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时间之下》对汉剧的运用
2015-06-10邓双荣
邓双荣
摘 要:《水在时间之下》不仅讲述了一个摄人心魄的爱恨情仇的故事,而且呈现了汉剧民国几十年来在武汉的情形,包括汉剧剧目、审美特征、班规习俗,以及与民众生活、精神、思想的互动关系等等,以独特的方式对武汉文化进行了较好的传承和传播。
关键词:《水在时间之下》;武汉地域文化;汉剧
关于武汉城市文化的特点,大致被概括为码头文化、商业文化、市民文化等等,这些不能说不准确,但都有些失之于笼统。探寻某一地域文化,应少不了探寻最具精神家园意义的地方戏曲,它是某地域文化中与群众生活最密切相关的文化表现形式。在武汉,历史最悠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地方剧种,当首推汉剧。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一方文化滋养一方人。正如越剧之于上海、豫剧之于河南、秦腔之于陕西、川剧之于四川、湖南花鼓戏之于湖南具有精神家园意义一样,汉剧毫无疑问是湖北人,尤其是武汉人的精神家园。武汉作家创作的反映武汉地域文化的小说往往被标志为“汉味小说”,但最能代表武汉文化特色的汉剧鲜有被武汉作家纳入视野。在继徐迟的报告文学作品《牡丹》专写汉剧艺术家几十年之后,方方的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又是一部专写汉剧及汉剧艺人的力作。
《水在时间之下》有些类似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为了抗拒神諭的命运,俄狄浦斯王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然而正是这样的遗弃使他们一步步走向神谕的悲剧。《水在时间之下》的主人公——汉剧名角水上灯因为出生时父亲意外死亡而被水家视为煞星、妖孽,出生不久就被驱逐出水家。正是因为这样的驱逐,在命运的安排下,水上灯与水家结下仇怨并实施报复,直接或间接、有意或无意导致水家家破人亡,从而应验了水家最初的担忧。除了命运不可抗拒的宿命之外,小说还向我们展示了人世的复杂、人生的曲折以及人心的幽微,无疑是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说。
《水在时间之下》的成书,缘起于作者在撰写《汉口的沧桑往事》和《汉口租界》的过程中,汉剧艺人的人生经历让作者难以忘怀,他们的命运唤起作者写这部小说的欲望。作者在运用这些小说素材时,保持了小说的背景及诸多细节几乎完全真实。这部小说的主要情节主要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解放前,因此也可称得上是一部汉剧的民国史。
汉剧近四百年的历史,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才出现坤伶,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玫瑰红正是在这一历史时期成为汉剧的首批女艺人出现在武汉的汉剧舞台上。恰逢此时,小说的女主人公水上灯——幼年的杨水滴,在汉剧的重要演出场所乐园戏台,与其不期而遇,一个演戏,一个观戏;一个把汉剧经典剧目《宇宙锋》演绝了,一个看傻了。汉剧的魅力及吸引力开始于水上灯人生启蒙阶段,成为她日后走上从艺道路并成长为汉剧名角的开端。
1931年,武汉发大水,养母离家出走不知所终,为能让养父过上好日子,水滴坚持入汉剧科班从师学艺,取艺名水上灯。小说集中再现了汉剧科班的班规习俗,从中可以了解到汉剧之所以能成为武汉第一大地方戏,是因为其巨大的艺术魅力,从科班学员的艺名即可见一斑。如汉剧上字科班的学员,艺名必须以“上”字命名,如水上灯、林上花、江上月、周上尚、石上泉、卢上燕等等,既响亮又有意蕴,体现了汉剧的高雅。汉剧学员经过几年的学习出科要成为名角是相当不容易的,“除了吊嗓子,眼法手法脚法步法眉功脸功腰功站功,诸如此类,样样得练。”比如只“眼法”,就有媚眼、醉眼、惊眼、静眼、颤眼、昏眼、贼眼、呆眼、偷眼、奸眼、对眼、杀眼、瞎眼、死眼、单对眼、雌雄眼、留情眼、三角眼、回思眼,令人大开眼界。汉剧最大的魅力是给人美的艺术享受,水上灯的老师黄小合说:“戏子是把常人动作中最美的那一点,拎出来,再作一番讲究,变得不光是美而且还雅,这才能上台。这时候站在台上的戏子,说念唱做,对于常人,样样都美到极点。”小小年纪的水上灯对此极为认同,因为她的人生启蒙阶段偶遇玫瑰红,戏里戏外都让她觉得美。从中也可窥见汉剧科班班规的严苛与不近人情,正是因为这么冷酷严苛的班规,对陷入困境的水上灯见死不救,直接导致水上灯卖身葬父,流落至江湖戏班,开始另一段被欺凌蹂躏的不堪人生经历。
民国时期,汉剧戏班有两种,一种是实力雄厚的能在城市固定演出的班底,如小说中玫瑰红所在的庆胜班;一种是没有固定演出场所,长期在乡镇、农村演出,朝不保夕的江湖班底,如小说中水上灯流落到的洪顺班。一般在城市中唱戏,多半唱的是折子戏,而在乡村多半唱的是全本的大戏。由于江湖班子艺人少,因此每个人要会唱很多戏,而且不能出差错。“江湖跑戏,契约为大。所有契约中皆有一条硬规矩:角色不全,点戏不演,应扣戏价;演戏怠慢,唱错戏词,应受罚戏。戏夫子个个熟知契约条款,他们倘要刁难戏班,怎么演都是白演。你在台上唱,他坐在台下一字一句对剧本。唱词哪怕有一字差错,他也可依约罚戏。轻罚一出戏倒还算好,重罚一本戏便得累煞演员。”“有一回演全本的《祭台风》,跑龙套的小厮拿错了兵器,被起了哄,结果那场戏演了几个小时连一分钱都没拿到。”水上灯在洪顺班学习了全本大戏,不仅练文戏,还学武戏,得到很好历练,为日后登台一炮打响打下坚实基础。小说中江湖跑戏的情节,基本都来自于历史的真实。
据有关资料记载,抗战时期,武汉汉剧女艺人有“十姊妹为献金而唱”的史实:为了纪念七七事变,武汉三镇连日开展了盛大的献金活动。汉剧女艺人组成了抗战宣传十姐妹,穿上蓝旗袍,胸前用白丝线绣着“更新”二字,表明自己已不是旧戏子,而是宣传抗战的文艺战士。在剧场、电影院开演前,她们手端糖果盘,怀抱大束鲜花,一边卖糖卖花,一边演唱《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十姊妹为现金而歌唱,引来人们纷纷将法币、铜元、银元、手表、金戒指等放进了糖果盘和献金台,一时在江城传为美谈。小说也运用了这一史实:抗战爆发后,水上灯也积极投身到抗日宣传之中,与林上花等十位汉剧女艺人组成十姊妹演唱团,他们身着旗袍,胸配红花,人人手持一只小竹箩,竹箩里放着水果糖,站在永乐剧院的门前献唱募捐。
随着汉剧的风靡,汉剧戏迷、捧角者、票友大量出现,“成为民国汉口城市流行文化中引人注目的景象。”小说中也不乏大量的戏迷、捧角者和票友。一类戏迷、票友和名伶之间可以说是鱼水情深、血肉相连。如汉剧天王余天啸有一杜姓盐商票友,但凡余天啸挂牌出演,盐商全家都会定时定位到场,送花篮且不说,末了还常用托盘放上银洋,以表敬意。上字科班班主周元坤托余天啸的大面,想要租借盐商空在清芬里的旧宅,余天啸既开口,在盐商那里便是圣旨,不仅租金全免,而且还要求将院宅的上房留给余大师独自享用……菊台票友社的魏典之,在汉正街开着家绸布店,但凡玫瑰红和万江亭的戏,他都场场不拉,票的是玫瑰红,但万江亭才是他崇拜的人。当玫瑰红、万江亭处境危险打算逃离时,魏典之给他们出主意想办法并作周全的安排。玫瑰红贪图安逸富贵变卦未能赴约,万江亭宁死也不独自一人离去,魏典之说道:“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也是我们大家的。万老板,靠了你的戏,我们才有滋有味地活着呀。你要先惜自己,再惜别人。我是拿你当神一样供在心里,让你夜晚这样子等人,我心里都已经疼得快穿孔了。”玫瑰红嫁给肖锦富,万念俱灰的万江亭割腕自杀,下葬那天,戏迷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啜泣声像夜晚的江涛,高一阵低一阵,尤其魏典之哭得惊天动地,扑在棺材上,几个人都拉他不起。还有一类捧角者,有钱有势,更多捧的是女艺人。军阀的侄子肖锦富,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不顾名伶玫瑰红有未婚夫,对她威逼利诱,甚至使用卑鄙手段伤害玫瑰红的未婚夫万江亭,最后迫使玫瑰红嫁给自己做妾。肖锦富的副官张晋生追捧新一代名角水上灯,除了提供丰富的物质享受外,更是隐瞒自己已有家室的现实,使一代名伶水上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他做妾。
民国时期武汉汉剧风靡,媒体亦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各类报刊争相刊登汉剧演出广告、剧目与艺人的介绍、八卦传闻,还有专门的戏曲娱乐报纸出现。小说中的《罗宾汉》报就是武汉民国时期的这类报刊中的一种,报道汉剧艺人的八卦传闻比较多,比如:“水上漂来一盏灯,玫瑰从此红不再”等等。
汉剧近四百年,留下了丰富的剧目,小说中的汉剧剧目俯拾皆是;还有众多的汉剧演出场地,有的至今都是汉剧的重要演出舞台。汉剧是以武汉方言作为主要依据来设计歌唱旋律、进行舞台语言交流的剧种,而作者在这部小说中也是用武汉方言进行叙述的,使整部作品洋溢着原汁原味的“汉味”。
汉剧作为武汉的地方大戏近四百年来曾有过数度辉煌,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汉剧在武汉社会文化生活中影响日渐式微,渐渐只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汉剧于今天的广大市民尤其是年轻一代来说更是陌生。《水在时间之下》与武汉文化关系的意义,不仅在于它忠实地反映了武汉地域文化,更在于它以小说独特的方式传承和传播了武汉地域文化,读小说的过程就是对汉剧艺术文化了解和欣赏的过程。
参考文献:
[1]方方.水在时间之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3.
[2]郭莹,郑维维.汉剧与民国时期汉口社会生活.光明日报,2013,1,24(第011版).
[3]钟生华.守护精神家园 宏宣江汉之声——读方月仿《汉剧纵横谈》所感.中国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