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表》新读
2015-06-16孙坛生
孙坛生
《陈情表》自问世以来,一直好评如潮。特别是苏轼“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的评价一出,《陈情表》更是有口皆碑,一时洛阳纸贵。但细细读来,颇觉《陈情表》实难和《出》《祭》二文鼎足。故此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吐心中块垒。
《陈情表》以孝著名,但读来激动之余却又不禁让人心为之堵。如果说《出师表》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腔赤胆忠心的真诚流露,诸葛先生那表里如一的言行实在让人们不得不“临表涕零”,为之泣下;如果说《祭十二郎文》是“衔哀致诚”,与侄儿“亦长亦友”之生离死别的亲情宣泄,昌黎先生那痛彻骨髓、哀自脏腑的“无涯之憾”实在让人们不得不览之感怀,“心有戚戚焉”也。反观《陈情表》,或许李密的“祖孙之情”真的是“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其情诚然真,其言尤其妙。但让人为之胸堵的却是那一种亲情被绑架的郁塞:因孝廉而“连辟公府不就”,因“孝”而屡辞皇恩却实为“名节”,因孝而于祖母“驾鹤西归”之后官运亨通。李密的亲情告白似乎更像是一场“政治秀”,《陈情表》不能与《出》《祭》二文鼎足的最大不足就是其言不由衷,其背后的政治目的真让人不舒不爽,不吐不快。
《陈情表》的说理艺术,历来为人称道。但不知为何,人们对其中的漏洞一直视而不见:其自言“历职郎署”,岂不与“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自相矛盾;其自言“少事伪朝”“不矜名节”,但“本图宦达”的名节与“忠臣不事二主”的名节岂能相提并论。如此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却又如此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先尽孝后尽忠”的理由似乎冠冕堂皇,岂不知忠孝自古难两全,但“孝者所以事君也”,“事君不忠,非孝也”,“不以父命废王命”,却是当时的“核心社会价值观”,且“毁家纾难”,“精忠报国”,是为历朝历代所推崇并为多少仁人志士所推崇而践行的。
司马氏不可谓不是狠角色,开国立朝之主也不可能一味昏庸无识,何以又对其言听计从,还大张旗鼓地赏赐两个奴婢和奉养祖母的赡养费以遂其愿。对此,人们可能更愿相信这是君臣二人心照不宣合演的一出“双簧戏”:“圣朝”以“杀戮”立国偏要以“孝”遮人耳目,李密正当其用;李密“自矜名节”惟有以“孝”推托,司马氏顺水推舟。这出戏一上演,君臣一拍即合,双方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等到祖母一命呜呼,李密再无推脱,或许也不想再推托,遂顺利上位而又名满天下;司马氏“孝治天下”的大旗越发招展,昭彰天下,从而顺利买到天下人心,得偿所愿。
君臣都是好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