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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09许多余

安徽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挑水屁股老子

许多余

顺土坯墙向左一拐,是大爷爷家;再向右一拐,是一口井。

关于这口井,有太多的故事。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有三個:活人爷爷,死人大爷爷,井。

爷爷和大爷爷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四十多年前从水竹坪移民过来。

他们一辈子都像对仇人。一见面,四只眼就瞪得像正在屙燥屎挣得通红的屁眼,相互日妈日妈地骂街骂娘骂老子,有时还打架,甚至拼刀子。

现在说的是井。

爷爷和大爷爷分家的时候,什么都二一添作五:六个洋瓷碗一家三个,三间房子一家一间半,一架大石磨盘也一家一半……可就是这口井不好分。没办法,老小(我爷爷)只好退让一步,在自家屋后另挖一口。可这口井一逢天干便闹别扭,先是碗口粗的沁水,过过是酒盅粗的疙瘩,再过过就只剩一根细线悬挂于土坎上,后来只一滴一滴,最后一滴也不滴了,断了气了……

到河里挑水吧,太远了!想来想去,爷爷还是觉得去大爷爷家那口井“偷”水吃比较合算。

“想当年,那口井还是老子挖的呢!”

开始几次,大爷爷没怎么吭声,可就那么一口小井,一家子吃倒还凑合,现在又多了一家子剽水的,可就有点寒碜了。这家挑水,那家就没得吃。

有一次,大爷爷拽住挑着空桶的爷爷。

“黄成(爷爷姓何,光字辈,单名成,何光二字连读,就成“黄”字),这水你可别挑了!你都挑走了,俺家还吃个屌啊?”

“逼养的黄友(何光友),你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井可是俺黄成挖的!”

“狗日的你说的是不错,但现在这口井的场子是俺家的!当年分家的时候,俺们可是凭着小舅舅,顺大枫杨树直下,那边归你这边归我。狗日的小舅舅偏他娘的心,把好土地都分给你了,我是哑巴吃了■亏,溏鸡屎糊了牙!”

……

一个不让挑,一个非要挑。好家伙,只好单挑。

爷爷一扁担夯在大爷爷屁股上,大爷爷一石头掼进爷爷水桶里(当然破了)。而这就拉开了他们为这口井持续争端多年的序幕。

以后每次挑水,他们都要使一番脸色。吹胡子,瞪眼,凶时屁股都拍上了。哥们没怎么见过拍屁股骂人的吧?在我们这倒常见。刘大粪嘴(一泼皮妇女)就曾因为骂人把自己的屁股拍肿了,吃了好几斤千里光(一种微毒药草)才消下去。更可恶的是,我家那口井自那年天干断了气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气来。

小学四年级那年暑假,我们那儿先是发了一个多月的浑水,接着便是持续两个月的干旱。马路上死蚯蚓一堆一堆,像是哪家晒的干腌菜;蔫头耷脑的玉米能点得着火;稻田一块一块蹦跶起来,活像一只只晒太阳的翻盖乌龟;河里只有光秃秃的石头,手一摸,都要烫起泡来。唯有大爷爷家的那口井,细水还在长流。

爷爷挑着满担子水,蹑手蹑脚地正准备从屋角拐过来,这时几铲子沙子自天而降,灌进他的脖领子,落在水里劈啪作响。爷爷以为下雨了,仰头朝天一望,正好又一铲子沙子落下来,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后一声咳嗽——那是在上面挖地的大爷爷。

“妈的卖逼!没看见老子在下面啊?”爷爷一边揉眼睛,一边破口大骂。

“娘的臭逼!没看到老子在上面挖地啊!”大爷爷得意地回骂。

“狗日的!你这不是粪坑里埋活人——坑死人吗?”

……

爷爷放下担子,飞快地跑回家,掂起一把砍柴刀就冲向大爷爷。

“狗娘养的黄友(何光友),老子今个非劈死你这个王八儿!看你他娘的还欺人太甚!”

大爷爷抄起一木棍招架,爷爷一个劲儿地挥刀乱砍,眼看那木棍越来越短越来越短,大爷爷一看不妙,拔腿就跑。

爷爷就紧跟在他身后,撵兔子一样撵他。大爷爷腿长,爷爷腿短,眼看着大爷爷越跑越远。

“我去你娘个逼!”

爷爷使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把刀朝大爷爷甩去。“嗖——”刀打大爷爷头顶擦过,在他前头的土地上滚几个圈儿。他赶紧捡起刀——这下轮到爷爷跑了……

一个星期天,我们正准备吃中饭,大奶奶突然哭喊着闯进我家:

“黄——黄——黄晃悠,从——从地——地——坎子——摔到井——井里——里了!”

“摔的好!老不死的!不是霸道吗?摔死狗日的王八蛋!”爷爷幸灾乐祸地骂。

“都快——快——快——死了!!!”

“啊——”

爷爷慌忙从板凳上站起来,飞快地朝那口井奔去。只见大爷爷横躺在井边的石板上,头歪在一边,血像井水一样汩汩往外涌。爷爷二话没说,背起大爷爷就跑,口里还念念有词:“老大啊,可别死啊!老大啊,可别吓我!老大啊,可别死啊……”

爷爷拼命地跑着,可背上的大爷爷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突然,他闷哼了一声,就咽了气。

我紧跟在爷爷的身后,对他大喊:“大爷爷死了,不用去医院了。”

爷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大啊——”

大爷爷就那样“幸福”地死在爷爷背上,真是死了还找个垫背的!

那天,我见识了爷爷的两次第一——第一次喊老大;第一次哭,还那么悲伤。

下葬那天,爷爷叫上我一同给大爷爷烧纸钱。爷爷一直一语不发,只低着头,默默地把火纸轻轻放进火堆里。

我想起了闻一多先生的一首诗《葬歌》:

……

我就让你睡

我就让你睡

我让苍鹭都合上眼帘

我让纸钱儿缓缓地飞

……

突然,一阵阵风从山坎子边吹起,吹得秃枝呜呜地响。那风像是无数只锋利的爪子,把轰轰燃烧的火纸抓起来,往天上撒去;脚下通红的纸灰一个漩涡一个漩涡地疯狂打转,而后也忽地一下飞起,盘摇直上云霄,把惨白的太阳刺得大窟窿小眼。

“我爷,看大爷爷来拈钱了呢!”

“拈个屌,拈!快!赶紧给我提桶水来!要从那口井里!老大牙(口)渴,要喝水了!”

我飞快地提了满满一桶水来,爷爷把它们一下子全泼到大爷爷的坟头上,泪流满面。

风停了。天上的纸灰不知去向。周围哭声此起彼伏,一亩一亩地蔓延,倾覆。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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