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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飞碟一样晃悠

2015-06-05车海朋

湖南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表叔飞碟小孩儿

车海朋

我妈或许是个勤勉的小学老师,打从我记事起,要不是周末,我在白天基本上看不到她的身影,她年年可都从市里领回金光灿灿的“先进班主任”奖状。

要说的是一个星期六,老妈回归传统家庭主妇的日子。晌午刚过老妈就在厨房忙开了,擀饺子皮、涮香菇、剁肉泥,这意味着我们家将迎来久违的猪肉香菇饺子宴。老妈支我去平水街上打醋,再三叮嘱:“要剥隘老陈醋,可记好啦,是剥隘老陈醋。”结果我果然就忘记了,因为这名字可真拗口。我兜里揣了十元钱,像得到了妈妈鼓励的小马驹一样,蹦蹦达达一路小跑,心无旁骛,嘴里只顾着来回念叨,“剥隘老陈醋,剥隘老陈醋。”就在快要跑出院门的一刻,险些被驶来的一辆车迎头撞上。那辆白色轿车紧急制动时轮胎在柏油地面擦出的一阵气流,将我掀翻在地,引擎盖离我的鼻尖,不过半尺的距离,我吓出一脑门子冷汗。一个大墨镜女郎探出脑袋,瞅一眼惊魂未定的我,冷冷地撂下一句“没长眼睛的”,一溜烟开走了。

我口中的念念有词被迫断篇,爬起来就忘记那个什么醋了,我坐在一堵矮墙上心急如焚,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整个人好似掉了魂一样,一筹莫展。

这时候斜坡上来了一只漂亮的小柴犬,它圆滚滚的棕黄皮毛溜光水滑,两片扁桃树叶一般修长的耳朵警觉地竖在脑袋上,显得特别威风凛凛。我觉得它就是犬类中的“酷男”,就忍不住多看了它几眼,它也酷酷地看着我,我俩互不搭理;然后我抬头看着天空出神,它则坐下来,跷起后腿在头上搔痒痒,也许是地势不平坦,也许是它长得太胖了,大概没坐稳,它就生生从斜坡的边沿滚下去了。

我终于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笑得泪花都出来了,笑得差点也从矮墙上掉下去。这时小柴犬已回到斜坡上,大概是自尊心受到刺激,它突然冲我吠起来,汪汪、汪汪,吠个没完,把我吠急了,我也冲它咆哮,吼道:“你自己滚下去了,关我屁事啊?”吼完我就跑回家去了。

这当然已经是十几年前我的童年旧事了。每个人都有一个终将逝去的童年,也许你曾是熊孩子,也许是乖孩子,现在再来追忆童年,不管是哪一种色彩,总是意犹未尽趣味盎然。梳理我的童年,它与你的童年或任何一个人的童年并无多大的不同,一定要说不同,那就是———我的童年有点儿幻想症。

十几年前我家住在一个叫“桃苑”的小区里,稀稀落落的几株扁桃树,不知何年何月被移植到这个小区,我猜“桃苑”这么诗意的名字就来源于此,其实,就是一个南方城市常见的那种大杂院。这年夏天我常常一个人在楼下游荡,幻想着能遇着点什么莫可名状的事物,譬如,我还从没看见过真飞机(更别说坐飞机了)。我曾听到院里的大孩子说,飞机上的人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天天吃鹅蛋,全身都长满了毛,所以当偶尔有飞机低空飞行,掠过我们十二楼楼顶的时候,我总是睁大眼睛奋力去追看上面的人,是不是真像他们所说的“全身长毛”,但是一次也没看清楚过。

当然,我主要还是幻想飞碟。这神秘的天外来客,大人们口中的UFO,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它模糊的影子。我形容不出它的优美,说它像一个圆顶草帽也不确定,它应该是椭圆形的,中间好似凸起一个圆点,围绕这个圆点,有一圈一圈闪烁的光斑荡漾开去。我承认它的流线型美极了,并为之倾倒和深深沉迷,可是它会不会有一天就从我们桃苑的上空飞过哩?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个性格有些怪异的小孩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玩具不感兴趣,在大城市南宁工作的舅舅每年来我们家,都会给我带一两件玩具,变形金刚、装甲车、冲锋枪之类,其他男孩儿爱不释手的宝贝,在我这里完全失去吸引力,我唯一深深着迷的,大概只有飞碟了,跟着了魔似的。据说在我更小的时候,曾经奢望要一个飞碟模型,可是任凭我如何纠缠,我妈就是不予理睬,直到后来我明白更多事理———飞碟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玩意儿,我自己都不确定它长什么样,恁是我妈这样的知识分子也没见过呀,上哪儿买去?

我们桃苑是一个有点儿年月的小区了,这里的日常生活嘈杂而乏味。院外就是熙熙攘攘的平水街。进得院门,是六七栋建于不同年代、混乱无序的住宅楼,住着两百来户人,什么单位的都有,没单位的也有,还有不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租住户。大家进进出出,庸常地生活在拥挤局促的空间里,白天黑夜,日复一日,却极少能重现往昔那种其乐融融的邻里关系了。我经常看到大人们在院里相遇,大多数人互不打招呼,甚至头都不点一下,总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生疏得跟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人们各进家门,大门一摔,老死不相往来。

我说不清是我性格怪异,还是因为没有小伙伴跟我玩让我变得孤僻。桃苑里的大人们关系生分,小孩儿们似乎也沿袭了这种人际风格,都不喜欢在院里逗留。那些比我大的孩子不上学的时候,尽往外面的平水街上跑,一头扎进网吧或者电子游艺室里,一玩大半天不回家;更大的孩子,则喜欢往隐藏在平水街夹巷里的录像厅钻,两三个小时过去,才恍恍惚惚地出来。

所以,我这样一个小孩儿,除了跟院里的狗玩,更多的时候我就独自坐在院墙上发呆,看天空有没有飞碟;可是我经常看见一架亮锃锃的飞机,或者两三只灰色的大鸟从高大的扁桃树枝桠间飞过去,却没有看到过期待中的飞碟。

我没有遇到飞碟,倒是遇到了好多狗和一些奇怪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桃苑里养了好多的狗,名贵的或者并不名贵的,哈士奇、吉娃娃、泰迪之类,当然最多的还是哈巴狗和土狗,在院里随处跑来跑去。比如前面的小柴犬,又比如,一回我看到一只牛犊一般壮实的金毛,居然给一只晒太阳的黄猫扇了一耳光,很怂地跑掉了。有一回我正在院里玩儿,左手持一根玉米棒,右手持一根热狗,一条短腿小狗远远地瞅着我,准确点儿讲,是小眼神直勾勾地瞅着我手里的东西,狗嘴里都流出两条长长的馋丝来了,我把热狗扔给它,它毫不客气地享用完毕,从此成为我的伙伴。

从小我就认为,狗是世上最友善的动物。孤僻的小孩儿没朋友,所以我把它们当作最好的玩伴,用现在的话来说,我还是个“狗狗控”。

怪小孩儿最明显的缺陷,就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因此我格外珍惜这个用一根热狗收买得来的会摇尾巴的伙伴,它也喜欢我。有时候我跟着妈妈从外面回来,小短腿总是很兴奋,像一只皮球一样从远处连滚带爬地滚过来,用双爪扒我的凉鞋,用脑袋蹭我的小腿;有时候我会给它吃的,有时候两手空空,我就用脚背一遍遍的挠开它,它在地上打着滚,爬起来继续一路蹭我,直到把我蹭到楼梯口它才掉头走开。

我说过,从小我就认为狗是世上最友善的动物,比如小短腿儿;但万事万物没有绝对,所以我们院里不友善的狗也是有的,这很正常。

我表叔从一个叫青冈林的乡下进城,一进院门,他找不着我们家了,就站在桃苑中央东张西望,然后扯着公鸭嗓朝每一扇窗户喊:“老表,老表,你家住几层呐?”当时不知我爸在忙什么,我妈和我则完全没有意识到院里来人口中的“老表”就是我爸,所以我们都不知道表叔后来是怎么找着我们家的。表叔一边哎呦哎呦叫唤,一边敲开了我家的防盗门,我们看到表叔高高撸起裤管,左小腿肚子上留下了一排青色的牙印,其中两颗牙印已经沁出几颗深色的血滴子,表叔面露痛苦之色,说:“楼下的一条野狗从后面给了我一口。”

我们赶紧给他敷上创可贴,然后我爸搀着表叔下楼,我们在一棵扁桃树下找到了那只咬人的黑狗,它此刻正夹紧尾巴,怯生生地盯着我们。凭着长久以来在大院溜达的经验,我一眼就认出它来,它并不是野狗,而是一户电工家的狗。

我爸说:“不行,得让狗主人付一笔医药费。”然后我们就敲开了那个电工家的门,开门见山提出了赔偿要求。那电工胖乎乎的,目光有点儿狡黠,我不恭敬地想到了冬瓜。胖冬瓜一上来就火气很大,说怎么证明是我家的狗咬的你?狗又不会说话,可别赖它身上。看那阵势,要是站门外的就我表叔一个人,他没准会动手。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人,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爸、我表叔、胖冬瓜,大家只好推推搡搡的下楼来,费了一番工夫找到一个目击者,证实了躺在树下的黑狗正是“肇事狗”,胖冬瓜才不得不承认,却还想耍赖,说两千块的赔偿太重了,然后又吵起来。

“两千块,少了不行。”我爸说。

“大哥,你们这不是打劫吗?”胖冬瓜说。

“我给你算算,”我爸摊开右手,用两根左手指的指节啪啪地敲打着右掌心,说,“还有伤口包扎费,注射狂犬疫苗费。”

胖冬瓜傻眼了。我爸这个小生意人这时显出精明来,他说:“好端端一个人被你家的狗咬瘸了,心里能好受吗?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算下来两千块可能都不够。”

就在双方理论的时候,我表叔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插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让我爸下不来台,他说:“要不算了吧,我们农村人走哪里不被几回狗咬噢?精神也没啥损失,算啦,就少给点咯!”

后来,狗主人把五百块甩到了我表叔手上。就在我们搀扶着我表叔一瘸一拐地走出楼道的时候,那个胖冬瓜的老婆也许是对那五百块心有不甘,冲我们抛过来一句话:“乡巴佬,有事没事进什么城啊?狗咬了活该,有本事你干嘛不咬回去啊?”

我那时人虽小,也觉察出这一家子不对劲。

所以说,这样耍赖的邻居和不友善的狗,在桃苑总是有的,但这并不能抵消我对桃苑的美好记忆。我仍然在院里游荡,遇到各种邻居和狗,就是不曾遇到幻想中的飞碟,所以我差不多就是在絮叨我在桃苑里晃晃悠悠的经历。

以往桃苑里可不是这般冷冷清清,人情淡漠,那时候邻里之间是一番和睦相处的景象。那时候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儿,每天晚饭过后,老妈抱着我,或者老爸牵着我来到院里,七八点钟光景,灯光已经通明,男的女的,熟识的,陌生的,楼里的邻居们纷纷出来了,大家纯粹为了热闹,有灯光的地方,就有打球的、下棋打牌的,女孩子们跳皮筋,男孩子们则瞎跑一气。然而没过几年,承载了邻里们茶余饭后闲暇时光的场所,被辟为停车场,从早到晚,上面总是傻乎乎地趴满了各种车。曾几何时,扁桃树下的欢声笑语、一到晚上就热烈活跃的气氛,再也没有了。

由于院里停满了车子,我只能在车缝中看一群蚂蚁忙碌。蚂蚁真是世上最团结的群体(至少比我们院的人团结多了),它们步调一致,形成一支庞大的队伍迁运一条奄奄一息的蚯蚓,我搁了一块石子拦住它们的去路,队形瞬间散了,后面的队伍乱了阵脚,纷纷蒙头乱跑……我正入迷,一辆面包车冷不防尖利地滴滴两声,把我惊了一大跳,还没缓过神来,车屁股喷出一团呛鼻的臭气开走了。

球场变成了停车场,再也看不到邻居们汇聚娱乐的热闹场面,仿佛桃苑的人气也被掏空了,可有一阵子又突然热闹起来。每天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我在院里晃悠的时候,总能看到院里聚集而来一些奇怪的陌生人,其中大多为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看不出是干嘛的,他们聚成一撮儿一撮儿的,站着或者蹲着,有的倚在扁桃树干上,有的用报纸或拖鞋垫在地上坐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绽放着某种自信的神采,却又神秘兮兮的,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我很纳闷,又不是双双对对谈情说爱,有什么可聊的。时间稍晚一些,他们就纷纷钻进某个单元里去了。

那一段时间我妈把我看得格外严,她不时地从四楼我家的阳台上伸长脖子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回家去。

“妈,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小孩子家别往他们那儿钻。”

“他们在干嘛?”

“总之没什么好事。记住了,你可别跟他们讲话,当心他们把你给卖了。”

我妈在学校里是个慈爱又严明的班主任,在家是个慈爱又严明的母亲,在她眼里没有哪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比我更乖巧,正是幼儿园大班结束小学又没有到来的夏天,她给了我自由玩乐的空间,却又不许我跟着大孩子们到平水街上乱跑。

我妈都说不清楚那撮人的来路,我就更加好奇了。我曾试图贴近他们,听听他们在议论什么,却一次都没有成功,他们说话的声音总是压在喉结里,嘤嘤嗡嗡的,低得使我只能辨别出各种口音,普通话、桂柳话、粤语、壮话,以及没听过的不知何地方言,南腔北调,就是听不明白议论的内容。他们压根儿不把我放在眼里,甚至我都快要走到他们中间去了,他们也无戒备之意,但是往往这时候我妈就在阳台上把我命令回去了。

我大概是这院里唯一对这伙人感到好奇的人,因为那一段时间,邻居们依然各有所忙,关门闭户,似乎没有一个大人关心院里冒出来的这伙人的来路。

大抵一个月之后一天向晚,桃苑里突然冲进来另一群人,是一群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我分不清他们是警察还是城管。他们径直快步冲进那栋楼里去了,一会儿工夫,他们押着比他们更大的一群人鱼贯而出。我当时正站在一棵扁桃树下,我马上就认出来了,没错,被押出来的正是每晚在院里聚集的那伙人,其中走在前面的两个家伙还被铐上了。

杂沓的脚步声引来了楼里好多邻居围观,大家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约而同地下楼来了。这场面真是难得一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邻居在院里聚集,我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看到了那个常跟我爸打招呼的科长模样的叔叔,还看到了许多平日里经常碰面却叫不上来的邻居。

一个领导模样的大盖帽在给那伙人大声训斥着什么,平常总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一伙人,此刻终于老实了、安静了、泄气了,他们分两排双手抱头蹲地上,面前横七竖八码着一堆大纸箱,装着电视机、电脑、电话、麦克风,以及一沓沓书本和笔记本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间,我居然看到了那个胖冬瓜电工的身影,他抱着毛发稀疏的脑袋蹲在那伙人的后面,头埋得很深,似乎生怕与邻居们对视。

那个科长叔叔凑过来,在我爸耳边轻轻地说:“是传销,好险喔,来我们院租房都快一个多月了。”

“是啊,万万没想到,传销都搞到我们桃苑里来了。”我爸接话,并诧异道,“不过那个电工,他也搞?”

“听说他租房子给传销。没想到他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人,被抓起来真是活该啊。”

后来我爸就领着我回家去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我甚至还不明白传销是什么东西。后来桃苑里就再也看不到那撮人了。

我还是一如既往喜欢一个人在院里晃悠,有时候跟小短腿玩儿,有时候独自一人异想天开,看天空有没有飞碟或者别的东西,我每每一无所获,怅然若失。

有一天,一只褐色的鸟从我头顶上扑棱棱飞过去了,丢下一粒灰白的粪便,不偏不倚正好溅在我的凉鞋上。这时候老妈煮好饭菜,把我唤回家去。

谁也说不清飞碟哪一天会光顾地球,我想它一定是来过的,只是被我们忽略了。说不准哪一天飞碟就会光顾我们这座南方城市,于是我在院里晃悠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抬头看天,生怕飞碟飞过去被我错过了。

如你所知,我们桃苑实在乏善可陈得很,因此下面要说的故事,多多少少还是跟狗有点儿关联,因为不久后的一天,我在院里再次遭遇了那只圆滚滚的小柴犬。

尽管它被一个冷冰冰的年轻女人牵着,并且套上了一件红色小马甲,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它来了。我也很快认出了那个女人,她就是差点把我撞了的那个墨镜女郎,后来知道她住我们七楼,她长得可漂亮了,总是穿齐膝的裙子,一头卷发小瀑布似的披在肩上。我经常看到她开一辆白色轿车进院或者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把车开得气势汹汹的,她让我想起电视剧里的交际花,虽然我也不知道交际花是干嘛的,就是觉得她们都特别有气质。有一回我看到这女人气呼呼地下楼,一个男的在后面紧跟不放,嘴里喊着:“肖花花你听我解释嘛!”女的不依不饶,头也不回,只扔下一句:“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就是这种时候还是很有气质,她屁股一扭钻进轿车,嘭的一摔门,扬长而去。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沮丧的男人,甚至有几分同情他。我经常看到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的,他喜欢穿深色条纹T恤扎进白色西裤里,进进出出总夹一个茶色公文包,大概是有单位的人,奇怪的是,他却总是步行出入。虽然他也不怎么搭理我,但他每回遇到我爸总是会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可比其他人要好很多,我想他这么斯文的人应该被温柔地对待。至于那个女的,我从来没看到她跟院里的邻居搭过话,虽然她总是那么有气质,整个人却是冷的,被一层厚厚的距离感包裹着。我感觉他们的气场一点儿也不搭,天知道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难怪会闹离婚。

小柴犬突然认出我来,你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它突然挣脱那女人的手绳,低沉地咆哮着朝我飞闯过来,眼看就要冲到我跟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状吓懵了,四仰八叉跌到了排水沟里,后脑勺被砖头磕破了,眼冒金星,险些磕成了脑震荡;我忍痛爬起来,冲那只小柴犬狠狠划拉着手臂,它倒被吓着了,很恐惧似的尖叫起来。那个女人踮着高跟鞋快步过来,我以为她至少会安抚一下一个受惊的小孩儿,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蹲下身轻轻地爱抚着小柴犬的脑袋,然后在它的脑门子上啪地吻了一下,说:“宝贝别害怕,我们回家去喽!”

我捂着受伤的后脑勺,继续坐在院墙上发呆,沉溺在幻想飞碟的世界里。

这年夏天我就是这样子,有点儿孤僻,也有点儿神道。你知道小孩子到这个年纪总是心生各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我就常常幻想各种不可名状的事物,尤其是那神秘的飞碟,传说中的天外来客。好多人都说看见过飞碟,却又说不明白,我相信飞碟是常常飞临地球的,我甚至固执地认为,我总有一天会看到飞碟;直到那一回,我真以为遇上了飞碟。

是的,飞碟,那一刻,在我的眼睛被天空刺得有些酸胀的时候,它出现了,它是圆状的,泛着一片亮白的光圈,它跟我家里盛菜的盘子一般大小,长的也很像一个盘子;我怔怔地看着它在桃苑的上空滑翔,旋转着打着唿哨,倏忽就掠过了扁桃树树冠,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坠向不可预知之处……

我从院墙上一跃而下,兴奋劲盖过了后脑勺受伤的剧疼;我循着飞碟划过的尾巴飞奔而去,穿过一排排车屁股,跃过排水管,绕过花圃里的仙人掌,结局却令人失望,因为我最终看见在一棵扁桃树下摔得七零八落的东西,就是一只白色的陶瓷盘子,是被我们楼上一对吵架的男女给扔出来的;紧接着从七楼———没错,就是七楼,闹离婚的那一户———阳台又扔出了一条枕头、一个遥控器、半边西瓜、一只人字拖……这时候令人惊惧的一幕发生了,我看见那只小柴犬从七楼飞了出来,它惊叫着从天而降,在空中徒劳地挣扎,几乎在一眨眼之间,它就如同一只沉重的沙包般,啪唧着地,发出短促的一声,四肢一阵抽搐,舌头伸出巴掌长,它的世界清净了。

可七楼阳台上尚未清净,啪,突然传出一只巴掌掴在另一个人脸上的声音,啪,又一巴掌,那个女人带着哭腔爆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臭骂,听上去实在粗鄙不雅,有一句清晰可辨,她在一遍又一遍地骂道:“我日你老子的,我日你老子的。”那男的,平日里木讷本分、总夹着一个茶色公文包的那个科级干部模样的人,半天才吼上一句:“打不死你。”

我对飞碟的幻想就这样结束了。

这年夏天悄悄道别的时候,我告别了在桃苑晃晃悠悠的游历,被送进了老妈任教的小学校,开始艰苦的寄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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