,柳萍不由得笑了。
这是后话。
柳萍家门前有一棵榕树。榕树的旁边,有一棵枇杷树。枇杷在开春后就开始黄熟了。
柳萍的女儿东珍每天爬在枇杷树最大的那个枝桠上,望着远处,也不说话。儿子东胜则拿着竹竿,在榕树下把鸡、鸭追得满地乱窜。
你能不能消停一下?天都给你搞下来了。外婆每天都对东胜吼那么一下。但自从柳萍和男人一回来,外婆就回村头自己的小屋住去了。东胜就玩得更疯了。
女儿东珍出生在他们打工的城市。东珍还没出生的时候,柳萍每天从打工的电器厂出来回他们租住的小屋,会路过一家幼儿园。柳萍经常站在那里看幼儿园散学。那些孩子一个个穿着好看的衣服,一见到家长就扑到家长怀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撒娇。那个高兴劲儿,让柳萍羡慕不已。柳萍的目光越过这些孩子,看到童年时自己被妈妈背在背上,跟着妈妈去放羊。如果不去放羊,就去割草,或者下地干活,总之没有闲着的时候。那时男人已上小学,每天放学路过,总会跑进来逗她玩一会儿,他比她大五岁。柳萍有一次问男人,是不是很小时候他就已经打她的主意?男人勾着头承认。他还记得自己意识到自己喜欢柳萍的那个暑假,柳庆刚好从一匹受惊的马背上掉下来,脑袋被马踢了一下。幸运的是,人没有变成傻子,手脚却从此不协调了,走路一踮一踮的。
等我们有了孩子,我想让他去南头那家幼儿园上学,你看行不行?有一天晚上柳萍主动纠缠,完了她咬男人的耳朵说。男人白天在工地里打拼,晚上又奉献了精力,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的呼噜。
女儿要出生了。男人试图说服她回老家去生。男人说,老家有你母亲,还有一大群土鸡,这些都是很好的条件,在这里,我是不太会伺候人的。男人没有提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正在海南给别人种香蕉,十多年只回过一趟老家。任男人软磨硬泡,柳萍就是铁了心不回,她想让孩子在城里出生。不仅要在城里出生,她还想让孩子在城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高中,直到上大学。这就像富人非要去美国生孩子一样,是一种远大的理想。
女儿三岁,该上幼儿园了,柳萍牵着她去幼儿园打听。园长是一个胖阿姨,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她看着躲在柳萍后面的东珍,夸道,小朋友长得真漂亮,告诉阿姨叫什么名字?女儿一个劲地往后退,柳萍扯着她说:东珍,告诉阿姨!女儿怯怯地说:韦东珍。声音几乎没人听见。园长摸摸她的脑袋,高兴地说,真乖,好孩子。
从幼儿园出来,柳萍一脸沮丧。入园费每学期一千元,这倒能接受,但每个月的伙食费什么的加起来一千元,这抵得上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柳萍扯着女儿又找了两家,情况都差不多,有的每个月可以少一百元,但路程却远了很多。柳萍想让女儿在城里上学的梦想破灭了。
送东珍回老家的那天晚上,柳萍抱着男人一直哭,早上醒来,又抱着女儿抹眼泪,怪男人没本事,也怪自己。孩子出生三年来,一天都没离开过她,想到要把她丢到老家去,就像剜了她身上的肉。要是女儿想听故事怎么办?要是她想妈妈了怎么办?不过临出门,她总算平静下来了。她给孩子梳了条好看的辫子,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把她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女儿随身背的小包里,也塞满各种吃的:果冻,旺仔QQ糖,还有两盒牛奶。女儿不知道这次回外婆家是骨肉分离,一路上表现得很兴奋。坐火车的时候,邻座是一个有点狂躁症的男孩,两个人在车厢疯跑,打闹。一回到村里,东珍立即对鸡、鸭、猫、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捡起根木棍撵得它们满村跑。撵了两天,才发现爸爸妈妈不见了。晚上哭着让外婆给妈妈打电话,电话接通,那边妈妈先哭起来了。妈妈说,宝宝,妈妈春节就回来了,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说到吃的,东珍才高兴起来,她说我想吃蛋黄派,还有QQ糖,她满脑子转着,想着以前自己最爱吃的东西。妈妈说,以后我给你买多多的蛋黄派和QQ糖。
放下电话,东珍问外婆,外婆,哪时候过春节?外婆说,杀年猪和放鞭炮的时候,春节就到了。东珍问,哪时候杀年猪和放鞭炮?外婆说,等我们把这猪喂大了,就可以杀猪过年了。
那猪养大了,别人家都在杀猪宰羊准备过年,外婆却没再提杀猪的事情。东珍才知道,因为年中送她回过家,父母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外婆杀了一只鸡,放了一小挂鞭炮,两个人就算过年了。
正吃着年夜饭,柳萍的电话打过来,柳萍对母亲说,妈,让东珍接一下电话。但东珍磨磨蹭蹭,就是不接电话。隔了一会儿,母亲说,东珍这会儿出去玩了。柳萍知道,东珍有心事了,她在闹别扭。
第二年春节,柳萍和男人打定主意要回家过年,去火车站排了两天队,竟然买不上火车票。第三年吸取教训,提前十几天排队买好,终于大包小包回来。看见东珍的那一瞬,柳萍还是吓了一跳。东珍长高了一个头,脸红扑扑的,头发却很蓬乱,裤子膝盖那里被磨破了个洞。外婆叫道,快叫妈妈呀,你不是整天念着他们?东珍看了一眼爸爸,又看了一眼妈妈,就想出去玩耍。柳萍一把拉住她,从袋子里翻出一堆她爱吃的蛋黄派、果冻和颜色好看的糖,但东珍只拿了两个,就挣脱她的怀抱,出门疯去了。晚上睡觉,柳萍把她搂在怀里,东珍白天刚剪过的头发,刺得柳萍痒痒的。东珍刚五岁,还是需要别人疼的孩子呢,但清醒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像自己生出来的那个孩子了。
儿子东胜是柳萍回村里生的。对弟弟的出生,东珍表现得比谁都高兴。她整天围着弟弟又亲又抱。六岁,她竟然学会怎么抱婴儿了,她把弟弟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他脑袋,一手拿奶瓶给他喂奶,俨然一个大人,一位母亲。家里有东珍和母亲,柳萍生完东胜不到半年,就放心地回工厂上班去了。东胜的成长倒是让人放心,从小在农村长大,无拘无束,野得像刚从城里回村时的东珍。只是东珍还是那么不爱理人,她就喜欢那棵枇杷树,她要么搬两张凳子到树下写作业,要么抱着枇杷树转圈,要么就干脆爬到枇杷树上去,望着远处。也不知道她在望些什么。
她只跟弟弟亲,弟弟就是她背着长大的。她背着弟弟去上学,课上到一半,弟弟哭了,她不慌不忙地把他背出教室,坐在操场边的条凳上,拿奶瓶给他喂奶;放学回到家,她又背着弟弟风风火火地生火煮饭,剥瓜苗摘青菜,切肉炒菜。妈妈每个月给家里两百元钱,东珍把它规划得好好的,多少天买一次肉,每餐切多少片,都搞得清清楚楚。村里的爷爷奶奶们,见到东珍总是忍不住夸一下:柳萍这妹崽好福气,屙个崽出来都这么懂事。
但东珍还是不爱讲话。
柳萍让柳庆把车开到离家最近的水塘边,把东西都卸下来。隔着水塘,柳萍远远地看见东珍和东胜坐在一张凳子上,东胜的手里攥着根木棍,东珍则捧着春节前柳萍给她买的书。柳萍向他们招手,想叫他们过来帮忙,但他们没看见似的。柳萍只好提高嗓门喊,东珍、东胜,快来帮妈妈搬东西!东胜把手中的木棍一丢就跑过来了,他的新衣服上沾满了泥巴。他把一个最小的袋子提起刚想走,才发现袋子其实挺沉,他提不起,只好改成拖。东胜边拖边问柳萍,妈妈,这袋子里是什么?柳萍说,糖。东胜高兴地叫道:妈妈,我要吃糖。柳萍说,帮妈妈搬完东西,就有糖吃了。说着回头看东珍,东珍腋下夹着本书,两手提着一个大袋子,正躬着腰,一步一步地往家走。柳萍说,东珍,觉得太重就放在那儿,让妈妈来吧。东珍没听见似的,她提着袋子,固执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柳萍把装着糖果的袋子解开,给东珍和东胜各抓了一把糖。东胜的手里已经是满满的了,但他还想要。柳萍又给他抓了几颗,帮他把糖放在口袋里。想了想,又给东珍也抓了几颗。姐弟俩高高兴兴地出门去,柳萍看见东珍先剥一颗塞进弟弟的嘴里,才给自己剥了一颗,不由得笑了起来。
晚上柳萍盘点进的货,又清点一下手头的钱,算计着还能买些什么。虽然紧巴,但手中的钱还是够了,当晚的觉就睡得特别踏实。早上醒来,发现夜里下过了雨,不过此时雨已经停了。天气骤然变冷,是倒春寒。柳萍知道,这次倒春寒过后,柳树就要发芽,桃树李树,还有梨树就要开花,春天就算是到来了,新的一年就真的开始了。
起床的时候柳萍刚要提醒姐弟俩加件厚衣服,就看见东珍已经给东胜穿上了。柳萍笑着摇摇头,出门去找柳庆,心里觉得东珍比自己还像个母亲。
柳庆刚好要出门,看见柳萍进来,就笑着说,姐你来干吗?你不是要来破坏我的好事吧?柳萍见他穿了身新衣服,脖子被衬衣领子勒得紧紧的,都变红了,就“扑哧”笑了,说,我能破坏你啥好事?柳庆说,今天我要相亲去了。柳萍的心里不由一动。
下午三点左右,柳萍坐在城西榕树下等柳庆的车。和柳萍一起等的还有西关嫂,西关嫂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圆滚滚的,明显是发福了。西关嫂今年快六十岁了,她刚去甲篆乡亲戚那里吃喜酒回来。两人边等边闲聊,柳萍问,嫂子,现在去吃个喜酒,得封多少钱?西关嫂说,现在要封一百了,没有一百根本拿不出手。再亲一些的,要封上二百。柳萍说,这可跟城里的一样了。西关嫂说,可不是?都一样了。柳萍说,不一样,咱的收入没跟上人家。西关嫂说,说的也是,咱收入没跟上。看见柳萍身边放着个大冰柜,西关嫂问,柳萍你这是?柳萍说,我想开个杂货店,夏天的时候也卖卖雪糕、冷饮这些东西,这么着,就买了这么个大冰柜。西关嫂说,这里面有雪糕吗?有我跟你买支来吃吃。柳萍打开冰柜,从里面拣了支雪糕递给西关嫂,也给自己剥了一支,两个人就蹲在冷风中边吃雪糕边继续说话。西关嫂说,自从不去打工后,我可就没吃过这东西了。柳萍问,嫂子哪时候开始不去打工的?西关嫂说,东秀大学毕业我就没去了。东秀是西关嫂的儿子,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柳萍说,东秀毕业也有五六年了吧?西关嫂说,六年了。柳萍在心里算了算,东珍现在读小学六年级,如果顺利,大约还要十年才大学毕业,如此一算,这往后的苦日子还是挺漫长的。
吃完雪糕,西关嫂要付钱,柳萍说,嫂子,我这不还没开张吗?你不要给我钱。等会儿回到村里你帮我一起抬一下冰柜就好。西关嫂想想,就点了点头,把钱重新收了起来。
西关嫂和柳萍把冰柜抬进家的时候,竟出了一会儿太阳,不过此时太阳已搁在远处的山头了。柔和的光线照着赐福湖边东一个西一个的村庄,照着山谷里的大树小树,照着柳萍家门前的水塘,水面闪着光亮。
看见妈妈抬进一个庞然大物,东胜跟在后面,好奇地问道,妈妈,这是个什么东西?
冰柜呀,笨蛋,东珍替妈妈回答。
东珍和东胜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都躲着柳萍,柳萍诧异地说,怎么啦?你们。东珍和东胜都不说话,眼睛一直跟着西关嫂,一直到她出门去,才回过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地上,地上丢满了糖、蛋黄派的纸包装和果冻壳。柳萍看着地上,似乎都明白了。东胜“哇”的一声哭了,他叫道:妈妈,我们错了……而东珍呢,嘴里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柳萍打开装着糖和蛋黄派的袋子,一个袋子里只剩下几颗糖,另一个袋子里只剩下两个蛋黄派。东胜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哭声大了,才能得到妈妈的原谅。
柳萍看看东胜,又看着东珍,东珍勾着脑袋,一言不发。柳萍突然想起小时候牵着东珍的手去步行街散步,每次东珍都闹着要买棒棒糖,她给东珍买棒棒糖,一次就一颗,不多也不少。现在东珍竟然十二岁了。她再也不会在电话里说,妈妈我想吃糖了。每次回家过年,当自己从包里给她掏出糖,掏出饼干,掏出果冻,她接过去,目光却是躲闪的,平静的,淡漠的。
柳萍眼睛一热,她蹲下身去,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她擦着东胜的眼泪,转过脸去,发现东珍的眼里有泪也要流出来,就把她搂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柳萍突然就笑了。傻瓜,孩子们,糖是我们家的,想吃就吃嘛。她站起身来,推开冰柜的门,高兴地说,你们看,妈妈又给你们买回来什么?雪糕!来,快来吃。她把雪糕塞给东珍和东胜,自己也剥开一支,搂着他们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这么多年了,柳萍还从没同时跟两个孩子这么近地坐在一起过,一起流着泪,一起吃着同样的雪糕。
柳萍问,甜吗?东胜点点头。东珍呢,看着母亲,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柳萍说,吃完雪糕,帮妈妈做点事好不好?两个孩子的眼睛都转向她。她说,你们都上了学,都识字,你们给咱们杂货店起个名字,好不好?
东胜把雪糕从嘴里移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任性地说,那就叫大狗杂货店吧。大狗杂货店,熊猫杂货店,树叶杂货店……他随意地说出了一大串名字。
柳萍摇摇头,把目光转向东珍。
东珍皱着眉头,一副在思考的样子,见母亲的目光转向自己,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榕树。
榕树?柳萍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说一声:好,就叫榕树杂货店。柳萍觉得榕树这名字好,却一下想不清好在哪儿。
柳萍从冰柜里又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张红纸,一支毛笔,一瓶墨汁,还有一挂鞭炮。
柳萍说,东珍,你现在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了,你可以帮妈妈写几个字吗?就刚才你说的那几个字。
东珍点点头。
柳萍把墨汁打开,用毛笔蘸了墨,递给东珍。东珍接过毛笔,屏住气,却半天没落笔。她抬起头,看看母亲,又看看弟弟,看见他们期待的目光,才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起来。她每写一个字,他们就念一个:
榕——
树——
杂——
货——
店——
东珍的字小,一笔一画却整整齐齐,看得柳萍满心欢喜。柳萍本来还想叫东珍写一幅对子的,写什么她也想好了: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是柳萍原来打工的那家电器厂门口的对子。不过,想到小店刚开张,说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似乎还早了一点,就没写上。
待墨迹干了,柳萍让东珍和东胜扶着梯子,自己爬上梯子,用胶水把店招贴在大门的墙上。
东胜点燃了那挂小小的鞭炮,鞭炮声穿过夜色,穿过榕树和枇杷树的间隙,打在对面岩壁上,回音又传了回来。
柳萍的榕树杂货店就在这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中,悄悄地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