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巾的象征意味

晓苏有一个短篇小说叫《红丝巾》，收入其短篇小说集《暗恋者》，2013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读完这篇小说，一条鲜艳亮丽的红丝巾一直飘荡在我的眼前，它既是小说的中心线索，也是贯穿作品始末的象征意象。

谈解《红丝巾》，还得先从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说起。整个故事围绕一条红丝巾展开，情节单一、线索清晰。主要人物一个是文学院美学教授邱风，另一个是农村来城里打工的清洁女工小竹。故事的缘起、过程和结果，还牵涉到一个人，那就是邱风的妻子，在学校宣传部工作的干部吴雨，以及在故事情节发展过程中传话和引线的助教小米。

故事开端是，邱风教授到苏州开完一年一度的全国美学年会，回到武汉自己所在的大学文学院美学教研室。他进了办公室以后，立刻给妻子吴雨打电话，要她下班后一路回家。吴雨来到办公室以后，邱风把一本时装杂志给了她。她翻开一看，竟为杂志上的一条围巾而惊叹。这下提醒了邱风从苏州丝绸博物馆里给妻子买的礼物红丝巾，从旅行箱里拿出来递给了吴雨，吴雨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顺手把它放到了沙发的拐手上。放到沙发拐手上的红丝巾，吴雨再没看一眼，只顾欣赏那本时装杂志，这个细节便是故事的开端和矛盾冲突的伏笔。吴雨对丈夫为她带回来的礼物红丝巾不屑，走时并没有带走，邱风虽顿生一丝不快，但还是认为“吴雨肯定是忘了！”“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只好把红丝巾收到办公桌的抽屉里了。

邱风从苏州回来后的第三天上午，正好碰上清洁女工小竹在清扫文学院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小竹主动跟邱风教授打了招呼，她先喊了一声邱老师，并说“谢谢你那天送我报刊！”邱风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原来是十天前，他在教研室清理过期的报刊，正碰上小竹在打扫门口的走廊，使随手给了小竹，让她拿去当废纸卖。邱风到办公室后，发现办公桌上放着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小米告诉他，“是清洁工送给你的”，目的显然是答谢邱风教授送了她废旧报刊。就在这天，邱风下课后，突然刮起了很厉害的寒风，他看到小竹在寒风中冷得发抖的样子，就回办公室把那条放在抽屉里的红丝巾拿出来送给了小竹，他先说，“你的苹果我吃了，味道真甜！”看着小竹脖子上的红丝巾，邱风浑身顿时感到一热，心里同时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感。

小竹的脖子上围了红丝巾以后，助教小米告诉邱风教授，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成了文学院的美人了，人见人爱，关心她的人越来越多，似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这让邱风感到高兴，更多的人都来关心女清洁工小竹，这是很难得的善意和善举。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小竹与邱风又见了面，在一起站了五分钟的样子。她深情地对邱教授送她红丝巾表示感谢，又说不知道怎么感谢好！又过了三天，小竹特意回了一趟农村的老家，拎回来一只乌皮的土鸡，在文学院门口的台阶下面等了快一个钟头，说要给邱教授煨汤喝、补脑。邱风说不要，让她留着，小竹于是要解下脖子上的红丝巾还给他。不得已邱风收下了，小竹的一片情意他领了。

邱风的妻子吴雨，对丈夫从苏州回来带的礼物红丝巾，自那天顺手放在办公室沙发的拐手上以后，似乎已经全忘了，一直没有再过问，连做梦也不提那条红丝巾。但在她和丈夫一道在家喝土鸡汤的时候，却警惕地问了一句“土鸡是从哪儿来的？”丈夫回答说一个研究生从老家拎来的，她又问是男生还是女生，邱风说，当然是男生，一个堂堂的大学美学教授，为了避免夫妻之间不必要的猜忌，也用了善意的谎言，没有把小竹送乌皮土鸡这件事告诉吴雨。但他没有想到，就因为他给小竹送了一条红丝巾，才引来了乌皮的土鸡，也是这乌皮的土鸡引起妻子吴雨的怀疑;他更没有想到他送给小竹的红丝巾，给文学院带来了变化，也引起了诸多议论。过了几天，学校宣传部的女干部，也就是邱风的妻子吴雨给文学院分党委送一份宣传材料，当她送了材料回到邱风办公室时，他正在给研究生进行专题讲座，主题是《美感与移情》。课还未授完，他提出问题与学生互动，学生还未回答，就听有人敲门，助教小米告诉他“是你爱人”。邱风一出门，吴雨就冲了上来。迫不急待地问，上次从苏州给我买的那条红丝巾哪里去了。而且问话很不耐烦，直逼邱风赶快回答，别饶舌，大概她在哪儿听到什么风声，使出了“醋坛子的脾气”，在走廊上发出轰鸣的回声，还说“你不说我也会查出来”。吴雨的这一搅，弄得邱风心里乱了方寸，坐在那里心事重重。他提前下了课，“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的移动着身体，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他此时最担心的是小竹，怕她受伤害，怕她难堪。邱风想，“人家小竹是无辜的啊！”“真希望小竹安然无恙。”

要谈故事的结局，我得先分析一下大学美学教授邱风这个人物形象和他用一条红丝巾改变了女清洁工小竹的生活，改变了文学院气氛的神奇作用，进而通过借喻，宣示了美感的力量。邱风是一位知名的美学家，致力于美感研究，出版过《美感心理探险》的学术专著，在美学界产生了广泛影响。他口才很好，讲课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旁征博引，抑扬顿挫。就是这样的一位颇有影响力的专家，在生活上也很有情趣。他对妻子宠爱有加，坚持每次出差总要给妻子买一件礼物，十多年来，已记不清给妻子买了多少件价格不等的礼物了。而且买礼物特别真心，在苏州买“红丝巾”时，钱放在车上包里，跑去跑回，累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同行者中和他开玩笑，还以为是给“情人”买的。结婚头几年，他带回来的礼物还使妻子激动不已，又叫又跳，欢呼雀跃，扑到邱的怀里，又抱又亲，心血来潮时，还主动把邱风往床上拖，使邱风也感到无比的欣慰，产生莫可名状的自豪。但到后来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夫老妻”了，每次带回来的礼物，不再引起妻子的兴趣，态度冷淡，多贵重的礼物，她都显得平静如水。几年前他就不想再买，“心太软”，心想已买习惯了，不买了会让吴雨心里难受，所以就一直坚持，哪怕让她激动一点点也好啊！邱风没想到，这次带的红丝巾，吴雨的反应是那样平淡，而对时装杂志惊叹不已，表示百看不厌。邱风感到难受、心疼。

邱风是研究美感和美感心理的专家，那天他在寒风中把红丝巾送给清洁工小竹以后，红丝巾围在脖子上，小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漂亮了许多。她的性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突然变得大方开朗了，每当遇到人都会主动和对方打招呼，说话的声音也响亮起来，脸上还一天到晚挂满笑容。她和邱风教授接近，似乎心理也起了变化，虽然还有点紧张，见了面“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下面”，但她的自信心增强了、直起腰来与邱风说话，“脸在红丝巾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生动”。这正是邱风想要看到的，心里甜滋滋的，“仿佛喝了一罐子蜂蜜”。当邱风不想接受小竹的乌皮土鸡作为回报时，小竹就要解开系在脖子上的红丝巾还给他，邱风赶忙说，“别这样，我收下你的鸡子还不行吗？”“小竹高兴地说，这还差不多！”她边说边笑了一下，笑得脸上亮堂堂的，像是贴了一层透明的糖纸。邱风说：“一条小小的丝巾，其实不值得你这样感谢的！”小竹沉默了一下说：“虽然只是一条丝巾，可它让我全身都觉得温暖，有这样一条红丝巾围着，这个冬天我都不会感到冷了！”小竹情不自禁地发自内心地说出了这句话，邱风也没想到小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沉默了一会儿，邱风颤着嗓音说：“哎呀，小竹快成诗人了！”在邱风教授看来，小竹是平凡的，是纯朴的，是善良的。作为美学专家的邱风，深深懂得，美寓于平凡之中，美是纯朴之花，美具有引人向善的作用和力量，它是善的另一种形式。当美的灵魂与美的外表和谐地融为一体，人们就会看到，这是世界上最完善的美。恐怕这就是邱风把带给妻子吴雨的红丝巾，受到冷落，而转送给女清洁工小竹的原因，也就是这条红丝巾改变了小竹在文学院的形象，同时也给文学院带来了生气。下面一段文字是点晴之笔，是读解作品的文眼。

吴雨进门不久，邱风看见小竹来到了文学院大门口。她仍然围着那条红丝巾，远看上去似一抹火红的朝霞。文学院是一栋古老的建筑，色彩灰暗，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小竹围着红丝巾一出现，文学院顿时有了一道亮色，整个大楼似乎也变得生动起来。

这道亮色一出现，虽然受到文学院许多人的赞美，但很快就消逝了。本来那条红丝巾，吴雨似乎忘得一干二净了，连做梦都不提它，今天却突然来到文学院，向邱风查问红丝巾哪里去了？而且说，你不说我也会查出来。搅得邱风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四顾茫然，只希望小竹安然无恙。但是，邱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邱风打听到，小竹辞了职，挨了丈夫的打，被丈夫带回老家了。邱风一听就晕了，差点一头栽在地上。结尾言尽而意未尽，一道亮色短暂的出现，而又迅速地消逝，其中的原因，引发读者想象。

张文海，语文特级教师，现居湖北宜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