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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春翔与文澜阁书西迁

2015-06-08龚玉和

文化交流 2015年6期
关键词:文澜竺可桢浙大

龚玉和

《四库全书》是最丰富、最完备的中华典籍的集成之作。抗日战争时期,浙江图书馆为保护馆属四库文澜阁书作出过很大贡献。

为此,笔者日前专门采访了浙图特藏部原主任毛春翔之子毛念诚,请他谈谈他父亲当年参与抢救这一文化财富,历尽艰难,将之护送到大后方,并负责保管所付出的努力。

父亲(1898-1973)是浙江江山人,早年毕业于浙江法政专门学校,曾在家乡的中学教书,主编过《江山日报》,笔名有乘云、夷白、童生等。

1932年,父亲去了北平,进入国立北平图书馆工作。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一直深感兴趣,尤其对古籍研究情有独钟,将整个身心投入进去。然而,父亲很快发现,北京作为文化古都,北平图书馆馆藏丰富,但内容比较分散,个人精力有限,很难有大突破、出大成绩。同时,父亲更喜欢江南的地理环境和文化氛围,于是一年后,他回到浙江省城杭州,在浙江图书馆担任善本编目员兼孤山分馆主任干事,从事古籍编目与考证,终生不遗余力。

1937年抗战爆发。7月中,奉教育部之令,浙图馆长陈训慈组织文澜阁书及其他珍贵善本西迁,浙大校长竺可桢协助运送,以避免战祸。父亲与同事全力以赴,将这些典籍打包成箱待运。

8月4日,阁书及善本由钱塘江南星桥码头起程,溯流西上,开始了流离颠沛的西迁岁月。馆方授命父亲作为押运管理员而全程随行。此后九年中,父亲与阁书及善本朝夕为伍,寸步不离,负责安全。

阁书及善本起先搬运到富阳渔山石马村赵坤良家。父亲在《文澜阁四库全书战时播迁纪略》中记载:“八月一日,全馆职员在孤山分馆点书装箱,总计阁书一百四十箱,善本书八十八箱,于四日晨装船运往富阳渔山。……自江边至石马村,计程十五华里,雇工挑运,二人共肩一箱,半日竣事,赵君坤良、坤仲富有资产,待人和善,号召力强,一声令出,数百挑夫立至,故搬运书箱毫不费力。”

石马村处于群山之中,赵家房子颇为宽敞僻静,且不收租金。9月13日,父亲向馆方报告:“地处群山围绕中,旧屋不显,可望不致遭损。”但是,11月后,随着日军的大举入侵,存放在此的阁书也并不安全,馆方决定转运至建德北乡松阳坞,存建德民教馆绪塘分部东首方丽斋先生家中。

其时,浙大也开始内迁,停留建德。父亲说,以文澜阁书为主的浙图典籍西迁,其实和浙大内迁是暗合的、有联系的。浙图没有自己的车辆,阁书及善本转运建德之时,竺可桢曾腾出汽车,又为浙图从杭州抢运出一批重要图书,与阁书及善本汇合。

浙图典籍在建德停留时间不长,12月3日又运往龙泉,存放忠泽乡村民家。据学者毛昭晰回忆,他读到过一本日本著作(指松本刚著《略夺了的文化—战争与图书》),里面记载杭州沦陷后,日本“占领地区图书文献接收委员会”曾花三天时间调查文澜阁、浙江建设厅、西湖博物馆等二十六个政府与文化机构,但他们“很遗憾地”没有找到四库文澜阁书。日本侵略者的企图落了空。

此际浙大已在江西吉安、泰和,竺可桢电告教育部,鉴于日军紧逼,形势极为严峻,建议浙图典籍直接迁移大后方。教育部同意后,竺可桢派一教师到龙泉,协助浙图将典籍转运贵阳,而浙大也踏上了去宜山、遵义的道途。

1938年3月23日,浙图典籍从浙江出发,经福建、江西、湖南、广西迁往贵州,一路崎岖险恶,困难不计其数。车子经过江山时,有一辆翻倒在溪水之中,大约有3000册典籍遭水浸泡,父亲他们不得已停留县城,在城隍庙进行晒晾。江山是父亲的老家,人生离乱、命运难测之际,他没有回去看一眼。车子匆匆又上路,此后大家只好见缝插针,休息时将水湿之书放在通风之处晒晾,保证了一册无损。

许多年来,父亲常闹腰背痛,原来他正好坐在那辆翻倒的车上,摔下来时,因为身上背了一支手电筒,夹在腰上,致使腰部受伤。别人问起,父亲摆摆手:老黄历,老黄历了。

历经8个月,浙图典籍运到贵阳,先存张家祠,随即藏地母洞。保管工作起初由编纂夏定域主持,后来夏定域应聘去遵义浙大任教,便改由父亲负责。

地母洞在贵阳北郊,少有人烟,比较荒凉,安全可以保证。洞高约十三四米,深约二十三四米,但是很潮湿。为了防止白蚁与霉变,父亲他们“将书库三面间以板壁,在箱底沟中多置白炭,潮气可以稍煞”。保管图书的日常首要工作是曝书。曝书必须抢晴天,往往历好几个月才能完成。贵阳多雨,地母洞曝书改每年一次为春秋两次,全年没有空闲停歇之日。如此六年,浙图典籍保存完好,没有受损。

父亲讲起,竺可桢多次来地母洞巡视,中间谈到史地方家谭其骧几回要求参与曝书,竺可桢未予同意(见《竺可桢日记》)。烽火遍野中觅一块读书的安定绿洲,当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最大、最好、最后的心境愿望。父亲在地母洞也得便研习古籍不辍,对学业大有裨益。

1944年11月,日军入黔。教育部令浙图典籍再次迁往重庆。12月6日,浙图典籍运抵西郊两山隘口青木关—教育部驻地。此后,浙大不再参与浙图典籍的所有事宜。文澜阁管理委员会成立时,委派父亲为秘书,负责保管浙图典籍。

1945年抗战胜利。1946年5月15日,浙图典藏结束苦难的行旅,启运返回杭州。夏定域和父亲都在押运人员名单中。父亲后来简单有所回忆:“困苦之状非数纸所能尽。在衡阳遇匪,警士开枪百余发始逸;在江西永新,余车左轮陷入水坑。几倾覆;在上饶遇罕有大水,公路桥梁冲毁,停留十余日;在兰溪过渡,书,烈日熏灼一日,皮肤若焦炭;凡此皆为了令人永远难忘之遭遇。”7月5日,浙图典藏终于西迁而东还、回到西湖孤山。

父亲一直在浙图研究古籍。鉴于抗战时期馆藏遭受到的磨难,他首先着手编写《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1949年版、1956年版),至今仍是查找浙江人文史料的经典手册。此外,父亲整理研究古籍的著述有多种,其中《古书版本常谈》是一种较为权威的书。父亲还有两种油印本:《图书目录略说》《版本略说》为浙图馆藏。而今,我手边仍珍藏着一种父亲的手稿本《论语类编通义》。

多年来,父亲与在浙图工作过的陈训慈、沙孟海、夏定域等人至为熟悉。他们都是治学严谨、考证确凿、分析详尽、文笔精炼的学者或古籍版本专家。

上世纪60年代中,父亲退休,浙图继续留他在馆内从事考证工作。“文革”来了,父亲将户口迁回老家江山,他早就有叶落归根的念头,想在家乡安度余生。后来父亲病重,不久就过世了。

文澜阁展览厅至今依然摆放着毛春翔当年护送浙图典籍的照片,记录着他为之付出的努力:传递和光大民族精神,保护和延续中华文明。

(本文图片由毛念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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