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2015-06-09韦延丽
韦延丽
证据是他无意看到的。那天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带来了值班室的宁静,他暗自窃喜,想象着雨帘笼罩的中秋节再也不会有人打架斗殴。
大雨同时带来了独山集镇的黑暗。他点上蜡烛,掏出电话,想给远在县城的妻儿道一声祝福。奇怪,妻子平日二十四小时为他开通的电话竟然一直发出嘟嘟的怪音,失落随之袭来,像窗外猝不及防的雨。
如果突然来电,或者突然有人报警,接下来他便出警忙碌,或者看电视,那么,这个中秋节的值班会跟所有的中秋节一样。可是,今天晚上,所里一直安静,仿佛一场大雨将所有的案子、所有的忙碌屏蔽在了镇外。
只能百般无聊地翻看手机。手机刚买一年,虽然功能很多,但他平时仅仅是用来接接电话、发发信息。不过,那天晚上他却在手机上发现了更多功能,比如摄像、录音,再比如查看通话记录。查看通话记录其实特别简单,只要点击通话显示屏右端的小圆圈即可。
这一年,他与妻子通了1088个电话,其中,大部分电话是关于接送孩子的。细看通话时间时,炸雷追撵着闪电在他头顶炸开,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那雷是天上打的,还是从他心里炸开的。1088个电话,竟然都是一分钟内结束的,他能想象出与妻子的通话,少了开头的“你好”,缺了结尾的“再见”,更多的是“嗯”、“好的”、“这样了”。他不甘心,仔细从头到尾搜索了一遍,终于捡到宝贝儿似的找出三个通话时长超过一分钟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耗时最长——十一分钟,是女儿打的,他记得那天是六一儿童节,女儿骑了新买的自行车上学,叮铃晃铛中被一张摩托车撞到了路坎下,摔断手的女儿向他报案,叫他一定逮住那个撞了她就跑的坏小子,他嗯嗯答应,却挂了电话就去参与另一起交通逃逸案的侦破,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至今没来得及过问女儿这事。
第二个电话是母亲端午节打的,母亲告诉他,七大姑家小子要结婚了,八大姨家的婆婆不在人世了,唠叨来唠叨去,其实就是想让他回老家做客。母亲的心思他懂,母亲是怕自己和老伴儿归西后,家里没个凑数的人,冷清。不知为什么?近年他一听做客的事就特别烦,那天更不例外,别说所长不批假,就是批了,他也不能请,手里一堆快到期的案子,要是再拖下去,那就是犯罪。因此,那个电话他耐着性子只跟母亲讲了五分钟,没等母亲说完就挂断了,挂得电话那头的母亲一愣一愣的。当然,这是事后妹妹告诉他的。
最后一个电话是自己上周六打给妻子的,他突然想起,自上周六后,妻子一直没打过他电话。就连今天——中秋团圆夜,妻子也没打。现在想想,也许妻子还在生他的气呢。上周六凌晨,他正蹲点抓捕盗窃案嫌疑人,按理说,往常凌晨后,妻子早就搂着女儿进梦乡了,可那天妻子却偏偏打了他电话,妻子这一拨电话不打紧,铃声惊跑了嫌疑人,至今人都没抓到,他的那個气呀,回到所上劈头盖脸就给了妻子一通骂。后来,他才从女儿的电话中得知,妻子当夜找他,是因为岳父突发心脏病,那天夜里,是妻子一个人含着眼泪将岳父背到医院的。
闪电一道接一道闪亮天空,清晰看到树根状的闪电连接着天地,妻子落满泪水的脸、女儿撅起的小嘴和母亲失落的眼神在雨中越来越清晰。
他冲入雨中,任雨水洗刷电话中的一幕幕——证据。
一辆警车闪着蓝光急疾而来,两边轮子卷起的银色水龙在雨中纠结、交汇。车猛然在他前面停下,车门打开,战友押下一个嫌疑人。
嫌疑人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进了屋。
又一道闪电席卷而来,屋内一片惨白,所长走过来说刚才的嫌疑人点名要见他才开口。
“大哥!”嫌疑人抬头喊他。他刚进屋,闪电夹着警笛声正从对面破窗而入,他瞳孔中白茫茫一片。
叫他的居然是七大姑家的小儿子。
“好久不见。”
“不,其实咱哥俩近来见过。”
“见过?”
“是的,就在上周五,我去给哥还钱。刚要到哥家,突然哥的手机铃声《小苹果》响起,然后哥就走了。那夜我赶回镇里偷东西,半夜又听到哥的手机铃声响,于是知道有埋伏,赶紧溜了。”
“大哥,我是因为骑车撞了侄女,想凑钱医她才走上盗窃路的。我想通了,我只犯了两起案子,我要检举同伙。只求哥带我回村指认现场时,别让村里人看到我的脸……”
一道闪电连天通地,显现一条颤抖的身影:妈,明早我要回村里。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