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水青山
2015-06-12赵尚林严苏琴
赵尚林 严苏琴
丽水市地处浙江省西南浙闽两省结合部,东经118°41′~120°26′和北纬27°25′~28°57′之间。距杭州292公里,上海512公里。
山清水秀,古朴风雅的丽水,集“奇、峻、清、幽”于一地,汇“峰、林、洞、瀑”于一域。森林覆盖率79.1%,被誉为“浙南林海”。丽水市古迹众多,拥有国家级、省级风景区多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如群星璀璨,交相辉映。
丽水市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西南部以中山为主,有低山、丘陵和山间谷地;东北部以低山为主,间有中山及河谷盆地。土地面积17298平方公里,其中山地占88.42%,耕地占5.52%,溪流、道路、村庄等占6.06%,是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区。山脉属武夷山系,主要有仙霞岭、洞宫山、括苍山,呈西南向东北走向,分别延伸西北部、西南部和东北部。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峰有3573座,其中1500米以上的山峰244座,龙泉市凤阳山黄茅尖海拔1929米,庆元县百山祖海拔1856.7米,分别为浙江省第一、第二高峰。
丽水市境内有瓯江、钱塘江、飞云江、灵江、闽江、交溪水系,与山脉走向平行,仙霞岭是瓯江水系与钱塘江水系的分水岭,洞宫山是瓯江水系与闽江、飞云江和交溪的分水岭,括苍山是瓯江水系与灵江水系的分水岭。各河流两岸地形陡峻,江溪源短流急,河床切割较深,水位暴涨暴落,属山溪性河流,由于落差大,水力资源蕴藏丰富。瓯江是全市第一大江,发源于庆元县与龙泉市交界的洞宫山锅帽尖西北麓,自西向东蜿蜒过境,奔流入海。
习近平同志任浙江省委书记时,说丽水的青山是金山银山。
丽水青山,丽水人的名片,是丽水的自豪和骄傲!
在这青山叠翠,绿水喷玉的土地上,一抔黄土默默无声的掩盖着抗日英雄严锦文。他走过了抗日八年的烽火岁月,参加了淞沪会战、台儿庄大战、武汉保卫战、长沙保卫战、丽水保卫战,大小战斗一百多次。三次负伤,九死一生,屡立战功,获最高军功青天白日勋章和梅花勋章。因战功卓著,历任排长,连长,营长,独立团团长。解放后,生活和病故于丽水这片土地上。巍巍的白云山,是英雄抗日抵侮的浩然正气;滔滔的瓯江水,是英雄向我们诉说着血与火的故事;坟前绿草如茵,是抗日胜利后人民的欢呼;坟上杜鹃花红,是英雄鲜血染成!
这也是一张丽水的名片,丽水的自豪和骄傲。他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丽水,照耀着中国,照耀着中华民族,指引着我们前行。
一、上海呀,一寸河山一寸血!
淞沪会战是抗日战争时期规模最大、战斗最惨烈的战役,又称八一三战役,是中日双方在抗日战争中的第一场大型会战。淞沪会战开始于1937年8月13日,是卢沟桥事变后,蒋介石为了把日军由北向南的入侵方向引导改变为由东向西,以利于长期作战,在上海采取主动反击的战役。战役本身持续了三个月,日军投入8个师团和2个旅团20万余人,死伤4万余人;中国军队投入最精锐的中央教导总队及13、36、87、88、89、148师和62个旅共80余万人,死伤30万人。淞沪会战中,日军因遭到国军的顽强抵抗而损失惨重,为后来日军复仇,制造南京大屠杀埋下了伏笔。这场战役对于中国而言,标志两国之间不宣而战,是全面战争的开始。卢沟桥事变后的地区性冲突升级为全面战争,彻底粉碎了日本“三个月灭亡中国”计划。
1937年8月28日,我所在的13师78团开赴上海参加对日作战,全团沸腾起来,眼看着小日本欺负中国人,当兵的心理憋火,早就想揍他一家伙。
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东北邻黄海,东南近东海,正南是杭州湾,正东是长江口,后面是开阔的杭嘉泸平原。从军事角度看,实在是易攻难守的险地恶地,在这种地方与比自己强大的多的敌人会战,实在是不明智的决策。但由于上海特殊的经济地位与政治意义,中日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投入数十万的精锐部队在这块土地上,展开了抗日战争史上最为惨烈的一次大会战。
1937年9月11日子夜,运动至广福镇待命的78团与汤恩伯的第89师226团完成防御阵地的交接。我所在的八连接替的是226团三营八连在广福镇东端的阵地,第89师兄弟们向我们介绍了敌方火力配置,惯用的作战方式后,在沉沉夜色中悄悄撤出阵地。我招集班长叫他们马上吩咐兄弟们,各自熟悉阵地前的地形地貌,通过我的仔细观察,八班阵地前面150米左右有块凹地是个射击死角,倘若敌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集结,发起冲锋是极其危险的事。我立刻集中全排的榴弹发射手,叫他们明天密切注意这个凹地敌人的动态,事先校正射击点,一旦敌人在此集合就对准轰击。
尽管与226团的换防是在深夜进行,对面的敌人还是有所察觉,12日凌晨天刚放亮,21架日寇飞机就飞到我们阵地上狂轰滥炸,各种口径的火炮同时向我们阵地倾倒如雨一样的炮弹,一时天陷地塌,烟尘蔽日。由于对敌人的作战习惯有所了解,飞机在上空盘旋我们就撤到侧翼的交通壕隐藏起来,等敌人炮火一延伸射击,便马上回到一线阵地阻击。这时,向阵地发起冲锋的日军坦克,在水巷和松软的泥地里不能动弹,只能用车载机枪与从水道过来增援的汽艇上机枪压制我们的火力,掩护步兵向我阵地逼近。
为有效杀伤敌人,减少头上的飞机与炮火对我军的威胁,我命令全排兄弟务必让敌人冲到100至50米距离内才能开枪,这种距离最多也就能够放二三枪,所以每个人要先上好刺刀准备好手榴弹,排枪放过,敌人冲到阵地前二三十米再投手榴弹,不等手榴弹的硝烟散尽,四十条汉子怒吼着挺起刺刀就冲出阵地。
一个回合下来,敌人在阵地前丢下了27具尸体,我们排缴获二挺机枪,掷弹筒5个,步枪18支,全排阵亡三人、伤七人。初次接敌就取得不错的战果,大家都很高兴,我命令前沿阵地只留下两个观察哨,士兵全部转移到交通壕掩蔽起来。敌人报复的排炮声撕心裂肺,地动山摇,我们排的士兵早已静静的靠在掩体上喝水,吃饭,休息。
一天二餐的饭,都是在夜里12点以后用小木船沿水道送上来的,当时还热乎,吃剩下的就是下一餐。装在一只搪瓷碗里,用铁锹在掩体边上挖个小洞,拍实了就把碗放进去,什么时候饿了,就用手抓一把冰冷的饭放在嘴里。
这一天,敌人除了间歇性地打一阵排炮就没再组织进攻,当夜幕降临,日寇发射出来的曳光弹如满天流萤,哧溜溜尖啸着向我们阵地扑来。我们抓紧时间抢修被炮火摧毁的工事。
第二天凌晨七点,鬼子开始炮击,出乎意料的是一整天都没发动地面进攻。团长在营长陪同下到我们连检查工事,指出战壕与交通壕太浅太窄,机枪掩体的射口与射界过宽过高,容易招致鬼子平射炮火力的致命打击。团长表扬了我在昨天的战斗中战术指挥得当,以较少伤亡取得不俗的战果,对我们排连夜修筑工事行动更是欣赏。告诫我们日寇的凶顽大家有了直观的体会,要对这次战斗的艰苦性有个充分的认识,我们的火力支援与单兵战术素养都不如日军,要想在交战中不吃亏,就要花大力气构筑防御工事,在战斗中每个指挥员更要灵活应变,不逞匹夫之勇。
9月14日,天刚破晓,三架敌机飞临我连左翼的七连阵地,当时七连正在加固工事,认为这三架低空掠过的侦察机只是例行的侦察,没有及时疏散战斗人员。转瞬间,九架敌机和地面炮火在侦察机的定位下实施了灭绝式的精确打击,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我们八连与七连相邻的工事也破坏严重,这次以七连为主要目标,并对全团各兄弟部队全方位的纵深轰炸显露出一个严重问题,我们的工事太脆弱。广福镇地势平坦,水网纵横,敌人的坦克无法发挥威力,对我们是一个有利因素,但在水田里开挖出来的防御工事,根本经不起炸弹的轰击。挖开浮土下面就是沙,壕沟挖下去不到一公尺就浸出水来,这几天我们都是站在齐膝深的泥水中作战。沙质土层的渗水侵蚀,让我们的工事很容易松动坍塌。师长紧急命令,各部队就近把敌机轰塌的民房木料拆下来加固工事。
9月15日,东方微露鱼肚白,六架从吴淞口航母上起飞的侦察机就像嗡嗡叫的苍蝇,肆无忌惮地在我们阵地上空反复盘旋俯冲。鬼子的野战炮、山炮、平射炮、迫击炮也开始在航空兵的指引下,断断续续的试射校正目标,鬼子的炮兵指挥所与观测所设在我们对面的民房顶上,可算是嚣张到了极点,让我们恨之入骨。迫击炮根本无可奈何,在正面战场上,我军迫击炮一响就招致敌优势炮火覆盖,敌我武器装备对比,国军的劣势十分明显。在国军的军队序列中,炮兵与装甲部队都是属于初创阶段,数量稀少。淞沪会战之初,一个装甲车营刚投入战场就全部报销。所以,从9月11日接手阵地到12月4日撤出上海,第13师各部队基本上是在没有炮兵火力支援下,与敌浴血苦战。最要命的是从昨天下午开始,阵地前出现了一批鬼子的狙击手,专门猎杀我一线指挥官。
9月16日,78团的阵地相对平静,日寇集中了20门火炮与18架飞机与一个大队的兵力对我左翼友军猛烈攻击,战斗一直持续至下午三时许逐渐平息下去。
9月17日,除零星的炮火与飞机袭扰没有战斗发生。总指挥部的情况通报,日寇近期采用“游动式试探性的攻击战术”寻找我军防御阵地的薄弱环节,试图依仗优势火力撕开一个缺口,从而打溃整条防线,指挥部命令各部队加强防备,坚决打退来犯之敌。
当天夜里,营长派一个步兵连配合团工兵排,袭击敌建立在海边滩涂上的炮兵阵地。鬼子没想到中国军队有这个勇气,炸毁日寇野战炮2门、山炮4门,弹药与被服库各一处,打死打伤敌50余人,还带回来一部分野战炮与山炮的零部件。气得发疯的日寇,不等天亮就出动飞机对我团阵地狂轰滥炸,地面炮火与海上停泊的巡洋舰上的超大口径重炮,一起向我们阵地倾泻炮弹,阵地被摧毁一空。但敌人似乎兵力不足,或者是坦克局限于泥泞而疏松的地质条件,在以后的数天内都没有组织像样的地面进攻。
于是在正面战场上就出现了不断重复的一幕,白天日寇飞机与大炮摧毁我军阵地,夜里我们组织抢修。第二天敌人又把它炸毁,整个战场的态势处于胶着状态。
9月20日,天下大雨,豆大的雨粒不断抽打着趴在战壕里的全连兄弟们身上,那感觉不是雨而是来自阴间的催命利箭,阴冷刺骨。平时海水没涨潮时,战壕积水不过半米深,涨潮就深至齐腰。海水咸涩冰冷有腐蚀性,一整天泡在齐腰深的冷水里,受苦难折磨的兄弟们却斗志昂扬,毫无怨言,生死不顾。小日本来了,在咱家门口杀人放火,国恨家仇让我们无路可退。我的小腿至今还有大面积溃烂留下的疤痕,就是淞沪抗战给我留下的纪念。
9月24日,团长命令一营接替三营广福镇东端名为“新三间”的一线防御阵地,我所在的三营则转移至四线阵地作为全团的预备队,我们八连负责据守七号阵地。随着天气转好,敌人也加紧了对我正面阵地的进攻,在数次强攻未果后又故伎重施,用炮火与飞机轰炸来消耗我有生力量。
10月4日,阴有雨,八连接到命令暂时停止工事作业。晚上,符连长招集下属的三个排长宣布了今晚的任务:夜袭下面的敌军机枪与炮兵阵地,连长与我们一起研究了敌人的兵力布署及重点打击的轻重机枪、火炮阵地、补给点位置,详细研究了这些目标周围可资利用的地形物,以保证夜袭的成功,在最大限度杀伤敌人的同时减少伤亡。为在黑夜混战中识别敌友,每个人的左手系白布条,全连不分官兵每人携带手榴弹6枚。
11点30分,全连轻装出发,通过二连的一线阵地后,全连展开战斗队形悄声无息地向敌人阵地摸去。突击组用刺刀干掉敌三个双人哨所后,占据有利地形,建立火力支撑点,掩护二、三排向两翼扩大战果。二排的目标是右翼敌机枪阵地、弹药库及营房,我的三排攻击目标是左翼后方的炮兵阵地,两个排相约用手电筒与连长联络,亮一下说明已清除预定目标的警戒哨完成攻击准备,亮两下则表示总攻开始。我带领三排摸到敌炮兵阵地后,与三个班长再一次实地查核掌握的敌阵地布置情况,七班何班长率七班及一个机枪组负责掩护,方班长率八班用集束手榴弹解决两个帐篷中的鬼子炮兵,先悄悄在帐篷边上堆上几箱炮弹,放上集束手榴弹。程班长率九班及枪榴弹组在缓坡反斜面上,用二门平射炮、四门迫击炮准备轰击,炮镗里装上拆去引信的炮弹,当一切准备就绪后,战斗打响,两个排同时开火,没被炸死的鬼子拎着裤子刚一冲出来,就被机枪打成筛子。等邻近阵地上的鬼子反映过来,我们连早已撤回到一连防守的阵地,鬼子阵地上密集的枪炮声成了送行的礼炮。
这次夜间突袭,由于事先准备充分,加上战术得当,在自身无一伤亡的前提下予敌重创,总算是给这些天,让鬼子飞机炮火炸的抬不起头的中国军队出了口恶气。由于来不及打扫战场,我们三排估计至少消灭了60多名鬼子。
10月5日,上海战区司令部对参战各部,组织精干部队深入敌方进行破袭作战的战法大加赞赏,号召各部队扬长避短,采取灵活多变的袭扰战术打击侵略者。从此,战场态势发生了微妙变化,白天是日本人的天下,鬼子的飞机大炮肆虐横行,夜里则成了中国军队的天下,一支支突击队在沉沉夜色的掩护下扑向敌军阵地。我军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你来我往的拉锯战。被我军夜袭战打的恼羞成怒的日军,终于集结了大量地面部队准备向我军疯狂反扑。
10月13日,注定是一个让我刻苦铭心的日子。晨曦初露,饱经战火摧残的广福镇虽然到处是残垣断壁,但在妖娆的夜色与妙缦的薄雾笼罩下,却如宿睡未醒的江南美人一样风姿绰约。突然,警戒哨尖厉的枪声,无情地粉碎了黎明前的静谧安详,上千的日本鬼子成四路纵队,在12架飞机20余门火炮的掩护下向78团一、二营阵地,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鬼子数次突入阵地都给一、二营的兄弟们用刺刀与血肉顶回去。几个回合下来,一、二营已伤亡过半,无奈之下,团长命令作为预备队的三营三个步兵连与一个重机枪连全部投入阵地。当我所在的八连,在敌机布下的弹药雨中运动到二营四连防守的阵地时,只剩40余人的四连已退守二线与敌激战,八连投入战斗后反复搏杀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杀红了眼的战士,面对枪林弹雨根本不做战术规避动作,跳出战壕就向退却的鬼子追。鬼子良好的单兵素质与火力优势让我们的反冲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鬼子的弹雨中倒下,愤怒的二营杨营长严令各连不得越出工事追击。惨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战场上只剩下鬼子狙击手的冷枪声与机枪的扫射声。
团长当夜视察我们阵地时传达师长的命令:夺回白天失去的阵地,否则以擅自放弃阵地论处。一天激战,一、二营基本已经打残,战斗力尚在的就剩三营了。为了这次反攻,多日没派上用场的迫击炮连也运动至三线阵地,为担任反攻任务的三营提供火力支援。三营李营长命七连为右翼攻击部队,八连为左翼攻击部队,重机枪连在二线阵地,掩护七、八两连队在两翼展开攻击,九连随营指挥所跟进。
子夜11点30分,战斗打响,担任突击任务的一、二排遭到敌人的顽强阻击,数次冲锋都未突破敌人防线,看来敌人是早有准备。突袭不成只好强攻,营长命令在三线的迫击炮连,瞄准敌人暴露的机枪掩体轰击,作为八连预备队的三排也与一、二排一起用手榴弹、枪榴弹向敌人阵地反复轰炸,然后机枪开路,在烟尘弥漫中全连兄弟挺着刺刀,突入阵地寻找惊魂未定负隅抵抗的日本鬼子。
凌晨三点,经过一番苦战,我们顺利收复了失去不到一天的一线阵地。在这次战斗中,仅八连三个排长就有一个排长阵亡,一个负重伤,全连伤31亡16人,可谓损失惨重。上海呀,一寸河山一寸血!这种不计伤亡与敌计较一时一地得失的战术思想,为第13师几乎全军覆没埋下了伏笔。
鉴于各作战部队减员严重,十三师进行了参战以来第一次缩编,团缩编为营,营缩编为连,我所在的三营三个步兵连缩编后所有战斗人员是117人,不足一个连的编制。由于在最近的战斗中,三营营、连、排军官不是阵亡就是受伤,万师长亲自打电话破格任命我为由三营缩编成的三连代理连长,一线阵地由一、二营缩编而成的一、二连防守,而三连作为师预备队转移至四线阵地待命。
这个任命是我与万师长第一次直接对话,接到这个电话我非常意外,因为师长直接给一个排长打电话是十分少见的。我当时可能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壮着胆子说:“师长,这个任命我不能接受,资历深的军官有的是,让我当连长难以服众”。
师长咆哮道:“连长就是让你当!战场上有你讨价还价的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给我指挥部队好好打完这一仗。”
二、小日本不灭净,阎王爷不收我。
师长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平时很重威仪不苟言笑,这一仗打成这样他十分窝火。
10月20日一大早,十余架敌机就飞抵78团侧翼的73团防守的阵地。这都是鬼子的老套路了,先是飞机大炮轰炸,后是集团冲锋。这些天战斗惨烈,原来每个团负责的防线现在基本上剩下不足一个营的兵力,一线阵地已经脆弱得经不起鬼子连番冲击。不多久,师长就命令预备队往上顶,我带着三连通过交通壕火速增援73团一、二连阵地时,500米外敌人设在对面民房屋顶的观察所就发现了我军动态,架设在附近民房上的三挺重机枪,还有底下的四门平射炮一起开火,把我们死死压在二线阵地抬不起头来。
通往前线的交通壕里堆满了我增援部队的尸体,要想强行通过,一个连可能还不够三挺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网塞牙缝,但趴在壕沟里不动,任凭敌人炮火轰炸伤亡也很大。看着前面浴血奋战,但已经是岌岌可危的一线阵地,我心如火焚。看到壕沟前躺着的尸体,我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命令三连兄弟马上将尸体遮抬出交通壕,组成一道人肉屏障掩护我们通过火网。没有一个人犹豫,这就是战争,没有经过这人间地狱的洗礼,很难体会我们此刻的心情。三连在战友尸体掩护下顺利通过火力封锁线,每个人的眼睛通红,如嗜血的野狼嗷嗷叫着向敌猛扑。
战斗一直持续至黄昏,敌遗尸230余具,其中大队长一人,中队长三人。我军伤亡惨重,73团缩编成的一个营再一次打残了编制,代理营长王云生阵亡,三个连长重伤二个;增援的原74团一、二连代理连长全部阵亡,6个排长伤3个亡2个;我连排长伤2人,士兵伤23人,亡7人。
当天夜里,协助师卫生队将113名受伤官兵送下阵地,就近埋葬了死亡官兵后,我与还留在阵地上的兄弟部队军官商量,对面三间民房上的三个重机枪阵地与四门平射炮是心腹之患,不敲掉明天仗没法打。大家当即决定连夜突袭,由我向师部反映情况,要求派工兵协助爆破。师部同意了我们的意见,朱副师长特地交待让我率部队拔掉这个硬钉子,8个精通爆破的工兵带着炸药器材到“新三间”一线阵地报到,配合我们行动。
深夜12点,我们和工兵组成突击队,由我带领向前面三间民房摸索前进。一个班占领民房东端高地,一个班在西南选择有利地形建立阵地,严密监视敌主阵地动态,二个班协同工兵负责清扫民房屋顶的观察所、重机枪阵地与平射炮阵地。黄班长经过搜索向我报告,所有目标都消失了,原来敌人怕我们夜袭,提前把这些预定的打击目标撤回到海边的主阵地。我下令爆破组对三间民房实施爆破,以免敌人再次利用这些制高点对我进行火力压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敌人从睡梦中惊醒,一时间轻重火力与军舰上的重炮对我阵地一顿乱轰,欢送我军安全返回。
说起这10月20日惨烈的战斗还有一个小插曲,随中日战局的升级,中国空军也正式参战。为避免空军误炸,一线部队都会指定一个人背着颜色鲜艳的标志,向我空军示意这块阵地还在我手中。当我下令将我军阵亡士兵的尸体搬出交通壕时,看到前面连部通信兵背上的标志包太显目,大声命令快丢下背包。话音未落心中突生警兆,未及思索便向后退了一步,一发平射炮弹尖啸着正好从我头前方穿过。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摸了摸脑袋:娘的,小日本不灭净,阎王爷不收我。
三、78团就剩我们一个连人。
在战斗间歇期,师部下达了第二次缩编令:73、74、78团再次缩编,组成9个步兵连9个重机枪连,3个迫击炮连,三个运输连,三个通信连,全部部署在广福镇“新三间”前沿和纵深阵地,由副师长朱鼎卿、参谋长刘礼仁统一指挥,与日寇决一死战。
78团缩编第三连加缩编第二连一个排,外加一个重机枪负责“新三间”第一线阵地,由我负责指挥;第一连与二连大部分负责守备二线阵地,由第一连代理连长刘亚南指挥,在二线阵地还布署了一个重机枪连作为一线阵地的支援火力,负责消灭敌步兵群,连长是李训生。74团缩编后的三个步兵连三个重机枪连由原74团一营副营长李建芳指挥,在三四线建立防御阵地,在一线吃紧时马上增援一线,在四线的还有74、78团的二个迫击炮连。73团伤亡最重,缩编后的三个步兵连作为预备队布署在五、六线阵地,第13师的前线指挥所则建在三线阵地右侧。
10月27日,敌人出动飞机18架,各式火炮十余门向我一线阵地疯狂轰炸。敌机投下的大量燃烧弹引燃了构筑工事的木料,有不少弟兄被大火产生的高温与浓烟熏烤至死,我紧急命令全连弟兄跳进弹坑隐蔽。敌人狂轰滥炸,无非是想摧毁防御阵地,打垮我们的战斗意志。他们无法想象一个积弱民族在面对外族入侵时会迸发出如此高昂的斗志。
在落日的余辉中我巡视满目疮痍的阵地,看到体力透支却斗志旺盛的兄弟们,难言的苦涩中泛起一股暖意。一天下来,阵地大部分被摧毁,5个排的兵力伤27亡5人,减员五分之一,若再让疲惫不堪的兄弟们连夜抢修工事,明天不用鬼子来收拾,我们也没有战斗力可言了。为保存体力迎接明天的恶战,我命令各部选择阵地前的弹坑加固作为散兵坑,派出警戒哨后全体休息。
10月28日9时,敌军发动了第一波攻击,在炮火覆盖后,约一个中队的鬼子从正面向我阵地冲锋,12艘汽艇满载鬼子沿水巷偷袭我左翼阵地。我军从散兵坑、残存工事、未被炮火摧毁的暗堡中喷吐出来的火舌,硬生生把敌人的第一波冲锋压了回去,师部特务连把偷袭我侧翼阵地的汽艇悉数炸毁。在鬼子补充兵力发动第二波、第三波攻击时,二线的重机枪火力与四线的迫击炮同时发威,各线阵地的预备队相继赶到,与突入阵地的鬼子展开白刃战,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才保住一线阵地。我们连这一天,三个排长二死一伤,士兵伤38亡17,加上昨天的伤亡人数,一个连基本打光了。当日深夜,73团的二连调到一线帮助抢修工事,前线的各部队接到万师长第三次缩编的手谕:由于伤亡太多战事紧张,无法向参战各部补充兵员,整个78团残余步兵只能组成的一个步兵第七连,代理连长就是历经苦战仍大难未死的我。
11月份的上海,阴雨连绵,数日未见太阳,浓雾厚重犹如实质的棉花,一团团在阵地迟缓地挪动。这几天下雨,鬼子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让兵员枯竭战斗力已下降的第13师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千疮百孔的防御工事也得到了加固。
11月4日深夜,国民革命军第166师接替了第13师在广福镇“新三间”的阵地。第13师残部在太仓集结休整,一万余人的整编师撤下阵地时不足千人。我所在的78团第三营第八连从陕西汉中出发时,全连147人,上海84天的激战后,仅存炊事兵5名,文书1名,通讯兵一名,加上我这个唯一的战斗人员共计8个幸存者。军政部原定从湖北抽调了四个保安团补充十三师,后来突然变卦要我们第13师赴山东济南接受新兵。新任78团团长王胜泌传达了师参谋处的通知,恢复各团、营、连的原有建制,我回到三营代理八连连长。
1937年11月7日,十三师由太仓出发,到达常熟时,前方就传来上海沦陷的消息,遥望上海方向,回想八十个日日夜夜,我们无语咽泣。
四、妈,儿子河洲回来了。
1937年12月15日,第13师到达汉口,本拟从汉口北上到济南接受新兵,由于山东省主席韩馥渠拥兵自重,不听中央调度,山东形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军政部急电第13师在武汉暂住待命,万师长趁此机会组织慰问团到武汉郊区的各陆军医院,慰问淞沪会战中受伤的官兵,同时与医院方接洽伤愈官兵的归队事宜,现在,第13师缺的就是能打仗的老兵与有实战经验的军官。我随团长慰问78团伤员时动了思乡之情,心想恰好现在部队暂时没任务,就向团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家探亲。
团长想都没想就说:“你现在回去还回的来么,父母恐怕捆也要把你捆在家不让走了!”
我跟团长说:“淞沪一战我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知道一旦上了战场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这次不回去看一下父母,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团长沉吟了良久,轻叹了一声:“师长严令军官不得请假,念你思乡心切孝心可嘉,我就违令准你一个星期的假,不过要速去速回,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家距武汉180公里,先从汉口坐船走90公里水路到团风,剩下90公里就要靠步行了。挑着三匹在汉口买的兰色细洋布和一些农村里稀罕的散碎日用品,还有一张在部队用了多年的行军床,走了两天到达距家20公里的河铺镇。眼看着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心里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少小离家老大归,近乡情更怯的别样情绪。大难不死又回到家。心里许多感触。在河铺我雇了个脚夫把我的行李挑到程家坳。
兵荒马乱的年月,家里养了一条大黄狗,看见一个穿军装的陌生人走进院子,呲牙裂嘴冲我狂吠不止。五弟闻声跑出来一看,向屋内高声喊:“妈,当兵的来了。”
真把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这叫什么事,出去几年,连亲兄弟也不认识了。
母亲愈发的憔悴衰弱,发如霜雪,牙齿掉得没剩几颗,听到我叫她:“妈,儿子河洲回来了”。母亲昏花的眼睛里才发出一丝神采,怔怔的只是流泪。本以为经历太多的生生死死,从淞沪会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一颗心早已如铁一样坚硬,而面对此情此景却脆弱得如一个瓷瓶落地,哐的一声全碎了。
二老比我出去当兵时越发的苍老,好在兄弟们身体健壮,早些年,大哥娶了个朱姓女子为妻,贤德温柔是个持家的人,可惜在民国三十四年十月初二难产死了,终年二十六岁。父母杀了一头家里养着过年的猪来招待我,我在家没住上几天,催促我回部队的电报一封比一封急如火星地就到了。家里人一致反对我再回部队,尤其是母亲态度更是坚决,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这一走恐怕死了也见不上一面。再说我也不小了,二十六岁在农村早该娶房媳妇成家立业,如今世道不太平,兵荒马乱的要是再去当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连个后都留不下,做父母的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一边是难舍的亲情,一边是国家安危、民族大义,真是让我好生为难。可是这国难当头之际,让我当逃兵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我跟父亲说:“国家现在实行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征兵制,你们强留我在家,势必要兄弟再上战场,你们二老说让我回部队还是让兄弟去当兵好?”
听我这一说,父亲口气有所松动,若论打仗毕竟我当了几年的兵,上战场的危险性确实比兄弟去当兵要小,活下来的机会更大。思虑再三,父亲转而做母亲的工作,答应我回部队,不过条件是一定要过完这个年才允许我走。无奈之下我写了封信给团长,要求续假一个星期,春节后立刻归队。
大年初二大雪纷飞,积雪深至齐膝。我告别家人回部队,四弟要送我一程,他少年活泼,天寒地冻山路难行,也无法阻挡初次出远门的雀跃的心情,一路述说我从军后父母操持生计及乡土人情与世态炎凉,话题的沉重与语气的轻快形成明显的反差,也让我因离别萧索压抑的心境稍稍开朗了一些。兄弟俩走了二天半才到团风,含泪执手道别,乘上去九江的轮船,翌日到达九江,当天乘火车到南昌,再连夜乘火车去进化。第13师已于年前移师浙江桐庐,金华航运管理站派了一条小船送我到桐庐。78团驻扎在汾水(今天的分水)镇,到团部见过王胜泌团长,他告知我原定任八连连长,因未能如期归队而告吹,团长温言劝勉,让我先到二连一排任中尉排长。
以我的资力与在淞沪会战中的功绩,仍旧当排长在第13师是个特例。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难以捉摸,但经历过淞沪会战噩梦般的三个月,生死与名利已经淡溥,只要是打日本干什么都行。
二连的田连长是我旧时相识,怕我心理憋屈,当晚特地约我谈心,我也坦诚地表述我内心的想法,表示一定会服从领导,尽心尽力把队伍带好。男人尤其是战友之间的友谊其实很简单,有时就是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把命交托出来,经此一番敞开心扉的深入交谈,我们俩个多年的老兄弟真正作到了相知交心。
此时的中日战局对我方已极度不利,随着日本本土精锐的常备师团陆续投入中国战场,双方在训练与武器装备上的差距越发明显。中国军队一时难以在正面战场与日军抗衡。这些大规模的会战无一不是政治意义高于军事目的。从现在有些抛开国共恩怨的大陆军事专家分析,从军事角度而言,当时中日双方军队实力的对比十分悬殊,对日备战也是不过数年时间,与日寇数代人苦心积虑谋定而动相比,这些局部战争的胜负其实早有定数。国军最明智的选择是以时间换空间,利用开阔的战略纵深层层抵抗,并有效地消耗敌有生力量,逐步扭转战局。这种道理国军军方高层十分清楚,但军事从来从属与政治,当时的国民政府放弃东北已成千古罪人,现在不打几场硬仗就主动放弃领土,恐怕要引起民众对国民政府正统性的质疑。
第13师驻扎在浙西地区,一是防备日寇攻占杭州后向西进犯,二是将大量新兵推向战场接受战火考验,因此练兵就成了我这个老兵的一个主要任务。
1938年2月初,万耀煌师长偕陈参谋来汾水检查78团防务与新兵训练情况。在集合全团排以上军官训话时,通报了我们所在第三战区的战况以及敌军的战略意图,分析了敌我双方的优劣处,认为这场战争最终拚的是战争资源的消耗,日本国小地薄,终究无法坚持长期的战争消耗。在战争初期,日军可以依靠强悍的军事实力侵占我大片领土,但随着战线拉的越长,兵员与物资补给的压力就越大,其固有的劣势将逐步放大,随着战争的深入攻守比将改变。全体官兵应该树立必胜的信心,不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决不罢休。
训话结束后,师长在团部找我个别谈话,聊过家常后便直奔主题,对我的表现作了充分肯定,尤其是对淞沪会战时表现出来的战术素养与带兵能力大加赞赏。本拟任八连连长一职,因我不能按时归队而另作安排实在是战事紧急,一连军事主官不能欠缺,望我不要因此灰心泄气,今后有的是机会。
一师之长居然会把我一个下层军官的得失放在心里让我深深感动,当即表示未能如期归队已是违纪,蒙团长与钧座不弃,不加处分已是感激,怎敢对目前的人事安排有意见。今后一定会在田连长的领导下,尽心尽责报效党国,不辜负钧座对我的期望。师长深感欣慰,命副官给我200元法币,让我寄回家给母亲看病。
事后我听团长说,因为私自放我回家,师长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命令等我回来直接关我禁闭。万师长治军很严,尤其注重军容军纪,在黄州任军官研究所与士官教导队教育长时,每次我们这些学员列队都要逐个检查我们的着装是否符合步兵操典中的有关条例。他的这种作风,对我带兵对军容军纪与军人精神风貌的执着追求有师承关系,这是我在第13师见到万师长的最后一面。淞沪一战,第13师元气大伤,一大批湖北籍老兵与骨干非死即伤,正苦于无力抹杀第13师“鄂军”色彩的中央军事委员会,趁机从别的部队抽调大量黄埔系军官充实第13师。万师长也于此时辞去第13师师长一职,后曾任第15军团团长、陆军大学教育长、中央军事学校教育长、湖北省主席等职,1977年逝于台北。
1938年2月7日,第13师奉命调回湖北武昌。78团于3月8日由汾水镇出发,经建德、寿昌、峡口在衢州集结,再乘火车到武昌纸坊火车站下车,全团立即奔赴指定的长江南岸金口镇一带布防。团长招集各级军官重申纪律:不得扰民,全体官兵不得请假离队。在布置了各部队的防区后,命令各部军事主官加紧修筑江防工事,并依照下发的作战要领训练新兵。
二连驻扎在金口镇北端一座庙里,隔壁有家叫“张益泰”的棉布店,老板有个闺女叫张玲,芳龄18,初中毕业。田连长看上了这个小姑娘,托人给我做媒,我坚决不同意,大敌当前沙场决战,你我都是生死难料,如果有个不测岂不白白误了人家花季少女。但田连长一力促成,张家二老也十分开通赞同,田连长作为男方家长与女方商量。国难当头婚事一切从简,就在张家摆上二桌酒席请双方亲友相聚一下便算是婚宴。
婚后我与张玲颇为和洽,但新婚不到一个月,津浦铁路徐州至衮州段战事全线告急,第13师奉命调徐州外围贾汪一带待命。岳父母深明事理,主动表态让张玲暂住娘家,生活费用由张家负责,让我勿须担心。就此,新婚燕尔,我离别了恩爱一个月的妻子张玲,奔赴战场。她到部队送我,那含泪的眼睛,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永远难以忘怀。直至今天。
五、一拉导火线就纵身滚进坦克车腹。
徐州会战指1938年1月至6月间,中国军队在以徐州为中心的江苏、山东、安徽、河南等省抗击侵华日军进攻的作战,是中国抗日战争中一次重要的会战。
日本军队于1937年12月13日,占领中华民国首都南京之后,继续挥军北上,而另一股日军亦从华北方向南下,意图打通津浦线。中日两国军队,以徐州为中心展开一系列激战。其中,三、四月间的台儿庄大战最为著名,因围歼日军一万余人,史称之为“台儿庄大捷”。
1938年3月9日,78团由金口镇出发渡江在大智门火车站上车,在贾汪下车后,全团在京埠一带露营,第13师的后续部队也相继到达贾汪。部队刚在预定地点完成集结,第五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命令就下达到第13师。第29军张自忠部在临沂附近与由青岛增援台儿庄的日军相遇,双方发生激烈战斗,长官部命令第13师火速驰援第29军。
78团作为第13师的先头部队立即出发,我所在的第一营第二连第一排作为全团的尖兵,经过二昼夜的急行军到达临沂县。在南门外八块石第29军军部,我见到了张自忠将军,身材高大的张将军穿着一套普通士兵的旧粗布棉衣,态度和蔼可亲,毫无架子与鄙人的气势。看见面容枯蒿疲惫不堪,却队形整齐的一小队援军到,素以治军严厉著称的张将军却非常满意,兴奋之余和我一起向随后到的二连官兵们问好。
第29军参谋通知,先期到达的78团营以上军事主官到军部参加联席会议,部置作战任务。会后,团长带着连以上军事主官到临沂东门外董官庄到汤头一带勘察地形,实地了解敌阵地上的兵力配置与火力分布情况,并详细讲解了各营、连的作战任务:一、二营为第一线攻击部队,三营为预备队,抽出一个连的兵力轻装出发,迂回到敌董官庄正面阵地后方汤头阵地的结合部潜伏,一线部队在预定时间对敌发动进攻时,该连负责向敌发起突然攻击。
团长命令各部务必于当夜11点前运动至指定地点,完成攻击准备。田连长接到任务后又带着全连班以上干部到敌阵地前侦察,选择突破路线。
1938年4月15日凌晨一点,战斗准时打响。我指挥二连一排向董官庄敌右翼阵地猛攻,日军仓惶应战,照明弹此起彼伏把阵地照得如同白昼,敌轻重火力全线开火压制我突击部队。团属迫击炮连及时向敌火力点轰击,潜伏在敌阵地后的三营七连也发起攻击,前后受敌的日军顽抗至拂晓全线崩溃,残部向莒南、莒县逃窜。由青岛飞来的18架敌机向我军疯狂轰炸扫射,全力阻止我军追歼逃敌。国军紧紧咬住敌人穷追猛打,让敌机随意轰炸,直到胶南,团长才下令停止追击,固守诸城待命。此次与我29军、第13师交战的是号称精锐的日板垣师团、矶谷师团一部,临沂反击战打破了日军不败神话,也破灭了敌人增援台儿庄的企图,为台儿庄战役取得最后胜利打下坚实基础。
1938年4月18日,时任第13师师长吴良琛,偕幕僚到诸城宣布第五区长官部命令:第13师即日回师台儿庄,参加对围困之敌的攻坚战。师长说台儿庄战役是继淞沪会战后对敌发起的大兵团作战,此战关乎国家气运,直接影响抗日战争的走势。师长鼓励我们发扬十三师敢打硬仗,不畏强敌的作风,做到四不怕: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不怕强敌,不怕疲劳,各团务必于三日内赶到台儿庄西关。各团主官回到部队作出战斗动员后,当天夜里78团由诸城出发经莒县、临沂日夜兼程抵达距台儿庄40华里的南洛镇,全程约计480华里。在这次高强度的急行军中,我所在的二连无一掉队,让我这个老兵也对这批新兵的军事素质刮目相看,兄弟们饱满的精神与高昂的士气,显示了中华儿女抵抗外侮的精神风貌。到达指定区域后,连长命令部队抓紧时间休息,检查枪支弹药。
此时的中日战争,已进入对中心城市与交通线控制权的争夺上来,日本本土战争资源缺乏,需要富饶的中国南方为其提供必要的军需物资,为其发动后续的东南亚战争作准备,所以,双方的军事家都不约而同把目标锁定在津浦铁路枢纽位置的徐州。中方的意图是通过层层抵抗与局部战争的胜利来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用空间换取时间,整合内部的战争资源将敌人拖入长期抗战的泥潭。而日方也急需寻找中方主力进行一次大的会战,以期彻底摧毁中方的抵抗决心。日军先后集中8个师、5个旅(支队)约24万人,于1938年月下旬开始南北对进,夹击徐州。中国第5战区先后调集11个集团军的64个师,约60万人防守徐州地区,台儿庄战役是徐州会战的一个局部战役。
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台儿庄,位于自古称兵家必争之地的徐州市东北30公里的大运河北岸,处于临成至赵墩的铁路支线上,北连津浦铁路,南接陇海线,扼守着南北大运河与铁路线的咽喉部位,是日军夹击徐州的首争之地。1938年3月24日,日本侵略军濑谷支队荣福团,向台儿庄发起进攻,与中国守军第2集团军31师展开激烈的攻防战并成功突入台儿庄,中方随即调集近4.6万的部队对这支孤军深入的部队实施围歼。3月30日,濑谷支队赤峰团驰援容福团,外围的多支日军部队也纷纷向徐州集结,试图解救被重兵围困的濑谷支队。台儿庄外围我军围困敌军一重,敌军增援部队又将我军围困,如此重重的包围与反包围,台儿庄战局乱得就象一锅粥。
中日双方开战以来,我军尚无成建制地歼灭敌一个支队(旅团)的战例,我军亟需这一战振奋军心民意。洞悉我军意图后,强行通过我军阻击阵地的日军增援部队在台儿庄城外,与我军展开空前残酷的围歼与反围歼的阵地战,台儿庄歼灭战就成了徐州整个战局的焦点之战。
奉第五战区长官部命令,第13师到达台儿庄之后,归第20军团汤恩伯将军指挥,与第六师一起担任攻击台儿庄西门的任务。我所在的第二连刚运动至城外,守城日军发现了匍匐在麦地里的中国军队,立即出动10余辆战车向我散兵群碾压过来,城头上的敌人也集中火力向我攻城部队猛烈轰击扫射。我连一班副班长张胜祥看到部队在敌战车的碾压和火力打击中伤亡惨重,心理憋了一肚子的火,等敌战车经过身边时,一跃而起爬到战车上,把拉火的手榴弹从瞭望孔塞进去,爆炸引发车内弹药,张胜祥沙场捐躯。一班上等兵、机枪射手朱兴贵,将八棵手榴弹捆在腰上,敌战车驶近他身边时,一拉导火线就纵身滚进坦克车腹。
六、炸弹炸伤我左胳膊,血流如注。
这是我亲眼所见的战例,虽经岁月沧桑,当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中华儿女面对强敌的刚烈与悍不畏死可见一斑。士兵们就这样以肉为盾与敌优势装备对抗,直至黄昏战斗才渐趋平静,向我军疯狂反扑的日军在战车掩护下退回城里。营长招集各连长分配任务:一连主攻西门城楼,二连在右翼沿城墙按预定的攻击点发动进攻,该部右翼是78团的第二营;第三连则沿城墙战线往左翼延伸直至与第六师攻城友军相衔接。总指挥部命令,深夜十二点以绿色信号弹为号发动总攻,参战各部官兵每人左手系白布条,以便在夜间分辨敌我。我们连的每个班都自制木梯一架,还准备了大量绳索。
当夜子时,星月全无,三发绿色信号弹准时打破寂静夜空。在浓重的夜幕掩护下,白天受了鬼子一肚子气的各连官兵个个奋勇当先,先期攀上城墙的尖兵解决了守城哨兵后马上放下绳索,二、三连的战斗进展都十分顺利,已经开始向睡梦初醒逃入城内的敌人追击。主攻西门城楼的一连则不顺利,遭敌暗堡火力阻击,伤亡惨重。营长命令二、三两个连停止追击,在巩固城防工事的同时,各抽一个排支援一连,务必在天亮前拿下城楼。后续的营属重机枪连在二、三连占领的阵地上建立了压制火力点,为拔下西门城楼这个硬钉子,团长调来迫击炮连,六门钢炮对准敌暴露出来的火力点猛烈轰炸,西城楼瞬间就成了一片火海。
战后,打扫战场时,仅城楼一个阵地,我们就发现55具日军尸体,35个重伤员,还在城楼下发现23具跳城摔死的敌人尸体。在这次攻打西城楼的战斗中,一连刘连长与该连高排长相继负重伤,我带队参战的二连一排也重伤五人,亡三人,有优势火力作后盾的一次小规模攻坚战居然打的如此艰苦,可知鬼子的战斗力之强悍。
团长命我接任一连连长职务,到任后我马上清点一连的伤亡情况,令各排长带领兄弟们,抓紧时间修复工事防止天明后敌人的反扑。没等我喘上一口气,营长就找我,说是西门外师指挥所附近有敌情,警卫连正在与敌交火,命我带一连与二连一个排增援。
此时天未大亮,向重机枪连与三连交接了城楼防务后,我带着部队就往西门外师指挥所火速前进。根据前来接应的师部樊参谋向我介绍的情况,我分析,我军后方是第6师与第1师,这股敌人不可能是突破这二个师防区的增援部队,极有可能是夜里交战,从包围圈内逃出的小股日军不辨方向凑巧摸到了师指挥所。此时的战局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碰到这种情况也不算意料之外,只是师指挥所要是让敌人连锅端了这损失可就大了。
判明敌情后,我马上命令张振声排长,率一排经指挥所右侧绕道包抄敌人后路,二排在右三排在左,临时配属二连一排与连部居中,各部就地展开战斗队形向敌猛扑。事先联系后,内外夹击的警卫连也同时向这股敌军发动攻击,经过激战,这股敌人向东北方向溃逃,遭张振声一排伏击,丢下7具尸体、6个重伤员和11个俘虏冲了包围圈。我命令停止追击,掩护师部转移。危机过后,朱鼎卿副师长与陈参谋长亲自到我一连慰劳官兵。鉴于战况紧急,命我带领部队回到原阵地,我连又回到西门城楼防守。鉴于一连在临沂,特别是台儿庄的作战中伤亡严重,全连战斗性减员60%以上,团长从输送连抽了一个排充实到我连。
1938年5月9日,营长命令我连除一个班留守城楼外,全连协同二、三连向城内依托街巷工事负隅抵抗的日军发动进攻。安排了城楼防务后,我与二连田连长联系,了解城内敌人虚实。田连长告诉我,攻城战虽消灭了濑谷支队的大量有生力量,但还没有彻底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目前国军各部队正与残余日军进行残酷的巷战。鬼子以民房为掩护体,利用精准的枪法与我军周旋,告诫我切记不可大意。我集合各排班长以上干部研究敌情,布署作战方案,由一排组成三个战斗小组,每个组六人,配轻机枪一挺,枪榴弹发射器一个,先期出发占领预定攻击区域内的制高点,然后各排以班为战斗单位逐街逐巷清扫残敌。各战斗单位务必注意呼应配合,一有敌情马上向战斗地点集结。
一排要抢占的制高点,正好是敌人兵力相对集中的地方,所以一接近目标就遭到敌人的猛烈抵抗,我带着三排火速增援。一发枪榴弹向我飞来,炸伤了我的右胳膊,血流如注,伤势十分严重。在作了简单的急救措施后,我忍痛带伤指挥。直至消灭了这股敌人。这时,当地的几个老乡,抬着将我送到贾汪的第五战区伤兵收容转运处,并由转运处用汽车送往徐州火车站,连夜搭上开往开封的火车,接受当地天主教会组织的“慈善医疗队”的紧急救护。
由于天气炎热,当医疗队给我处理伤口时发现严重发炎,溃烂的创口发出阵阵恶臭,国困民穷,时局动乱,伤员无法及时得到救助,整列火车都是像我一样的伤兵,这些虔诚的基督信徒,在车厢里看到的无异于人间地狱的惨剧,确实让他们受到了震撼。
从开封到汉口,一路碾转颠簸,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是因为车厢震动碰到了伤口,剧痛让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活着;但剧烈的疼痛又很快让我陷入昏迷状态。几乎每次醒来我都会发现周围少了一、二个伙伴,总会有一些伤势严重或因伤口感染挺不下去的伤员在闷罐车中永远地醒不过来了。
我又昏迷了,好像回到了家乡的土地……
七、当兵是为了混口饭吃。
我的祖籍是湖北黄州地区罗田县河铺镇严家河村郑家湾。曾祖父严和易,字国深,字遂成,生于道光十四年二月十三日卯时,卒于民国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子时;曾祖母周氏,生于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寅时,卒于民国七年十二月九日亥时,曾祖母曾先后生育三个女儿,因膝下无子,遂过继堂八叔祖和坦公第二子有全为子。曾祖父母待人诚恳厚道,怜老恤贫,加上善于经营,家资丰足,在乡里颇为受人推崇。曾祖一代,以务农为业,兼营屠宰卖肉,家有水田三十余亩,租佃一半,自耕一半。另有旱地和山林若干,种植桐、栗、杉、松、竹。村头溪边有曾祖父开的一间卖肉小店。
祖父严有全,名奉庭,生于同治七年十二月十四日未时,卒于民国九年三月二十七日未时。祖父生性疏懒,不喜过问家事,也不参与田间劳作,结交的大多是些无良的闲人,经常把些酒肉朋友引回家喝酒闲聊,虽经曾祖父多方呵斥教导,祖父依然放纵贪杯,家道由此渐衰。曾祖父晚年已无力掌控家庭内外事务,祖父因长年酗酒,病体也不能理事,族中亲就趁机将我家的山林田契偷走,买通官府换约。不出几年,家里颇为丰饶的产业所剩无几。
祖母詹氏,生于同治三年十二月十七日已时,祖母先后生育三男一女。父亲严义纯,号静轩,学名廷丰,生于光绪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辰时,是家中的长子。先严幼时,聪明伶俐,曾祖父非常喜欢器重,五岁送到私塾启蒙,希望他做个读书人,日后光宗耀祖。无奈朝代更替,父亲读了二十四年的四书五经,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都成了无用处的学问。加上家道衰落,生活日渐窘迫,家里已经无力供父亲继续读书。在民国初年,曾祖父、祖母相续过世,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父亲单薄的肩上。此时大严家只剩薄田六亩,旱地六块,荒山一片,还有祖父欠亲友邻居的不少债款。虽然生活已经很困难,父亲还是在民国十年冬月,给二叔父办了婚事。二叔完婚不到半年,二婶嫌我父亲子女多,提出分家。父亲不忍年过花甲的祖母跟我们受苦,遂提出六亩水田给祖母与三叔维持生计,父亲与二叔各分三块旱地。
父亲与宣统元年与母亲夏氏完婚,到兄弟分家时,我的父母已经有五个儿女,都是嗷嗷待哺的年纪。一个读了二十年书的白面书生要靠三块旱地维持一家七口的生计,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为此,父母日夜劳作,开荒种杂粮,想让孩子们吃个饱饭,谁知天公不遂人愿,当地连续二年大旱。在饥荒的年月,父亲愁肠百结,求告无门。有一天父亲听邻居说,与严河村相距一百四十华里的浠水有粮卖,且价格比罗田便宜,遂向亲友借了点钱随村里人到浠水买了百余斤大米。除部分大米给家中食用外,把其余的粮食挑到邻近贩卖赚取差价。父亲长年往返浠水、英山等地贩运粮食,母亲则在家辛勤操持家务。夜里,我们经常在一觉醒来,仍见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劳作。父母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是我日后迭经大难,仍能生存下来的力量源泉,他们勤俭持家、艰苦奋斗以及朴素的经商意识则在我们子女身上得到了发扬光大,受用一生。
我生于1910年6月9日申时,名河洲,字锦文,号方屏,行二,长兄瀛洲,次弟云洲,三弟元洲,四弟霞洲。七岁那年父亲送我上私塾,因家境贫寒,断断续续读了三年半书,十三岁辍学,父亲空闲时会在家教授我论语、大学、中庸、左传、资治通鉴等。为了分担家庭负担,父亲托人介绍我去学手艺,先跟姓杨师傅学裁缝,继随宗族叔爷学做篾匠,后跟邻居大哥学道士,都因连年饥荒,师傅自己都难以糊口,所以每次都是中途辍学回家。十六岁那年父亲送我到方家畈姑妈家放牛与帮助农作,姑父早年去世,姑妈无子,待我如己出,说是到年底给我作套新衣裳换洗,现在的孩子也许很难理解,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过年有新衣裳穿是多么奢侈的事。
次年四月,母亲右脚生毒疮,痛不可当,姑妈让我拎了两斤腊肉、两斤面条探望母亲。母亲独自一人躺在火炕上,见我进屋强撑病躯想坐起来,我连忙扶住,半搀半抱到门前的一张破靠椅上坐下,抚着母亲紫胀如面团发酵的右脚,我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母亲努力地冲我一笑:“伢儿,莫担心,你爹与弟弟都去山上采药去了,娘过两天就会好的。”
在我烧面条的时候,母亲问我在姑母家的情况,感慨姑妈年轻轻就没了丈夫好可怜,要我好生照顾姑妈。没等父亲兄弟回来,母亲就催我回方家畈。
我年少时玩劣成性,颇喜做些出格的事,村里有座小庙,我一个穿开当裤的小屁孩百无禁忌,有天居然拿了棍子去敲打泥胎佛像,呵叱菩萨不管人间疾苦。由于家道艰难,很小的时候就对生活的艰辛有了深刻的体会。
姑父的堂兄周少卿见我姑母无后,对姑母家的财产上了心,想把次子乃伢过继给姑妈。他见我这个外姓人长年住在方家畈,惟恐周家的财产落入我手,对我姑妈百般威逼。无奈之下,姑妈让我回家,这年我才十八岁。方家畈二年的经历使我见识了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也深感命运的无力,决心远走他乡谋条出路。
1930年3月,十九岁那年,国军在距我村60华里的黄岗庙招兵,我与堂叔宝勤、堂兄成生私下商量,在家也没活路,不如当兵去。三人都是二十啷铛的年纪,血气方刚,二话不说就直奔黄岗村而去。宝勤与成生的父母不知听谁说起,在半路上把他们两个死拉硬拽给弄回家,我一个人到了国民革命军第13师招兵处,接待我的是38旅76团迫击炮连副连长杨启辉。我父亲第二天听到消息,赶到黄岗庙找我,我已穿上军装。
父亲在我记忆里很少发脾气,这次见了我二话不说拉了我就走,我死活不肯回去。父亲按下怒火劝导我:“自古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实在没出息才去当炮灰,你若执意要穿这身灰布衣裳,宗族亲友会看不起我们。”
我胀红着连问父亲:“一家七口在三亩薄地上讨生活,您觉得现在这日子还有法过下去么?兄弟姐妹都大了,都能帮父母干活了,我出去还能省一张嘴吃饭,在家也不过是家里多一个混饭吃的人。要说当兵不光彩,家里穷受人白眼哪里还有光彩可言?去年我在姑妈家帮佣,受周少卿的欺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父亲一时无语,当真是儿子大了不由爹娘了,说的话又入情入理,他真的难以劝我回去,心想世道这么不太平,当兵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临行前,父亲流着泪,对我好生一番嘱咐,把换下来的衣服带回给兄弟穿。
八、伤口中取出枪榴弹破片八块,碎骨六块。
在负伤后的第三天,我住进了武昌的陆军第十三医院接受了第一次正式的治疗,医生用药控制了溃烂的伤口。由于整个中国战事糜烂的速度超出想象,素为后方的武汉近日敌机频繁来扰,在我入院的第二天,院方把行动不便的重伤员疏散到郊区或更远的乡下医院接受治疗,而把我在内的三个伤势较轻的伤员连夜送往沔阳仙桃镇的陆军第十七医院,该医院的医生随即检查了我的伤口,发现有榴弹破片,说要动手术。
仙桃镇位于蘘江南岸,距离商业区五公里处有个“德士古煤油公司”,洋老板七七事变后就回国避难,军方临时征用了公司的场地用房,建立陆军第十七医院。1938年5月16日,医生在我的伤口中取出枪榴弹破片八块,碎骨六块,和蔼可亲的主治医生,不无幽默地把碎骨与铁片包好交给我,说是好好保管,这是战争给留下的纪念品。
术后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我才从失血与严重的炎症中恢复过来,可以下床走上几步了。
这天院方转来我的一份家书,父亲听说我受伤在武汉治疗,赶到武昌的第十三医院找我,结果扑了个空。在武昌的张玲,也挺着大肚子到仙桃来看我,说是要留下来照顾我,真难为她念过洋书的有钱人家小姐,不嫌弃我一无所有的穷兵,战乱中敢和我结合。感念她的夫妻情份我也不能让她留在身边,再说,一个素来瘦弱又怀着孩子的大小姐哪会照顾人。
武汉保卫战是指1938年6月至10月,中国军队在武汉地区同日本侵略军展开大规模会战。战场在武汉外围沿长江南北两岸展开,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4省广大地区。大小战斗数百次,历时4个半月,是抗战以来战线最长、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并有重要意义的一次会战。
1938年7月,完成台儿庄歼灭战的第13师调回湖北武昌的佐旗一带驻防休整,78团住在金口镇。第13师刚回湖北,就派人到三镇各野战医院看望慰问淞沪与台儿庄会战负伤的第13师官兵,同时与院方联系动员痊愈的官兵回部队。
第13师迭经恶战,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已损失殆尽,这次从徐州带回来的又是一支打残了的部队,虽然马上从荆州师管区(相当于今天的军分区)征集了大量新兵恢复了建制,其战斗力却下降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刚入伍的新兵连枪都拿不稳,要他们上前线等于是自杀,我们这些上过战场负过伤的老兵就成了师部长官们眼里的宝贝,急不可待地盼着我们回部队。朱鼎卿副师长特地向慰问团人员了解了我的情况,派副官携带亲笔信和五十个银元到第十七医院看我。
鼎公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是我以前76团的老团长,又是黄州陆军军官研究所的代理教育长与事务长,多年的上下级关系,情谊非比一般。他在来信中介绍了我负伤离开台儿庄战场后的情况,许多13师的老兵,田义连长等都战死了。不过一年功夫,第13师几次换血,原来的老兵没有几个能活着下战场,所以鼎公盼我早日归队带兵。我向医院请了个假,回部队看望老同事并晋谒鼎公,鼎公再三垂询了我的伤势后与我回忆起上海的一百个日日夜夜,还有台儿庄师部与日军遭遇的惊心一刻,感慨河山满目疮痍,放眼尽是物是人非,心底不胜唏嘘。鼎公赞扬我作战勇敢,胆略过人是个带兵的好材料,师里目前正是用人之际,让我考虑一下赶紧回部队,伤没好就在团卫生队换药治疗,能带兵训练最好,不能就休息,基层连队没个懂行的主事人不行。
次日,辞别鼎公就顺道到金口镇岳父母家,看望二位老人与妻子,在岳父母家逗留期间,新上任的78团谢俊汉团长,派副官接二连三的约我到团部说有事相商。初次见面,少不了一番自我介绍,谢团长是湖南资兴县人,黄埔四期步兵科毕业,刚从第11师调过来。团长说话诚恳直爽,不失军人本色,对我这种老资格的78团基层军官,团长先是夸我会打仗,立了不少功,本人对此深表敬意云云。我也深知他的用意,只不过碍于情理,让我带伤回部队实在难以开口。见到鼎公与团长都亲自出马劝我回部队,我也不能驳人面子,只好苦笑着开口表态:“团长您就别折杀我了,想让我回部队就您一句话”。
团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委任状,让我到七十八团一营三连任上尉连长,团长请我在团部吃过饭后,派人送我回岳父家,团里每天派医官护士给我检查换药。上峰这么待我,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呆在家里养伤,告别岳父母与妻子,我就回陆军第十七医院办理出院手续。
1938年8月8日,我到金口镇七十八团正式向谢团长报到。驻扎在金口镇北部一座庙里的一营三连,几乎是清一色的新兵,只有少数基层骨干有作战经历。看着这么多稚嫩的面孔我就说了一句话:“不想上战场白白送死的,从今天起跟着我玩命训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带着一连新兵蛋子根据团部下发的训练计划,结合自己的实战经验,开展了热火朝天的大练兵。
1938年8月中旬,正在带兵训练的我接到师部转发第九战区长官部通知,抽调基层战斗部队军官,参加参谋处举办的“防生化战训练班”突击培训。我在这个为期二周的短训班学习期间,父亲第二次到武汉探亲。上峰规定短训班学员不准请假,与我相交莫逆的团部通讯连长程门坤,把我父亲接到他连部安顿下来,程与我是黄州军官研究所下辖军士教导队的同一期学员。父亲见到我就让我脱下衣服要看看我这次负的伤,当兵十年第一次负伤,老人也是啧啧称奇,直言祖宗有灵,在天保佑。述过别情,我带着父亲到裁缝店做了两件换洗的夏布衬衣,父亲哪见过这种布料做的衣服,固执地说不合身拒不肯穿。父亲在部队住了不到一个月就要回家,见挽留不住,我凑了200法币交给父亲当路费,在金口轮船码头送父亲上船,不想竟成永别。
九、右腿被敌人子弹贯穿,右手中指,右脚掴踝骨被弹片击伤。
父亲回去两天后,四弟赶到部队,说是老人家出门近一个月也没音信,家里人都不放心,要他来部队接父亲回去。四弟在部队留宿了一晚上,兄弟俩说起农情与家事,父母日见衰老,母亲气喘的毛病近年也越发严重。四弟第二天就赶到汉口找父亲,在汉口,有个乡党在做伙计的“泰益丝行”里,打听到父亲在汉口买了几件衣服回家了。后来传回来的消息是,父亲在回家途中经过一个叫怀树店的地方遭土匪抢劫,身上钱物洗劫一空,好在人安全到家。
1938年9月4日,第九战区长官命令第13师开赴武胜关郝家店一带布防,阻击由河南信阳沿平汉铁路向南进犯之敌。在汉口大智门火车站完成集结后,部队乘火车到广水下车,师部命令七十八团攻占雁荡山。此雁荡山非浙江温州地区有名的旅游胜地“雁荡山”,而是武胜关鸡山东北角的一座海拔千余米的山峰,平汉铁路从雁荡山西面山脚蜿蜒而行。在我们部队到达前,日军已抢先占领了这个制高点。
接到作战任务后,团长就带着全团连以上军事主官到实地侦察敌情,了解地形地貌。雁荡山与鸡公山上的武胜关遥相呼应,占领了这两个制高点就等于扼住了平汉铁路咽喉部位,阻断我军通过平汉线北上的路线。正对平汉铁路的雁荡山,西面是悬崖断壁,从正面发起军事行动的可能性很小,经过我们的研究,决定把主攻方向定在坡度较缓的南、东、北面,一营从雁荡山南面展开向山顶快速推进,二营由山的东侧大松树开始,直到北侧的岩壁形成一个弧形攻击队形从敌人侧后翼包抄。
营长命令一、三两个步兵连为一营的一线攻击部队,一连在右二连在左,两连间隔50公尺,与殿后二连、重机枪连、营指挥所相距100公尺。当时天正好下大雨,雨雾蒸腾,相距5公尺便不辨面目,雨雾虽然让我们步履维艰,却也成了我们大白天进行军事活动的最好掩护。好在平时训练刻苦,未经战斗的一连新兵也很好地保持了战斗队形,摸索到敌人设置的第一道障碍线时,敌人还毫无知觉,直到越过敌阵地前的第二道障碍物,敌人的警戒哨才发现了我们。一时轻重火力与手榴弹雨点一样向我们倾泻下来。
山高坡陡,我军火力很难找到理想的射击视角。在这种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形下,进攻一方失去了突然性与隐蔽性也就失去了主动权,勉强组织的几次强攻,造成较大的伤亡没有任何成果。
团长果断下令一线攻击部队马上退出战斗,撤到山腰隐蔽待命,同时命令作为预备队的三营精选120名士兵组成三个排,集中全营的轻机枪装备这三个排,配足弹药带上二餐干粮,从“不可能发起进攻”防御兵力相对较弱的雁荡山西面绝壁攀爬上去,希望从敌人薄弱部位出击以求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团长的这一招可谓险棋,涂营长的三营虽然不乏善于攀登的荆州山民,要披挂整齐携带装备征服雁荡山西部绝壁也绝非易事。但战场态势急如星火,不用这一招也无从打开僵局。
涂营长带着三个排出发后,团长命令一、二两营小股部队向正面之敌发动佯攻,轮流袭扰以吸引敌人注意力,掩护三营完成任务。当夜凌晨二点,突击队预定的一发绿色信号弹终于从雁荡山山顶升起,早已到达指定攻击位置的各部官兵,同时嘶叫着从南、东、北面发起进攻。腹背受敌的日军很快失去了抵抗能力,据守雁荡山的日军一个大队除一部分突围外,大部分被消灭。
一招险棋胜利,在中日两军对抗史上,早期的日军训练有素,一个满编大队近千人对抗我军一个整编师都是稀松平常,这次我军一个团二千余人的部队把占据有利地形的日军一个满编大队击垮,在中日作战史上也是不多的战例。这中间有运气,也有日军指挥官的致命弱点,当然最主要的是我军指挥官的决断与捕捉战机的能力,还有中国士兵的素质与高昂的士气。打扫完战场后,团长命令一营一连坚守顶峰阵地,其余各部转移至山腰与山脚疏散隐蔽,预防敌机报复。
1938年9月9日,第九战区长官部命令第13师方靖师长率部回武昌布防。78团的防区在土地堂、梁子湖西岸一带,据最新的情报,黄石市江面发现有敌人兵舰游弋。三连的防区在金山店、太和村,我让一排程排长带队占领太和村东端高地,二排高排长带队据守金山店北端一处高地,三排杨排长占领金山店东端一处制高点。三个防御阵地直线距离不足200米,互为犄角,构成一个彼此呼应与交叉的火力网。正在督促各排加紧构筑工事之际,接师部紧急通知:全师各随军家属立即送回家乡,老家在沦陷区确实不能送回去的,以团为单位向师住武汉办事处办理登记手续,统一安排船只送往宜昌。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玲。二老决定与女儿一起到宜昌躲避战火。
1938年10月,历时四个月横跨二大战区(第五与第九战区),遍及安徽、江西、河南、湖北,中方动用军队100万,日方兵力25万,史称抗日战争防御阶段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武汉保卫战”进入了尾声,参战各部队开始进行有序的战略转移。
在10月中旬的一天,第九战区长官部命令方靖师长率部沿粤汉铁路向贺声桥、横沟桥及咸宁一带集结,就地占据有利地形建立支撑点,阻击由河南信阳地区南犯的日军,掩护主力部队向鄂南、湘北地区转移。我所在的三连在一个当地人叫“马鞍山”的高地群构筑防御工事,期间日军沿铁路线轰炸军事目标,咸宁城附近的联勤部军械仓库被炸起火,爆炸声在我们阵地上都听得到。
布防的第三天,前哨阵地发现鬼子骑兵数十人,等进入一排火力网的有效射程后,程排长一声“打”,机步枪同时开火,手榴弹与枪榴弹齐发,第一波攻击就打死打伤三十余名猝不及防的日军尖兵。后续的日军步兵马上作出反应,数十名日军绕过铁路从一排侧后包抄,正好经过杨排长的阵地,结果又是一阵迎头痛击,敌人丢下几具尸体后狼狈逃窜。深知日军习惯的我马上命令一、二排交错掩护转移至铁路东侧的预备阵地,不多久,6架敌机就在两个排的原阵地上空盘旋投弹。正在这时营长传来命令,我军主力已安全转移,要我相机脱离与敌接触迅速向崇阳方向集结。
三连各部依次撤到咸宁南门,吃过饭后沿铁路东侧山区的羊肠小径快速穿行,经汀泗桥、官塘驿、中伙铺于翌日上午九点到达赵李桥作短暂的休息。吩咐司务长抓紧做饭,我找来老乡询问去崇阳的路程。不想这一抄小路急行军,我这支小部队在赵李桥恰好碰到了师指挥部,师部刘参谋找到我让我去见方师长。
方师长出身黄埔,仪容整洁,一双齐膝马靴油光锃亮,手拿马鞭轻敲皮靴,神态安详严肃,身后虽然有日寇紧追却丝毫不见狼狈之态,若不是戎装在身活脱一个翩翩公子。
师长问:“你是哪支部队的,怎么没随主力一起行动?”
我见师长口气不善,以为我跑的这么快是不是临阵脱逃,颇有问责之意。我敬了礼,拿出一营丁营长的命令给师长看,并汇报了这次阻击战的情况,师长连称好好。好在于我这支不期而遇的小部队帮了他一个大忙,师属各部在接到撤退命令后,在敌军追击下全线溃退,师部与下属部队已经失去了联系。防卫力量薄弱的师部正被一股日军盯住不放,情势十分危急。
师长命我部暂归师部指挥,并电告谢团长我部方位,命令我部在赵李桥铁路沿线的东南高地建立阵地阻击日军,掩护师部撤退。就在师长与我说话的这段期间,从赵李桥车站铁轨上传来隆隆的震动声。我知道这股日军正向这里逼近,我带着三连快速抢占东南一面高地,只来得及进行简单的兵力部署与工事构筑,一个大队的鬼子就气势汹汹地进入我们视线。
我指挥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在敌人组织反击前,我就带着部队撤到高地反斜面的掩体里,阵地上只留几个警戒哨。看着坡顶腾起阵阵烟尘与剧烈的爆炸声,我都有点佩服日本人居然能批量制造出这样一批战术战法千篇一律的指挥官。
这股日军有二门平射炮、四门迫击炮,正是一个满编大队标准的火力配置。在敌炮火延伸轰炸时,我军马上转入主阵地静候敌人冲到阵地前沿才开火,如此反复两军一直僵持到黄昏。这一仗三连伤18亡7人,我的右腿被敌人子弹贯穿,右手中指,右脚掴踝骨被弹片击伤。
十、老婆张玲在宜昌产后失调去世。
也许有人怀疑,国军一个连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多号人,怎么可能顶得住日军一个满编大队的疯狂进攻?我不得不重申一个军事学上的常识:地形对一场战斗的胜负至关重要。
首先,在我们正面山下的铁路一侧是江水,敌人无法充分展开队形发挥兵力与火力优势;其次,我们阵地左右二翼与背后全是绵延的高山,敌人无法迂回包抄;第三点是山上林木繁盛,粗至一人合抱的大树比比皆是,这些树木固然影响我军的视线与射角,但也将敌人炮火的射击精度与杀伤力降到了一个最低的程度。炮火把合抱的大树炸倒后,我军连工事都用不着挖,趴在树干后伸出枪口直接就是一梭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士气,我们退不可退,主力都不知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退?而且师长命令我们死守到什么时候才可撤退?我们只有坚守到底了。
俗话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广佬”,湖南、湖北人的爆烈与血性是中国其他地方的人都无法企及的。真到了一个孤立无援的绝境,本来看到一大队鬼子脸都吓青了的兄弟们,心里反倒一点想法都没了,怕有什么用,大不了拚个一死。团长、营长与师长会合后听到我部与一个大队的日军交战赶紧派兵增援,到深夜团里派来的卫生队,与营长派来接应我们的一连相继赶到赵李桥。掩埋了战友尸体,安排救护队送伤员后,我才让师卫生队再次给我处理伤口,并连夜护送至岳州,搭乘火车到衡阳,再由衡阳伤兵接待管理处安排医务人员,护送我到广西全州的军政部第115陆军医院治疗。
经过二个月的治疗恢复后,右腿贯通伤与左脚踝骨裂相继愈合,右手中指则一直无法动弹。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找院方要求归队。院方拿出军政部下发的文件向我解释:从1938年12月1日起,各野战医院收治的负伤官兵,经治疗康复后,由医院所在地省政府所属伤病官兵管理处统一安排,医院方未经管理处同意不得给任何人办理出院手续。
1939年元月,军政部通知陆军第115医院,选送一批伤愈尉级军官,往中央军校广西咸水分校的迫击炮训练班学习,受训期限为六个月。医院选送了包括我在内的88名尉官,与驻广西各部队选送的另239名学员编成一个大队,训练班的班主任叫沈杜宇。
1月4日,训练班举行开学典礼,班主任给我们讲了当前的形势,中日战争已转入战略相持阶段,对日抗战已由平原地区向山地转移,迫击炮这种步兵轻型曲射火炮,将会在山地作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在座各位都是各部队选送的精英,在战场上流血流汗,为国为家舍生忘死,希望各位继续发扬这种精神认真学习,不要辜负了领导对诸位的厚望。
训练班的学习课程分政治与军事二类,政治类课程有:(1)三民主义的最终目的。(2)步兵学校建校史。(3)各时期日寇侵略中国的历史。(4)当前中国各战区与世界反法西斯战场概况及敌我态势分析。
军事课程包括:(1)82迫击炮基本教程,内容有6名炮手的位置关系与任务;炮长的职责;迫击炮阵地位置选择等。(2)射击学原理。(3)兵器学。(4)实弹射击。(5)战术合成训练。
国军一个迫击炮连的标准配置是6门迫击炮,标尺与实际距离的比例是千分之一。82迫击炮的射击方法有:1、针对敌纵深目标用梯次形射击法。2、点杀敌指挥所或单一堡垒工事用夹差法。3、面对敌在我阵地前展开进攻队形用摆布法。4、针对在阵地反斜面集结的敌预备队则用标杆垂直法。目标的距离、方位、风速及空气的温湿度构成迫击炮的射击诸元,其繁复的计算方法是迫击炮射击学最难一门功课,不经过千锤百炼的练习与实战的检验是无法真正掌握的。
学习期满的毕业考试是每人指挥六门炮,按教官指定的科目完成实弹射击,在全班327名中,我的成绩名列18位。毕业前夕,我请假到桂林,找广西伤管处要求回原部队工作,伤管处的答复令我大失所望:凡住本省各野战医院伤病官兵康复后由军政部统一分配,尤其是象我这样参加过军校训练班的人回原部队的可能更小。满腹惆怅的我刚一回到军校就接到第13师转来的电报,告知老婆张玲在宜昌产后失调去世,留下了一个没娘的男孩儿。
十一、最高军功荣誉的青天白日国旗勋章一枚。
老婆死了,原部队也回不去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马上发电报给13师住宜昌办事处夏处长,请求他念在桑梓之情,帮我岳父料理妻子后事,考虑到二老年老体衰无力抚养小孩,还交待夏处长就近找人抚养我的儿子,并给他取名叫“自立”。
在住院期间,第13师人事科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我在台儿庄作战有功,军事委员会给我颁发了最高军功荣誉的青天白日国旗勋章一枚,让我归队领取。
由于我们这个培训班的学员来自各野战部队,大家都想回到熟悉的环境服役,而中央正在大力整合地方派系的军事力量,素有鄂军之称的第13师经过历次战斗减员与补充,大量黄埔系军官充实进来,此时的13师基本上完成了整合,成了一支真正的中央军。我作为一个下级军官,要到一支陌生的部队,内心不免有些抵触。校方对学员的情绪也早有防范,事先就将我们的毕业证书、履历、组织关系、身份证明都邮寄到接收部队去了。当时,13师驻防在湖北兴山县,没有身份证明与足够的川资,独自行动穿越三千里,中间还要经过敌占区显然不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