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新世纪以来《四库全书总目》研究的反思与前瞻*
2015-06-01张晓芝
张晓芝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对新世纪以来《四库全书总目》研究的反思与前瞻*
张晓芝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在经历了近两百年的研究历程后,世纪之初《四库全书总目》研究取得了新进展。然而对《总目》研究的历史和现状进行总结和反思,发现真正意义上的“总目学”尚未形成。《总目》研究具有分散性、自发性、偶然性的特点,这几方面都严重阻碍了《总目》研究的深化。《总目》以经、史、子、集四部涵盖中华文化的方方面面,而《总目》研究却缺少严格意义上的“专人”、“专才”,即并无经学家专治“总目经学”,史学家专治“总目史学”,戏曲学家专治“总目戏曲”。《总目》研究尚未达到“精”、“专”、“高”的层次。未来《总目》研究方向如何,怎样让《总目》研究成为一门“显学”,学者需从哪些方面努力,作何种规划,这也是当下亟需思考的问题。
《四库全书总目》;四库学;总目学
20世纪90年代《四库全书总目》(下称《总目》)研究概况已有学者进行了综述①。进入21世纪,《总目》又经历了十余年的研究历程,这十余年来,《总目》研究呈现出非常活跃的发展态势。2000—2012年期间,《总目》研究论文数量高达455篇,较90年代的82篇,多出373篇,出现了成倍增长的势头。论文数量有了增加,质量上亦有较大提升。不仅如此,在文化价值、思想评介、研究方法上,部分学者也进行了开拓性研究。这样看来,新世纪《总目》研究形势与上世纪90年代已大有不同,展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似乎以“显学”傲视学界。然所谓的“显学”、“总目学”此时是否已然形成?《总目》研究到底处于何种程度?围绕这两个问题,本文拟将2000年以来《总目》研究成果进行统计,并与20世纪90年代研究成果进行比较,以期在总结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获得较为清楚的解答。
一、世纪之初《总目》研究成果“层累”尚薄
《总目》集中体现了清代的学术、思想和文化,理应得到学界的更多重视。新世纪《总目》研究是在近两百年研究史的基础上,继续向前推进的研究。这两百年成果的“层累”,为《总目》研究打下了基础或开拓了领域。“层累”的厚度决定《总目》研究所处的高度,而高度如何,在某种程度上决定其未来研究前瞻性眼光的深浅,也决定其未来发展成果的丰硕与否。已有的研究成果是评价《总目》研究达到何种高度的重要指标,因而要对21世纪《总目》研究进行系统总结和评价,需要全面把握其研究背景。
纵观《总目》研究史,其研究呈现出不规则“波浪式”发展的特点,即高峰过后陷于平静,持续相当长的停滞时期后,又如枯木逢春,再次焕发生机。现以时间为序将其发展过程概括为五个阶段,并作说明如下:
第一阶段为“沉寂期”。《总目》刊刻以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由于其钦定地位,学者并未对其进行系统的批判性研究。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仅见于清代学者的各类笔记或文集,十分零散。如王昶在《湖海诗传》卷十六纪昀小传引《蒲褐山房诗话》评价《总目》云:“《提要》二百卷,使读者展阅了然。盖自列史艺文、经籍志及《七略》、《七录》、《崇文总目》诸书以来,未有闳博精审如此者。”[1]嘉庆年间,阮元仿《总目》体例,成《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一书,仅五卷而已。此外,并无其它研究论著出现。因而,《总目》的初期研究还是一种沉寂状态。
第二阶段为“躁动期”。道光、咸丰之后,学者对《四库全书》纂修时期的禁毁图书有所整理,虽然限于目录、版本研究,却打破了最先的沉寂。《禁书目合刻》是此时代表性著作,此书是姚觐元所编《禁书总目四种》和邓实所搜访的《江宁官本违碍书籍目录》残稿(后题为《奏缴咨禁书目》)的合刻本。生于乾隆时期,又历经嘉、道二朝的梁章钜著有《枢垣记略》一书,其中有不少资料间接或直接涉及到《四库全书》研究史实。如书中记载担任《总目》总裁的阿桂、英廉等,于《四库全书》纂修之事用力甚夥。而梁茝林(章钜)撰此书则是因为其“尝读《四库全书提要》,谓《钦定历代职官表》中‘其兼官无正员而所掌綦重,如军机处之类,别有专表,以崇职守’”[2]序,遂作此书。生于道光年间的陈康祺著有《郎潜纪闻》(初笔、二笔、三笔)一书,共计42卷,记有清一代之事,涉及《四库全书》及《总目》者甚多。如《初笔》卷一第16条“四库书成朱学士实其先河”,卷六第290条“五征君”,卷八第429条“纪文达撰恭进四库全书表”等;《二笔》卷一第17条“文渊阁典守官”,卷五第182条“文源阁藏书”,卷六第201条“胡煦因著作收入四库得谥”等;《三笔》卷四第126条“朱文正与纪文达同赴翰林苑上任诗”,同卷第132条“朱竹君(筠)之不肯和同”等,这些都是研究《四库全书》及《总目》的重要资料。
第三阶段为“奠基期”。民国时期,《四库全书》研究取得较大进展,“四库学”渐成热点。而作为“四库学”分支的“总目学”也在此时奠定其重要的学术地位。余嘉锡穷其一生对近500种提要进行系统考证,终成《四库提要辨证》一书,将《总目》研究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亦是一部有重要价值的研究论著,其与余氏《辨证》一书同为《总目》研究的双峰,二者为《总目》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此时对《总目》之研究实为乾嘉朴学之法的延续,辨证、补正、纠谬、订误等是其主要研究方式。因而,民国阶段的“总目学”研究实为在实证性研究方法的引导下,进行的一系列基础性辨伪工作。
第四阶段为“停滞期”。新中国成立至20世纪70年代末,这30年的《总目》研究陷入长期的停滞状态。据《全国报刊索引》统计,20世纪50年代《总目》研究论文仅有1篇,60—70年代涉及《总目》研究的论文仅有6篇,且论文质量不高,深度不够,理论性、思想性也不强。这是因为十年动乱时期,“总目学”研究亦陷入低谷。
第五阶段为“活跃期”。此一时期包括20世纪80至90年代这20年。上世纪80年代,“停滞期”结束,“活跃期”渐入状态。这主要体现在,众多学者开始以《总目》为研究对象。主要原因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出版,为“四库学”研究提供了诸多便捷,而《总目》作为“四库学”的重要角色,不断被重视。据中国知网统计,1980年至1989年这十年共计发表《总目》研究论文37篇,占“四库学”论文总数(118篇)的31.4%。20世纪90年代,国内相继成立了“海南大学《四库全书》研究中心”、天津图书馆“四库文献中心”等,《总目》研究更加活跃。李杰在《90年代〈四库全书总目〉研究论文综述》一文中指出,“90年代对《总目》的研究不仅承继了传统的研究模式,而且在此基础上又有所突破和创新,对《总目》的价值进行了深层次的探讨,诸如对《四库全书总目》的经世价值取向、文化价值重估、经学观、西学观、文风观、乃至研究方法等,进行了全新的探讨与研究”[3]。如此评价是否平允,有待商榷。然上世纪90年代的研究成就确实较之前四个阶段截然不同,许多文章亦可圈可点。这十年中,涉及《总目》的研究论文有82篇,而四库研究论文总数则有336篇,前者占后者的24.4%。比例虽较于80年代有所下降,但论文总数却在上升。这一方面说明了“四库学”和“总目学”研究都在向前发展,另一方面则说明“四库学”研究分支,诸如“四库版本学”、“四库目录学”、“四库文献学”等开始不断出现,并占据一定比例。
《总目》研究在经历了“沉寂期”、“躁动期”、“奠基期”、“停滞期”和“活跃期”五个阶段后,进入了21世纪这个特殊的研究阶段。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总目》研究实际上是在参差不齐的现有成果下的重新起步和继续探索。所谓“参差不齐”主要有这样几种情形:其一,辨伪成果较为突出,而理论成果相对缺乏。基础层面先行,将谬误首先澄清固然是好事,但理论研究如若跟不上,必然会造成研究自身的平衡失调,如同“跛子走路”,难以快速向前。以上五个阶段,仅第五阶段涉及理论研究,而且著作和论文均占少数。其二,《总目》的整体较为凸显,引人注目的专学研究几乎为零。民国时期的余嘉锡和胡玉缙,20世纪90年代的崔富章和李裕民等学者皆以《总目》整体为研究对象进行实证研究。其积极方面自不待言,而针对《总目》经部的经学研究,史部的史学研究,有价值的学术论著相对缺乏。实际上,《总目》的经学和史学思想集中体现了《总目》的整体编纂思想。其三,“众人”齐聚,火焰虽高,然无“专才”,终归平庸。《总目》研究需要专人、能人,而目录学家、版本学家等专门研究《总目》者几近于无。小说理论家、诗词以及戏曲研究者也未有共同染指《总目》研究。《总目》的博大精深非专才不能胜之。其四,《总目》研究出现一种怪象,部分研究者的主研方向并非“总目学”,但却在高级别刊物上发表《总目》研究论文。更加奇怪的是,他们仅发表一两篇,随后在《总目》研究领域便销声匿迹,这部分“客串”的研究者在《总目》研究中占很大比例,尤以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最为突出。从《总目》长远的发展来看,这是一种极为不利的“畸态发展”。
现在我们已经清楚,虽然《总目》的研究和探索历经了较长时间,然其打下的基础并不厚实,新世纪《总目》研究所处的高度并不高。在这样一种境况下,2000—2012年这十余年中,《总目》研究又将经历怎样一个过程?《总目》研究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以考证为主的传统研究方法在《总目》研究中扮演重要角色,新世纪的《总目》研究有无新的建树?要回答这些问题,这就需要对本世纪以来《总目》研究状况进行统计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反思,以获得前瞻性研究视野。
二、传统方法与现代研究共进,成果尚属丰硕
文中所涉著作来自于各出版社的书目信息,论文则据上海图书馆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编辑的《全国报刊索引》(哲社版)、中国知网和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编的《报刊资料索引》进行统计。由于本文只以《总目》为研究对象,故有关《四库全书》研究成果中小部分涉及《总目》研究的论著(文)未作统计,但所涉文献足以显示《总目》研究的发展概况。据笔者统计,2000年以来,共有26部《总目》(或关涉《总目》)研究著作②,较上世纪90年代的3部③,可以说是有了巨大的飞跃。以这些著作为参照,可对世纪之初的《总目》研究情况有一个总体的了解。
在研究方法上,《总目》研究承继了传统的乾嘉朴学之研究法。从“四库学史”和“总目学史”来看,乾嘉时期开启了“四库学”研究的先声,有关《四库全书》禁书研究、版本研究的成果开始出现。乾嘉考据之法在“四库学”领域中得到应用,并逐渐占据重要地位。民国之际,学者沿用乾嘉朴学之法研究《四库全书》及《总目》,产生了《四库全书考异》、《四库提要辨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等典范性著作。1949年至今,乾嘉学术方法依然活跃在学界中。进入2000年,杨武泉《〈四库全书总目〉辨误》,李裕民《〈四库提要〉订误》(增订本)两书是考据类著作的代表。杨著共考得《总目》之误680余条,与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崔富章《四库提要补正》相互补充。李著是在原书基础上修订而成,其中订正《总目》之误450条,《四库未收书目提要》8条,共计458条。由于李氏专攻宋史,所以对宋人著述多有精彩的辨证。受学界地方性文献研究热的影响,近年来地域文学研究出现了诸多有益之作。就乾嘉朴学研究方法而言,朱维干纂辑、李瑞良增辑的《〈四库全书〉闽人著作提要》和汪泰荣编校的《〈四库全书总目〉吉安人著述提要》具有代表性。
新材料的发现是进一步深入研究《总目》的关键。“四库学”资料浩繁,原始资料自上世纪30年代就已经陆续发现、影印、整理,如《于文襄(敏中)手札》,王重民所辑《办理四库全书档案》等。2000年《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影印出版开启了整理有关《总目》原始资料的新局面。2005年由吴格整理的《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排印本面世,此本给研究者提供了极大方便。2006年吴格、乐怡标校的《四库提要分纂稿》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全书收有翁方纲分纂稿982篇,姚鼐分纂稿89篇,邵晋涵分纂稿37篇,陈昌图分纂稿12篇,余集分纂稿7篇,邹奕孝分纂稿1篇,郑际唐分纂稿1篇,程晋芳分纂稿1篇,庄通敏分纂稿1篇以及佚名分纂稿6篇,此书极大地丰富了《总目》研究资料库。2006年张升编的《〈四库全书〉提要稿辑存》收集了《浙江采集遗书总录》、《江苏采辑遗书目录》和四库馆臣撰写的《四库全书》提要稿,亦是《总目》研究原始资料文献的汇集。同年,《四库全书》出版工作委员会所编《文津阁四库全书提要汇编》一书,是集学术价值、史料价值和使用价值为一体的重要著作。此书所辑文津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与通行之《总目》和《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有很大差异,这对研究《四库全书》的编纂,《总目》的成书以及清代学术史,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备受关注的《纪晓岚删定〈四库全书总目〉稿本》一书,2011年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出版,这部经纪晓岚用墨笔亲自删定的《总目》残存稿本,保留了四库馆臣缮写提要原貌和纪晓岚笔削提要痕迹,为“总目学”研究提供了第一手原始文献。
世纪初在进行原始文献整理的同时,并没有忽视整理当下已取得的研究成果。2000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韩金国等主编的《薪与火的传承——纪晓岚与〈四库全书〉研究》就开启了研究成果汇辑的新思路。2005年和2006年,甘肃省图书馆对“甘肃省四库全书研究会”组织的两次大规模的《四库全书》研讨会成果进行了汇编,成《四库全书研究文集》两册。2010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了孙彦、王姿怡、李晓明纂辑的《四库全书研究》一书,收录了民国时期具有代表性的《总目》研究论文,此举可说是有功于学界。2012年,陈垣著、陈智超编《陈垣四库学论著》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此举与孙彦等纂辑《四库全书研究》有“同工”之妙。值得着重指出的是,魏小虎的《四库全书总目汇订》一书,将《总目》的成果进行了汇总,研究者可按图索骥查找文献,减去不少翻检之累。
《总目》研究领域广阔,新世纪以来,心理、思想、文化、学术史、出版史等方面,学界皆有论著。周积明《文化视野下的〈四库全书总目〉》(200年)一书将《总目》置于清代社会文化的整体中来进行探讨和研究,还原出18世纪《总目》编纂的“文化群体心理”。张传峰《〈四库全书总目〉学术思想研究》(2007年)从学术思想角度对《总目》进行了剖析。陈晓华《“四库总目学”史研究》(2008年)则是放眼于整个《总目》研究的历史,对学术史进行了归纳和总结。其另一部著作《〈四库全书〉与十八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2009年)则从社会与人的角度对清代知识分子与《总目》之关系进行了探究,既有文化史视角,又有学术史视角。司马朝军《〈四库全书总目〉研究》(2004年)从目录学、版本学、辨伪学、辑佚学、考据学等方面对《总目》的学术方法进行了深入考究。李常庆《〈四库全书〉出版研究》(2008年)涉及《总目》编纂的多个问题。
方法的更新往往有助于学术的进步。将考据学与思想研究结合起来是《总目》研究方法的新突破,这方面成果有几部力作,如司马朝军的《〈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的张舜徽《四库提要叙讲疏》以及刘玉珺的《四库唐人文集研究》。司马之作,既有传统的实证性研究,又有在此基础上的新思想、新见解的提出,其研究法并非新颖,但在《总目》研究史上却是有创新意义的。一方面大量征引文献,用事实说话,将各家《四库提要稿》与《总目》的异同进行比较;另一方面分析文字异同背后隐藏的史实,研究馆臣以及乾隆对《总目》学术思想、价值的不同影响。张氏所著《四库提要叙讲疏》以“讲”、“疏”相结合的方式对《总目》中的“叙”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疏”是传统文献研究的重要方法,“讲”建立在“疏”的基础上,必定会有新思想的阐发。刘著是其博士后科研报告,对《总目》著录的唐人文集进行了思想上的研究,其中不乏扎实的文献考据之功。
在论文方面,2000-2012年共计发表《总目》研究论文455篇(见表1),平均每年35篇。而1990—1999年,《总目》研究论文共有82篇[3],平均每年只有8篇。从数量上看,21世纪初《总目》研究成果明显上升。自2001至2005年的五年中,论文数量呈现出逐年增长的趋势。2006至2012年,论文数量维持在40~50篇左右。然而,论文数量的增长,并不能作为《总目》研究发展繁荣的标志,这需要辩证地来看。在论文选题上,多以实证性研究为主,旁及目录、版本、文体、思想、文化、学术等多个领域。但这些领域尚属开拓阶段,尤以思想、文化、学术理论研究最为粗浅。论文内容上,关于《总目》原始资料的利用率较低,所论所断仅限于一隅。研究方法上,乾嘉之法运用较为娴熟,但其它学术研究方法尚未利用或利用较少。因而,《总目》本身所具有的丰富的文本价值和学术价值尚待进一步开发;涉及《总目》的浩如烟海的原始材料与《总目》研究亦不可分割,这更是研究的重要领域。
表1 《总目》研究论文年度数量分布
三、分散性、自发性、偶然性限制《总目》研究之深化
《总目》研究是否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对《总目》的研究成果有整体的把握和精准的判断。从周积明所划分的三个阶段来看[4],这三段总体成果尚属薄弱,《总目》研究尚不充分。高远、汪受宽在《近三十年来〈四库全书〉研究现状与思考》中对1980—2006年间中国大陆公开发表的有关《四库全书》的研究文献进行全面统计后认为:“以上所列发表论文的数量虽比较多,但是还不能直接说明《四库全书》研究目前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在“总结与思考”部分,得出这样的结论:“《四库全书》研究还未真正形成一门专学。”[5]
进入21世纪,《总目》研究又经历十余年之历程,这期间,其研究可以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从著述到论文,数量的增加体现出《总目》研究的自觉。不可否认,部分著作和论文质量很高,研究角度、力度、方法,也都有所创新,但是《总目》研究依然没有形成一门专学,其研究具有分散性、自发性和偶然性的特点。现以2000年至2012年既有的研究论文为统计对象,从论文作者、数量、质量进行分析(见表2),对《总目》的研究成果进行考察,再作说明。
表2 研究《总目》学者及发文数
13年中,涉足《总目》的研究者不在少数,但对455篇发文作者进行统计发现,主要研究者相对缺乏。据上表可知,《总目》主要研究者发文共88篇,占《总目》研究论文总量的19.3%。这个比例说明,80%多的《总目》研究者在13年的时间里发文少于3篇。“客串作者”[5]在《总目》研究中依然存在,而且为数不少。《总目》研究依然没有一个完整的研究队伍。就杜泽逊、司马朝军、李裕民、崔富章等主要研究者而言,他们的《总目》研究也多是承袭乾嘉考据之学,在实证性研究方面用力甚多,其它方面或尚付阙如。在发文级别上,《总目》研究论文很少出现在社会科学类重量级别的刊物上,如《文学遗产》、《文学评论》等几乎不刊载有关《总目》研究论文。
据发文总量及表格可以推断,以《总目》为研究方向的学者还在少数,“总目学”研究只是他们学术研究的一个方向或分支。老一辈学人余嘉锡、胡玉缙之后,以毕生之力从事《总目》研究的学者少之又少。当下,出现了一部分青年学者,他们中或以《四库全书》为研究对象,或以《总目》为研究对象,或两者兼顾。总体成果不少,但具有影响力者尚不多,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深入研究需要时间,而部分著作仅用了一两年,在没有足够时间保障下的学术研究,其学术成果是要大打折扣的;其二,实证性研究,缺少研究的环境和可能性,如果要见一部书的版本,现在不费一般周折,是难能成事的;其三,旧材料的重复利用,研究结果的重复引用,没有从新的视角进行研究,对于材料的彼此联系和相互印证,关注不多;其四,随着《总目》研究的深入,一些秘而不宣的材料不断被发现和利用,但是研究者对新材料的挖掘力度不够;其五,《总目》的编纂涉及到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等诸多方面,而当下研究却很少涉及。以上五个方面,阻碍了《总目》研究的进程。需要指出的是,《总目》研究的不深入,并没有客观方面的原因,也就是并不存在难解的技术性的问题,学者要做的是花时间和功能做出精品来。
值得注意的是,世纪之初以《总目》为选题对象的硕博士论文呈现出增长的趋势,据统计约有26篇,占整个“四库”硕博士选题(62篇)的42%,这是一个不小的比例。《总目》研究的深化和发展,有赖于后起之秀,而青年学者在这方面有足够大的潜力。从硕博士论文的选题来看,主要分内部研究、外部研究和整体研究三个方面。内部研究涉及《总目》的经、史、子、集四部的考证及思想分析,如郭合芹《〈四库全书总目〉史部研究》、刘敬《〈四库全书总目〉七子派批评研究》、柳燕《〈四库全书总目〉集部研究》等;外部研究则主要是从目录、版本入手,探析《总目》成书情况,如成雪《〈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分类研究》、陈平《〈四库全书总目〉善本观研究》等;整体研究则是从宏观角度总体评判《总目》学术价值或着眼归纳总结《总目》研究历史,如赵涛《〈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学术思想与方法论研究》、陈晓华《“四库总目学”史研究》等。就硕博士论文来看,《总目》研究亦尚待深化。部分选题过大,囿于论文撰写要求不能展开;有些题目较为新颖,但由于对史料挖掘不够,思想阐述不清,学术价值依然有限。要之,有关《总目》的研究仍任重而道远。
四、广阔之发展空间必将成就繁荣之走向
《总目》的价值和意义已毋庸详论。总结《总目》研究成果的同时,也应该考虑如何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继续深化研究,充分挖掘《总目》的价值。早在1997年,周积明就发表了《〈四库全书总目〉文化价值评估》一文,载于台湾《中国书目季刊》。该文从文化价值角度对《总目》进行了较为客观的评价。关于《总目》在目录学史上的贡献,对文学史及思想史的影响,在保存史料方面的成就与缺憾都有专文论述。就这些角度而言,它们涉及了《总目》的宏观研究,然而囿于单篇论文的诸多要求,研究者们并没有将《总目》所蕴藏的所有价值挖掘出来。而且《总目》的文化史、史学史、目录学史贡献,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需要不断研讨、不断深化、反复论证,最终才能给《总目》一个“盖棺定论式”的评价。即便如此,《总目》研究依然不会止步,新思想、新观点、新视角的介入,必定会对《总目》的探究产生新的影响。《总目》的研究空间很大,从发展方向来看,《总目》的基础性研究恐怕还是当务之急,其它方面诸如思想研究、文化阐释、成果汇考以及对《总目》研究的再研究也会不断凸显出来。
考《总目》之误,证《总目》之失。用乾嘉朴学之法,继续实证性研究,这是《总目》研究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从胡玉缙、余嘉锡到李裕民、崔富章、杨武泉,已有很多学者进行集中性研究。但《总目》卷帙浩繁,以一人之力穷其一生,也未必尽能辨证其误。一方面,这就需要众多擅长考据之学者,集中精力,进行多方面辩难;另一方面则要将《总目》细化,从经、史、子、集四部入手,发挥特长,各显其能。《总目》各部皆有缺失,但分布很不均匀,史部和集部问题较多。以明人别集为例,《总目》在著录版本的时候就存在诸多阙误:其一,因视野局限,未详细调查版本存佚情况,《总目》著录的明人别集版本多非善本。方孝孺《逊志斋集》,《总目》著录的是内府所藏二十四卷本。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上海图书馆、杭州大学图书馆、国家图书馆等均有明成化十六年郭绅所刻三十卷本藏本。其二,借口“未见”,不加考证,致使存世文献湮没无闻。《总目》中《金文靖集》提要说“……《千顷堂书目》载《幼孜集》十卷,又《外集》一卷,又《北征集》一卷。今《外集》未见”[6],按,《金文靖公集》十卷《外集》一卷有明成化金昭伯刻弘治六年卢渊重修本,国家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上海图书馆等皆有藏本。诸如此种疏误,《总目》中还有很多,需要不断找出问题,澄清事实。
发现整理原始文献,夯实《总目》研究基础。原始文献的整理有助于《总目》的进一步研究,尤其是记载《总目》纂修的第一手资料,更应该引起重视。《于文襄手札》是较早发现的研究《总目》及《四库全书》的重要史料,然而此手札用行草书写,极难辨认,徐庆丰《〈于文襄手札〉考释》一文对其有初步整理,但错误较多。当下研究《总目》的学者征引《于文襄手札》亦因无法识别草书字符而误,使得极有意义的学术著作有白璧微瑕之憾(见拙文《〈于文襄手札〉考释掇误——兼述学术著作征引之误》所论)。对于敏中手札进行系统整理,必定有功于学界。日记的整理和利用也很重要,王际华即著有《王文庄日记》,其中有不少关于《总目》及《四库全书》纂修的史实,然此书尚无整理本行世。司马朝军先生在《〈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一书的后记中提及其将进行《〈四库全书〉分纂官提要稿校注》的课题,这也是《总目》基础性研究的重要方面。已经由吴格先生整理的《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甚便于学界查阅,这是《总目》文献整理方面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要进行《总目》的深化研究,其基础性工作不容忽视,否则楼筑再高,地基不稳,难免有坍塌的危险。
首先,扩大学术视野,多角度、多意义阐发。学术的生命在于“形态”和“时态”之不断变化,学术的进步在于脱离旧思想的束缚,以新思想的重塑进行学术整合。“如何突破历史限制、地理限制、性类限制、形式限制,以适应无穷无尽的新知识”[7],这都是《总目》研究面临的重要问题。《总目》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晶,是集文化史、思想史、学术史为一体的集大成之作。对于这样一部著作,两百年来,不断有学者对其进行考辨、补正、研究等文献性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不得不看到,只有少数学人在关注《总目》其它方面的价值。文化史上,《总目》是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它对清代之前两千年的文化进行了批判和继承,对后世应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文化也有诸多启发。当下,这方面的研究尚付阙如,但陈晓华在《〈四库全书〉与十八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第五章中在思想文化史方面有所关注,然而限于论题所述,并未关涉《总目》的文化价值。思想史上,《总目》体现的是封建制度达到顶峰时期,中国知识分子在这一特殊历史条件下所产生或具有的思想。这方面的研究也是空白。《总目》中所体现出的帝王(乾隆)以及四库馆臣对待学术及文化的思想是极其复杂的,对汉、唐、宋、元、明各代思想有不同的评价,这些评价有一定的局限性,需要从思想史的角度进行辨证和梳理。学术史上,张传峰有《〈四库全书总目〉学术思想研究》一书,是第一部关注《总目》学术史的论著,其对《总目》与唐宋诗学批评以及《总目》的汉学官、宋学官有较好的探讨。另外,《总目》自身对学术史的关照和论断,也是其学术思想的重要方面,此角度的研究有很大难度,需要对中国文学思想史有深厚的造诣方能成事。随着对《总目》研究的深入,以上三个方面会成为新的学术思考点。
其次,切入相关学科,深度挖掘研究。文化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学术视角的切入,能够扩大《总目》的研究范围。《总目》是在清初这一特殊社会历史文化条件下编纂的,必定带有那个时代的社会特点,探求其背后价值对于进一步研究《总目》有重要意义。如乾隆谕旨中所体现的明代文学观如何?上谕档中的明代文学观念又是怎样的?以此推论,官学引导下的《总目》思想走向哪里?这些都会涉及文化学、社会学的一些知识。另一方面,《总目》的编纂是集当时顶尖学者的智慧为一体的,这样一部巨著从开始到完成,四库馆臣的心理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他们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心理状态是否一样?在实事求是的朴学探究之余,有无夸耀和卖弄的成分?中国文化的“种族心理”对《总目》纂修者“群体心理”的影响又当如何?这些问题,又是心理学应该解决的。周积明教授在《“四库学”:历史与思考》一文中指出,其所著《文化视野下的〈四库全书总目〉》一书就是基于一种文化理解,即“包括《四库全书总目》在内的中国古典目录,其本质是人类的文化实践活动,其间无一例外地积淀和凝聚着主体的价值观念、审美意识、情感趋向、理想愿望以及知识、才能等文化品性,蕴含着活生生的灵魂”[8]。当下各种《四库全书》研究中心相继成立,对于这些中心的作用不容忽视,更要不断壮大他们的力量,这样可以集中精力解决《四库全书》及其《总目》等跨学科问题。因为“四库学”、“总目学”是庞大的学术工程,选题的策划和合作研究也是必要的。
再次,研究的再研究,批评的再批评。《总目》研究成果需要不断审视和评价,这样不仅有利于《总目》研究的深化,更可以总结经验、精粹学术。这里我们以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辨证》一书为例,简作说明。此书1958年出版,距今已有半个世纪之久,再版多次。它是余嘉锡先生“一生精力所萃”,时至今日依然是我们研究《总目》所必须参考的一部书,其价值已得到学界肯定。事实求是地说,以一人之力完成对《总目》的考证,会出现一些盲点或是当时无法解决而现在能够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就需要不断地进行清理,以推进学术的发展。李裕民的《〈四库提要〉(经史之部)订误》以及安学勇的硕士论文《〈四库提要辨证〉研究》,都是对《总目》批评的再研究,在学术发展过程中,这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总目学’研究的根本目的是要挖掘以往《总目》研究的学术成果,用以丰富文献学、学术史的内容,推进这些学科的发展”[9],《总目》犹如高耸的大厦,学者们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不断为其添砖加瓦。在此基础上,更需要正确的价值判断和历史判断,所得成果要接受时间和实践的检验。当然,以合理的评价机制对学术成果进行审视,总结经验,以典型引路,才能更好地追求新的未知。
注释:
①见李杰的《90年代〈四库全书总目〉研究论文综述》(刊载于《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01年第3期)一文。另,康尔琴的《建国以来〈四库全书〉研究论文概述》(刊载于《图书馆学刊》2002年第6期);汪受宽、刘凤强的《〈四库全书〉研究的回顾与思考》(刊载于《史学史研究》2005年第1期);高远、汪受宽的《近三十年来〈四库全书〉研究现状与思考》(刊载于《图书与情报》2008年第3期)等三篇论文亦有部分内容涉及《四库全书总目》研究状况。
②自2000年韩金国等主编的《薪与火的传承——纪晓岚与〈四库全书〉研究》一书开始,截止2012年,共有包括杨武泉的《〈四库全书总目〉辨误》、司马朝军的《〈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以及魏小虎的《四库全书总目汇订》等26种著作。其中6部著作部分内容关涉《总目》,亦列于内:《薪与火的传承——纪晓岚与〈四库全书〉研究》一书正文主要是《总目》研究论文的汇编;《四库全书研究文集》下编是《总目》研究论文的汇编;《四库全书研究文集——2005年四库全书研讨会文选》第一编是关于《总目》研究论文的辑录;《〈四库全书〉出版研究》第二章专论“《总目》的编纂”;《〈四库全书〉与十八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第四章部分内容涉及《总目》研究;《四库全书研究》是民国时期《四库》研究论文汇编,下册辑有“总目提要”论文10余篇。
③这三部著作分别是李裕民的《〈四库提要〉订误》(1990年),崔富章的《〈四库提要〉补正》(1990年),周积明的《文化视野下的〈四库全书总目〉》(1991年)。
[1]王 昶.湖海诗传[M]∥续修四库全书:第162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
[2]梁章钜,朱智.枢垣记略[M].何英芳,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3.
[3]李 杰.90年代《四库全书总目》研究论文综述[J].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01(3):33-37.
[4]周积明.文化视野下的《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267-277.
[5]高 远,汪受宽.近三十年来《四库全书》研究现状与思考[J].图书与情报,2008(3):119-125.
[6]纪 昀.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1484.
[7]杨家骆.四库全书学典[M].上海:世界书局,1946:127.
[8]周积明.“四库学”:历史与思考[J].清史研究,2000(3):50-62.
[9]陈晓华.“四库全书总目学”构想:《四库全书总目》研究新论[J].图书情报工作,2003(11):120-123.
(责任编辑 文 格)
Reflection and Foresight on The Catalogue of Si Ku Quan Shu in the New Century
ZHANG Xiao-zhi
(SchoolofLiterature,SouthwestUniversity,Chongqing400715,China)
The study on The Catalogue of Si Ku Quan Shu has made great progress since two hundred years ago.Despite the research of the history and status of The Catalogue,the true sense of the study of catalogue has not yet formed.The study of The Catalogue ha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ispersion,spontaneity and chance, which seriously hindered the deepening of relative research.The Catalogue, which has Jing,Shi,Zi,Ji four parts covers all aspects of Chinese culture.But the researchers are badly needed esp.Those experts of “personnel” and “know-how”.Namely, there is no scribes specializing in catalogue of “Confucianism”,no historians in “historiography”,or dramatists in “drama”.So the research on The Catalogue has not yet reached “essence”,“dedicated” and “high” level. The problems to be solved at present are as follows: What's the direction of The Catalogue research in the future? How to make it a “distinguished knowledge” and how should the scholars make efforts and plans in relative research?
The Catalogue of Si Ku Quan Shu;studies of Si Ku Quan Shu;general-bibliography
2014-10-19
张晓芝(1985-),女,山东省蓬莱市人,西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明清文学、四库学研究。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1AZW00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SWU1409252);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0YJA751025)
G122;I210.99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5.02.035