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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麟:在跌宕时代做“根部滴灌”

2015-06-15章伟升

中国慈善家 2015年5期
关键词:武平公益图书馆

章伟升

杨锦麟说,中国正进入一个充满不确定性和跌宕起伏的时代,他忧虑阶层结构的固化让农村孩子失去更多“跃龙门”的机会,作为一介书生,他正在力所能及地寻求改变

锦绣麒麟传媒创始人杨锦麟第一次去福建武平,还是上个世纪的事。 “文革”之初,尽管狂热地参加子弹横飞的武斗保卫革命路线,但因为“黑五类”子女的身份,他连成为红卫兵的资格都没有,唯一的出路就是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到农村去接受改造。 1969年,杨锦麟手捧一套《毛泽东选集》,被一趟从厦门开出的火车送往闽西山区。在车上憧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那天,他正好满十五岁。然而,陌生的远方除了极度贫穷、饥饿、困顿,只剩对他的歧视和秘密监视。长期频繁的重体力劳动让他累到尿血,腰肌劳损、腰间盘严重突出,终生无法痊愈。直到1977年病退回城,杨锦麟在贫瘠的闽西土地上熬过了八年满是苦难和挫败的知青岁月,“记忆所及,无忧无虑的花季跟自己的少年时代无缘。” 2009年,时隔四十年,杨锦麟再次回到武平。一看到村里迎出来的老人,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是一个在他的灵魂打下深刻烙印的地方,“我感到奇怪,如果我对这片土地冰冷无情,为什么会滚滚落泪?说明我对它不仅有牵挂,而且还有血脉关系。这里没有我的欢乐,更多的是痛苦,但是这片土地会让人眷恋,我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就在这里。很多跟我有同样命运和经历的人,都会有这种情感。” 这种情感最终在机缘巧合下外化为一场公益行动,乃至一份公益事业。 用书籍找到希望 2012年3月的一个夜晚,杭州西子湖畔大雨倾盆,杨锦麟与三五好友在屋内推杯把盏。席间,网易前高管周炯提议,对代课教师和留守儿童、乡村学校窘境比较了解的杨锦麟可以利用自身在传媒界的影响力,为改善中国农村做点事。在座之人纷纷附议,而微醉的杨锦麟也当即拍板应允。 众人很快着手筹备“锦麟乡村读书计划”,并选择在9月5日—43年前杨锦麟下乡插队的日子,将一批书籍、书架从杭州送到千里之外的武平县象洞乡联坊中心小学,还张罗为其援建多功能教学楼和“锦麟乡村图书馆”。为了配合这次公益行动,武平县委书记王建生指定武平县教育局负责对接,还将往后每年的9月5日设为“武平读书日”。 武平之后,又有五个图书馆在不同城市的乡村小学落地。只不过,杨锦麟带去的不再是《毛泽东选集》,而是《大不列颠百科全书》。 2014年,经过一番波折之后,锦麟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锦麟基金会”)正式在浙江省成立。 为了寻求捐赠,杨锦麟第一次开口求人,“那个时候我找了很多人,平时拍着胸脯打包票,结果连电话都不接,甚至从此不跟我来往。我觉得这蛮伤感情的,也是世态众生相。”所幸,腾讯公益基金会和杨锦麟的一位朋友各出资一百万元,解决了锦麟基金会注册资金的问题。 说起进入公益领域的初衷,杨锦麟觉得他们几个读书人被酒精“冲昏”头脑而贸然闯入,既是始料未及,也是水到渠成。“我们在农村八年贡献甚少,三万多知青却平白无故给老乡们增加了三万多人的口粮。那里是老区,原本就贫瘠。我们现在做公益,是要回报。” 他现在要回报的,已不再仅仅是他下乡插队的地方。 杨锦麟认为,中国正进入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大时代的变革对于个体意味着机遇和危险,“这个时代属于更年轻的几代人,如果他们是一群毫无知识、毫无视野、毫无眼界的人,那么这个民族走向哪个方向,可想而知。”他忧虑,农村孩子由于阶层结构固化而失去“跃龙门”的机会,“中国未来五到十年发展的跌宕程度可能远超过去任何一个时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读书人可以力所能及地填补一些农村教育的空白。” 杨锦麟寻求用书籍帮助农村孩子在时代变革的机遇期找到希望,并规定每家锦麟图书馆必须配备《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和《中国大百科全书》,他希望借由这两套标杆式的书籍向农村孩子传达“平等”的理念:你和所有的人一样,可以享用中国和世界上最权威的百科全书,拥有同等的学习知识的权利。同时,他也期待用图书馆启迪农村孩子的心灵,让他们在边远山区也能看到世界的博大。“如果十年、二十年过后,冷不丁冒出一个从我们图书馆走出来的省委书记,我觉得对我们这个国家就有交代了。很难讲啊,真的很难讲,也许一本书就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我对此深信不疑。” 杨锦麟的命运,就是靠读书改变的。1978年,他在离高考只剩二十多天时才争取到报名机会,每天忍受着盛夏的高温闷热苦学十几个小时,考试结束后还不忘仿效“白卷英雄”张铁生,给自己报考的厦门大学写了一封信,信的最后四个字是“我要读书”。最终,仅初中毕业的杨锦麟被录取,从一个清理城市下水道的环卫工人,一路做到大学副教授。“我们乡村的孩子可能没有条件人手一部iPad,但是可以人手一书,他们如果能被百科全书的某一本书、某一句话影响一生,我们的公益行动就算是成功了。” 做力所能及的公益 从项目规模上看,锦麟基金会不算大—捐赠六家乡村图书馆、两万册图书、受益学生六千人,基金会一年募资80万元。刚开始,基金会也有几年成立一百个图书馆的规划,但杨锦麟很快意识到这可能会沦为假大空和沽名钓誉的公益秀,便决定调整策略。 他给秘书处的建议是“大道至简”,把现有的事做扎实,放下不切实际的情怀和理想。“我一直跟他们强调做力所能及的事。力所不能及的事,不要去勉强。”杨锦麟说自己不是李嘉诚,不是马云,锦麟基金会的几个发起人不过一介书生,但是却可以做普通人的公益,“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渺小就不做事,我们要参与和见证一个时代。假以时日,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人身体力行去做事,中国会更好。” 所以,锦麟基金会正在践行“根部滴灌”的理念,不再制定耀眼的发展计划,而是集中有限资源打造精品图书馆。“我们不是弄一些书过去就走人,图书馆落成后还有回访、数字化管理、校际交流,孩子们参与管理,图书馆还要辐射周边村镇,变成社区中心的一部分。我们会想办法把发达地区跟不发达地区的孩子们对接起来,让他们相互再衍生出其他的可能性。这个不能说是教化,而是一个普及,点点滴滴的春风化雨。”杨锦麟说,“我们就像播种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摸索的方向应该还算较有特色。”他打算几年后迁居到基金会所在地杭州,在公益上投入更多精力。 2021年,厦门大学将迎来百年校庆。杨锦麟计划联合全国各地的厦大校友会,把推动乡村图书馆的建设做成百年校庆的一部分,“各地的校友会都在做公益,我们到甘肃、宁夏做图书馆,都是跟校友一起。我们希望能够激活当地的资源,让图书馆可持续发展。” 为了保证基金会在缺乏制度保障和规范的大环境下能够持续运营,杨锦麟对基金会的民主化程序有着近乎洁癖的标准,信息公开、理事会的权力、秘书处的程序都是他要极力完善的事。“杨锦麟走了以后,这个基金会还能不能存在,我们提倡的精神还能不能得到响应,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公益需要常态化、有序化,而不是昙花一现。如果组织程序一开始就是散漫的,或者只是一个读书人的Party,我觉得不严肃,也不是我们的初衷。” 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杨锦麟担心基金会出现纰漏会毁掉他的信誉,“毁掉的不只是我,还有读书人身体力行回馈社会的努力。创业失败不要紧,可以从头再来,但基金会不容有失。” 把被“四人帮”耽误的青春夺回来 采访快结束时,杨锦麟无意间提到2013年独立创业和2014年成立基金会,都是在不知天高地厚的情况下出现的。 记者惊讶:“60岁还不知天高地厚?” 他却认真地答道:“我觉得是。我想把被‘四人帮耽误的青春夺回来,我其实已经被耽误了八年最宝贵的生命。” 在六十多年生命历程中,杨锦麟当过知青、代课老师、环卫工人、大学副教授,后远赴香港,从个体商人到凤凰卫视名主持人,再辗转香港卫视担任执行台长,一度奉行“活着干,死了算”的信条。这两年,他又闯军新媒体,同时兼任董事长、业务员、主持人,闲暇之余还做起了公益基金会。“这是不是不安分,我想留待后人去评价,我觉得这样活着很充实,我还在想方设法创造一点新的社会价值。” 杨锦麟尤其感谢自己的女儿,“她非常能理解我现在做的事情。” 不仅在台前“上蹿下跳”,杨锦麟还笑言想谈一场王石和田朴珺式的恋爱,“我只是很坦然地把我们这一代人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说出来而已。有些锒铛入狱的同龄人都是因为栽在石榴裙下,为什么? 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补偿青春。” 随着年龄的增长,杨锦麟越发觉得时间昂贵,每一天的流逝都让他自觉离人生尽头又近一步。他的数位老友已相继离世,“所以要去面对,生和死的话题离我们越来越近。” 在生和死的问题上,杨锦麟没有选择从宗教上寻求慰藉。日常中,他经常向高僧讨教佛理,但自认是个六根不净的俗人,“我很尊重他们,大概是我还在俗世中奔走,没有更多信心沉寂下来。佛家说人能是佛,道家说人能是道,佛和道其实都是个人的一种修为。死亡越来越近,要坦然面对。”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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