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导河积石：揭开一段史前传说的谜底

王文元

黄河之畔，积石峡口。三四块两三间房子大小的石头，呈三角形分布。民间传说，这就是大禹治水时用过的支锅石。

大禹“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入于沧海……”这里说的积石，是否就是积石峡口呢？

■ 黄河蹦出积石峡，花儿中的黄河

脚下是断崖，崖高三四十米，站在崖边上远眺，美景入目。虽然支撑我的是一条十余厘米宽的土埂，有些颤颤巍巍，但眼前美景却令人无法割舍。

群山莽莽，横亘远方。进入我们视野的山，起起伏伏，高高低低，漫无边际。黄河，从群山中缓缓走了出来，在我们面前拐了个不大不小的弯，似乎是某个书家，从容淡定地在大地上写出的一笔弯钩。

这是距积石山县大河家镇约4公里处的一处断崖。积石山县，全名是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人们简称之为积石山县。3月底，初春时节，黄河边的桃花、梨花，肆无忌惮地开放着。春暖花开，我跟随著名考古学家何双全，前往积石峡探寻大禹治水之谜。

从兰州到积石山，路途并不遥远。走兰临高速，到临夏市，然后穿城向西，翻越50多公里的山路，就到了积石山县城。从县城到大河家镇，大约30公里。路面平坦，清一色的柏油路，现代化的公路交通设施，将曾经的艰难险阻、高山沟壑都抹掉了。

人们虽对大河家镇并不陌生，但也仅仅知道它是一处古老的渡口而已，却将这里所蕴涵的久远历史底蕴淡忘了。传说中大禹“导河积石”就是在距离镇子不远的积石峡口。在大河家镇康吊村，我们见到了长期执著于发掘保护大禹文化的马玉光先生，他面容消瘦、肤色黝黑、个头不高，但的确是个勇于追求、执著顽强、劲头十足的人。康吊村的地形有些奇特。村子背依高大的黄河二、三台地，公路从村中通过，一条窄窄的水泥沟渠，似乎从村子背后台地而来，弯弯曲曲在村内东串西串，将人家连接了起来。虽是初春，小溪已经带着些许春的气息，在小村中缓缓流淌了。在马玉光的带领下，我们从康吊村中直奔积石峡的黄河边。

出村子往西南而行，公路在台地和黄河之间顽强向前。台地在公路边倏然不见，形成几乎直上直下的断崖，上方就是眺望黄河的好地方。在山与河相交处，有一铁牌坊，上有对联：“黄河滚滚自西来，此地曾经禹凿开。”细读，这似乎算不上对联。起初，我们没有在意。后来才发现，这是明代范霖写的《题积石》中的名句。

积石峡自古就很闻名了。然而，人们对积石峡的定义却很模糊。即便有，也多是依据古文献中记载，引经据典概要介绍一下，缺乏科学意义上的定义。

粗略说来，积石峡又叫孟达峡，位于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与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交界处，而积石峡的出口却在大河家镇内。多年前，我曾经沿着积石峡内的公路，穿行完整个峡谷。至今，还记得峡谷中水流若箭、声如雷鸣的情形。那时，峡谷的水声大极了，站在悬崖边的我们，需要大声说话，才能让对方听见。短短25公里的峡谷区，可以说是大山巍峨、峭壁耸立。黄河在峡谷铆足了劲儿，挣扎盘旋，猛然间就从山谷中奔涌出来。古人看到这种情形，觉得似乎黄河水就是从这里蹦出来的。

有一句花儿唱得好：黄河蹦出了积石峡。

■ 积石，一块神奇的石龟，

一段补天传说

“积石”一词由来已久。《尚书·禹贡》中有“浮于积石”、“导河积石”之说。后来被司马迁引入《史记·夏本纪》中。《史记·集解》说：“积石山在金城西南，河所经也。”《史记·索隐》中又说：积石在金城河关县西南。积石峡谷自古是从兰州黄河谷地通往青藏高原的要隘。历代封建王朝曾在峡口筑积石关屯兵驻守，明河州卫所辖的二十四关中的第一关就是积石关，此地号称“积石锁钥”。

如今的积石峡，早已改变了它曾经挺拔峭立的自然原貌。从积石峡口到大河家镇这一段不到10公里的地方，就修建了两个大型水电站。这两个水电站，一个是青海省的积石峡水电站，一个是甘肃省的大河家水电站。在水电站拦截的作用下，曾经奔腾不息的黄河，也被驯服了。那首花儿歌手所唱“黄河蹦出了积石峡”的情景我们自然也就看不到了，黄河只能是从积石峡中慢慢走出来。

沿着公路，我们逆流而上，从积石峡水电站下方的大桥上经过水电站厂区，到黄河西岸。这里已是青海民和县境内了。顺河而下，我们来到了下游七八公里处的大河家黄河渡口，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临津渡。在这里，黄河紧挨着陡峭的红色山崖，公路在悬崖和黄河间挤出了一线天。古老的临津渡早已被混凝土大桥所取代，只剩下两个水泥桩子、一根钢缆，在诉说着古渡口曾经的沧桑历史。

古人选择渡口的位置，往往是河段中流水相对平稳的地方，但附近必须有可依托的关隘古城，以便为渡口提供保护。从积石峡到临津渡之间，的确有个神秘的古城存在。

《尚书·禹贡》中说大禹“导河积石”。那么，“积石”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呢？这里有没有和大禹有关的遗迹和传说呢？说起这个话题，马玉光有些兴奋，对长期致力于发掘大禹文化的他来说，不仅熟知积石峡口一带的大禹故事，而且还抢救保护了大禹支锅石。

我们从原路返回，来到大河家水电站出水口的河边。“你看看那个！”顺着他指的方向，黄河中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这是块龟石。”马玉光说。

这块巨石，大体呈长方体，厚约1米，长2米许，宽也有1米多，石头上有些石窝，这似乎是冰川时代的痕迹。向着下游的一头，下方中上部位置，不长不短，伸出了一截，有头部、有脖子，看上去非常像一只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乌龟。乡亲们把这块石头叫做乌龟石，初步估算有三四百吨重。由于石头身处黄河河道中，难以接近，无法测量，只能目测。但对这块石头的重量，有个参考。春季是枯水季节，河水下落，让乌龟石显现了出来，但依旧能听到河水哗哗声，可见河水还是非常大的。洪水季时，巨石会被河水所掩盖。此时黄河虽水势汹涌，却对巨石无可奈何，可见这块巨石的重量了。

这块神秘的巨石与大禹导河积石，究竟有什么关系呢？马玉光说，这块石头是近几年才发现的。虽然与大禹导河没有关系，但似乎和女娲补天有关。

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积石山县的来历。积石山县因山得名，县境内西南面是著名的小积石山。积石山分为大小积石山，人们认为大积石山是指阿尼玛卿雪山，小积石山就是指我们眼前的这座大山。它既是甘青两省之间的分界线，也是青藏高原过渡到黄土高原的标志性山脉，从出积石峡山口的黄河边的关门村算起，小积石山是西北东南方向延伸达50多公里，海拔最高处4218米。初春时节，我们仍旧能看到山顶的积雪。

关于小积石山的来历，有个美丽的传说。远古时期，女娲在此地用五彩石补天，后将剩下的石头堆成一座大石山。山上的石头极其精美，随着太阳光的强弱不同而发生变化。由于是女娲堆积石头而成大山，故而人们将此山称为“积石山”。

眼前，这只停留在黄河中的巨龟，是否就是传说中当年女娲补天时的神鳌呢？当年，女娲折神鳌四足，支撑天之四极。失去四足的神鳌，无法移动，只能在黄河中静卧数千年，等待人们的发现。不过，更让我们关注的却是女娲补天故事所透露的信息。

■ 史前大洪水，

女娲大禹故事的群体记忆

女娲补天自然是一段传说了。但古籍中记载女娲补天的故事，却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究竟是什么信息呢？

关于女娲补天的故事，在魏晋南北朝之前的多种古籍中都有记述。以《史记》中的记载来看，大体是这样的：水神共工造反，被祝融打败了，他就用头去撞世界的支柱不周山，结果天出现了一个大洞，天河水就在人间肆虐。于是，女娲就炼五色石以补天，并用神鳖的腿支撑四极。后来，女娲又平洪水、杀猛兽，大地上的生灵才得以安居。

剥去这个故事的神话色彩，它实际上反映了人类对远古大洪水的记忆。翻阅古籍，大凡女娲补天的记载总是会出现洪水滔天的情形之下。《淮南子·览冥训》载：水浩洋而不息。女娲……积芦灰以止淫水。《列子·汤问》载：女娲补天后，天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这个故事中的大洪水记忆和大禹导河积石之间是否有关联呢？我们不得而知。

这时，我们越发对大禹支锅石感兴趣了。站在河边，发现河在对岸高高的台地上，有些类似城墙状的东西，这是哪个古城的遗迹呢？这些古城与积石关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们先去看看大禹支锅石吧。我们继续顺着原路行走，过水电站厂区，走混凝土大桥，然后回到了关门村。大禹支锅石就在关门村附近。“大禹支锅石”是流传在临夏境内众多的大禹传说之一。据传，大禹在积石峡中疏导黄河，干活儿累了，或坐在峡谷中巨石上休息，或返回这里支锅烧水做饭。因而，在这里留下了大禹支锅石的传说。

这个支锅石还曾经神秘消失。马玉光小时候，经常来到支锅石上玩耍，故而对此记忆非常深刻。后来，支锅石渐渐不为人所重视，在黄河边淤泥堆积下，在一些小支流洪水的掩盖下，以及在人们施工废弃物的掩盖下，大禹支锅石最后被泥土所覆盖，也就不为人所知了。到2000年前后，马玉光在省城参加文化博览会时，受外地经验的启发，回来后动员乡亲们拉走淤泥和其他废弃物，终于将支锅石挖了出来，并且修建了围墙，将支锅石保护起来。

我们眼前的大禹支锅石，是三四块石头组成的巨石群。这些石头最大的有两间房子大小，但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裸露在地面上。从现场的位置来看，似乎是在地面以下。如今，为了方便人们参观，马玉光在此修建了台阶、栈道，以便人们能够下到支锅石边。到了栈道上，我们才真正感觉到支锅石的巨大。栈道位置大约在支锅石中下部分，但它就已经很高了。石块有三四米高，最大一块五六米见方。如今三块巨石之间缝隙很大了，以前三块巨石是呈鼎足之势的。其实，支锅石也不仅仅是由三块石头组成的，它是由六七块石头组成，还有大禹背篼石、休息时坐的石头等，它们组成了一个巨石群。

■ 大禹治水，在陇上留下20多处传说，

史前洪水源自冰川消融

其实，在积石峡口，有关大禹的传说不少。我们出积石关，走上大约30里，经木场村，到了索屯村。村子附近的黄河边有一块绿色的巨大石头。石头高3米，直径10多米。据民间传说，这块石头就是大禹曾经休息过的地方，时间长了，大禹在石头上压出两道深深的坐痕，边上还有大禹耒耜靠过的痕迹，人们叫它禹王石。

在距离禹王石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红色的石壁，悬崖陡峭，望之令人森然。这块石壁就是传说中大禹斩蛟龙的地方。过去河中发大水，人们往往认为是恶蛟为祸。因而在各地有各种版本的斩蛟治洪水的故事，或许最早的母本就是禹王斩蛟的故事。传说，当初大禹到了此地，率领众人下河斩蛟，蛟龙的血喷到山崖上，将崖壁染红。这处石壁人们叫它大禹斩蛟崖。在斩蛟崖前的黄河中还有骆驼石，这是一块中流砥柱石，秋季高出河面10米多。也有人说，这是大禹测量河水深度的石头。除了这些故事外，还有祭奠大禹的禹王庙、大禹劈开的天下第一石崖等大禹治水的遗迹。

离开禹王支锅石，我们绕了一圈，来到康吊村边的台地上。这个台地有着非常好的地理位置，基本上东面是陡崖，西面是一条干涸的小河，北面也是断崖，只有西南角上有一处可供人们通行的出入口。我们绕道康吊村五社的一处渡槽下，来到了台地上。这里曾经是个巨大的古城遗址，古城大体分为上下两个城。不过，马玉光收集了古城遗址上出土的一块石头，上有“下川城界”的字样。这个古城是顺着断崖边地势的走向修筑的。高峻的悬崖，加上高大的城墙，就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里应该是汉代的河关县所在地。西晋时，在这里设临津县、关，隋代设立积石军，明代才改称为积石关。早在5000年前的马家窑文化时期，这里就有人繁衍生息。我们在古城遗址上捡了一块彩陶的残片，上面还有当年修补时留下的马蹄孔。往事悠悠，可惜当年雄关早已不在了，只留下残垣断壁。而名声很大的小积石关，也只剩下一处简陋的土门洞了。

大禹“导河积石”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它大概有两重意思。一是说了古人们对黄河源头的认识。黄河养育了中华民族，但对黄河的认识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对于黄河源头的认识，在唐代之前只停留在积石关。也就是说，大禹治水时人们并不知道黄河源头在何处，他们看到的黄河似乎是从这座大山里奔出来的，就认为黄河的源头或许就在这里。在此之前，一些典籍中说，黄河水有两重源头。还认为，罗布泊从地下潜伏出来，在这里形成了黄河。或许在大禹的时代，积石峡口就是大禹能找到的黄河源头所在，导河积石其实就是从黄河源头开始的。这是过去不为人们所注意的一个细节。

大禹兴起于西羌，和甘肃大地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西羌人崇拜白石，也和大禹有关。大禹治水的背后，则是早期先民们关于大洪水的群体记忆。在大禹部族活跃的时期，我国北方不止一次发生大洪水。一些古气象学、古生物学的研究表明，冰河期末端的一次寒冷期后，世界范围内曾出现温暖期，结果导致冰川大量消融，洪水四处泛滥。因而世界各地很多民族中都或多或少流传着大洪水的故事。大禹治水时，在甘肃境内留下非常多的遗迹，在西倾、朱圉、鸟鼠、岷山、弱水、合黎、流沙、黑水等地方，都有他的传说和足迹，甘肃境内黄河沿线的城镇中也多有禹王庙。在积石山能发现如此多的大禹遗迹，也就在情理之中。

其实，大禹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开山导水，而是带领人们新建排水设施，将多余的积水引走了。这就是大禹治水的疏导法。而大禹的真正功绩则是建立国家制度、划分九州，为后来者开辟了道路。

积石山县还有一处叫石海的地方，那里是一处冰川遗迹。已经消融的冰川，在这里留下了大量圆形石头。这个冰川的消融和大禹治水的传说，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呢？站在断崖边，只见黄河缓缓而来，千年岁月只剩下了无尽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